[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781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8-19 23:33
第二十九章 大海落冥界

  「都散開!」南忘厲聲喝道。

  廣元真人揮動衣袖,散出數道劍光,把趙臘月等人逼到後方。

  飛劍亂起,法寶的光毫照亮狂風呼嘯的峰頂,青山弟子與各宗派代表紛紛避走。

  「師父!師叔!如果你們再這麼爭下去,青山大陣會崩潰的!」

  廣元真人右手在前,劍意如火,擋住呼嘯的風與恐怖的劍意,對著崖邊的兩個人沉聲喊道。

  「我不在乎啊。」

  一抹極其高冷、視生死如無物的笑容出現在柳十歲那張微黑的臉上,顯得有些怪異,「你呢?你應該也不在乎吧?除了自己,你還會在乎誰呢?你這時候是不是有些後悔,最開始的時候就應該先把這個小傢伙殺死?」

  井九說道:「你呢?一個人對抗整個世界感覺很好?」

  太平真人大笑說道:「不是對抗,而是毀滅,毀滅一個舊世界的感覺確實很美妙。」

  ……

  ……

  大海深處不停響著恐怖的嘯鳴聲。

  海面上有一艘蓬萊寶船的殘骸,那些船員抱著木板在起伏的巨浪裡掙扎,聽著遠處的嘯鳴聲,心裡滿是絕望的神情。

  那是大漩渦的吼叫——所謂鳴泉秘境,泉聲並不叮咚,始終這般可怕。

  為什麼今天這些嘯鳴聲裡多了些別的聲音,彷彿真實的生命一般,充滿了痛苦的意味,又有幾分解脫的輕鬆?

  那些船員只來得及閃過一個念頭,便被巨浪吞噬,向著無盡的深淵墜落。

  這艘蓬萊島的寶船是運氣不好,才會成為太平真人血祭裡的一部分,那些被陰鳳從四海八荒召集而來的妖獸卻是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命運。

  有些靈識較高的妖獸曾經試圖掙扎求存,卻無法抵抗冥部烙印在它們神魂裡的印記,只能眼睜睜朝著大漩渦而去。

  巨大的鬼目鯪、吞舟獸又或者是朝天大陸的人類根本沒有見過的異種妖獸,自海水中顯露出身影,咆哮著衝到崖外的天空裡,卻無法落入漩渦深處,在墜落的過程裡便開始崩解,噴出鮮血,最終變成一蓬蓬血霧。

  妖獸們痛苦而絕望的嚎叫甚至壓過了大漩渦的聲音。

  那些血霧沒有被狂暴的海水衝散,漸漸凝結在空中。

  無數血珠相連,在大漩渦的上空畫出極其複雜的花紋,然後組成極其複雜的、立體的圖案。

  如果寇青童這時候還活著,或者可以認出這是血魔教嘗試多年、卻始終因為血祭數量不夠而無法擺出的通天殺陣。

  ……

  ……

  遙遠海的那邊,醒來的巨人再次聽到了那些聲音,眼裡流露出憂慮的神情,顧不得那些再次被驚醒的精靈們的喊罵聲,拿起一根木棒向著海裡走去。

  巨人的身形極高,彷彿要頂到天空,一步跨出便是數里,只是身體太過沉重,步伐實在緩慢,不知道要走多長時間才能走到大漩渦。

  看著漸漸消失在海裡的巨大身影,精靈們漸漸停止了咒罵,放下了手裡的長矛與弓箭,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一名蒼老的女精靈從樹林深處飛了出來,用近乎咒罵的語氣急促地尖聲喊著什麼,精靈們的臉上流露出驚恐的神情,趕緊向著山梁的那邊飛去。

  ……

  ……

  通天殺陣並不能真的殺盡世間所有人,因為就連邪惡至極的血魔教當年也沒想過要做這樣的事情。

  在太平真人的計劃裡,這座陣法的作用是撼動大漩渦的天地偉力,改變天生地造的自然通道,把向著深淵流去、最終從極北處另一處大漩渦湧出來的無盡海水改變去向。

  他要把這些海水引入冥界。

  冥界裡沒有太陽,自然昏暗單調,那條緩緩流淌,散發著光亮與熱度的冥河,便成為最顯眼的存在。

  這裡的戰爭已經進入到了尾聲。

  忠於大祭司的冥界軍隊,被冥都的軍隊圍困在了冥河兩岸,眼看已無退路,卻爆發出來了難以想像的戰鬥力。

  如果想要強攻,滅掉這十餘萬大祭司的忠心部屬,冥都方面必然會付出極大的代價。

  高山裡有座石台,冥師站在崖邊,靜靜看著遠處的冥河,身上的藍衣如冥河一般醒目。

  「繼續圍困固然能少死些戰士,但消耗也會極大,更重要的是,冥都那邊會不穩,咳咳……」

  童顏用拳頭堵住嘴,咳了兩聲,繼續說道:「我還是認為應該強攻,你必須找到合適的理由說服我。」

  冥師微笑說道:「前些天我不願意對你解釋,是因為我也不知道那幕想像中的畫面究竟有沒有可能發生,今天請你來,便是想請你一道見證。」

  童顏忽然感覺到了些異樣,順著冥師的視線望去,只見昏暗的天空某處忽然撕開了一道口子!

  轟轟轟轟!

  冥界彷彿響起了從來沒有過的雷鳴。

  從天而降的卻不是雷電,而是無數的海水!

  碧藍的海水在幽暗光澤的照耀下,就像是巨大的藍色光柱,狂暴地從天而降,向著地面轟來!

  看著這幕畫面,童顏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聲音微啞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冥界的人們從來沒有見過大海,只是在關於人界的傳說故事裡聽說過,一時間根本無法把從天而降的那些東西與海水聯繫起來。大祭司卻是見過海水的,半透明的臉上流露出驚懼與茫然的光線,喃喃道:「天破了嗎?」

  ……

  ……

  轟!

  從天而降的海水挾著難以想像的威勢,落到冥界地面上,瞬間摧毀了一座山丘。

  駐紮在這裡附近的數百名大祭司部屬,直接被拍成了肉餅。

  大地不停地震動,冥河搖晃不安,大祭司的軍隊驚恐地四處奔逃,卻哪裡能夠比那些洶湧的海水更快?

  真正給大祭司軍隊帶來滅頂之災的並非漫過他們頭頂的海水,而是海水與冥河的相遇。

  伴著無數道密集的嗤嗤聲,海水湧入冥河,瞬間燃燒起來,變成難以想像的火海。

  那些僥倖逃過海水衝擊的冥部兵士,都死在這片火海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童顏盯著冥師的眼睛問道。

  很多天前,冥都的軍隊便不再執行他的戰略,哪怕付出了更多的代價,依然按照冥師的想法,緩步推進,把祭司最後的部屬趕到了這片山谷裡,卻也把自己這一方面也陷進了極大的麻煩,想攻極難,卻又不能撤離……現在看來,冥師很早便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事情,不然他怎麼會提前便把軍隊都駐紮在高且不便的山間?

  「是不是很壯觀?」冥師指著夜空極高處的那道如碧玉般的海水,聲音微顫問道,有些激動。

  那裡的通道被海水沖洗的越來越大,落下的海水數量也越來越多,冥河裡的火焰沒有熄滅,反而生出更多的青煙,煙霧裡隱隱有著魂火的碎片。

  「壯觀?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童顏盯著他說道:「如果讓這些海水繼續落下來,毒煙會籠罩整個冥間,到時候怎麼辦?」

  冥師微笑說道:「這些煙很輕,會往上去。」

  童顏看著冥河上的那些青煙,看著那些捂著嘴死去的冥部士兵,看著那些青煙的方向,終於明白了些什麼。

  「原來……這是太平真人的手段。」他喃喃說道。

  冥師感慨說道:「青煙起處,便換了人間,除了先生,還有誰能成此偉業?」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就算……就算朝天大陸的人類會死傷慘重,冥部也會被這些毒煙殺死很多子民。」

  冥師瞇著眼睛說道:「你錯了,這不是冥界與上界的戰爭,而是修行者對那些浪費資源與元氣的普通人的收割……死的不管是人類還是冥部子民,都只會是普通人。」

  殺死所有普通人,建立只有修行者的世界,這便是太平真人的野望,也是他被整個世界視為魔鬼的原因。

  「我以為幾百年過去了,像你這樣的聰明人,總不會還這樣瘋狂。」童顏盯著冥師的眼睛說道。

  冥師微微一笑,說道:「你忘記了一件事情,我是真人的學生。」

  童顏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因為冥界沒有天地元氣。

  也因為他生命裡第一次感到了如此的恐懼。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8-20 23:32
第三十章 天地為爐

  轟隆如雷的巨響裡,無數碧藍的海水從極高處瀉落,落到冥界地面時,帶來極大的衝擊力,與從天而降的石頭沒有任何區別,瞬間便衝毀了岸邊的山陵,然後湧進冥河裡。

  看著那些向著四面八方以及天空裡飄去的青煙,童顏面無表情說道:「陛下回來後,你怎麼交待?」

  「我與陛下的想法不一樣。陽光雨露確實不是我們必須的東西,但我也不願意一直被你們人族踩在頭頂。」

  冥師走到他的身邊,望向崖下那片混亂至極、恐怖至極的世界,說道:「世界即將迎來前所未有的大變局,做好擁抱它的準備,不然誰都會被這道洪流吞沒。」

  「這是毀滅世界。」童顏轉身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你確定你們可以做到?」

  冥師說道:「今天青山大典,人族修行界絕大多數的強者都會過去,正是我們擊穿那些通道的最好時機。」

  童顏說道:「然後呢?」

  「然後就像你看到的,無數海水從漩渦裡落到冥界,就像你們人類也無法想像的大暴雨。」

  冥師的臉上流露出堅忍而壯志得酬的光線,指著天空裡某處說道:「你看,接著便是一場大風。」

  在昏暗的世界最高處,在深淵的某個點,忽然發生了空間的扭曲。

  那是空氣的急速流動,那是從大陸表面來的風。

  ……

  ……

  千里風廊的風不停呼嘯,湖邊的柳樹半橫於水面,畫面有些好看。

  小荷坐在窗邊,臉色蒼白,襯得耳垂上的那顆墜子更加殷紅。

  風忽然變得更大了,從宅院四周的陣法裡鑽了幾絲進來,拂得窗戶微微震動,拂動她額前的青絲,也拂動了那個耳墜。

  耳墜緩緩搖擺,悄無聲息地變成一根約手指長短粗細的紅色羽毛,隨風飄出去窗去。

  小荷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看著湖面上的驚濤駭浪,神思越發恍惚。

  那根秀氣的紅色羽毛飄出了窗戶,飄過草捨間的石板路,飄過池塘,飄過池塘上的那隻白鵝,向著深處而去。

  這裡是一茅齋戒備最森嚴的學宮,再往深處去不過數十丈,便是布秋霄讀書閉關的地方。

  書齋四周的庭院流水花樹都是一茅齋最擅長的陣法,卻沒能攔下那根紅色羽毛。

  奚一雲忽然睜開眼睛,臉上流露出驚怒的神情,暗道不好,疾掠而去。

  可惜的是那根紅羽的境界太過高妙,當他感知到時,已經來不及了。

  庭院深處有個看著極普通的書齋。

  布秋霄閉著眼睛坐在地板上,身前攤開著一本書籍,衣衫無風而輕拂,氣息沉靜而悠長。

  從數十日前他便進入了真正的空明狀態,神遊天地之間,感悟至高妙義。

  在最後成聖那刻到來之前,他會一直停留在這種狀態裡,對身外的動靜不會有任何感知。

  書齋的池塘裡落下一片葉子,蕩起無數圈好看的漣漪。

  那根紅色羽毛藉著漣漪的遮掩,悄無聲息地飄進了書齋,隨風來到布秋霄的身前,就這樣緩緩地飄了過去。

  即將成聖的他,肉身的強度堅逾法寶,卻被那根看似柔軟的羽毛割開了。

  沒有任何聲音,布秋霄的手指上便出現了一道極小的裂口。

  那是他右手的食指,平時握筆的時候在最高處,不知寫出了多少聖賢文章。

  一滴血珠從那個裂口裡湧了出來。

  奚一雲與幾名一茅齋老書生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書齋裡,剛好看到這幕畫面。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感覺到了強烈的不安,趕緊開始重新佈置陣法,同時運起浩然正氣幫布秋霄止血。

  但真的來不及了。

  布秋霄右手食指上的那滴血珠忽然消散,變成極淡的血霧,向著書齋四周而去,根本沒有被那些陣意攔住。

  那抹極淡的血霧向著天空飄去,沒用多長時間,便接觸到了真正的風。

  轟的一聲巨響!

  一茅齋四周的山河景物盡數被染紅,就像是落日提前來到了人間。

  最恐怖的是,那些呼嘯作響的大風竟也被染紅了,整個世界彷彿都開始燃燒。

  本就極為恐怖的大風,這時候變得更加狂暴,一茅齋的陣法被迫顯出身形,發出咯吱的承重聲響,勉強支撐著。

  一茅齋的書生弟子們還有各宗派前來的賓客不知發生了何事,紛紛走出草捨,看著天地間的異象,震驚無語。

  小荷在窗邊愣愣起身,看著天空裡如血般的大風,感受著更加恐怖的天地之力,下意識裡摀住了嘴。

  「風向變了!」一名老書生忽然顫聲喊道。

  一茅齋裡響起無數聲驚呼。

  千里風廊的風從來沒有停歇過。

  整個修行界都知道,那些風來自地底深處的冥界,狂暴而可怕至極,直到經過漫漫千里,被柔順的水面與險峻的峽谷不停磋磨,最終才會變成無害的風進入朝天大陸。

  當年一茅齋祖師選擇在這裡開宗立派,除了鎮壓那條通往冥界的通道,也是想要為世間黎民百姓擋災。

  今天這些風居然變了方向!這是怎麼回事?

  湖面上的荷花被忽然轉向的大風從水面帶起,重重地砸向另外一邊,一時間只能聽到辟啪的密集巨響。

  在很短的時間裡,便有數萬株荷花斷枝而飛,被碾壓成粉末,畫面看著極為慘淡。

  湖水深處傳來驚恐的尖嘯,不知有多少墨蛟向著遠處避走,帶得湖水再次生起巨浪。

  在遙遠的千里風廊入口處,無數的風正在向著裡灌注,小荷的那間客棧已經變成了廢墟。

  在千里風廊的最深處,那座通往冥界的石山處,風勢更是極為恐怖,彷彿整個朝天大陸的風都來到了這裡。

  石山裡有著無數道縫隙,往深處去便是通往冥界的通道,平時有一茅齋的陣法鎮壓。

  無數狂風向著石山裡湧入,石縫邊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酥化,然後碎成粉末。

  那些陣法也隨之而散。

  ……

  ……

  「真人用血祭成通天殺陣,強行改變天地通道,讓無數海水入冥,再破一茅齋石鍾山,令狂風入冥,風助火勢,便能生出無數霧氣。」

  冥師的視線隨著高空裡的那些風落到冥河上方,指著那些青煙說道:「就如你猜想的那樣,這些霧氣裡有毒,待它們去往地面後,會殺死所有的普通人。」

  童顏臉色蒼白說道:「這就像是一座灶,他想把整個人間放在上面。」

  冥師說道:「當年真人曾經說過,天地為爐兮,萬物為銅,不管是人族還是冥部,不經歷這番煉化,如何能夠去蕪存菁,更好向前?」

  童顏說道:「現在有風箱,有灶眼,那煙道呢?難道是東海畔的通天井?」

  冥師看著他欣賞說道:「都說你是中州派最擅推算之人,後來青山宗也頗借重你,確實不凡。」

  童顏說道:「那你們注定會失敗。」

  冥師說道:「因為那裡由水月庵與果成寺共同看守?你大概不知道真人曾經做過一任果成寺的住持。」

  童顏說道:「但他低估了一個人。」

  冥師微笑說道:「真人從來不會輕視任何人。」

  童顏說道:「不,不管你對那個人再如何重視,到最後你還是會發現自己低估了他。」

  ……

  ……

  東海畔還是風平浪靜。

  不管是遙遠大海裡向著冥界轟然落下的無盡碧藍海水還是千里風廊深處向著地底瘋狂灌入的大風,都來沒及來得及影響到這裡。但漸漸變淡的黃色符紙以及崖壁上那些正在變淺的經文,還是驚動了果成寺與水月庵裡的人們。

  十餘名水月庵長老與弟子趕到了山的那邊,沒過多長時間,果成寺的高僧們也趕到了東海畔,看到了令他們震驚無比的畫面——鎮壓通天井的陣法已經變得薄弱了很多,無數陰穢而森然的氣息正在向著外界散溢。

  那些來自冥界的陰寒氣息,瞬間把崖畔的野草凍成霜條,然後向更遠處蔓延。

  在野草的深處,果成寺講經首座與那位水月庵師太的身上也凝成了極厚的冰。

  天光穿透冰層,照亮他們的臉,隱約看到唇角在微微翕動,不知道是在唸經文還是咒語。

  這是怎麼回事?

  果成寺與水月庵的人們震驚至極,想要去重新修復陣法,卻發現自己無法穿過這片陰寒的冥界氣息。

  大地忽然震動起來,崖壁上簌簌落下碎石,那些被凝霜野草寸寸斷裂,地底傳來一聲極其沉悶的巨響。

  不遠處的海水深處,玄陰老祖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雙手帶著海水形成了一道漩渦,緩緩收回身側。

  海水深處的崖壁上出現一個巨洞,四周飄著無數死魚,那是被狂暴的暗流直接壓死的無辜生命。

  看著眼前的畫面,老祖的眼裡滿是愉悅與得意。

  他很滿意自己先前的這一掌,便是巔峰時期也不過這種水準。

  一掌落下。

  通天井裡的三十三重天,直接破了六重天。

  如果再來幾掌,通天井便會被全部打通。

  只是如此威力的一掌消耗了他不少魔息,需要暫時調息平復一下,老祖再次在海底坐下。

  有一道極淡的青煙從通天井底升起,從海底的裂口處飄進了海水裡。

  如果是普通人自然聞不到這道青煙,但玄陰老祖是何等樣境界,瞬間發現異樣,深深地吸了口氣。

  那道青煙在海水裡像蛇一般扭曲,飄過,來到他的鼻端,被他吸了進去,只有極少的殘餘化進了海水裡。

  海水漸靜,一隻海龜惘然地游到老祖身邊,然後悄無聲息地沒了呼吸。

  老祖感受著青煙的味道,看著死去的海龜,知道真人的計劃成功了,臉上露出有些瘋癲的笑容,眼睛明亮至極。

  這時候的他就像是一個喝醉了的老閒漢,又像是吸了仙氣的癩蛤蟆。

  那隻海龜是被冥界青煙毒死的第一個大陸生命,而這只是開始。只要通天井打通,便能與大漩渦、風廊形成一個完美的天地通道,再沒有人可以逆轉這個過程,便是仙人歸來也不行。

  隨著大漩渦落下的海水越來越多,隨著千里風廊裡灌進冥界的風越來越多,隨著冥界的火焰越來越高,彼此將會生產更多的青煙。那些青煙穿過通天井來到地面,會殺死越來越多的生命,無論它們躲在海裡還是山裡,都逃不過死亡。

  不止是朝天大陸,蓬萊神島與遙遠的東易道也躲不過這場災難,甚至就連遙遠的異大陸也最終會被青煙覆蓋。

  數十年或者百餘年後這些青煙才能被天地淨化,那時候所有的普通人都會死光。

  ……

  ……

  童顏說道:「不可能這麼簡單,青煙在冥界四處飄散,要把它們從固定通道送到朝天大陸表面,必然需要極大的陣法,而要準備這座陣法,需要很長的時間。」

  「真人第二次下冥便開始做準備,你想想那是多少年?而我就是冥界計劃的具體執行者。」冥師說道:「我與大祭司最大的區別便在這裡,在他眼裡所有冥界生靈都是他的奴隸,他的財產,捨不得死一個,我卻不然。」

  童顏說道:「我一直覺得你這一百多年在青山面前表現的太過弱勢,原來是借此掩飾你的真實目的。」

  冥師看著他感興趣說道:「你確實很擅長推演計算,我能如此輕易戰勝大祭司也多虧你的幫助,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何會忽然再次來到下界,難道你算到了這一切?」

  「井九或者能算到所有這一切,我沒有這種能力,當我下棋的時候遇到過於複雜、超出算力的情況的時候,習慣憑直覺來做判斷。」

  童顏說道:「當日在景園裡我沒有算到什麼,只是覺得應該來冥界看看,於是我就來了。」

  冥師感慨說道:「這種棋盤上的直覺真是很可怕的事情,好在你的境界修為不夠,就算來了也無法改變任何事情。」

  「我的算力不如井九,但總還是有些,至少不會犯最基本的錯誤,如果我來了也無法改變任何事情,那我最開始的時候為何要來?」

  童顏右手出現了一個古意盎然的小鐘。

  冥師眼瞳驟縮,藍衣無風而舞,帶著他的身體向著遠處疾飄而去。

  童顏的手指落在了這隻小鍾上。

  嗡!

  鐘聲迴盪在崖間高台上。

  狂風大作,天昏地暗,就連遙遠地面冥河裡的火焰都被碾壓了下去。

  冥師發出一聲悶呼,重重地撞到崖壁上,噴出一口鮮血。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9-9 02:30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8-21 23:32
第三十一章 看那邊洪水滔滔

  冥師是冥界毫無爭議的最強者,是與談白真人等階的人物,居然會被一道鐘聲所傷!

  這個小鍾究竟是什麼?

  童顏再次敲響手裡的小鐘,臉色更加蒼白。

  一道無形的氣息波動向著四面八方而去,彷彿要凝結一切,又似要摧毀一切。

  轟的一聲,崖壁坍塌!

  冥師發出一聲痛苦而憤怒的低嘯,破石而出,向著童顏疾掠而來。

  童顏運轉真元,想第三次敲響小鐘,卻再也支撐不住,噴出一口血雨。

  眼看著,他便要死在冥師的手下。

  看著夜空裡的無數魂火,童顏眼裡流露出遺憾的神色,握住袖子裡的一件硬物,道念疾轉。

  風過崖台,一道清光閃過,他從原地消失。

  冥師落到崖邊,看著極遙遠處的某道氣息,抬起衣袖擦掉唇角的血漬,神情微異說道:「居然帶著景雲鍾與千里璽……」

  那抹血漬在寶藍色的衣衫上格外顯眼,就像這時候彷彿還在迴盪的鐘聲。

  景雲鍾是中州派非常特殊的法寶,據說是遠古時期在麒麟頸間的天生神物,沉重如山,根本無法像飛劍及別的法寶一般隔空施出,只能由持鍾者親自施為。

  不管修行者境界如何高妙,甚至哪怕是謫仙,只要被景雲鍾在耳邊響起,都會魂飛魄散,痛不欲生,就算僥倖活著,也必然沒有任何反抗之力。(這兩句完全抄的前文。)

  如果今天是談真人忽然在他身邊敲響景雲鐘,他再如何強大只怕也是死路一條。

  童顏天賦再高,終究還沒有抵達他們的境界,只能重傷了他,卻未能完全扭轉局面。

  但他警惕不解的是,景雲鍾是談真人的隨身法寶,千里璽應該也被中州派收了回去,為何現在會出現在童顏這個中州派叛徒的身上?

  ……

  ……

  「這時候,世界正在毀滅。」

  太平真人看著山崖那邊的井九說道:「冥河會來到人間,我們之間的所有分歧、爭執都會結束。」

  狂風呼嘯,劍光如無數落葉,在崖間繚繞著,根本無人能站在近處,廣元真人與南忘也馭劍來到空中。

  人們聽到了他的話,感受到了天地氣息的微妙變化,震驚無語。

  如果太平真人說的是真話,大漩渦改道,引無數海水入冥,再以冥河為爐……那便真是滅世!

  無數的海水與冥河相遇,被千里風廊的風點燃,化作劇毒的水汽,從通天井裡升出,向著大地與海洋蔓延而去,世界再如何宏大,又如何禁得住天地這個大爐的蒸煮?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該怎麼辦?所有人的視線落在井九的身上,想知道他會如何應對。

  「還是這一套。」井九收回視線,看著他問道:「你就沒想到些新鮮的法子?」

  太平真人微笑說道:「世間本無新鮮事,最老的往往就是最好的、最管用的,比如你我。」

  井九說道:「數百年來,你要做的事情沒有一件能夠成功,你應該很清楚原因。」

  「我準備了數百年的時間,唯一能夠阻止我的就是青山,但現在我就在青山。」

  太平真人望向那頂青簾小轎,望向談真人,望向那團雲霧,說道:「而這些人也都因為青山而來,誰來阻止我呢?」

  朝天大陸的修行強者們都因為青山掌門大典來到此間,那些入冥通道才會變得如此不堪一擊。

  這局說來簡單,實則極妙。

  聽著這話,大澤令等人極其憤怒,便是那些支持太平真人的青山長老們也神情微變,廣元真人更是黯然一歎。

  「不必唏噓。」太平真人看著天光峰四周的人們說道:「今日的事情與你們並無任何關係,那些自下界而來的煙氣,對你們沒有任何傷害,你們會好好活著,而且應該會覺得更加清靜。」

  「那我們的家人呢?我們的後代呢?他們都會死去!」天空裡傳來一道憤怒的聲音,不知道是哪家的修道者。

  太平真人說道:「那些凡人遲早都會死,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麼區別?」

  這句很淡然的話淡淡地飄在天光峰的四周,卻讓所有的聲音消失了,因為裡面隱藏著極大的漠然與冷酷。

  不知道隔了多長時間,一道有些微微顫抖的聲音響了起來:「師父,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說話的人是南忘,她愣愣地看著崖畔的太平真人,眼裡滿是茫然的情緒,就像還是當年剛入門的那個小姑娘。

  太平真人看著她憐愛地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有資格來青山參加掌門大典的修道者,很多都知道數百年前那場秘辛,知道太平真人想殺死所有凡人,建立一個只有修行者存在的世界,但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如此喪心病狂的真實原因是什麼。

  南忘破境入通天後,隱約猜到了些什麼,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從師父這裡得到回答。

  「修行的目的是什麼?當然是飛升,因為那似乎是人族修行者長生的唯一途徑或者說去處。」

  太平真人望向灰暗而遍佈雷電的天空,平靜說道:「那飛升之後究竟是什麼地方呢?仙界還是上界?當年我在冥界仰望通天井口,想到這個問題,朝天大陸對冥界來說是上界,但那是真正的仙界嗎?不,只不過是另一個地方罷了。」

  很多修行者有些騷動不安,心想飛升之後不是仙界那能是哪裡?

  有些人則是沉默不語,比如談真人。

  太平真人望向談真人,繼續說道:「我們與那個世界之間有著極其強大的屏障,飛升便是要打破這個屏障,而你們真的去了那裡人,更會發現那裡根本不是仙界,而是一個陌生的、寒冷的近乎死寂的世界,而那個世界裡有著極其強大的存在。」

  趙臘月說道:「你沒有飛升,憑何如此確定?」

  「從很多年前開始,我便是這個世界站得最高的那個人,自然看的更遠。」

  太平真人依然看著談真人,說道:「你覺得我說錯了沒有?」

  談真人依然沉默不語。

  太平真人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停止與井九爭奪承天劍的控制權。

  籠罩群峰的青光大陣,漸漸向著地面落下,表面的縫隙越來越大。

  陰雲裡的雷電不停劈落,把碧湖峰的湖水斬成各種形狀。上德峰的暴風雪越來越大,劍峰處的劍意越來越亂,又隔空凝成一道極森然強大的劍意,把太平真人與井九的身體完全籠罩在了其中。

  到處都有樹木無聲而斷,山崖塌落,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狂風呼嘯,吹得修道者們臉色蒼白,衣衫如旗,卻依然吹不散那片雲霧,看不到白真人的臉。

  一道有些蒼老而低沉的聲音響起了起來,還是先前那位果成寺的老僧:「禪宗古經裡確實一直都有域外天魔的說法。」

  事實上除了禪宗古經,還有很多道門典籍裡也有隱晦的記載,但因為各種各樣可以理解的原因,那些猜測與說法就像滿地青草裡的一株野花,被掩藏住了身影,很難被發現。

  太平真人望向井九說道:「你應該知道墜仙島那個懦夫曾經說過什麼,你甚至可能親眼見到過,你怎麼說?」

  井九的視線穿過雲海與閃電及風雪,落在極遙遠的地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對趙臘月說過,飛升後曾經看到數萬把飛劍燃燒起火,像流星一般穿行於遙遠的星域之中。

  如果一道飛劍都是一位飛升成功的仙人,那個世界何其強大而可怕?

  咔嚓!數道閃電照亮碧湖峰,然後嘩嘩地落下雨來。

  青山劍陣的劍意盡數落在他與太平真人的身上,本體漸弱,竟連真實世界裡的風雨都無法擋住。

  「這個世界太弱小了。」

  太平真人看著風雨裡的群峰,感慨而憐惜說道。

  雨水落在他微黑的臉上,也打濕了他的衣衫,看著有些狼狽,又有些像那些在河堤決口處搶險的老農。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8-22 23:34
第三十二章 當世界要毀滅的時候,他出了一張牌

  大雨滂沱。

  天光峰頂被雨珠擊出很多煙塵,然後很快變成泥點,繼而被水流衝入崖下的雲海裡。

  狂風攜著雨點擊打在廬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趙臘月盯著崖邊的太平真人說道:「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為何那些域外天魔沒有殺過來?」

  太平真人依然看著雨中群峰,任由雨水在臉上流淌,說道:「因為我們與外界之間有屏障,也可能是因為我們這裡的靈氣不多,不足以引發對方的注意。」

  「即便是真的,與你做這些惡事又有何關係?」趙臘月抹掉臉上的雨水,眼眸更加黑白分明。

  「你想必是要飛升的。」太平真人轉身看著她微笑說道:「那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你會留下些什麼?帶走些什麼?」

  飛升不是死亡,不適用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這句話,白刃仙人飛升之時便給中州派留下了三主三副六道仙菉,只是他這個問題是何意思?

  趙臘月說道:「我會帶走我的劍。」

  太平真人笑了笑,說道:「錯,你還會帶走身體裡的天地靈氣。」

  聽到這句話,有些人隱隱明悟了些什麼。

  修道的本質是將天地靈氣為己所用。

  修道者境界越高,身體的天地靈氣數量便越多,那些通天境大物修道數百載,從天地間取走的靈氣數量更是難以想像,而那些飛升的仙人……又要帶走多少?

  「此方天地乃是一隔世居所,並無外界靈氣補濟,只是自行循環往復。」

  太平真人指著大雨上方的天空,說道:「一人飛升,會帶走很多天地靈氣,如此重複,終有一日,此間的天地靈氣會變得越來越稀薄,直至無法維持那道屏障。」

  那道屏障是什麼?是有著狂暴能量的雷域,還是那道若隱若現的分野?

  太平真人的聲音在暴雨裡不停穿行,迴盪在峰頂以及天空裡,落在所有修道者的耳中。

  「屏障崩塌,雷域化虛,此方天地便會暴露在外界之中,如果被發現,極可能會瞬間毀滅,那我們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他望向天空裡的談真人,神情淡漠說道:「白刃飛升之後一直沒有遠離,守在外面,是不是想著若再有飛升者,來一個便殺一個?」

  談真人終於打破了沉默,說道:「不知。」

  太平真人盯著他的眼睛說道:「那你這些年連飛升這兩個字想都不敢想,又是為何?」

  談真人再次沉默不語,身邊的那團雲霧微微飄動,自天而降的那些雨水根本無法進入。

  太平真人搖頭說道:「白先人行事看似激進,實則還是如中州派三萬年來一般黏糊,不過是烏龜的作派罷了。」

  聽著這句點評,那些中州派的長老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太平真人接著說道:「我青山修的是劍,便要把天捅開,怎麼能一直困在這裡?但在捅開這片天空之前,總要做些準備。我首先要做的便是完全改造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的天地靈氣數量有限,資源亦是有限,按照現有的模樣,發展速度極慢,為何要把時間與精神浪費在那些無用的凡人身上?盡數殺了便是。」

  很淡然的一句話,隨意拋出了一個結論,卻彷彿一道雷在暴雨裡炸開。

  有修道者忍不住問道:「且不論此議何其邪惡殘酷,只從道理而論,修道者專心修行,那些俗務由誰來做?」

  「自然是修行天賦稍差些的人來做。」太平真人淡然說道:「不管是種藥還是開礦,修行者的能力都遠超凡人,若讓他們來做這些事,這個世界才會更快的強大起來,更重要的是,修行者習慣在這個世界裡居於上位,受凡人供養,禁受的磨勵太少,耽於安樂,豈能一直如此?」

  又有人帶著畏懼與不解說道:「那些天賦稍差些的修行者憑什麼願意聽你的?」

  太平真人望向暴雨裡某處,發現是位崑崙派的長老,微笑說道:「你又何嘗是真心喜愛我青山宗才會來參加今日的大典?」

  「可是……師祖,修行者的人數太少,您再如何聰明,也安排不過來啊。」

  這次說話的是卓如歲,神情依然無辜,眼神卻很冷漠。

  太平真人笑了笑,說道:「那就多生幾個好了。」

  卓如歲的眼神更加冷淡,說道:「就算是雙修道侶,也有可能生下不能修行的後代。」

  太平真人說道:「那就再殺。」

  ……

  ……

  暴雨如注。

  如泣。

  如訴。

  整個人間彷彿都在哀鳴。

  在場所有人早就都猜到了答案,卓如歲也是如此,只是想聽太平真人親口說出來。

  因為這個答案實在是太過邪惡、太過冷血,太不可置信。

  就算是當年的血魔教,也不會有如此駭人聽聞、血腥殘酷的想法。

  無數道視線穿過暴雨,落在崖畔那道身影上,彷彿看到了數萬年最可怕的魔鬼。

  數百年前,太平真人從青山掌門忽然變成修行界的公敵,便是因為這些答案。

  但直到此時很多人才真正相信原來故事就是這樣的,並沒有什麼背叛與陷害。

  墨池長老與很多青山長老,臉色蒼白,愣然無語。

  「一層一層,一階一階,唯如此,這個世界才能更快的強大起來。」

  被無數道恐懼、痛恨、厭惡的視線注視著,太平真人的神情依然平靜。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很多年前在朝歌城外的湖上,他便對她說過太平真人的野望以及他的想法,今天他又會說些什麼?

  「幾百年了,關於這件事情我想了不少次,還是覺得你的想法與做法都很白癡。」

  井九的聲音清冷而平靜,卻彷彿把暴雨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他收回望向天邊的視線,看著太平真人說道:「如果你想做成這些事情,就應該讓我先飛升。就算你猜到白刃守在外面,我把她殺了,她帶走的天地靈氣也會回來。你如此做,我始終留在朝天大陸,你又如何辦得成這些事?」

  太平真人說道:「因為我沒想到你居然真能用煙消雲散陣飛升,而且失敗之後居然沒死,還能再回來。」

  井九說道:「飛升這種事情,我自然要謹慎些。」

  有些修道者想起一百多年前,從神末峰頂斬向天雷的那道囂張劍光,心想能從哪裡看出謹慎二字來?

  太平真人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確實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讓你飛升成功,因為在我準備好這些事情之前,我不想這個世界冒任何風險,所以一個飛升者都不能有。但煙消雲散陣沒有問題,只不過我做了些修改,待準備妥當時,所有修道者都習得此陣,連結世間所有靈脈,同時飛升,如此才能活下來,甚至奪了那些域外天魔、或者所謂仙人的世界,即便不能,這個世界被毀滅,飛升離開的修行者們總能留下些火種……師弟,你告訴我,我哪裡錯了?又哪裡白癡了?」

  井九說道:「你的想法與做法無論對錯,都很白癡,因為這一切最終都只能是妄想,無法在現實裡發生。」

  咔嚓!數道雷電落下,這次不是碧湖峰處,而是在離天光峰頂極近的地方,照亮了暴雨裡崖畔的兩道身影。

  狂風呼嘯,席捲著雨點向著四面八方揮灑,承天劍在雨裡卻是一絲不動,彷彿絕對靜止的聖物。

  太平真人張開雙手,迎接著狂暴的風雨,說道:「以天地為爐,滅世重生,這一幕正在你的眼前發生。而我不相信你能提前算到所有,因為你對這個世界並無關心,與我相比,你才是真正的冷漠無情者。」

  「不錯,我沒能算到所有,因為這個世界太大,比沙盤大太多,推演能有無數可能,難以窮盡。」

  井九說道:「很多年前小四第一次想殺我,當時我生出一個想法,為何要算你們在想什麼?」

  也就是在那之後,他越來越少取出那個堆滿沙子的瓷盤,越來越少去玩那個遊戲。

  「不管你們要做任何事情,都越不過我,那你們必然要來找我。」井九看著太平真人平靜說道:「我就是青山,我就坐在這裡,等著你們來找我,然後我再把你們打死,這樣才是最簡單的解決方式。」

  太平真人感慨說道:「就算你能打死我,這個世界也會毀滅,終究你還是只想著自己啊。」

  無數道視線隨著他的這聲歎息,落在了井九的身上。

  「你想帶領這個世界不停向上向前,卻根本沒有理解過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有其內在的運行規則,比你我想像的更大,自身更有力量。」井九說道:「當這個世界要被毀滅的時候,總會有人站出來。」

  太平真人微笑說道:「布秋霄成聖當前,神遊天下,無法醒來,曹園受傷極重,鋒芒不再,青山之外就只有那個小和尚,他還在雪原,那麼現在誰能站出來?誰能出手改變這一切?」

  朝天大陸的最強者們絕大多數都在此時的青山,如果想要分赴各種入冥通道解除滅世之患,也已經根本來不及,即便是最快的飛劍也做不到。

  「此方天地奉養我千年時間,那麼我自然應該先出手。」

  說完這句話,井九伸出右手。

  一塊翠綠色的竹牌,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

  那塊竹牌上刻著一隻錦雞,線條分外鮮艷生動,被雨水打濕後,彷彿要活過來一般。

  這是一張么雞。

  這也是陰鳳的命牌。

  因為它還有個名字就叫妖雞。

  多年前這塊命牌裡的精血便已經被取出,當初在西海時井九便拿陰鳳沒有辦法,這時候取出來又有什麼意義?

  太平真人想到一件事情,神情微變。

  啪的一聲輕響。

  一滴雨珠在竹牌上摔成粉碎。

  竹牌也碎了。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9-13 01:46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8-23 23:36
第三十三章 有聖人出

  為了這一場滅世之局,太平真人準備了數百年時間,從冥界到人間,從朝堂到鄉野,從濁水畔到雲台再歸青山,算盡局面。

  遍佈天下的不老林,為他收集了無數信息,確保不會在那些重要節點上發生任何錯判。

  禪子確實在白城,因為他要守著雪原,而世人皆知,刀聖曹園與雪國女王一戰後身受重傷,已近百年未現人間。

  布秋霄正在成聖之前的關鍵時刻,靜坐於一茅齋深處,神遊天地之間,無法醒來。

  但就像太平真人說井九無法算盡一切,他自己又如何能算得清楚一切?能夠知道那些人在某些時刻會做出怎樣的選擇?有怎樣的意外在等著他?

  一茅齋裡狂風呼嘯,逆行而至,岸邊柳樹連根而起,湖裡萬蓮斷裂,如破帽般飛舞,或在水面上沉浮,畫面看著極其淒慘。

  更可怕的是,那些風竟被染成了紅色,就像蒸騰的血霧,充滿了煞氣。

  鎮壓入冥通道無數年的陣法失效了,千里風廊盡頭的那座石鍾山已然千瘡百孔,嗚咽的聲音似極了破笛,而不再是鐘,堅硬的岩石變成了粉末,隨著風向著幽深的地底灌去,不知要過多久才會去到那條冥河之上,吹拂起更多的火與煙。

  一根細細的紅色羽毛在狂風裡飄舞,看著地面正在試圖修復陣法的一茅齋書生們,就像一隻冷漠而無情的眼睛。

  忽然,從高遠的天光裡落下一抹翠色。

  那抹翠色遇著血紅色的罡風,並沒有隨之而化,反而是遇風則漲,呼的一聲展開雙翅,變成了一隻青鳥。

  青鳥的眸子裡滿是憤怒的神情,輕鳴一聲,便向著那根紅色羽毛啄去。

  那根紅色羽毛彷彿自有靈性,隨風而潛,瞬間去往十餘里外的湖面。

  波浪起伏的湖面上有一株可憐的斷蓮,青鳥忽然從那根斷蓮裡飛了出去,如閃電般探出鳥喙,準確無比地叼中那根紅色羽毛,振翅而起,向著高空飛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天際。

  隨著紅色羽毛的離開,千里風廊的風漸漸褪去了顏色,不再像先前那般血煞之氣十足,風勢依然未減,對修行者的傷害卻是小了很多。

  一茅齋的書生趁著機會,頂著狂風開始在崖壁上刻字寫符,試圖阻止至少延緩陣法崩解的速度,然而這時候入冥通道已經打開,兩界之間的氣息貫通,形成的這場颶風實在是太過恐怖,根本無法憑借符力封住,狂風依然向著那些縫隙與洞穴裡灌去,符紙剛剛貼上便被撕的稀爛,就連刻在崖壁上的字,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磨平。

  無論是施符紙還是刻字為符,都要消耗不少浩然正氣,在極短的數十息時間裡,便有很多書生癱倒在地,甚至直接昏了過去。

  但還能站著的書生沒有一個人離開,他們依然不停做著努力,用人力與天地之威對抗,崖壁間到處都可以看到他們吐出來的血跡。

  奚一雲與十餘位師長站在風勢最大、局面也最是危險的地方,臉色蒼白至極,氣息不停消耗,眼看著便要撐不住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茅齋深處那間簡樸的居所四周,風忽然小了很多,那些令人厭煩地嗚咽聲也小了很多。

  布秋霄睜開眼睛,向窗外看了一眼,聞到了風裡殘留的味道,看了眼自己的手指,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長身而起,飄然出齋,啪的一聲輕響,腳尖輕點湖面殘荷,御風而去,很快便來到風廊盡頭的石鍾山前。

  一茅齋的年輕書生們驚喜喊道:「齋主!」

  在最前方那十餘位老書生則是神情驟變,眼裡流露出痛惜的神情。

  奚一雲看著天空裡那道熟悉的身影,難過至極,在心裡喃喃喊了聲先生……

  數十日前,布秋霄便進入了空明狀態,神遊天地間,感悟自然義,等待著最後成聖。

  在這種時刻,他無法感知到身外的任何動靜,那為何會提前醒來?

  因為他游於天地間的神識,感受到了這場天地劇變。

  神遊天地間,一朝歸來……這便是錯過,想要再次迎來成聖之時,不知道又要經過多少年苦修,甚至有可能……再無機緣!

  布秋霄沒有理會弟子們的呼喊,伸出右手對準了崖壁。

  他平日裡寫書用的都是右手。

  執筆時,食指在最高處。

  今日,他的食指被那根紅色羽毛割出了一道極小的傷口,早已凝結。

  這時候,那道傷口再次破開,溢出一滴血珠。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血珠飛了出來,連成一道血線,落在崖壁上。

  那些血就像是墨一般,時而潑灑,時而仔細地落在那些縫隙之上,想要封住,不讓罡風再往冥界裡灌湧。

  但即便他是布秋霄,又如何能與天地之威相抗?

  眼看著那些血水被罡風吹拂漸散,看著布秋霄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奚一雲更加痛苦,心裡生出一個疑問。

  人間遇此大劫,先生您選擇了歸來,不惜放棄成聖,卻依然無法改變什麼,這……值得嗎?

  布秋霄自己更清楚當前的局面。

  他選擇提前醒來,便無法成聖。

  無法成聖,便無法挽狂瀾於既倒。

  可狂瀾在前,他又如何能不醒來?

  這真是一個並不有趣的題目。

  他不停地用血水在石鍾山的崖壁上寫著並沒有真實意義的字,想著這些事情,唇角微翹,露出一抹有些苦澀的笑容。

  就在下一刻,發生了一件誰也沒有想到的事情。

  崖壁上的那些血跡忽然散發出了明亮的光芒,變得更加鮮紅!

  自世間各處湧來的風再如何大,再如何凌厲,也無法再把那些血跡衝淡一分!

  越來越鮮紅的血跡,沒有一點血腥的味道,只是莊嚴至極,就像是落在紙上的硃筆!

  整座石鍾山漸漸穩定下來,石壁不再繼續酥化,裂縫漸被血水凝住!

  冥界通道變得越來越小,風勢自然也越來越小!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年輕書生們震驚無語。

  奚一雲面露惘然之色。

  「哈哈哈哈!」

  布秋霄還在笑,再沒有苦澀的意味,宛如孩童一般天真,甚至笑出了聲音。

  他的笑聲迴盪在山崖之極,將那些破笛般的嗚咽聲漸漸壓了下去。

  當年他剛進一茅齋讀書的時候,也是個天真爛漫的少年郎,卻因為師父的事情,過早地承擔起了責任與那份壓力。

  不管是離開一茅齋的嚴書生,還是與井九在舊梅園裡的那次談話,都讓這份壓力越來越重。

  直到今日,直至此時此刻,他才終於把所有的那些壓力從肩上卸了下去。

  「這是聖人血!」

  「齋主成聖了!」

  幾名一茅齋的老書生狂喜喊了起來。

  是的,布秋霄成聖了。

  面對人間的大劫難,他毅然選擇放棄成聖。

  這就是聖人。

  ……

  ……

  「起風了。」

  禪子站在小廟門口,赤腳在門檻上不停地磨著,顯得很是緊張。

  他看著遠處,臉上滿是憂色,但看的卻不是雪原,而是遙遠的東方。

  天地氣息有變……巨變,說明這個世界要出大事,甚至比當年雪國女王生孩子這件事情更大。

  這時候白城的風並不大,但想著與風去處無比遙遠的距離,禪子的心情越來越沉重,鬆開了手指。

  兩心通算出的結果非常不好,更令他感到無助的是,白城太遠,他來不及趕到那些地方。

  怎樣才能阻止這場大劫?

  啪的一聲輕響,門檻被赤足踏碎,禪子來到了天空裡,右手五指微張,用光鏡對準了雪原深處。

  陽光落在鏡面上,折射而北,越過漫漫雪原,非但沒有散亂,反而變得更加明亮,而且極其精準,沒有任何偏移。

  數萬里外,那座孤獨而高絕的冰峰被這道陽光照亮,透出淡藍色的光澤。

  一道神識自冰峰間生出,瞬間穿越雪原,來到白城小廟之前,帶著被打擾的怒意以及……一絲好奇。

  狂風呼嘯,雪粒亂飛,小城裡的信徒與軍士驚呼躲避。

  這就是雪國女王的威嚴。

  「如果我沒有算錯,入冥通道應該已經發生劇變,太平真人正在滅世。」

  禪子望向數萬里外,臉色蒼白說道:「您應該更早就感受到了,也應該能想明白,他除了想殺死世間凡人,也是想殺盡雪國生靈,就此徹底消除獸潮之患。」

  那道神識裡傳來雪國女王冷漠而強大的意志——與我何干?

  每隔數百年,朝天大陸北方便會迎來一場恐怖的獸潮,最初的時候人族強者們以為這是雪國試圖南侵,佔領人族的疆土,現在則是在猜測,那是因為生自冰雪間的雪國怪物數量太多,對極北寒脈的消耗太大,雪國女王才會驅使它們南下,借人族之手殺死他們。如此真是如此,雪國女王又怎會在乎太平真人滅世?

  禪子看著雪原深處,真情實意說道:「那些終究是您的子民,您可以讓它們去死,又豈能死在他人暗算之下?」

  雪國女王回應的信息依然清楚而冷漠。

  ——與我何干?

  「是的,這件事情與你沒有關係,如果你能不動,我便承你的情。」

  一道渾厚而無缺的聲音從地面傳來。

  雪國女王的神識漸漸遠去,竟是默認了。

  禪子震驚回首望向下方的白城。

  那道聲音還在城裡迴盪著,彷彿鐘聲一般,連綿不絕。

  血色的山崖微微顫動,峰頂的積雪簌簌落下,漸漸堆至那座小廟後方。

  小廟裡,那根比房梁還要長、難以想像其沉重的鐵刀還靜靜地擱在架上。

  一隻手忽然握住了刀柄。

  那隻手上滿是傷口,到處都是疤,看著就像是佛像剝落的漆皮。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8-24 23:33
第三十四章 舉起鐵刀,睜眼成聖

  伴著咯吱響起,那把刀被提了起來,煙塵微作,刀架垮塌成段。

  世間根本沒有幾個人能夠提得起來這把刀,甚至握都無法握住,可以想像那隻滿是傷疤的手有多大。

  「你在此間看著,我去去就來。」

  那道渾厚無缺的聲音再次響起,傳出小廟,迴盪在白城裡,落在天空。

  禪子看著那間小廟,眼裡滿是驚訝的情緒,心想你的傷難道好了嗎?而且如此之遠,你又怎麼去?

  那座血色的山崖忽然垮了,一道自地底湧出的強大力量,在小廟正下方猛然暴發。

  轟隆巨響裡,小廟破碎,狂風呼嘯,隱有一道巨大的身影破空而起,撞碎數百塊巨石,瞬間變成高空裡的一個小黑點,進入虛境,就此消失不見。

  ……

  ……

  東海畔也在起風。

  果成寺講經堂首座與那位不知名的水月庵師太,坐在極深的野草裡,臉上皺紋極深,冰霜更重,彷彿變成了兩個冰人。

  崖壁上的符紙隨風微動,石刻漸淡。

  碧藍的海水不停翻湧,不知是帶起了海底的泥沙還是絕世魔功的影響,顏色越來越深,漸要變成墨水一般。

  果成寺與水月庵的高人們盤膝坐在山崖四周,與那道極致的寒意對抗,同時試圖重新穩固通天井處的禁制,卻哪裡能夠做到。

  海面上飄著薄冰,就像落在墨池上的碎紙。

  嘩的一聲,玄陰老祖破海而出,海風微微吹拂,渾身水意盡數消失,那些稀疏的頭髮再次飄起。

  通天井裡的三十三重天快要被他盡數打通,縱然他是境界通神的邪道大宗師,消耗也極劇,需要暫時調息一般。

  他看都沒看那些果成寺與水月庵的人,瞇著眼睛望著青山的方向,心想不知道真人那邊做的如何了。

  忽然他感覺到了些什麼,猛地抬頭望向天空。

  天空裡一片碧藍,沒有什麼異樣,他的臉色卻是驟然變化,帶著些不可置信的神情喃喃道:「怎麼會這麼強!這麼快!」

  這個時候,幽暗的通天井裡忽然傳來一道風聲,緊接著空氣裡的光線陡然變化,一道輕煙掠出地面,落在山崖間,剛好在一排經文的下方。

  玄陰老祖望向那處崖下,發現對方雙眉極淡、猶有稚意,猜到對方的身份,有些吃驚說道:「你居然還活著?」

  那人自然是靠著千里璽從冥界逃回來的童顏,臉色蒼白,神情黯然,明顯受了極重的傷。

  「如果不是通天井快被你們打通,我想回來還沒這麼容易。」他看著玄陰老祖說道。

  玄陰老祖笑了笑,說道:「小子,難道你回來就能解決這些問題?」

  「晚輩境界低微,自然不能,但有人能,比如先前從天空裡過去的那位。」

  童顏說完這句話,伸手拍了拍崖壁,顯得有些感慨與慶幸,手掌剛好落在那行經文最下面的那個字上。

  那個字是殷紅色的,深刻入崖,先前曾經淡了不少,這時候在果成寺與水月庵眾高人的努力下,重新變得鮮明瞭很多。

  玄陰老祖沒有注意這個細節,因為他的心神還處於震駭之中,喃喃道:「難道真是那個人?」

  「我對冥師說過,太平真人與你們低估了一個人,說的就是他。」

  童顏拍著崖壁說道:「現在看來,我這句話說的還不準確,你們低估了很多人……包括我。」

  話音落處,他的手掌拍碎了崖壁,從碎石裡抓住了那個殷紅色的字。

  玄陰老祖神情微變,揮手便是一道幽暗至極的魔焰殺了過去。

  童顏理都沒有理,直接一掌拍向身邊的野草。

  那名打開通天井禁制的水月庵師太,就在這片野草裡。

  難道他從通天井裡逃出來的那瞬間,便提前選好了落腳的地方?

  啪的一聲輕響,童顏的右手拍碎了裹住師太頭頂的冰塊,把那個字灌了進去。

  那名水月庵師太猛地睜開眼睛,流露出不可思議與絕望的神情,噴出一口鮮血。

  緊接著,她的身體表面也噴出無數血水。

  那些血水無法濺出,噴塗在她身體四周的冰塊上,就像是染紅一般。

  事實上,她的身體已經變成了無數道碎片。

  童顏從崖上經文裡摘下來的那個字是「解」。

  這幕畫面異常詭異而血腥,他自己卻沒有看到,身形驟虛,向著山崖另外那處飄去。

  寒冷裡夾雜著極可怕熱度的魔焰,從海畔轟鳴而至,被霜冰凝住的野草寸寸斷裂,裹向他的身體。

  中州派的天地遁法果然厲害,在最危險的時刻,童顏的身影在空中再次消失,再出現時,已經落到了崖那邊的野草裡。

  果成寺講經堂首座便在這片野草裡,蒼老的臉與乾瘦的身體上到處都是厚厚的冰塊。

  童顏修行天賦極高,這些年在青山隱峰閉關修行,境界自然已經極為深厚,但想要在最短的時間裡打死這名老僧,卻是很難做到的事情。

  這時,那道恐怖的魔焰來到了崖前,就像黑夜一般,便要吞噬所有一切。

  童顏沒有再避,站在講經堂首座身前,望向那道魔焰以及魔焰外的玄陰老祖,淡眉微挑,忽然笑了笑。

  ……

  ……

  太平真人的這個局看似簡單,實則非同一般,就連驚世駭俗、震古爍今這種常用來表達極度震撼的詞都無法形容。

  這個局可能並不是那麼複雜,也沒有什麼草蛇灰線,伏線千里,甚至顯得有些簡單與粗暴,還被井九評價為老套。

  但這個局實在太大。

  不管是史書還是故事裡,都有很多所謂宏大的佈局,大局本來就是一個詞,但有什麼局能與這個局相提並論呢?

  這個局用的是自然之力,行的是滅世之事,把天地當作了真正的火爐。

  千里風廊是風箱。

  通天井是煙道。

  冥河是火。

  大漩渦則是灶膛,通過此間輸入冥界的無盡海水,便是源源不絕的柴。

  很難說這幾處地方哪個更重要。

  但有個詞叫釜底抽薪。

  想要打斷這場滅世,最簡單的方法,當然就是從灶膛裡把那些乾柴抽走,至少不能讓柴繼續填進去。

  大漩渦便是整個滅世之局的關鍵處。

  數百隻妖獸爭先恐後卻又痛苦不堪地落進大漩渦裡,突破琉璃牆般的海水,順著瀑布落下,被陣法解成無數血塊。

  蘊貪著殘暴氣息的妖獸精血如霧氣般,染紅了轟隆的海水,讓通天殺陣變得更加強大。

  大海深處還有更多的妖獸劃出無數道白線,向著這邊游來。

  無數陰雲彙集到天空裡,開始降落暴雨,無數隻妖獸散發出來的可怕氣息,讓天地都生出了感應,生活在大海裡的生命更是恐懼至極,卻無法躲開這些威壓,紛紛死去。

  海水裡到處都是死魚,如果有人沉到海底望去,更能看到如森林一般的屍骨。

  陰鳳在暴雨裡飛舞,雙翼緩緩振動,閃電在四周繚繞不停,看著海上的畫面,眼裡沒有任何情緒,顯得極其冷酷殘暴,而且自信。

  不要說朝天大陸的強者無法來到這裡,就算能也不可能是它的對手。

  它本來就是通天境的青山鎮守,今天更是通天殺陣的主陣者,便是談白真人來了又能拿它如何?

  暴雨忽然停了。

  雷聲也停了。

  陰鳳忽然有些不安,抬頭向著天空望去。

  轟的一聲,天空裡破開了一個洞。

  更準確的說,是虛境與罡風之間的那道無形屏障被強行打破了,而且竟無法在短時間裡修復!

  連這種天地屏障都能打破,更何況陰雲?

  極高處的天空裡灑落一道天光,穿過陰雲來到海面上!

  那道天光裡有個巨大的身影,帶著無數道繚繞不斷的電光。

  天光帶著那身影緩緩落向海面,直至來到大漩渦裡。

  那些衝破瀑布、跳向漩渦與死亡的妖獸們,忽然發出厲聲嚎叫,顯得極為痛苦與畏懼,卻又有幾分期盼與解脫。

  陰雲以難以想像的速度散開,陽光重新照亮大海,也照亮了大漩渦。

  那道巨大的身影竟然……是座佛像!

  那座佛像迎著陽光,漆皮斑駁,慘不忍睹,彷彿受盡世間苦處,又閉著眼睛,彷彿不忍見任何苦處。

  通天殺陣做出了最激烈的反應,無數道血腥強大至極的氣息,自天地四周而來,轟向了那座佛像。

  那座佛像睜開了眼睛,眼神平靜而慈悲。

  看著大海裡無數死去的生靈,感受著通天殺陣的邪惡與強大,他伸手舉起了鐵刀,眼神變得冷酷而強大。

  佛舉起刀。

  便成了聖。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9-9 02:30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8-25 23:34
第三十五章 血海鐘聲

  童顏對冥師說,太平真人低估了一個人,當時冥師以為他說的是景陽,其實他說的是刀聖曹園。

  就像朝天大陸大多數凡人與修行者那樣,在這個世界面臨毀滅的時候,他們總是會在第一時間想起這個名字。

  不管景陽真人與談白二位真人的境界有多高,那都是看不見的高。

  曹園不同,他是果成寺的蹈紅塵傳人,無數年來都在人間,帶著風刀教誅邪殺魔,抵抗雪國。

  孤刀鎮風雪,守護人族,這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的強大與無畏。

  但沒有多少人看到過他的真容,他一直在那座小廟裡,出廟便是去雪原與女王戰,不過數次,皆慘敗而歸。

  那些跨過門檻、走進小廟的人,也只能聽到他的聲音,看到那尊金佛,卻不知道他在哪裡。

  今日雲層破裂,天光照落大海,海浪無聲而動,向著地底而落,妖獸發出悲鳴與解脫的歡呼,從透明的水牆裡躍出,向著大漩渦裡的那座巨佛而去……原來小廟裡的金佛就是曹園本人!

  ……

  ……

  果成寺修佛,寶通禪院與水月庵也禮佛,但這個世界沒有佛。

  曹園心懷天下,勇絕無雙,故而是佛。

  當曹園握住那把鐵刀,指向北方的雪原或者如巨牆般垂落的無盡海面,佛便成了刀聖。

  不是說聖比佛更強,只是更能戰。

  陰雲驟散,暴雨漸歇,只有些微的水珠還在落下。

  無數道藍色的電弧在曹園的身周繚繞,漸漸隱去。

  在更高的天空裡,陰鳳揮動翅膀,扇走那些惱人的電弧,看著下方大漩渦裡的那座佛,眼裡流露出驚愕的神情。

  此人與雪國女王一戰,身受重傷,無法離開小廟,何時竟好了?而且怎麼感覺比傳聞裡更強?就算再強,他又怎麼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穿越數萬里距離,從白城來到大海深處?

  放在平時,看著曹園出現,陰鳳必然毫不猶豫轉身就走,仗著自己的身法與速度,離對方越遠越好。

  今日不同,它必須留在這裡主持通天殺陣,更重要的原因是,它既然是通天殺陣的主陣者,便有自信能夠戰勝對方。

  哪怕對方號稱是朝天大陸最強的男人,在能夠改變天地通道的這座大陣面前,也只有灰飛煙滅的下場。

  狂風呼嘯,斑駁異彩的羽毛隨風而亂,如無數野花般綻放,一道無聲的厲嘯從陰鳳的喙裡生出,向著海面上傳去。

  那些神魂深處早就被太平真人種下烙印的妖獸們,根本無法抵抗命令,在海面上畫出無數道白線,加快速度向著大漩渦衝去。碧藍的海水被割出了無數道深刻的溝壑,隱隱可以看到那些如山般的妖獸的脊背。

  大漩渦四周如透明巨牆的海水裡,不停有妖獸飛躍而出,在轟鳴如雷的水聲裡,向著大漩渦中間飛掠而去。

  海水如瀑布般跌落,向著幽深不知何處的地底而去,有數百塊巨大的礁石懸浮在空中,承受著海水衝擊,即便稍遠些的地方,也彷彿在落著暴雨。

  曹園站在一塊懸空礁石上。

  海水沖洗著他滿是傷痕的臉,就像雨水沖洗著殘破的佛像。

  他看著自四面八方而來的妖獸,微微瞇了瞇眼睛,不顯嚴肅,反而添了些喜氣。

  巨大的佛身與那些身軀龐大的妖獸相比,卻反而顯得有些渺小,眼看著便要被淹沒。

  只聽得擦的一聲輕響,一道雪亮至極的刀光照亮了大漩渦底,照亮了那些自天而降的海水,甚至照進了大海深處,顯現出更多的龐大黑影。

  數十聲絕望而痛苦的慘嚎聲、沉悶的嗡鳴響了起來,竟在短時間裡壓過了海水的轟鳴聲。

  那些妖獸堅硬如鋼鐵的光滑皮膚上出現無數道筆直的裂痕,無數鮮血從那些裂痕裡迸射而出。

  海水瞬間被染紅,那些妖獸化作肉塊,紛紛散開,向著深淵墜落。

  更多的妖獸來到大漩渦四周,藉著水流的力量,破開瀑布般的海水,繼續向著曹園衝去。

  曹園有些疲憊,在那塊懸空礁石上坐了下來,揮了揮手。

  鐵刀破空而出,帶著轟隆的巨響,向著如飛石般不停落下的妖獸們斬去。

  那些轟隆巨響聽著有些像是高空的雷鳴,又與數百丈高的海水衝落礁石的聲音有些像,但實際上那是雪山垮塌的聲音。

  雪亮的刀光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在大漩渦四周穿行,漸漸凝成一條白色的光帶,看著就像是一道飛雪。

  那些妖獸們力量驚人、甚至兼具神通,便是破海境的強者也很難單獨殺死,然而竟是沒有一只能夠越過那道刀光。

  轟隆的巨響裡不時響起妖獸的慘嚎,海水不停被染紅。

  ……

  ……

  海水被血染紅,瞬間被更多海水淡去,變成碧藍清澈的模樣,緊接著再次被染紅。

  大漩渦裡的死亡沒有停歇過,不知道多少隻妖獸死在了那把鐵刀之下,向著深淵墜落的妖獸殘屍多如繁雨,甚至讓人懷疑會不會堵塞天地通道。

  海水不停淌落,是這個世界最壯觀的瀑布。

  今天曹園殺了無數隻妖獸,甚至比柳詞那天夜裡在濁水裡殺的妖獸還要更多。

  妖獸不停破海而出,不停死去。

  那些帶著腥味的血染紅海水,也染紅了曹園的身體。

  他的臉上不見慈悲,身上沒有神聖意味,只是沉默地殺著,就像在雪原這些年一樣。

  海水落在礁石與大漩渦底的崖間,碎成無數沫子,與雪原上的雪也沒有兩樣。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終於沒有妖獸從透明巨牆裡躍出,死亡暫時停止。

  高空裡的陰雲再次聚攏,天光不再,暴雨落下,海水轟隆,血色漸散。

  曹園坐在懸空礁石上,眼神沉靜,神情淡然,就像看破世事的真佛。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了嗎?」

  陰鳳寒冷的聲音從高空落下:「都說冥界馭妖獸以亂大陸,誰知道這是真人的障眼法?他從幾百年前便開始把這些妖獸送至地面,助其在大海深處繁衍,如今的數量多的難以想像,你又還能出多少刀?幾百?幾千還是幾萬?更不要說,你殺的越多,血祭數量越多,通天殺陣越強,就算你是曹園,又還能撐多久呢?」

  曹園望向大漩渦的上方。無數顆血珠漸漸顯現出來,連成無數條線,構成了一座極其複雜而邪惡恐怖的大陣。這就是血魔教當年都無法擺出的通天殺陣?

  「你是世間的最強者,就因為那些凡人而死,值得嗎?」

  陰鳳略帶惋惜又充滿惡意的聲音在天空與大海之間迴盪著。

  十餘隻層階極高的妖獸破開海水瀑布,帶著強大的威壓,向著那塊懸空礁石撲去。

  曹園舉起右手。

  鐵刀飛回。

  他握住鐵刀插進身前。

  礁石驟然碎裂,帶著一圈氣浪向著四周狂噴而去。

  那些妖獸再次化作肉團,帶著血雨落向深淵。

  「這不是值得與否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曹園渾身是血,像一尊血佛。

  那些血有很多是妖獸的,也有他自己的血。

  縱然他是舉世無敵的刀聖曹園,從白城來到這裡,也付出了難以想像的代價。

  這是井九都做不到的事情。

  「你是鳥,自然不懂,我的意思是說這樣的我才是我,不然我就死了。」

  曹園的聲音迴盪在天海之間。

  如鐘聲。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8-26 23:27
第三十六章 真的打不過

  曹園與陰鳳對話的時候,妖獸們依然持續不停地破開海水,向著大漩渦裡飛躍過去,然後變成鐵刀之下的一蓬血花與肉塊。

  很多懸空礁石已經破碎,飄浮在大漩渦的空中,看著極其慘淡。

  「你這人是不是真蠢?難道你聽不懂我的話?」陰鳳的聲音變得有些氣急敗壞:「這是真人佈置好的局面,你殺的妖獸越多,通天殺陣便越強大,難道你就準備這麼一直殺下去,直到最後自己也變成血祭裡的一部分?」

  曹園說道:「你說的這些道理我都懂,不過我好像只擅長做這些事情,而且我好像確實挺能熬。」

  陰鳳寒聲說道:「是嗎?那我就讓你這時候便死好了。」

  海面上的氣息驟然變化,那些由血珠凝成的線條,開始釋放出刺眼的光線。

  一道難以想像的恐怖威壓,向著曹園碾壓而去。

  這是通天殺陣改變天地通道的力量,竟被陰鳳用來對付曹園,就算曹園再強又如何抵擋得住?

  「就算你是朝天大陸最強的男人,就算你和當初的連三月一樣強,又有什麼意義呢?」

  那些血線隨著陰鳳的聲音向著曹園延伸而去,速度看著並不是太快,卻給人一種無法避開的感覺。

  曹園也沒有避開的意思,雙手合什,念了一段極簡的經文。

  泛著金色光澤的數千個文字,從他的雙掌間飄出,凝成一道光圈,罩住他的身體,擋住了那些血線。

  只聽得嗤嗤聲響,隱隱有焦糊的味道響起,彷彿是天雷斬中了萬年古木。

  那些血線觸著光圈便消失無蹤,光圈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薄。

  曹園忽然摸了摸腦袋,說道:「我剛想到,既然你是主陣者,那是不是殺了你便可以破了這座陣?」

  陰鳳愣了愣,冷笑說道:「你真夠蠢的,這麼簡單的道理居然這時候才想明白,問題是你破不了陣,又如何殺死陣中的我?」

  曹園問道:「我會落到大漩渦底,試著堵住這條通道……」

  陰鳳尖聲說道:「那怎麼可能!這是天地通道,豈是人力可以堵住?」

  曹園說道:「總要試試,如果通道堵住,海水無法落入冥界,太平真人會著急吧?」

  陰鳳嘲弄說道:「你這是激我來殺你?」

  曹園抬頭望向高空,血水與海水從斑駁的臉上淌落:「殺死世間最強的我,今天是你唯一的機會,難道你不想試試?」

  陰鳳的聲音消失一段時間,才再次響起:「那好,你等著我來殺死你。」

  ……

  ……

  大漩渦上空的那些血線忽然消失,陰雲散開,陽光落下。

  海水還在不停地落下,形成世間最壯觀的瀑布。

  曹園站起身來,提著鐵刀,望向天空裡的那輪太陽。

  太陽裡飛出了一隻鳥。

  不是朱鳥,也不是金烏。

  是一隻渾身血紅、妖邪無比的怪鳥。

  陰鳳借助通天殺陣吸收了無數妖獸血祭的力量,錦色的羽毛盡數被染紅,翼逾百丈,氣息森然。

  它向著大漩渦裡飛去,捲起無數罡風。

  海水裡的妖獸們恐懼至極,紛紛避開。

  ——這是個異物。

  曹園看著天空裡的陰鳳,眼裡流露出凝重的神情,確定對方比在青山的時候強大了無數倍。

  數息之間,陰鳳便來到大漩渦的上方,帶著難以想像的血煞氣息與殺氣。

  無數年來不停奔湧、瀉落的海水彷彿都被它的威壓壓住了,變成了透明的琉璃。

  作為世間唯一與雪國女王對戰過的人族強者,曹園判斷出此時的陰鳳尚不及雪國女王,相差亦是不遠。

  他的左手也握住了刀柄,臉色更加凝重,眼底卻多了些喜意。

  「啊,終於又有一個打不過的了。」

  當陰鳳看到曹園的雙手都握住刀柄的時候,神魂深處生出一道極其痛快的顫慄感。

  就算是這個世界的最強者,在今天的我面前也這般不安!

  然而就在下一刻,它的神魂深處又生出一道極其可怕的顫慄感。

  那道顫慄感瞬間變作極致的痛苦,不停撕扯著它的神魂!

  陰鳳發出一聲痛嚎,在天空裡不停翻滾,血色的羽毛不停離開身體,到處亂飛。

  那道顫慄感來自遙遠的朝天大陸,來自青山,是它最熟悉、也最恐懼的感覺。

  ——那塊翠綠色的竹牌碎了!

  很多年前景陽答應給他自由,把它的精血從命牌裡取了出來,為何今天他還可以憑借命牌控制自己?

  今日的它非常強大,就連曹園都難以戰勝,卻無法戰勝這道神魂最深處的顫慄感。

  陰鳳強行穩定住心神,忍著極致的痛苦向高空飛去,想要避進通天殺陣的最深處,看看能不能隔絕命牌的聯繫。

  無數血水從它的羽毛裡溢出來,如雨般灑落,畫面看著極其淒慘。

  它的眼眸裡滿是驚恐與茫然的意味,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下一刻它想起來,去年在朝歌城它曾經傷了景陽,卻也被對方所傷,留下了一根尾羽……

  難道景陽收起了那根尾羽,然後通過某種方法取出了精血,重新封進了命牌裡?

  它正想著這些事情,一道雪亮的刀光從大漩渦裡升起。

  血羽再落。

  「景陽你這個騙子!」

  陰鳳發出了一聲憤怒而痛苦的泣血厲嘯,向著更高處飛去。

  忽然,一根棒子出現在天空裡。

  天空很大,按道理應該很好避開,問題是那根棒子也很大。

  那根棒子足有數十丈粗細,就像是一棵蓬萊島巨樹,直至來到它的身前,如雷般的破空聲才在海面上炸開。

  轟的一聲巨響。

  陰鳳被那根棒子砸飛了,瞬間變成天邊的一個黑點。

  只有十餘道血羽在空中飄著,漸漸散去。

  曹園看著天空裡的畫面,感慨說道:「景陽沒騙人,他說不用擔心你,原來便真的不用擔心你。」

  大海裡出現一道極其巨大的黑影。

  轟隆一聲悶響,一根石柱般的事物落在了海水裡,踩死了幾隻妖獸。

  海水遇石壁而返,形成了幾個小漩渦,往前方淌落的海水流勢小了很多。

  巨人俯視著大漩渦裡的那座小佛,有些不確定說道:「阿加?」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9-25 23:38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8-27 23:32
第三十七章 海上與海外

  在白城小廟裡,他是高大的金佛。

  在大漩渦裡,他是安坐石上的真佛。

  在巨人的視線下,他卻是一個不起眼的泥點。

  曹園抬頭看著雲裡的那張大臉,覺得脖子有些酸,一面揉著一面問道:「你就是景陽的那個朋友?」

  「阿加!」巨人的聲音就像真正的雷鳴一般迴盪在海面上,竟把大漩渦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緊接著又有幾道名為阿加的雷鳴響起,震昏了一隻體形巨大的妖獸,清楚地把他的意思傳遞給了曹園。

  ——這裡交給我,你去辦你的事。

  陰鳳命牌被毀,又先後被曹園的刀光與巨人的木棒擊中,不知道落到了天邊何處,想必再無幸理。

  通天殺陣失去了主陣者,雖然還是很可怕,但想來這個巨人應該能夠應付。

  曹園同意了巨人的決定,轉身望向海的深處,卻沒有離開,似乎有些不確定。

  朝天大陸就在那邊,卻遠得根本無法看見。

  只用了數十息時間便從白城來到大海深處,這聽著不如何,實際上是歷史上從未出現過的事情。

  這是真正的驚天之能。

  這至少消耗了他體內至少三分之二的靈氣與精神,現在想趕回東海畔則變得很難做到。

  狂風呼嘯,隱有雷鳴,那是空氣被巨大事物破開的動靜。

  一隻巨手落到大漩渦裡。

  曹園明白了他的意思,感慨說道:「這也可以?」

  說完這句話,他落在了那隻巨手裡。

  巨人合攏手掌,站直身體,舉起手來,手便進了虛境。

  轟的一聲巨響,大海高空的雲被撕扯成碎片,莫名出現十餘道閃電。

  曹園就像一塊石頭,被擲向了遠方。

  好在虛境裡沒有風,也沒有聲音,不然他一定會覺得臉有些痛,耳朵有些難受。

  巨人看著高空裡那條向著朝天大陸不停延伸的白線,開心地咧嘴笑了起來,揮手告別。

  白雲再次流散。

  ……

  ……

  通天殺陣的殘陣依然可怕,那些妖血凝成的線條,血祭形成的煞氣,籠罩了數百里方圓的海面。

  巨人走進了大漩渦,身體上出現了數百道血色的線條,而且不停地變深,切割著他的身體。只是他的身軀實在是太過龐大,以通天殺陣現在的威力,那些血色線條想要把他的手指甲切掉一截,只怕都需要幾十天的時間。

  巨人覺得有些癢,拿起手裡的木棍,在背後撓了撓。

  這根如巨樹般的木棒,先前把陰鳳擊飛到了天外,這時候又與他的身體磨擦了一番,竟是支撐不住,喀喇而斷。

  這時,一隻妖獸從大漩渦旁的海水瀑布里躍了出來,不等巨人做出任何反應,便變成了一蓬血霧,融進了通天殺陣之中。

  巨人這次只說了一個阿字,有些錯愕。

  通天殺陣還在繼續,無數妖獸還在向著這邊游來,然後躍入大漩渦中,以血祭陣。

  先前陰鳳對曹園說的話沒有錯,他就算再能殺,也只能讓通天殺陣變得更強大,直至最後這座陣法會把大漩渦四周的所有生靈盡數殺死。

  巨人會怎麼解決這裡的問題?

  他彎起身子,伸手在大漩渦裡的深處摸了會兒,摸出了一根外緣焦黑、裡面卻蘊著淡淡金意的木頭。

  相傳無數年前,蓬萊神島遇著一次天劫,好些神木被天雷斬斷,飄進大海裡,最終落到了大漩渦底,被海水浸泡無數年,又被大漩渦的威壓沖洗無數年,變得更加堅固。

  青山宗的通天境強者把這些神木取回,讓它們在碧湖峰頂承受雷電之威,五百年才能真正成熟,變成傳說中的雷魂木。

  太平真人便是靠著雷魂木逃出了劍獄,井九更是靠著雷魂木才能活下來。

  對巨人來說,雷魂木不過是他最順手的武器,當初在霧島震懾南趨的時候,他便是拿著一根雷魂木在海裡坐了好長時間。

  這時又有一隻妖獸破開透明水牆落了下來。

  雷魂木在手,巨人再無憂愁,隨意揮棍,擊飛了那隻妖獸。

  那隻妖獸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在遠方的天邊,想來沒有陰鳳去的地方遠,但想來那些濺射的妖血,也沒有辦法補充到通天殺陣裡來。

  這大概就是死遠些的意思。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妖獸向大漩渦裡躍了進來,然後被擊飛。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妖獸的數量沒有減少,也沒有一只能夠越過木棍,成為通天殺陣的血祭來源。

  啪啪啪啪。

  巨人有些無聊,靠著大漩渦的崖壁坐了下來,左手撐著頜,右手隨意地揮舞著木棍,就像打蒼蠅一樣。

  那些妖獸不停躍出海水瀑布,然後被擊飛到天邊,變成看不見的一團血肉。

  沒了血源,通天殺陣無法變強,但短時間裡也沒有散解的徵兆。

  天地通道改變,海水還在源源不絕地落向冥界。

  巨人忽然想起了這件事情,臉上流露出自責的神情,說了聲阿加,便向大漩渦的中心走去。

  ……

  ……

  不知道多少年前,人族第一次發現大漩渦的時候,便曾經有過一個疑問。

  每時每刻都有這麼多的海水向著大漩渦裡瀉落,為何海面始終沒有下降?海水沒有乾枯?只靠大陸上的那些河流補給,明顯是遠遠不夠的。

  後來人們又陸續發現了另外兩處像鳴泉秘境這樣的大漩渦,這種疑惑更深了。

  直到很久之後,人們才知道那些海水從大漩渦裡落下,並非去了冥界,也不是去了虛空,而是經由某個通道去往了遙遠的別處,再從那些地方湧了出來。

  哪怕再如何遙遠,大海始終是相聯的,既然如此,海面自然不會漲落。

  那些通道是天地自然形成的嗎?對此有很多猜測與推論,直到現在也沒有確定的答案。

  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那些海水通道的出口處有好幾個,其中一個便在極北處冰川的下方,還有些應該在更遙遠的異大陸。

  ……

  ……

  這座大陸沒有名字,因為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以為他們就是這個世界唯一的智慧生命,這片大陸便是唯一的大陸。

  如果讓那些人知道在遙遠的北方還有一座朝天大陸,而且朝天大陸上生活著比他們更強大的生命,不知會做何想法。

  前方便是海上之海,這個世界最著名的景點,當然現在早已被教廷歸為了神跡。

  數百里方圓的海面,要比四周的海面高出很多,就像一座無比宏偉的藍色沙丘。

  無數海水就向著四面八方流淌而去,水勢順柔,沒有任何狂暴的感覺。

  但如果有人敢往深處去,便會知道神明的力量何其巨大。

  平時的時候,這裡的沙灘上會跪滿了虔誠的信徒,對著那片明顯高出海面的海上之海禱告祈福,但今天的沙灘上卻是一片冷清。

  因為海上之海消失了。

  不止如此,整個海面都在變低。

  海水不停退去,露出更多的沙灘。

  一個滿頭灰髮的獨臂男人,站在沙灘上,看著這幕畫面,眼裡流露出極複雜的情緒。

  「朝天大陸那邊出事了嗎?」

  蹄聲陣陣,數十名教廷騎士疾馳而至,下馬跪倒,稟道:「教皇陛下請劍聖大人回教廷。」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8-28 23:32
第三十八章 肥天下

  那位獨臂男人沒有轉身,依然靜靜看著海面。

  有幾名教廷騎士想著近日的傳言以及不是傳言的禁海令,偷偷向著海面望去,臉上頓時流露出驚恐的神情。

  海上之海去哪裡了?

  那名獨臂男人彷彿能夠聽到這些教廷騎士的心聲,說道:「海去了下邊。」

  教廷騎士們聽不懂這句話,一名首領再次說道:「教皇陛下請劍聖大人速回教廷。」

  獨臂男人聲音微淡說道:「那個神棍又要說什麼天罰之類的話?不過就是想多佔些地盤,何必弄這麼複雜。」

  那名騎士首領聞言微愣,旋即生出極大怒意,站起身來喝道:「就算你是劍聖,又豈能對教皇陛下如此無禮!」

  獨臂男人問道:「你們知道我的名字嗎?」

  教廷騎士們對視無語,他們只知道劍聖大人一百多年前突然出現在教城,哪裡知道他的來歷。

  「我叫做西來。」

  陽光照耀在獨臂男子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五官如同雕刻出來的石像。

  「我以前以為這會是青山毀滅的時候,他們看著我會喊出來的話,誰想到最終我還是會從南邊回去。」

  他是朝天大陸曾經的西海劍神,現在是這方大陸的劍聖大人,名字變換之間是一百多年的故事。

  今天他準備回去朝天大陸,自然名字要再變回去。

  「大人,您要做什麼?」

  那名騎士首領感覺到強烈的不安,說道:「教廷供養你百餘年時間,現在大戰將起,難道你準備逃走?」

  西海劍神沒有理會,向海面上走去。

  那名騎士首領望向隨行裡的一名牧師,比了一個手式。

  咔嚓!

  數道閃電自碧空裡落下,如劍光一般,準確地斬中那名牧師還有那名騎士首領。

  鮮血如水般灑落沙灘,卻再也找不到那兩個人的蹤影,不管是那名騎士首領受到賜福的勇氣之劍還是牧師暗中帶著的教廷神器……也盡數變成了青煙。

  教廷騎士們臉色蒼白,跪在地上,對著那個走到海面上的男人不停叩拜,哪裡還敢做什麼。

  西來飛到海面上,望向那道深而幽暗的海底通道,自言自語道:「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話音落處,數道劍光自他的衣袂間飄出,如閃電般快速向前。

  他從海上消失。

  ……

  ……

  大海,全是水。

  雖然已經有無數海水從大漩渦處落向冥界,東海處的海面依然沒有下降,甚至還是那樣的平靜,如果不算玄陰老祖破海而出時帶起的微瀾。

  很多果成寺與水月庵的強者承受不住禁制破毀與絕世魔功的雙重反噬,吐血倒在了地上,就此死去。

  無數道幽暗的氣息從玄陰老祖的身上散發出來,把裹著寒霜的野草凍成碎粒,然後盡數燒成虛無。

  野草盡去,童顏再無藏身之處,不停地咳著,帶著身後的崖壁不停震動,簌簌響聲裡,碎石不停落下。

  前一刻,他藉著玄陰老祖的絕世魔功,直接殺死了果成寺的講經堂首座,自己也是受了極重的傷。

  「你這麼拚命有什麼意義?」

  玄陰老祖看著他大笑說道,右手輕揮,一道魔息遁地而入,進入通天井裡。

  大地震動不安,山崖間的石刻再次淡去,海水翻滾不停,泛起難看的白沫。

  三十三重天盡毀,通天井就這樣被打通了,一道青煙從崖下升了起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越濃,數量也越來越多。

  那些青煙以極快的速度佔據了通天井四周的山野,然後向著四面八方而去。

  在野草與山林裡驚恐求生的野兔、在地底拚命向下鑽去的田鼠,觸著這道青煙便倒了下去,痛苦地抽搐幾下便死去。

  無數魚兒也死在青煙之下,隨著暗流來到海面,組成一片銀色的碎光,看著有些美麗,實則是那樣的可怕。

  果成寺與水月庵還活著的人們,看著那道青煙,臉上流露出絕望的神情。

  那些青煙已經隨風拂過他們的身體,他們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然而如果這些青煙去了官道,去了農村……那些凡人怎麼辦?

  這是真正的滅世!

  一名果成寺老僧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想要以生命為代價來暫時阻止這些青煙一瞬。

  「我說過,這有什麼意義呢?」

  玄陰老祖看著那名老僧面無表情說道:「通天井已開,青煙入世,難道有誰還能堵住?」

  他話音方落,天空便有了回應。

  那是一聲響亮至極的雷鳴。

  天空破開一個洞。

  虛境裡落下一尊大佛。

  不偏不倚。

  那尊大佛剛好落在了通天井上。

  從冥界向人間而來的青煙,盡數被他擋在了身下。

  那佛看著滿山野間的青煙,還有那些死去的人們以及生靈,臉上流露出悲憫的神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狂風呼嘯,捲動青煙至他身前,然後被他吸進了腹中。

  大佛的腹部變得更鼓了些。

  (想起朱雀記?)

  ……

  ……

  那座大佛把通天井堵得嚴嚴實實,但與崖壁之間總有縫隙,淡淡青煙冒了出來,斑駁的臉在煙裡半隱半現,如落漆的佛像,頗有些森然之感。

  玄陰老祖看著那座大佛問道:「你是哪座殿裡的佛?我在果成寺裡聽經多年,從來沒見過你。」

  大佛說道:「我來自白城小廟。」

  玄陰老祖緩緩背起雙手,佝僂著背,就像一個老農般歎了口氣,說道:「刀聖曹園就是這副鬼模樣?」

  曹園不解問道:「這模樣如何?」

  玄陰老祖帶著複雜的情緒說道:「你怎麼能這麼胖呢?」

  刀聖是朝天大陸最受人尊敬的強者。

  不管是普通世人還是修行界的強者,對他都有很多想像。

  如果人們知道他就是這樣一個胖乎乎的佛爺模樣,真的會很失望。

  曹園也很無奈,說道:「朝廷的配額,風刀教的供奉,都被我吃進了肚子裡,更不要說還有寺裡的香火……怎麼能不長胖?」

  玄陰老祖痛心疾首說道:「你可是刀聖曹園!怎麼就管不住自己這張嘴呢?少吃兩口會死嗎?」

  曹園歎道:「如果不多吃些,不生得胖些,體量大些,根本沒辦法與她打……你是不知道,那位女王陛下的力氣有多大。」

  玄陰老祖聞言神情微凜,說道:「原來如此,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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