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大道朝天 作者:貓膩 (連載中)

   
HarukanoHimitsu 2017-10-15 12:23:21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2 6988783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9-18 23:33
第五十九章 真人已乘火鯉去

  朝天大陸修行界強者無數,但離天穹最近的只有那幾個人而已。

  太平與景陽,柳詞與曹園,南趨與西來以及中州派的那對道侶。

  在這些人裡面,白真人是最有意思的一位,因為她最沒有意思。

  雲霧繚繞數百年,沒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奇怪的是她卻沒有什麼神秘感。所有人都知道她想做什麼,不過就是與青山爭鋒,然而在她執掌雲夢山實權的這些年裡,不管她怎樣的努力,中州派始終都越不過青山宗去,尤其是這一百多年,更是被那對師兄弟玩弄於股掌之間,接連受挫,只有親傳弟子童顏與女兒白早在西海之局裡替她挽回了些顏面,然而現在童顏叛了,白早則是被她親手送入了沉睡的深淵……

  巧的是,她的名字就叫做白淵。

  修行界沒有人這樣稱呼她,哪怕是在心裡,因為畏懼,更多的則是因為覺得她配不上這個字。

  對這樣一位境界高深、權勢滔天,自以為算無遺策卻一事無成的大人物來說,這個字更像是一個笑話。

  今日井九連施絕世手段,最後更是與談真人聯手合擊,終於扯碎了那片雲霧。

  所有人都以為看到了她孱弱而無能的真實面目,然而雲霧散時,她不在青山而是在遙遠的冷山。

  微風輕拂著她的黑髮,落在她真實的容顏上。

  眉清目秀,只是尋常。

  那雙眼裡蘊著的輕霧裡卻有著極靈動的光澤,顯得極為年輕而生動。

  就像是清晨的第一滴露珠,就像是剛剛離家出走的少女。

  在她的眼睛裡看不到任何挫敗的情緒,更沒有傷感與憤怒的情緒,只有平靜而滿足以及淡淡的喜悅。

  白刃仙人的死亡與談真人的背叛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彷彿前者並不是她的親外婆、中州派的定海神柱,後者不是她同道數百載的伴侶,就是兩個陌生人。

  她收回望向星空的視線,看著眼前的裂縫,感慨說道:「如果柳詞你還活著,那今天該多有意思。」

  這條深不見底、隱見地火、綿延數百里的大裂縫是一百多年前柳詞用萬物一劍斬出來的。

  如果柳詞還活著,今天井九與太平真人爭奪承天劍的時候,他會怎麼選?

  這確實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假設。

  白真人向著崖下跳去,疾風拂動崖壁上的泥石簌簌而落,無數朵地火噴濺而出,卻沾不到衣袂半分。

  無論是堅硬的岩石還是高溫的岩漿,根本無法擋住她,遇風而分。

  她向著地底不停落下,不知穿越了多少岩層,終於到了最深處。

  星光早已消失,周遭卻不是一片黑暗,而是紅暖一片,那是岩漿映在巨大洞穴上空的倒影。

  一條暗紅色的岩漿河流向著遠方緩慢流淌,偶爾有岩石從洞穴上空落下,濺起一朵極亮眼的火苗。

  白真人身形驟虛,隨岩漿河流而去,數息之間便來到了河流盡頭。

  岩漿河流撞擊在透明的巨牆上,發出轟隆的低沉聲音,然後倒捲而回。

  她飄在天空裡,隔著透明巨牆看著那邊的深淵,看著深淵那邊的冥界,不知是否看到了冥河兩岸的慘狀,看到了那座大佛。

  嘩嘩浪聲響起,熾熱的岩漿翻湧分開,火鯉大王從裡面浮了出來,看著她先是一愣,旋即大喜了起來。

  「是真人嗎!是你嗎?」

  白真人收回視線,看著它平靜說道:「火長老,好久不見。」

  火鯉大王興奮地拍打著尾巴,濺起無數岩漿,燙得崖壁上到處是嗤嗤的聲音:「太好了!終於有人來陪我說話了,你可不知道,我這些年過的有多苦!先是被一道破幡欺負,後來又被一個壞鳥欺負!又沒有人聊天,真是鬱悶至極……」

  白真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它。

  火鯉大王的聲音越來越低,歎息說道:「我也感知到了仙人的離開,你不要太難過,青山宗這麼無恥,連雪國女王都敢用,暫避其鋒也不算膽小……你就在我這兒躲著,我還不相信有誰能找到這裡……呃……就算那鳥再來我也不怕!我再過幾天就會成年了!雪國女王飛升後我還用怕誰!」

  白真人說道:「很多年沒有與你說話,你的話倒是不見少。」

  火鯉大王忽然覺得有些奇怪,問道:「真人,您……好像真的不難過?」

  白真人說道:「仙人死後,把仙氣盡數回贈這方天地,那道屏障重新變得堅固,人族又多爭取了很多年時間,這是好事,為何要難過?」

  火鯉大王驚訝地張著圓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白真人抬起右手,指向那道透明巨牆。

  一道難以形容的氣息從她袖子裡生出,落在透明巨牆上。

  數萬年前,中州派在聚魂谷底擊退冥界大軍,舉北方宗派全力在這裡設下了一道極為強大的禁制,阻斷了這條通道。

  這道透明巨牆無比堅固,即便是井九用萬物一劍的鋒銳,運集畢生功力也只能刺破一個小點,把一隻蚊子送到冥界。

  今天這道透明巨牆遇著白真人袖子裡生出的氣息,卻像是冰雪遇著了火焰,瞬間融化,破開了一道口子。

  既然是中州派的禁制,中州派自然有解除它的方法,而這個方法很明顯一直在白家的掌握裡。

  火鯉大王的嘴張得更圓了,表明了內心的極大驚恐與不解。

  「這是怎麼了?」

  白真人沒有理它,繼續解除著禁制。

  透明巨牆的消融肉眼無法看到,岩漿河流卻能感受到屏障的消失,通過缺口不停向那邊湧去,速度越來越快。

  無數火漿照亮了幽暗的虛空,向著深淵而去,不知道還要過多長時間才會抵達更遠處的冥界。

  火鯉大王驚聲尖叫道:「白淵你丫瘋了嗎!你到底要做啥!」

  白真人微笑說道:「你猜?」

  火鯉大王看著她臉上的笑容,忽然感到一陣寒意。

  在無比熾熱的岩漿裡,還是覺得很冷。

  它感覺到無比的恐懼,魚尾一翻,便向岩漿最深處鑽去,想要逃跑。

  但就像那道透明巨牆一樣,受著中州派的禁制,自然無法擺脫中州派的控制。

  一道來自神魂最深處的悸動,讓它強行倒轉方向,順著滾滾而去的無數岩漿,穿過透明巨牆,向著深淵而去!

  火鯉大王發出一聲憤怒而絕望,又羞惱至極的喊叫。

  下一刻,它的喊叫聲戛然而止,因為白真人落在了它的身上。

  岩漿像火花一樣在深淵裡散開。

  白真人乘火鯉而入冥。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9-19 23:32
第六十章 一夜芙蓉生紅淚

  無數岩漿破開透明巨牆,向著深淵裡灑落,就像是天空裡垂落一條由火焰組成的天河。

  哪怕今天冥河燃燒成災,地動山搖,依然還是有很多冥界子民注意到了這幕壯觀而美麗的畫面,卻沒誰能看到那隻紅色鯉魚破火河而出,入夜色而遁。

  冥界是昏暗,夜色是迷離的,但到處都有火焰,那一刻的火鯉就像是冥河裡掀起的一朵浪花,微不可察。

  白真人站在火鯉頭頂,雙手負在身後,看著冥河下游那片黑色的山崖,微微挑眉。

  在那片山崖裡有無數被青煙毒死的冥部士兵,在那處高台上有一株沒有顏色的樹,還有一座在佛正靜靜看著奔湧的冥河。

  火鯉感受著那座大佛傳來的氣息,驚恐至極說道:「那又是誰?」

  白真人說道:「曹園。」

  一百多年前,火鯉收留童顏的時候與他聊過不少當世修行界的情形,知道這個名字,震驚說道:「他怎麼也下來了?真人是來殺他的嗎?」

  白真人說道:「即便今日他連戰兩場,想殺他也不是這般容易。何況他為人族立下如此多功勞,為何要殺他?」

  火鯉心想就算你的境界再高,又如何敢在那佛面前如此囂張,這般說話……正腹誹著,它忽然感受到白真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又想著仙菉,再次生出極深的寒意,下意識裡抿緊魚唇,不敢多說一個字。

  冥河下游無數里處的那片黑色山崖間,曹園看著冥河兩岸的的屍首,歎了口氣,鐵刀上頓時蒙上了一層淺淺的霜。

  他忽然感應到了些什麼,轉首向著遙遠的那方夜空望去,看到了那條從天而降的火河,也看到了那粒漸漸沉寂的火星。

  冥界的天空裡落下的海水已經越來越少,想來那名巨人把太平真人改變的天地通道重新改了回來,那陣狂風也漸漸消止,想來應該是布秋霄的手筆,眼看著滅世的危機已經解除,為何忽然又生變化,那粒遠去的火星究竟是什麼?

  他轉身望向高台上那棵沒有顏色的樹,想與冥師做最後的談判,卻發現樹下已經沒有了冥師的身影。

  ……

  ……

  冥河蜿蜒無盡,在黑色的大地間緩慢流淌,偶有大風呼嘯而過,拂去水面上的石塊與灰末,便會有火花濺出。

  這與聚魂谷底的岩漿河流看著有些相似,但實際上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事物。火鯉有些不安地在河水裡遊走,感受著那種若隱若現的拉扯力量,還有隱藏在河水裡的魂火味道,直到確認無法傷害到自己才漸漸平靜下來。

  這裡是冥界一處極荒涼的所在,因為冥河在這裡會經過數道魂火窟,岸邊沒有城鎮也沒有部落,就連一點冥界子民生活的痕跡都沒有。

  冥河流出了魂火窟,對面的白色石灘上跪著一個很胖的人,看著就像是一堆肉山。

  與矮小的冥部子民相比,冥部大祭司真的顯得很胖。

  大祭司是冥部權勢最大的大人物,冥皇死後與冥師爭了一百多年,最終還是敗在了對方的手下。

  從最根本的原因來說,那是因為支持他的中州派受到了支持冥師的青山宗壓制。

  冥界最後的大戰已經在太平真人滅世的同時結束,誰能想到冥師怎樣都沒有找到的他竟然不在戰場那邊,而是跪在這片白石灘上等著自家主人的到來。

  白真人面無表情問道:「都準備好了?」

  大祭司說道:「所有陣法都已經掌握,青煙隨時可上。」

  白真人說道:「冥師?」

  大祭司說道:「他是太平真人的弟子,沒有道理不幫助我們。」

  火鯉終於隱約猜到了事情的真相,眼裡流露出驚恐與不可思議的神情,尖聲叫道:「這怎麼可以!」

  「人間正道是滄桑。」

  白真人看著被火河照亮的冥界,就像看著自己的人間。

  「想要滄海變成桑田,死些人有什麼不可以?」

  ……

  ……

  雲霧在金光之下消融,那道身影消失無蹤。

  只是瞬間,談真人寬廣的額頭上便多出了很多深刻的皺紋,就像是老了很多歲。

  他收回十方鎮妖塔,噴出一口鮮血。

  所有人都以為白真人死了,以為這是談真人付出的代價,或者是精神上的創傷。

  沒有幾個人聽到井九最後說的那句話。

  談真人聽到了,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轉身踏入虛空,來到了中州派的雲船之上。

  雲船緩緩啟動,離開天光峰,在星空下向著北方而去。

  因為今夜的事情,中州派內部必然會生出極大的裂縫,甚至陷入動盪之中,但至少在此刻,在所有人都以為白真人死了、而談真人還活著的此刻,沉默是所有中州派修行者的共同選擇,也是唯一選擇。

  看著在星空下漸漸變成黑點的數艘中州派雲船,各宗派修行者的心裡生出很複雜的情緒。

  井九說道:「今天就到這裡了。」

  雨早就停了,他這句話明顯也不是留客的意思,各宗派修行者紛紛來到天光峰前,行禮告辭而去。

  最先離開的是崑崙派等北方宗派,接著是一些不怎麼出名的小宗派,然後是果成寺、大澤、懸鈴宗、鏡宗這些與青山交好的所在。景堯想要留下,井九擺了擺手,鹿國公看出他此時的心情不佳,趕緊帶著神皇踏上了回朝歌城的歸途。

  雀娘扶著趙臘月站在崖邊,沒有隨鏡宗同門一道離開。

  青簾小轎裡傳出了水月庵主有些凝重的聲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井九說道:「不知道。」

  青簾小轎飄起,隨星光而東去。

  天光峰四周,只剩下了青山弟子。

  以廣元真人為首,九峰長老與弟子們向著天光峰拜倒,齊聲道:「拜見掌門真人。」

  井九說道:「都散了。」

  這便是要大家各回各峰的意思。

  遲宴上前,有些猶豫說道:「掌門真人……」

  這時候眾人才想起來,上德峰已經被白刃仙人踏平,那上德峰一脈的弟子該去哪裡?

  無數道視線落在遠方某處。

  那裡曾經有一座終年積雪的寒峰,現在則只剩下了一片黑色的地面。

  星光灑落群峰,也灑在那裡,彷彿添了些雪的顏色。

  沒有了青山大陣的隔絕,眼前的景物是那樣的真實,又是那樣的令青山弟子感到不適應。

  「不如讓上德峰的同門暫去洗劍閣休息,明日再作商議?」

  顧清撐著傷重的身體,走到井九身後說道。

  「那就先這麼辦。」

  井九把手裡的那根銀鞭向天光峰下扔去。

  那根銀鞭落在群峰之間,重新變回了洗劍溪。

  溪水淙淙,其間隱約響起啪的一聲脆響,就像是鞭子抽在了什麼硬物的身上。

  忽然,天光峰頂響起南忘的驚呼:「你怎麼了?」

  眾人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不由嚇了一跳。

  井九的耳垂上出現一道血線,似要斷裂開來。

  啪的那聲脆響,便是起於此處。

  那道血線裡緩緩溢出一滴血珠,就像美人離開父母前流下的紅淚。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9-20 23:33
第六十一章 誰贏了?

  看著那滴血,很多人都忍不住發出了驚呼,南忘準備過來看看,但不知道想到什麼,收回了腳步。

  井九擺了擺手,示意不用理會,望向方景天說道:「現在你師父死了,有什麼想法?」

  方景天認真地想了很長時間,說道:「如果我能把傷治好,應該還是會想辦法報仇。」

  井九說道:「如果那時候我已經走了?」

  所有人都知道這說的是飛升的意思。

  說來奇妙,無論是青山弟子還是其餘宗派的修行者,從確認他是景陽真人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有懷疑過他能不能再次飛升。

  方景天說道:「那就萬事皆休。」

  「嗯,那你帶他們三個人去昔來峰休息。」井九指著那三名從隱峰裡走出來的隱世長老說道。

  方景天沉默了會兒,說道:「是……師叔。」

  銀眉在夜風輕舞,有些像遠方的洗劍溪,向著遠方而去。

  井九轉身望向過南山,說道:「你安排人收拾。」

  這裡說的收拾不是昔來峰的道殿,而是青山群峰。

  今日群峰遭受了數次劫難,不知多少處山崖倒塌,至少數萬棵古樹斷裂,真可謂是滿地瘡痍,哪有往日裡的道門仙境意味。

  便是青山宗裡都是修道者,想要修復這些也需要很長時間。

  誰都知道井九屬意的下一任掌門人選是顧清,這時候卻讓過南山來做這些事,不免引發了一些猜測。

  只有過南山自己與神末峰的人們知道這只不過是因為他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給顧清做。

  ……

  ……

  回到神末峰,井九確認顧清傷勢雖重,一時半會兒卻死不了,便對他交待了幾句,便把他趕回了朝歌城。

  看著顧清離開時臉上的凝重神情,又看著井九耳垂上的那滴血珠,神末峰頂的氣氛變得更加緊張。

  啪的一聲輕響,那滴血珠向著地面垂落。

  井九的耳垂消失了一截。

  看到這幕畫面,眾人震驚異常。

  這一百多年裡,井九無論遇著怎樣的強者,受怎樣重的傷,身體表面都很難出現傷口,因為他是萬物一劍轉生。

  只是當年與南趨的那場驚天一戰裡,他受的傷實在太重,耳垂被斬斷了一截。

  今天相似的畫面又發生了,他今天究竟受了多重的傷?

  趙臘月早有準備,衣袂帶出數道劍光,來到他的身側,右手閃電般探出,捏住了他的耳垂。

  「死不了。」井九說道。

  青山劍陣被他毀了,師兄被他殺了,洗劍溪被他提了起來打了一記仙人,必然是要付出一些代價。

  他說自己死不了,那想來便是不會死,但柳十歲等人哪裡能放心,尤其是發現他的臉色有些凝重。

  對井九來說這是很少見的情緒。

  要知道今天不管是太平真人借柳十歲來到他的身邊,還是仙人破天而降,都沒能讓他有任何動容。

  可能是因為那些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而他這時候思考的事情卻已經在沙盤之外。

  「到底怎麼了?為何氣氛這麼壓抑?我們不是贏了嗎?」

  卓如歲心想雖然今天青山被打成了垃圾場,付出了劍陣與上德峰兩處慘重的代價……但殺了太平祖師,絕了青山宗最大的隱患,更是幹死了中州派的仙人與白真人,完成了想都無法想像的絕世大勝,哪有什麼不值得的?

  微風輕作,阿飄出現在井九身前。

  井九說道:「曹園應該在東海,你去告訴他白淵可能已經入冥,帶他下去一趟,爭取殺了她。」

  阿飄額上的黑髮輕飄,就像她此時緊張的心情,說道:「就算我帶著刀聖,也不見得能殺死白真人啊……」

  井九說道:「童顏在下面,讓他說服冥師加入進來,他是白真人教出來的,應該知道怎麼才能殺死他。」

  阿飄歎了口氣,說道:「好吧,那我怎麼去?」

  井九說道:「水月庵的轎子在山外等你,我與庵主說好了。」

  ……

  ……

  原來青簾小轎離開之前那兩句對話別有深意。

  阿飄走出崖外,在雲海裡向前飄行,很快便消失在星夜之下。

  眾人更吃驚的則是另一件事。

  他們這時候才知道白真人沒有死,那散去的雲霧是怎麼回事?

  趙臘月問道:「難道雲霧裡的是個替身?如何能瞞過你與談真人的眼睛,而且談真人……最後怎麼會吐血?」

  井九說道:「那座十方鎮妖塔有古怪,應該是白淵為他設的反殺局,談真人是真的受了重傷。」

  趙臘月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如果白真人還活著,那便是未竟全功。」

  井九走到崖畔望向星空下的遠方,說道:「更可能是前功盡廢。」

  趙臘月捏著他的耳垂,跟著他來到崖畔,順著他的視線望向遠處,喃喃說道:「她到底想做什麼?」

  那團雲霧想必是中州派極高妙的道法,十方鎮妖塔上設著對談真人的禁制,這都表明白真人早就算到了一切。

  問題是既然她算到了一切,為何還會如此平靜地來到青山,還按照井九的推算請回了白刃仙人?

  不管她的陰謀能為中州派帶去多大的利益,又如何抵得過一位仙人的損失?

  井九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可以鬆手了。

  趙臘月收回右手,在袖子上隨便擦了擦。

  井九望向雀娘說道:「童顏一時不會回來,你陪我下局棋。」

  沒人知道在這種時刻,他為何忽然要下棋。

  公認的天下第一棋道聖手童顏都不是他的對手,可神末峰的人們都知道他從來都不喜歡下棋。

  柳十歲忽然想到去年朝歌城外,同樣也不喜歡音律的公子忽然拿著那根骨笛吹了首曲子,二者之間會不會有什麼聯繫?

  雀娘也不知道先生為何要下棋,竟生不出往日的狂喜,有些惴惴不安地走上前來。

  元曲用最快的速度搬出了桌子與凳子。

  井九取出竹椅,有些疲憊地躺了上去,說道:「你先。」

  雀娘不敢多想,趕緊往棋枰上放了一顆黑子。

  井九拿了一顆白子放了上去。

  整座神末峰包括卓如歲在內……都不通琴棋書畫,自然看不懂這局棋,但知道必然有深意,所以圍在桌邊,睜大眼睛認真看著。

  好在井九落子極快,雀娘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以最快的速度應對,竟是沒用多長時間便結束了。

  如此快落棋,而且對手還是井九,雀娘承受著極大的壓力,臉色有些蒼白,鬢角已經被香汗打濕。

  卓如歲從袖子裡取出手帕遞給她,問道:「誰贏了?」

  雀娘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有誰能贏先生?

  柳十歲等人也看了卓如歲一眼,心想這是沒話找話?

  趙臘月心想那手帕只怕是用來擦吞舟劍的,卻是不便與雀娘說。

  黑白棋子交錯而依,看著極其複雜。

  井九看著棋盤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取勝是很正常的事情。

  沉默卻不正常。

  撲愣聲音響起。

  青鳥落在棋枰上,望向井九的眼裡依然滿是懼意,卻又充滿了勇氣。

  井九抬起頭來,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它的腦袋,憐惜說道:「你雖然最快,也來不及了。」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9-21 23:33
第六十二章 再落子

  井九的憐惜情緒有些異樣,不像是對青鳥,而是對人世間的感慨。

  包括來不及這句話也是如此。

  青鳥踱至棋盤邊緣望向崖外,想著剛剛離開的太平真人,想著雲夢山裡的數萬載歲月,眼裡生出複雜的情緒。

  她知道井九不會讓自己去尋白真人,因為那樣太危險。

  就連談真人的十方伏妖塔都被白家下了禁制,誰知道中州派在青天鑒上曾經做過什麼手腳。

  那該讓誰去阻止白真人呢?還是說就像井九說的那樣,真的來不及了?

  崖外是被星光照耀的更加潔白的雲海,雲海那邊有一大片空缺,是曾經上德峰所在的地方。

  現在那是是一片黑色的地面,崖石極為堅密,表面非常光滑,看著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黑玉盤。

  無數道如絲縷的寒意從黑玉盤裡溢出,讓水霧變成微雪落下,所以才會沒有雲。

  雪國女王沒有把上德峰底的寒脈盡數吞掉,還是殘留了一小部分。

  微雪輕落,屍狗靜靜趴在巨大的黑玉盤中間,看著就像是與地面渾然一體的黑石雕像,有種神聖的意味,也有一種美為肅穆的美感。

  沒有青山弟子敢直視如這位神魔般的鎮守大人,青兒落在那處的視線便顯得非常醒目。

  屍狗轉頭望向神末峰頂,用深靜而淡然的眼神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井九說道:「你要在這裡守著劍獄,不能出去。」

  屍狗沒有因為被拒絕而生出恚意,只是眼神有些困惑。

  阿大伸出爪子撓了一下井九提醒他這句話說錯了,心想著你他M會說話嗎?

  上德峰沒有了,劍獄也沒有了,還守什麼?

  「你要守青山。」井九修正了一下自己的說法,接著說道:「而且真的來不及了。」

  到底是什麼事情來不及了?趙臘月與柳十歲沒想,雀娘還在想那局棋,卓如歲與元曲則是越想越覺得莫名其妙。就算白真人沒有死,那又怕什麼?中州派會因此生出極大動盪,也是中州派的苦處,與青山宗有什麼關係?難道她還敢殺上門來?難道她還能比太平祖師與白刃仙人更厲害?

  井九沒有理會弟子們的困惑,在竹椅上閉上眼睛開始休息。

  一抹極艷麗的劍火從他耳垂斷裂出生出,就像一個寶石耳環,在星光下燦爛無比。

  那抹劍火燒灼了很長時間才漸漸消失,那個細小的傷口終於不再流血,而這時候,晨光已經重臨破爛不堪的青山群峰。

  井九睜開眼睛,不再像昨夜那般疲憊。

  趙臘月盯著他的眼睛問道:「真沒事?」

  「真不會死。」

  井九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踏空而起,離開了神末峰頂。

  雲霧驟散,劍峰露出一抹真容,垮落的山崖就像是無數條扭曲變形的道路,淒慘不堪地彼此依偎著。

  井九落在高處某道崖壁前,看到了無數道飛劍以及劍裡的那個年輕人。

  平詠佳臉色蒼白,手足無措地站在滿天飛劍裡,看著他的身影,大喜喊道:「師父!師父!你終於來了!」

  井九揮了揮手,滿天飛劍伴著密集的破空聲,各自回到崖石縫隙與石堆裡,繼續接受天地氣息的蘊養。

  平詠佳跑了過來,帶著一絲餘悸說道:「昨天這些劍發瘋了,跟著那個白乎乎的怪物去了天上,殺死了那個仙人後,便回來困住了我,不知道想做什麼。」

  井九靜靜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忽然說道:「是我吩咐它們這麼做的。」

  平詠佳愣了愣,沒有問師父為什麼要這樣做,很老實地喔了一聲。

  井九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說道:「你可知道我為何要你做劍峰之主?」

  平詠佳感受著頭上的手掌,幸福的無以復加,要知道在往常這可是師姑與柳大師兄的特權,下意識回答道:「難道不是因為弟子天賦異稟,修成了無形劍體?」

  井九看著他似笑非笑說道:「你什麼時候修過?」

  平詠佳一時語塞,心想自己這些年就在劍峰裡睡覺,確實算不上修行,有些窘迫說道:「那總不能是因為我賤吧?我又不是卓師兄。」

  井九沒有解釋,轉而說道:「有件事情我想你做,但是需要徵求你的同意。」

  ——你要我們做事向來就是吩咐,嘛時候這麼客氣過?

  平詠佳感受到他的認真,不禁生出極大的壓力,慌亂想著到底是什麼事情?

  ……

  ……

  白真人乘火鯉而入冥。

  火鯉隱隱猜到她想做什麼,連神魂都顫慄起來,不是因為興奮而是恐懼。

  它在聚魂谷底的火脈裡生活了數萬年,就沒見過幾個人類,按道理沒什麼感情,但一想著像張大公子那樣的人可能會死去,便覺得極為不捨,鼓起勇氣苦苦勸道:「真人,如此行事有傷天和,只怕於大道有礙,而且咱們中州派可是名門之秀、正道之首,怎麼能做這種事呢?」

  火鯉的嘴唇在冥河的河水裡一張一閉,吐出很多泡泡,上面流溢著魂火的異光。

  「七百多年前我隨母親去了一趟朝歌城,那是我第一次正式出山,便看到了冥皇被關進鎮魔獄的畫面。」

  白真人微笑說道:「名門正派的德性,你這隻蠢魚哪裡見識過。」

  那時候的朝天大陸真是混亂至極,修行界也是如此,青山更是如此。

  太平真人名義上是青山宗的上德峰主,事實上卻被邊緣化的厲害,如果不是帶著新任冥皇來到地面,為人族立下大功,只怕他會被莫成峰的那些老怪物們隨便找個理由便打殺了。

  但想來他不會因此而高興,因為冥皇被關進了鎮魔獄,他被迫變成了出賣朋友的叛徒。

  所以他才會去那座酒樓喝酒。

  所以柳詞才會從青山趕了過來,站在他的身邊給他倒酒。

  當時的她與母親站在南天門上,遠遠看著那個酒樓裡的畫面,覺得這對師徒好可憐。

  太平真人應該就從那時候改變了想法?

  那自己呢?

  又是什麼時候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白真人想著這些很久之前的往事,望向遠方的那抹藍色,說道:「你想不想陪我把這盤棋下完?」

  冥師落在白石灘的那一邊,渾身散發著魂火的餘味,看來千里兼程,對他的損耗極大。

  他看著白真人,臉上流露出不解的情緒,說道:「我不明白你為何要這麼做。」

  白真人說道:「因為這件事情很有意思。」

  整個朝天大陸都覺得她最沒意思,卻哪裡知道,那是因為她從來都沒有流露出自己真實的意思。

  冥師說道:「先生都沒有成功,你怎麼能成?」

  白真人說道:「太平與景陽的這局棋看著是後者全勝,但我這時候再來落子,終局便成了中局,景陽連棋子都沒了,又如何能勝我?」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9-22 23:32
第六十三章 鹹雨如淚

  阿飄離了天光峰,藉著星光出了青山,便上了那頂青簾小轎。

  當初她與平詠佳在朝歌城住了十幾年,剛好那時候水月庵輪值,庵主對她頗為熟悉,抱到膝上坐著,一夜便到了東海。

  晨光初顯,但滿山野草上的霜明顯不是自然之物,很多已經斷折,那些垮塌的山崖與死去的人們,更是表明了昨天這裡的戰鬥是怎樣的慘烈。

  「庵主!」水月庵與果成寺的人們紛紛站起身來,面露驚喜。

  青簾小轎落在某處崖下,一道清光穿簾而過,如水般撫過童顏的身體,讓他醒了過來。

  阿飄看著他吃驚說道:「你應該在地底,怎麼在這裡?」

  童顏把冥界發生的事情簡略說了一下,最後說道:「刀聖已經入冥,應該能控制住局面,青山那邊如何?」

  阿飄哪有時間去複述青山宗這一天裡發生的那麼多大事,擺了擺手,說道:「先生說你以前的師父在下面,讓你安排計劃,讓曹園殺了她。」

  童顏神情微變,說道:「師尊為何會去了冥界?」

  阿飄說道:「我哪裡知道?先生說話向來神神叨叨,故弄玄虛,你趕緊下去便是。」

  童顏智謀無雙,從她轉述的井九的話裡隱約猜到了些什麼,臉色蒼白說道:「這怎麼可能……她向來以正道領袖自居,怎麼可能做這樣的事?」

  阿飄心想原來你與先生一樣都喜歡故弄玄虛,著急問道:「到底是什麼事?」

  童顏望向青簾小轎,說道:「大祭司是她的人,冥師也會支持她,得到整個冥界幫助,刀聖也拿她沒有辦法,井九怎麼會算不到?」

  水月庵主的聲音在青簾後響起:「如果能算到她在哪裡出現,或者還有一線機會。」

  童顏沉默了會兒,望向晨光照耀下的東海深處,說道:「她應該在那裡。」

  水月庵主揮了揮手,青簾上出現一朵桃花,一道極其清雅的氣息從花瓣裡生出,落在崖壁上那些符紙以及歷代先師刻下的經文上。那些符紙與經文驟然間大放光芒,竟是將晨光都掩了下去,就像是一朵巨大的火花。

  這朵火花照亮了整個東海,相信就算遠在青山也應該能夠看到。

  ……

  ……

  無數的冥部士兵在數十名強者的帶領下,冒著生命危險趟過還殘留著淡淡青煙的冥河,向著那邊的山崖衝了過去,看著就像是無窮無盡的潮水。

  不久前還在拚命廝殺、勢若水火的雙方,這時候忽然重新變成了生死與共的同袍,局勢倒轉之快,讓那些最忠於冥師與大祭司的部屬都有些無法適應。

  山崖裡坐著一座大佛,佛的手裡握著一把巨大的鐵刀,口鼻間也殘留著淡淡的青煙。

  他是來冥界拯救生靈的,這時候卻成了對方想要殺死的對象,這甚至要比冥師、大祭司重新聯手還要荒謬。

  除了雪國女王,他便是天上地下最強大的存在。

  這裡說的地下自然指的是冥界。不管是那些能夠傷及道心的魂火,還是附著幽暗之力的弩箭,都很難傷害到他,奈何冥部強者與士兵的數量實在太多,就像密密麻麻的蟻群,想要想要把那座大佛淹沒。

  冥師站在遠處一座孤山上,看著冥河那邊的畫面,臉上散溢出來的光線,表明他此時的心情有些複雜,更多的是震撼。

  「一天一夜時間,他從雪原去了鳴泉天境,殺了陰鳳,又回到東海畔,殺了玄陰老祖,按道理來說損耗已是極大,也受了不輕的傷……但現在看來,即便你我聯手依然奈何不了他,最終只會被那把鐵刀斬成兩截。」

  大祭司站在另外一座孤山上,感慨說道:「好在你我聯手便是整個冥界,至於這位……那就只能等真人辦完大事後,用仙菉來鎮壓了。」

  ……

  ……

  冥河裡有一道線,河面蓮花與屍船的灰燼隨之分開,露出明亮的河水,偶爾會有幾朵魂火冒出水面,好奇地看一眼四周。

  火鯉游在那道線的最前方,直至來到某處落雨的所在,才緩緩停了下來。

  冥界裡沒有陽光,自然少有雨露,從天空裡落下的那些雨水,實在是有些古怪。

  火鯉飛了起來,迎著那些雨水向天空飛去。

  越往高去,雨絲便變得越密。

  火鯉是大陸火脈蘊生的生靈,自幼生長在岩漿河流裡,冥河倒還罷了,這種真實的、陌生的水實在讓它很不喜歡。更令它感到不解的是,按照小張的說法雨水與地底的那些水汽一樣都應該是無味而清澈的,為何這裡的雨卻這麼鹹?

  它吧嗒吧嗒嘴,把流到嘴裡的雨水吐了出去,眼裡滿是愁苦與惱火,卻不敢在言語上抱怨什麼,按照白真人的意志繼續向上,不知道飛了多長時間,終於飛到了天空的最高處。

  那裡一片堅硬而細密的黑色岩石,岩石裡有無數道縫隙,如果從遠處,大概會錯認為成一片蛛網。

  不停有水從那些縫隙裡溢出來,落到冥界的天空裡便成了雨。

  白真人站在火鯉背上,看著眼前的景物,眼裡流露出讚歎的神情。

  她輕揮衣袖,滿天鹹雨驟然飛舞,其中一條裂縫向著兩邊飛開,露出幽暗的內部,不知通向那裡。

  火鯉忍著對未知的不安與恐懼,飛進了那條幽暗的裂縫。

  不知道飛了多長時間,它的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了一片碧藍。

  那與那片碧藍天空一道到來的,是如雷鳴般的轟隆聲,那是無數向著海底落下的、瀑布般的無盡海水發出的聲音。

  天空是碧藍的,海水也是碧藍的,在碧藍的天海之間卻還有著無數血滴形成的線條。

  那些血線在逐漸消散的過程裡,依然散發著令人恐懼的煞氣。

  白真人乘火鯉而入冥,又從大漩渦裡飛了出來。

  這是火鯉第一次抵達朝天大陸的地面,緊張地望向四周,發現四面都是海水形成的瀑布。

  那些透明的海水牆,讓它想起了自己的家。

  那些血線則讓它感覺到強烈的不安,它想回家。

  白真人來到天空裡,伸出手指拈了顆血珠,感受著其間傳來的妖獸神魂之力,沉默不語。

  火鯉輕輕擺了擺尾巴,聲音微顫問道:「真人,我這就要死了嗎?」

  「是啊。」

  白真人輕彈手指,那顆血珠碎成無形。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9-23 23:38
第六十四章 我只是一條有很多話想說的魚

  火鯉其實就是條鯉魚,只不過因為渾體通紅,像火焰一般,又生活在火脈裡,才會被稱為火鯉。

  它確實是神獸級別的生命,不然也不會活了幾萬年還沒有成年,所以才會自稱火鯉大王。

  但事實上,它還是個孩子。

  它看著膽小遇事怯懦,想欺軟時常怕硬、神情天真卻又話癆,都是因為它在地底活了數萬年卻沒有見過幾個人,沒有與誰交流過,但那並不代表它很蠢。

  同樣都是應火而生的神獸,不說像朱鳥那樣能夠教化聖人、改天換地,它也是聰慧至極,並且天生能夠感知天機與危險,隨白真人去往冥界,再逆雨而上來到大海深處,看著天空裡的那些血珠,哪裡還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會是什麼。

  血珠連成線,線連成網,網便是陣。

  這座大陣充滿了血煞與恐懼的氣息,海水裡那些殘破的屍塊、海風吹了一天一夜都未能吹散的妖血腥臭味道,都在清楚地表明,這是一座需要血祭的強大陣法。

  它發出了一聲幽幽的歎息,帶著自憐又有那麼一點自矜的情緒想著,當今朝天大陸比自己還要高階、更加尊貴的神獸也沒有幾個了,自己的血當然是最合適用來獻祭的寶物。

  想到這裡,所有的自憐與自矜都變成了恐懼與難過——所以自己要死了?

  ……

  ……

  從冷山到鳴泉秘境,如果從朝天大陸地面走,那會是極漫長的旅程,經由冥界通行卻拉短了很多距離。

  但在死亡面前,再短的距離也足夠火鯉思考很多次怎樣才能脫困,甚至直接弄死白真人。

  問題是無數年前,中州派前代祖師便用無上神通在它的身體裡下了極強的禁制,那道禁制分佈在它的身體各處,像被樹葉切開的陽光或者柳枝梳開的風一般,與它的神魂緊密相連,根本無法分開。

  不要說偷襲白真人,便是想要離開都會讓那道禁制生出反應,繼而讓它生不如死。

  打肯定是沒辦法打了,好在火鯉還有一項很擅長的絕技,那就是說。

  它抬起頭望向天空說道:「白淵小友,你看我的年齡比你大很多,輩份也高很多,你這樣隨隨便便對我喊打喊殺,是不是有些不敬師長?」

  白真人站在大漩渦上方數里高的天空裡,視線順著海水裡的一條黑線,往向西北方向。

  那裡的海水明顯要比別處更高一些,就像平原裡隆起的一座高山,看著極為神奇,彷彿有誰在海底做什麼。

  想來是那位異大陸的巨人堵住了海水入冥的通道,這時候正在修復大漩渦通往別處的通道。

  火鯉顫著聲音喊道:「怎麼說我也是雲夢山的神獸啊!雖然我出生後一次都沒有去過雲夢山……但那是你的祖先們說山裡沒有火脈,可不是我有二心!我忠於中州幾萬年,你怎麼能拿我的血去祭陣呢?」

  白真人收回視線,望向被海水巨牆封住的火鯉,說道:「中州養你兩萬多年,也該你為中州派做些事情了。」

  火鯉擺動了兩下尾巴,帶著不忿嚷道:「誰養我了?誰養我了?你又不是我小媽!我是在火脈裡自己活下來的,你們什麼時候管過我?隔上幾百年來看我一次就算養?我和你們就不熟!早知如此,我不如直接投了青山宗!」

  白真人伸出手指在身前畫了一個圓。

  先前那顆散開的血珠漸漸重新凝結,變成了一座血色的小塔,看模樣形制與談真人在青山宗拿出來的十方伏妖塔很像。

  看著那座血色小塔,火鯉感覺到死亡的陰影越來越近,聲音再次顫抖起來:「還能不能商量了?」

  白真人望向大漩渦裡越來越高的海水,帶著欣賞的神情說道:「以天地為爐,真人的手段真是了不起。」

  火鯉心想老子都要死了,難道還要揮動魚鰭喝彩?

  白真人接著說道:「這等手段非我所能,但做些添柴加火的事情還是可以。」

  火鯉咕噥道:「我是一條魚,又不是一條柴。」

  白真人說道:「冥河是火,無盡海水是柴,我引火脈入冥,只是澆了一勺油,終究還是要把柴添進去,你助我重新打開大海入冥的通道,必然會在朝天大陸的歷史上留下極重要的一筆,也算是死得其所。」

  火鯉驚恐至極,說道:「真人莫要著急,青山宗那隻鳥也算是神獸,想必它的血也有用,我去幫你揀回來?」

  白真人說道:「陰鳳就算是主陣者,被曹園與那巨人合擊,也必死無疑。」

  火鯉著急喊道:「就算死了,血也不見得流乾!真人讓我去揀屍吧!」

  白真人閉上眼睛,開始煉化那座血色小塔,不再理它。

  「那要不然……要不然,您先放了我,我假意歸順青山宗,去那邊做個臥底,偷偷宰了那隻老烏龜!放幹它的血!我聽童顏說過,那隻老烏龜的年齡比我還大,它的血肯定比我的血更香!」

  「這也不行嗎?真人!我這時候還小,血的效果不見得好,要不然您再等些天,我很快就要成年了,真的!我絕對沒有騙你,再過幾天待我成年之後,這座噁心……不,帥氣的陣法肯定會變得更強,到時候不要說打通入冥的通道,就算青山宗所有人殺過來,就算下面那座大佛飄起來,就算那邊海底那個強的不像話的怪物過來,您都可以一道殺了!」

  「真人啊真人……就算您要我死,能不能不要在這裡,我不喜歡海水,死之後沉在海底,難道您要我變成一條鹹魚嗎?」

  不管是曉之以理還是動之以情,又或者撒潑耍賴,都沒有任何效果。

  火鯉不再說話,看著天空裡越來越深的血線,眼裡流露出絕望的神情,決定拚死一搏。

  念頭剛剛生出,它便發出了一聲慘叫,在海水瀑布濺起的水霧裡開始痛苦的翻滾。

  數道極深的血線出現在它的身體上,無比堅硬的鱗片被切開,發出啪啪的聲音,就像是琴弦被繃斷一般。

  鮮血從那些傷口裡湧了出來,遇著海風便開始燃燒,即便淌落在在海水裡,火焰也依然不熄。

  火焰裡不停傳出火鯉的慘叫與痛哭聲,就像孩子一般。

  白真人睜開眼睛,右手指向那團火焰,神情淡然至極。

  咔嚓!數道恐怖的切割聲裡,火鯉碎裂成無數塊,紛紛墜入海水中,濺起一些浪花,就此消失。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9-24 23:37
第六十五章 一拳碧落為黃泉

  火鯉的血像雨一般落在海面上,轟的一聲燃燒起來,真真應了春雨如油那句話。

  白真人手指微動,那片泛著金色、蘊著神獸氣息的火焰緩緩飄離了海面,進入天空中的那些血珠裡。

  那些血珠散發出極其明艷的光芒,煞氣變得更加濃郁,裡面隱隱傳出稚嫩的哭聲,不知是鬼泣還是什麼。

  陰鳳被曹園殺死,那些妖獸被巨人擊昏至大海遠處,通天殺陣沒了主陣者,又沒有血祭補充,經過一天一夜時間已經淡了很多,眼看就要消散在海風中,這時候得到火鯉真血的獻祭,不再衰減,反而變得更加強大!

  遠處那片隆起如山的海水忽然散開,海底的那道黑線也開始變粗,白真人知道是那名巨人感知到了通天殺陣的變化,準備趕回來,神情不變舉起右手,伸向了天空。

  滿天血珠裡再次傳出稚嫩的哭泣聲。

  就在那道哭泣聲消失的瞬間,數千滴血珠如雨般紛紛落下,隨海風來到白真人的頭頂,形成一個充滿血腥味與煞氣的血珠,被她舉在了手掌上。

  她的眼神依然淡漠,眼底深處卻蒙上了一層詭異的血色。

  火鯉是真正的遠古神獸,再加上她隱藏著的十方伏妖塔為陣眼,當年血魔教祭了無數生靈都無法擺出的通天殺陣,終於在她的手裡展現出了全部的威力,要比太平真人擺出的陣法更加強大!

  即便她是大乘圓滿、離飛升只有一步之遙的絕世強者,也有些承受不住。

  她對此早有準備。

  只聽得遙遠的天空裡忽然響起一聲極其悅耳、無比寧靜的仙音。

  無數道金光從她的手掌間噴薄而出,把那個充滿血腥味與煞氣的血珠盡數蒸發!

  那是一張仙菉!

  那些氣息凶煞至極的妖血並沒有完全消失,而是進入了仙菉裡!

  本應是潔淨無比、仙意蒸騰的金色仙菉,邊緣被染上了一層血邊,看著竟似比天空裡的通天殺陣更加陰穢。

  白真人握住拳頭,向著大漩渦裡轟了下去。

  當年井九參加中州派的問道大會,在青天鑒裡奪鼎成功,得到了一張仙菉,也曾經握著仙菉轟過一拳。偷襲他的白千軍直接被廢了一隻胳膊,如果不是得到白真人相救,只怕當場就會死去。

  白真人的境界較當日的井九高出無數倍,集結著通天殺陣與仙菉的全力一擊會有怎樣的威力?

  ……

  ……

  海水入冥的通道已經被巨人封住,通往異大陸的通道卻還沒有修道,這時候的大漩渦裡已經積滿了海水,在四周海水瀑布的灌注下發出轟隆的聲音,海面上生出無數泡沫,偶爾可以看到殘著的幾抹血水。

  一道金光伴著可撼層雲的拳風落下,落在海面上便自散開,然後驟然收斂成一個點。

  大漩渦裡的海面忽然變得平靜無比,連一絲風都沒有,然後迎來了碎裂。

  首先破碎的是那些泡沫,然後是那個點四周的海水本身,白色的湍流裡出現一道筆直的黑線。

  黑線以難以想像的速度穿透無盡海水,接觸到了地底,然後融穿堅硬的岩石,刺穿那些縫隙,最終抵達深淵的所在。

  在黑線抵達虛的那一瞬間,無數仙氣與煞氣在黑線的前端散開!

  轟的一聲巨響,彷彿天劫的雷威來到人間,輕而易舉將那些瀑布的落水聲壓了下去,海面驟然下沉了數十丈距離!

  堅硬的海底震起無數泥沙,本就存在的、如蛛網般的裂縫疾速擴張,開始向著深淵裡坍塌。

  數息時間裡,大漩渦的海底便多出了一個十餘里方圓的大洞!

  無數海水向著那個大洞裡湧入,帶起無數驚濤駭浪,因為瀉落的速度太快,竟連漩渦都無法形成。

  鳴泉秘境就這樣消失了。

  大海再次入冥,這次更加洶湧,更加澎湃,更加狂暴,自有天地偉力,誰能攔阻?

  ……

  ……

  整個冥界都聽到了天空裡的那聲巨響。

  無數海水從極高處落下,看著就像是數百條猙獰的藍色巨龍,想要吞噬下界的所有生命。

  正在向著那座大佛進攻的冥部士兵們注意到了天空裡的異象,驚恐地放下了手裡的武器,不知該如何辦。

  那些海水用不了多長時間便會落到地面,就像無數石頭,會直接壓死無數冥部子民,接下來的大洪水會殺死更多人……

  更可怕的是當大海遇著冥河,無數青煙再起,冥界與人間真的會生靈塗炭。

  曹園看著自天而降的無數道海水,看著隨海水而至的那道白色身影,斑駁的臉上露出沉怒的神情。

  刀意森然而起,破開山崖,毀掉那株沒有顏色的樹,向著那片海水飄搖而去。

  白真人看著起於地面的那道寒冷刀光,面無表情張開右手。

  喀喇!數道極其難聽的聲音在天地間響起。

  刀光斂於冥河畔的山崖。

  來自上界的仙威斂於染血的黃色仙菉。

  那把縱橫天上地下的鐵刀上出現數道豁口。

  曹園起身。

  他要去將白真人斬於刀下。

  哪怕要毀了金身。

  黑色的夜空裡忽然出現數百朵白色的蓮花。

  就像冥界固有黑白二色一般,自然形成一種極其穩定的屏障,把他的刀意與殺意盡數攔下。

  冥師與大祭司出現在冥河對岸,理都沒有理那些四處逃散的部屬,只是神情專注看著山裡的那座大佛。

  「刀聖大人,請賜教。」

  ……

  ……

  白真人落在冥河上,腳尖輕點一株蓮花,瞬間掠出十餘里地。

  數百朵白色蓮花,隨她的氣息而動,自冥河兩岸游來,組成一朵潔白無瑕的蓮舟。

  她負著雙手,站在蓮舟上。

  蓮舟順著冥河飄然而去。

  她知道蓮舟是冥界用來送度死者亡靈的船,但她不在意吉利與否。

  就當是給人間送葬好了。

  冥師是太平真人的學生,是下界的最強者,如果沒有被童顏用景雲鍾偷襲,境界實力離柳詞差距也不大。大祭司即便稍弱,也是能呼風喚雨的大人物。他們聯手就算不能殺死曹園,也能把他留在那片山裡,那麼還有誰能阻止她?

  蓮舟順流而去,不知要去何處。

  昏暗的冥界裡有微風流動,那並非天空那個大洞裡吹來的風,而是來自別處。

  那些風絲絲縷縷,似乎溫柔,其間卻蘊藏著罡意。

  蓮舟離開河面,逆著風的方嚮往天空裡飛去。

  風的那邊是一茅齋。

  ……

  ……

  無數海水還在天空裡,等著給冥界帶來滅頂之災,但轟隆的破空聲已經響起,就像悶雷般響徹冥河兩岸。

  冥部子民們走出房屋,看著天空,臉上流露出絕望的神情。

  昨日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一次。

  天破了,好在後來不知道被上界哪位神仙補好。

  今天的天空裡出了這麼大的窟窿,在地面都能清楚地看到,誰能補好呢?

  ……

  ……

  晨光漸明,朝陽已升,海面生起巨浪,巨人回到了大漩渦畔,如山般的巨大身軀上到處都是泥沙與傷口,眼裡滿是茫然。

  整個夜晚,他都在修復由大漩渦通往遠處的通道,誰曾想到回來時,發現大漩渦已經變成了一個洞。

  海水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向著下方瀉落,碧藍的顏色讓幽暗的洞底顯得更加恐怖,就像是巨人的眼。

  他下意識裡擺了擺頭,想把這個形容或者說比喻從單純的腦海裡驅趕出去。

  茫然的神情漸漸變成沮喪與無奈,他伸手摸了摸頭,險些砸落雲上的一群飛鳥,心想這麼大個洞,就算自己躺下去也堵不住,這該怎麼辦呢?

  他越想越是失落,生出很多歉疚的情緒,甚至開始悲傷起來。

  這個時候,他忽然在滿天血珠裡感到了相似的情緒,不禁更加難過,心想是誰在這裡死了?

  ……

  ……

  青天鑒裡的張大公子,早就已經變成了張老太爺。

  不管是多麼渾不吝的人,隨著年歲的增加,難免都會變得有些糊塗,他也不例外,當然,渾不吝的性情倒是沒什麼變化。

  就在這兩天,他忽然讓自己的小兒子,也就是現在的張家家主把祠堂重新整修了一遍,點燃一根粗香,並且嚴厲地警告家人,這根粗香絕對不能熄,不然他就要打人,甚至殺人……

  老糊塗的老太爺還是老太爺,沒有人敢違逆他的意思,而且也就是修個祠堂,點根粗香,算得什麼呢?

  張府上下現在最擔心的就是老太爺時常要出去閒逛,這要是有個意外可怎麼辦?

  「別攔我!」張老太爺拄著枴杖,看著滿院的子孫後輩,大怒罵道:「老子沒有糊塗!M的你們就沒個人陪我說話,我只能對著天說話,看著當然和白癡一樣!」

  說完這句話,他餘怒難消,舉起枴杖便往小兒子的背上砸了過去。

  張家家主不敢躲,準備生生受這一杖,被小女兒一把拉到旁邊。

  那個小姑娘上前扶著老太爺,輕聲細語說道:「爺爺,你到底想去哪兒?」

  張老太爺氣鼓鼓說道:「我要去前院看井。」

  聽著這話,院子裡的人都流露出無奈的情緒,又覺得好笑。

  那個小姑娘苦笑說道:「家裡這麼多口井,您要看哪口?您是要看八角井還是湧泉,或是去年新挖的那口蘇井?」 本帖最後由 HarukanoHimitsu 於 2019-9-25 23:36 編輯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9-25 23:36
第六十六章 看井

  張家毫無疑問是舊楚地首屈一指的大家族,權勢地位甚至比當年張大學士執政時也差不了多少,這自然要仰仗於張老太爺實在是太能活,但只有張家的人自己知道老太爺實在是個很難侍候的主,因為他有很多怪癖。

  對著天空說話倒也罷了,他竟還有個挖井的喜好,從南方搬回舊都城後,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在宅院裡挖了幾口井。隨著張宅越擴越大,庭院裡挖的井也越來越多,走過迴廊,繞過影牆,花前樹下,隨處都能看到黑乎乎的井口,自然談不上安全,更何況喜歡看井的老太爺身子骨越來越弱,萬一失足怎麼辦?所以這兩年張家把絕大多數的井口都用鐵條封死了。

  「都他M封死了還看個屁,你們給我起開!」

  張老太爺揮舞著枴杖,滿臉通紅的嚷道。

  孫女扶著他的胳膊,看著爺爺花白的頭髮,心裡湧出難過的情緒,對父親使了個眼色。

  張家家主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揮手示意管事去把那些井口的鐵條打開,上前扶住了父親另外一隻手臂。

  在張家數十個有頭有臉的老爺、夫人、公子、小姐的簇擁下,張老太爺開始看井。

  走到那口名為湧泉的井時,他扶著井壁看著井底,沉默了很長時間。

  家人們擔心地看著他,生怕出事。

  「這口井與南邊那口井最像……」張老太爺喃喃說道。

  張家上下其實一直不明白為何這口井要叫湧泉,要知道都城的地水並不豐沛,要挖很深才能見水,哪有什麼泉湧。

  「你們都不知道,那傢伙話癆的……比我還厲害,不停噴水,嘖嘖。」

  不知道想到什麼有趣的回憶,張老太爺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忽然,他的笑容在臉上消失,身體搖晃了兩下,噴出一口鮮血。

  血水落在井壁上,慢慢向著下面淌落。

  院子裡響起一片驚呼,眾人趕緊上前,想要扶他離開。

  張老太爺的雙手卻像是鐵一般,抓著井沿,盯著幽暗的井底,蒼白的臉上滿是難過與憤怒,喊道:「陛下,殺了她!」

  聽著這句話,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心想老太爺難道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不然何至於糊塗至此?

  眾人都知道他喊的陛下是故楚國最後一位皇帝。

  那位皇帝很多年前便與那位殘暴的秦皇同歸於盡。

  您喊他做什麼呢?

  ……

  ……

  撲愣,撲愣。

  一隻青鳥無視那幾隻鐵鷹的敵意,落在雲行峰頂,變身為人。

  青兒看著對視無語的井九與平詠佳師徒,有些不安說道:「應該出了事,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

  一道血色的劍光照亮濃厚的雲霧,趙臘月也從神末峰趕了過來,很明顯非常擔心井九的狀況。

  平詠佳還停留在井九那個請求帶來的震驚裡,問道:「師父,您到底要我做什麼?」

  聽到這句話,青兒與趙臘月隱約猜到了井九要做什麼。

  青兒能猜到是因為她與平詠佳是同類,趙臘月則是因為知道井九太多秘密。

  很明顯,井九對平詠佳的請求就像當年西海之戰時柳詞對他的請求一樣。

  現在承天劍鞘已毀,只有平詠佳可能號令青山群劍。

  井九想用青山劍陣去殺白真人,便必須把平詠佳握在手裡。

  問題在於,如此一來平詠佳的生死便等於操於井九之手,平詠佳再也無法違背他的意志。

  雲霧繚繞著山峰,自然帶上劍意,生出一股森然之意,讓人覺得有些不舒服。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對平詠佳說道:「掌門想要借劍。」

  「借劍?我沒劍啊……」平詠佳一頭霧水說道。

  忽然,他想明白了一切。

  他就像火鯉一樣,只是天真,並不是真的蠢。

  過往那麼多事情,依然歷歷在目,只不過他從來沒有想過,直至今日趙臘月說出了借劍二字。

  是啊,他一直都沒有劍,在劍峰上睡了幾年,便學會了無形劍體。

  在朝歌城的時候,滿天劍雨落下,卻沒有傷到他分毫。

  還有很多細節,比如井九剛才問他可否知道為何要讓他成為劍峰之主?

  「原來……我也是一把劍?」

  平詠佳指著自己說道,初始的震驚與不安消失之後,竟生出了很多開心。

  如果是剛入青山的時候知道自己不是人,而是一把劍,他肯定會夜夜以淚洗面,痛不欲生,甚至可能會去稟報師長,問自己是不是要被關進劍獄去與那些妖魔鬼怪作伴,但現在……師父就是一把劍,我是一把劍又怎麼了!

  只是師父要借自己這把劍……他已經感知到承天劍鞘被毀,明白那是師父最忌憚的事,難怪師父會說的如此嚴肅鄭重。

  平詠佳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起來,就像在朝歌城那樣,逼出了身體裡的所有劍意,然後把手伸向了井九。

  那些森然的劍意離開他的衣袂與身體,自然變成劍光,照亮了晦暗的山崖。

  看著這幕畫面,青兒的眼神有些異樣,趙臘月則是有些佩服,換作她也會答應井九的請求,但終究是不一樣的。

  井九看著那些從平詠佳身體裡飄出的劍光,忽然笑了起來。

  對於他來說這是很少見的事情。

  趙臘月忽然生出很多不安。

  井九說道:「我不是借劍,只是想拜託你一件事。」

  平詠佳吃驚問道:「啊?到底什麼事啊。」

  「不要殺我。」井九看著他說道。

  山峰變得更加安靜,甚至有些死寂的意味。

  雲霧外傳來鐵鷹的淒厲的鳴叫。

  井九接著說道:「就算我要殺你,你也不要殺我。」

  平詠佳張著嘴,完全不知道師父在說什麼。

  「將來我如果變成師兄那樣的人,想要毀滅這個世界,或者毀滅了你珍視更逾世界的愛人,你也不要殺我。」

  井九最後說道:「總之,不管發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能殺我,也不能禁錮我的自由。」

  青兒與趙臘月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微變。

  平詠佳也終於懂了,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神經質般揮動著雙手,喊道:「這怎麼可以!這不是反了嗎!」

  「人無法把自己提起來……」井九說道。

  趙臘月忽然截斷了他的話,說道:「可以。」

  井九看了她一眼,說道:「那是飛,兩回事。」

  然後他繼續說道:「我可以成為一把劍,但無法同時成為出劍者。」

  是的,他可以是一把劍。

  一把開天闢地以來最強大的劍。

  那把劍曾經在西海的天空裡,殺死了霧島老祖南趨,曾經一劍斬開烈陽峽,毀了玄陰宗的山門,曾經一夜照亮濁水,斬殺妖獸無數。

  誰有資格用這把劍?

  柳詞死了,太平真人死了,雪國女王學會了承天劍法,但被他算得極準,直接送去了天外。

  更重要的是承天劍也毀了,世間再沒有人能用這把劍。

  所以他來到了劍峰,站在了平詠佳的身前。

  「不行。」趙臘月說道。

  「你既然猜到了他的來歷,就應該知道他應該能做到這一點。」

  井九說道:「所有人都以為我毀了青山劍陣,事實上只要他在,青山劍陣總是能重建的。」

  趙臘月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既然如此,為何你不與他聯手重建青山劍陣,然後再去殺白真人?」

  井九說道:「重建青山劍陣太慢,劍陣本身也慢。」

  如果慢了,就會像他感慨過的那樣,會來不及。

  趙臘月召出弗思劍,說道:「用它,你還可以帶著不二與宇宙鋒,再組一個誅仙劍陣都可以。」

  弗思劍在青山群劍、甚至世間群劍裡,都是速度最快的那一個。

  「你知道的,這劍不如我快。」井九平靜說道。

  趙臘月望向雲霧外的天空,短髮被山風吹的更加凌亂,臉上的神情非常倔強。

  「我還是不同意。」

  「他可以信任。」

  「不,在這件事情上,我連自己都不信任,柳十歲也不行,誰都不行!」

  趙臘月收回視線,看著他認真說道:「你的命必須在你自己的手裡。」

  一直沒有說話的青兒忽然問道:「你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井九問道:「我應該是怎樣的人?」

  青兒毫不猶豫說道:「你是一個貪生怕死之人。」

  舉世皆知,無論是以前的景陽真人還是現在井九,都非常的懶而且怕麻煩,最大的特點當然是怕死。

  他隻願在青山裡閉關靜修,不理世事,除了這一世為了連三月,從來沒有冒過一次生命危險。哪怕昨日修行界迎來千年未有之事,太平真人歸來,仙人自天而降,依然全部都在他的推算之中,他都不肯向險地裡踏一步。

  當年柳詞想要用他這把劍,他是從來不肯鬆口,直到最後被南趨在廟裡重傷,才終於答應了柳詞。這一次為了徹底消除隱患,他更是不惜代價毀掉了承天劍,結果……這時候卻主動自己生死的操控權,交到平詠佳的手裡?

  就因為白真人想要滅世?

  趙臘月想不通,青兒也想不明白。

  井九說道:「具體的原因見著白淵了我會與她說。」

  趙臘月有些生氣說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井九說道:「我想做什麼就要做什麼。」

  這是一個非常妙的回答。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問道:「那這時候你想做什麼?」

  井九笑了笑,說道:「我想喚風喚雨,遨遊萬里。」

  趙臘月這才知道前些天她與太平真人的對話被他聽到了。

  青兒在旁邊咕噥道:「他不是太平,也不是柳詞,你可撐不了多久。」

  她與井九一樣都是生而藏天下的天寶真靈,判斷自然最為準確。

  趙臘月盯著井九的眼睛問道:「真會沒事?」

  這是第三次問了。

  井九摸了摸她的頭,說道:「放心,我不會死。」

  說完這句話,他把手伸向青兒,說道:「把青天鑒給我。」

  青兒沒有像往年那樣對他冷嘲熱諷,伸出小手在他的掌心拍了一下,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平詠佳終於從震驚裡醒過神來,帶著哭腔說道:「師父,這樣太危險了,萬一我將來變成大反派怎麼辦?」

  井九今天與他說了這麼多話,耐心已經消耗殆盡,微微皺眉。

  畢竟他不是趙臘月。

  平詠佳臉色蒼白,卻也不敢再作拖延,伸出顫抖的手指向了他。

  井九的腳底離開地面,飄了起來,顯得特別輕,就像是是一縷清風。

  當年在鎮魔獄裡他練成幽冥仙劍後,曾經在冥皇的面前飄過一次。

  後來在那片深山小廟的廢墟上,他曾經在南趨的面前飄過一次。

  劍光在山崖間不停飄著,繚繞在他的身邊。

  劍意相通,便是心意相通

  平詠佳忽然發現自己能夠知道師父的所有想法,不由激動異常,手指顫抖的更加厲害。

  下一刻,他把右手指向了遙遠的東海。

  ……

  ……

  轟的一聲。

  井九從原地消失。

  崖間生起一場大風。

  趙臘月三人望向東方。

  劍峰的東面是兩忘峰。

  兩忘峰裡濺起一道煙塵,就像是開了一朵花。

  煙塵濺散間,隱隱可以看到山崖裡出現了一個洞,晨光從那邊投射過來,筆直如劍。

  遠處的天空裡,隱隱可以看到一道劍光,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向著東方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晨光裡。

  世間怎麼可能有如此快的劍?

  ……

  ……

  那道劍光照亮了青山群峰,驚動了很多人。

  南忘坐在清容峰頂的黑石上,赤裸的腳踩著花樹,手裡拎著酒壺,神情漠然,不知道在想什麼。

  廣元真人正在適越峰與昔來峰之間的那道石樑上掃落葉,感應到劍峰氣息的變化,抬首望向天空,好生讚歎。

  屍狗緩緩起身,望向天邊的那道劍光,眼神溫暖至極,似乎顯得極為滿意。

  各峰弟子紛紛走出洞府,在晨光裡目送那道劍光遠去。

  阿大走到崖畔蹲下,身上的斑駁血跡在晨光下微微發亮,竟有些神聖的感覺。

  神末峰崖下的雲海有些微亂,就如它此時的心情——你這是發什麼瘋呢?

  元曲看著那道遠方的劍光,喃喃說道:「若掌門師叔此行一去不回……」

  柳十歲平靜說道:「那便……」

  「呸呸呸!」

  卓如歲往地上吐了好幾口唾沫。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9-26 23:17
第六十七章 那就讓我來拯救你和這個世界吧

  劍峰的狂風還在持續,驚得鐵鷹飛向更遠處,卻沒有驅散那些厚重的雲霧。

  平詠佳閉著眼睛坐在地上,氣息平緩而寧靜,彷彿已經睡著,右手卻還指著東方,彷彿在告訴世人——看,那太陽多亮!

  山崖間到處都是摩擦聲與沙石滾動,無數道劍再次飛了出來,懸停在四周的天空裡,就像在佈陣一般。

  趙臘月知道這不是青山劍陣重現人間,只能算是雛形。

  青兒看著她說道:「以他的性情,在這種關鍵時刻還能耐著性子與你解釋這麼長時間,看來你對他來說確實與眾不同。」

  趙臘月沒有說話,看著兩忘峰崖壁上那個劍洞沉默不語,神情有些恍惚。

  狂風漸靜,劍峰被數道劍光照亮。

  南忘、廣元真人與那三名從隱峰出來的長老落在山間。

  他們沒有說話,甚至沒有靠近平詠佳坐著的地方,各自選了一處山崖便坐了下來,這便是護法的意思。

  雲霧裡生出一道細線,漸漸織成雪團般的事物,準確無比地落在趙臘月的懷裡。

  趙臘月輕輕摸了摸它的頭。

  阿大蹭了蹭她表示安慰,告訴她所謂禍害活萬年,那個傢伙想死都很難。

  狂風忽然再次大作,雲霧被席捲而起,向著天空而去。

  屍狗出現在雲海上方,望著人間,眼神冷酷至極。

  ……

  ……

  青山與東海之間隔著很遠的距離,即便是最快的弗思劍也無法很快抵達。

  但今天這道劍光終究是特殊的。

  就在兩忘峰的崖壁被刺破後時間不久,那道劍光便照亮了東海畔的崖壁與那口幽暗的通天井。

  劍光在霜草之間落下,衣袂輕飄,顯出井九的身影。

  阿飄很是吃驚,心想先生您讓我來這裡,怎麼接著卻追了過來,難道還有什麼事情要交待?

  「曹園呢?」井九微微挑眉問道。

  既然做出了如此重要的決定,付出了如此大的代價,他便要把整個局面完全掌握住,非常不喜歡這種意外的發生。

  「刀聖已經入冥。」童顏說道。

  井九看著他問道:「沒成?」

  童顏說道:「冥師境界太高……」

  井九沒有聽他解釋的時間,伸手說道:「鍾給我。」

  景雲鍾是談真人隨身攜帶的法寶,之所以會出現在童顏手裡,自然是因為井九與談真人之間達成的協議。

  童顏沉默了會兒,取出景雲鍾放到他的手裡。

  看著這幕畫面,阿飄覺得有些不吉利,卻也不敢說什麼。

  井九望向那頂青簾小轎,說道:「師妹,麻煩你在這裡鎮壓一番。」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水月庵的人們都很客氣。

  青簾小轎裡傳出水月庵主清淡的聲音:「你去吧。」

  嗡的一聲。

  井九從原地消失。

  那道劍光去了東海。

  海風輕拂,霜草再次折斷。

  青簾小轎飄了起來,懸停在通天井上方。

  無數枝極小的桃花在青色的簾布上盛開,散發出極其清新的氣息,如絲如縷一般,封住了那條通道。

  ……

  ……

  大海深處有無數巨浪,彷彿變成了一條江河,向著某處不停奔湧而去。

  無盡海水的去處是那個大漩渦,伴著轟隆的巨響,碧藍而透明的水牆不停垮塌,落入無盡的深淵。

  碧藍的海水被一道明亮的劍光照亮,巨人下意識裡揉了揉眼睛,待他看到海浪裡若隱若現的井九時,不由張大了嘴,憨厚的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心想你怎麼來的這麼快,更重要的是你怎麼會來?

  數百年未見,他卻不會忘記這個朋友是什麼樣的人。

  井九望向天空裡的無數血滴,感受著其間的凶煞氣息,不由微微挑眉。

  這個清晨,他挑眉的次數要比漫長一生裡的挑眉次數加起來還多。

  通天殺陣確實極為強大可怕,尤其是用火鯉血獻祭之後,更是有了真正的毀滅天地之能。

  但依然擋不住萬物一劍。

  劍光照亮海面,與最後的那抹晨光一道穿過無數道浪花,如撕破紙張一般撕破通天殺陣,來到大漩渦的中心。

  井九站在滿天水霧之間,看了眼海水向冥界不停瀉落,再次挑眉,右手一翻便拿出了青天鑒。

  升起的朝陽比先前更加明亮,陽光照在青天鑒上反射成一道明亮的光柱,光柱的四周有著極其繁複的花紋,若仔細望去便能發現所謂花紋其實是由極細小的經文符咒組成。

  如果禪子這時候在這裡,便會發現他用的是自己最擅長的禪鏡之術,而且裡面還有鏡宗的分鏡術氣息,境界更加高妙。

  青天鑒射出的光柱,帶著四周緩緩流動的經文符咒,照進通天殺陣的最深處。

  那些凝著妖獸血煞之氣的血珠,遇著光柱便驟然消融。

  通天殺陣深處有一抹極幽暗的火苗,飄忽不定,忽然被那道光柱照住,頓時無法移動。

  片刻後,那抹幽暗的火苗順著光柱而回,被他收進了青天鑒裡。

  ……

  ……

  青天鑒裡的世界一如往常,沒有多出一道天火。

  街上遊人如織,衙門裡棍聲如雷,劫道的在山裡遠望,望夫的臉有淚痕,張府裡一片驚呼,然後哭聲震天,好幾位夫人一面哭著,一面偷偷看著湧泉井那邊,心想老太爺居然開始吐血,是不是真的不行了?這井水裡有了血還怎麼用?

  張老太爺氣息很微弱,雙手卻依然死死地摳著井沿,不肯被扶走,盯著井裡。

  他吐出來的血水順著井壁向下流淌,很快便無法看見,但他知道那些血已經融進了井水裡。

  那些血在清澈的井水裡漸漸飄散,又漸漸凝攏起來,變成一團,然後漸漸生出一些突起。其中一道突起微微顫動了一下,表面出現了一些細紋,看著竟有些像魚鰭!

  隨著時間的流失,那團血的形狀越來越清楚,竟化成了一隻渾體通紅的鯉魚!

  張老太爺虛弱的身體不知從何處得到一道強大的力量,猛地站直身體,厲聲喝道:「把這魚撈起來!」

  ……

  ……

  那條紅鯉魚被撈了起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放進了一隻金盆裡。

  張老太爺捧著那隻金盆進了祠堂,便關上了門,嚴禁任何人窺視,就連最疼愛的小孫女也不例外。

  祠堂外圍滿了人,張家的子孫們看著祠堂緊閉的木門,臉色凝重至極,心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先前還在擔心井水無法再用的那幾位夫人湊在角落裡低聲說著話,隱隱能夠聽到妖邪、不祥之類的話語。

  張老太爺經過這番折騰,早已累的不行,坐在香案前的地上,看著金盆裡的那隻紅鯉魚,臉上寫滿了緊張。

  那隻紅鯉魚很沒精神,身體不時歪斜,嘴裡吐著沫兒,似乎隨時可能會死掉。

  「老夥計,是你嗎?」張老太爺聲音微顫問道。

  「不是我還能是誰……」那隻紅鯉魚有氣無力地說道:「我說你丫是準備用我的洗澡水洗手嗎?這麼節儉?」

  張老太爺茫然說道:「啥意思?」

  紅鯉魚的聲音裡滿是惱火與無奈的情緒:「別說是金盆兒,就算是真正的聚寶盆,這也太小了啊!」

  它無力的尾巴忽然觸著了盆壁,魚唇驟然變圓,擠一聲尖叫:「他M的……好痛!快給老子換個大地方!」

  張老太爺趕緊起身推開祠堂的門,大聲喊道:「把我洗澡的大桶搬過來……然後那誰……在院子裡挖個池塘!」

  人們都聽到了剛才鯉魚的那聲呼痛,嚇得臉色蒼白。

  這時候聽著老太爺的吩咐,哪裡還敢停留,趕緊藉機跑了出去。

  祠堂的門開著。

  金盆在下,香案在上,青煙徐徐。

  ……

  ……

  「阿加!」

  巨人的聲音從通天殺陣外傳了進來,就像是悶雷一般。

  井九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這座通天殺陣的範圍太大,想用佛光消融需要太長時間。

  那就用劍光好了。

  海浪驟靜,一道明亮至極的劍光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在海水之間穿行,在天空裡畫出無數道線條。

  碧藍的水牆上出現無數細細的洞,就像是雨水落後的沙灘。

  密佈天空的無數血珠依次碎裂,綻裂成花,然後被劍光淨化。

  再宏大的事物終究是由無數細節組成的,而那道劍光最擅長切斷世間所有細節之間的聯繫。

  那道劍光穿行在天海之間,肉眼根本無法看清楚。

  那座無比恐怖、威力足以毀天滅地的通天殺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停止運轉,然後從邊緣處漸漸消散。

  其實沒有過多久,對那道快到無法想像的劍光本身來說,卻是極漫長的一段時間。

  當速度快到某種程度時,天地規則會出現一些很神奇的變化。

  這時候在井九的眼裡,海上的晨光便似乎變成了片段的存在,似乎有了長度,有種異樣的美麗。

  他看著晨光,心情也有些異樣。

  師兄喜歡滅世,你喜歡救世……可這種事情這麼累,有什麼意思呢?
HarukanoHimitsu 發表於 2019-9-27 23:33
第六十八章 直接一劍切了

  無數血珠依次而破,發出啪啪的輕響,海上彷彿落了一場暴雨。

  通天殺陣就像被風雨蝕化的巨大石像一般,慢慢地磨損、變小、直至最後崩解,化作烏有。

  這個過程看似簡單,實則已經接近時間的本質力量,或者說神跡。

  當通天殺陣隨海風而散的時候,距離那道劍光的到來不過數十息時間,但對那道劍光來說已經不知過去了多少天。

  井九的身影重新出現,踏著海浪,白衣輕飄,卻不像往日那般仙意十足。

  因為那件白衣上到處都是破洞,衣袂已然破成絲縷,看著就如乞丐一般,十分狼狽。

  他的狀態也很糟糕,臉色蒼白,滿是疲憊。

  海面生出一道大浪,巨人一步便來到了海瀑邊。

  他看著天空裡通天殺陣的殘餘氣息,臉上滿是震撼的神情,把手裡的巨樹夾到腋下,對著井九連連鼓掌表示讚美。

  狂風從巨大的手掌間呼嘯而出,又帶起數道大浪。

  井九擺了擺手。

  巨人醒過神來,伸出手指向自己的頭,用疑問的眼神看著他。

  他這是在問井九腦子是不是壞了,不然為什麼會做這些以前絕對不會做的事。

  井九自然不會解釋晨光、大道那些事情,再次擺了擺手,準備告辭。

  巨人更加疑惑,伸手指向大漩渦裡,表示大海還在往冥界裡落,你準備怎麼辦?

  大漩渦被白真人握著仙菉一拳擊穿,形成十餘里方圓的大洞,無數海水傾落,這是天地自然的力量。

  井九能夠破掉通天殺陣,難道還能把這個洞補好嗎?

  他指了指巨人,又指了指大漩渦底的巨洞,然後橫起手掌。

  這個意思是讓巨人用自己龐大的身軀直接把這個洞堵起來。

  巨人連連搖頭。

  高空裡層雲盡碎。

  他如果去堵洞,會被大海直接衝去冥界,到時候不用等著青煙滅世,冥界的子民會直接被他引發的地震碾死。

  「你先在這裡擋著,我去去就回。」

  說完這句話,井九化作一道劍光向著海水裡衝去,瞬間消失無蹤。

  巨人張著嘴,半晌說不出話來,心想冥界的天空破了,你不急著補天,這是要去做什麼呢?

  ……

  ……

  冥界向來只有黑白兩種顏色,晦暗與灰都是黑白的交錯,冥河的火光也只是明亮而已。

  今天的冥界卻多了一種顏色,那就是碧藍。

  前後兩次,天空裡落下了無盡海水。

  這種陌生的顏色帶來的不是新世界的美麗,而是死亡的陰影。

  海水從天而降,穿越無比遙遠的空間,來到冥界的地面時,已然變成比石頭更加堅硬的事物。不管是山崖還是沒有顏色的樹木或是那些奇異的、視力極差的野獸又或者是冥界的子民,在天降海水的衝擊下都會瞬間變成齏粉。

  冥河兩岸的山野間到處都是驚恐的呼叫與慘號,與海水與地面的轟隆撞擊聲相比卻是那樣的微弱。

  對冥界的生靈來說,天空裡落下的無盡海水就像是數百條無情的碧藍巨龍,正在吞噬掉這裡的一切。

  晦暗的高空忽然出現了一道極其明亮的光線,照亮了深淵與在深淵裡如浮島般無規律出現的穹頂。

  聽說人間傳聞的冥界子民,看著那道光下意識裡想到了一個有些陌生、但很美好的詞語——星辰。

  事實上那是一道劍光。

  那道明亮至極的劍光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在冥界的天空裡穿行著,在極短的時間裡出現在百餘里方圓的每一處,斬斷了所有海水形成的粗大水柱,就像是同時斬落了數百條碧藍巨龍的龍首。

  海水柱被斬斷,向著四周散開,雖然繼續向地面落下,威力還是減弱了很多。

  那道劍光忽然在冥界的天空裡停止,無數道明亮的絲線凝成一道人影。

  數十道劍意自衣袂裡飄出,又撕出了幾道口子。

  井九沒有理會這些,望向下方那片黑白的山水。

  很多海水已經流進了冥河裡,生出了很多青煙,讓那片黑白山水蒙上了一層詭異而恐怖的氛圍。

  漫山遍野的冥界士兵就像被大風吹垮的樹木一般,倒在泥濘的山崖間,有的已經沒了呼吸,有的捂著咽喉痛苦地抽搐。

  他與冥界之間有著很複雜且緊密的聯繫,比如阿飄、童顏、蚊子以及冥師。

  更重要的是,冥皇是他的朋友。

  這卻是他第一次來到冥界。

  他就要拯救這個世界。

  冥部的強者與祭司們不受那些青煙的影響,依然活著,在冥河兩岸布下了一座陣法,圍住了某座大山。

  那座大佛就在此山中。

  森然而深遠的刀意,破空而起,就連數百里外的野草,都應之而偃。

  無數魂火熊熊燃燒,形成一道巨大的幕布,抵擋著那道刀意。

  冥師與大祭司站在巨大幕布的兩端,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不停有祭司選擇自盡,爆體而亡把自己的魂火送入陣中。

  那把鐵刀孤鎮風雪數百年,今天來到冥界依然無人敢擋其鋒,只能靠命來擋。

  ……

  ……

  冥界的天空便是人間的地底,只要相連便是通天。

  太平真人以天地為爐的手段,最重要的便是這些通道。

  入冥的通道太多,誰知道白真人接下來要攻擊的地方是哪裡,所以他不準備跟在她身後去補天。

  在他看來要解決這件事情並不難,只需要把那些破天的人殺乾淨自然就好了。

  當年在朝歌城裡他見過大祭司的投影,確認自己不會認錯。

  冥師的那件寶藍色的衣服也很醒眼。

  那麼自然不會殺錯。

  確定了二者的方位,他告知遙遠的青山,再次化作了那道劍光。

  ……

  ……

  那道劍光是如此的明亮,就像是傳說裡的星辰。

  冥師與大祭師這種層級的強者,在劍光剛剛出現的時候便發現了它的存在,並且看到了它的本質。

  「大師兄復生了嗎?」

  冥師的臉上散出震驚的光線,魂火最深處傳來一抹顫慄。

  他是太平真人的學生,也算青山宗一脈,面對著那道劍光,根本生不出任何抵抗的念頭或者說勇氣。

  他猛地轉身便向著夜色裡逃去,根本顧不得那道魂火凝成的巨幕會因為他的離開而崩解。

  大祭司的反應稍慢,也沒有慢太久,發出一聲驚懼而惱怒至極的厲嘯,揮動綴著紅色絲線的衣袖,便要用天地遁法逃走。

  冥河之水忽然靜止,然後出現一道裂口,就像是冰塊被切開一般。

  濃郁的青煙裡也彷彿靜止了一瞬,中間也出現了道裂口。

  那些裂口裡傳來一股鐵血的味道,然後耀起刺眼的光芒,凝在一起,便成了道橫貫天地的刀光。

  那道刀光斬開冥河與魂火,把大祭司從虛空裡斬了出來,也斬斷了冥師身前的那抹夜色。

  幾乎同時,那道明亮至極的劍光也來到了冥河岸邊。

  擦擦兩聲輕響,大祭司的身上出現無數道血線,就此爆成一蓬血花,消失無影。

  藍色衣衫破飛如蝶,那些蝶尚未來得及展翅便紛紛碎裂,就像冥師身周的魂火與齊膝而斷的雙腿。

  只是瞬間,冥界最強大的兩個大人物便一死一廢。

  這還沒有結束,那道明亮的劍光藉著刀意而去,飄飄搖搖落在了黑色的大地上。

  轟隆巨響裡,大地劇烈震動,生出裂縫,堅硬的地層彼此摩擦,斜斜離開地面向著天空而去,最終形成了一條數百里長、千餘丈高的雄奇山脈,從天而降的無盡海水被這道山脈堵住,只能向著兩側流去,暫時無法進入冥河。

  ……

  ……

  一百多年前,柳詞的一道劍光照亮夜晚的冷山。

  曹園遠在白城拔刀相應。

  烈陽峽從地面跳了起來,然後摔個粉碎,邪道第一大派玄陰宗就此消失。

  一百多年後,那道劍光照亮了冥界,鐵刀再次相應,只不過這次沒有山川消失,反而讓這個世間多了一道山脈。

  洶湧的海水不停撞向那道山脈,發出沉悶如雷的聲音,濺起驚天的巨浪。

  從天空望過去,那道山脈就像是一道無比堅固的大堤。

  井九收回視線,望向曹園說道:「四個時辰,海水便會繞過山脈。」

  曹園說道:「到時候我會橫刀,只是擋不了太久,而你這種情形也撐不了多久。」

  海水與冥河相遇生出的青煙,繚繞在大佛四周,就像是廟裡的那些香火。

  他不停吸著青煙,袒露的腹部越來越鼓,就像被香火填飽了的真佛。

  「你們來不及了。」

  某處山崖下方傳來冥師痛苦而低沉的聲音。

  如果有時間,換作別的人大概會想知道冥師為何會願意幫助白真人,難道他與大祭司把冥界的生靈當成螻蟻嗎?

  井九沒有時間,也不關心,再次化作一道劍光離開。

  幽暗的冥河上出現一條明亮的線,白蓮花碎裂成絮,就像是三千院裡隨風而動的天蠶絲。

  那道劍光很快便消失在幽暗裡。

  要解決一件事情並不見得需要知道原因。

  比如你要炒一盤土豆片,不需要知道它是怎麼發芽的。

  妓院裡的酒客太吵,騎馬的家丁太鬧,有人打老婆,有人打孩子,你也不需要知道他們的心路歷程。

  直接一劍切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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