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武俠] 正邪天下 作者:龍人 (已完成)

 
li60830 2017-11-8 19:08:2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03 23344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2 13:09
第三十七卷第七章紅塵捕王


  軒轅奉天早已料到事實多半如此,畢竟“京城雙捕”雖然武功算不得絕世高手,但手段卻是絕對高明的,連“京城雙捕”都已認定的事,多半不會有何偏差。但軒轅奉天卻未料到白辰會如此直截了當地回答,而且由他的語氣神情看得出,殺了賈政在他看來似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這讓軒轅奉天感到驚愕不已。

  他忍不住道:“賈政乃朝中三品大員,怎可輕易取其性命?”

  “賈政魚肉百姓,欺善凌弱,勾結風宮,草菅人命。在我眼中,他的性命不值一文,殺他與殺一隻狗無異!”白辰漠然道。

  “縱然你所言不假,亦不應將賈政一人之過推及整個官府!”

  白辰道:“此言何意?”

  “據我所知,信州城內官府與丐幫勢如水火,相互衝突不息,雙方皆不時有傷亡,若是因為賈政一人之故而如此,似乎有些喬枉過正了。”

  白辰冷冷笑道:“他們平時作威作福慣了,如今突然有丐幫與他們針鋒相對,自是恨不能將丐幫一掃而光,只是他們還沒有這等能耐,天下窮苦人何止千萬?他們又如何能趕盡殺絕?我已向幫中兄弟傳授武功,假以時日,丐幫聲威勢必大振。”

  軒轅奉天愕然道:“如此說來,丐幫豈非成了與朝廷作對的幫派?”

  “誰若恃強凌弱,即使是皇帝老子,丐幫也敢與他見個高下!”白辰斬釘截鐵地道,他的眼中透著自信的光芒。

  軒轅奉天還待再說什麼,忽見白辰身後的小草偷偷向他使了使眼色,似乎是阻止他繼續說下去。軒轅奉天大為不解,卻還是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緘口不語,只見小草朝他感激地微微點頭。

  軒轅奉天暗自思忖小草的用意,卻百思而不得其解。

  白辰見軒轅奉天不再與他爭辯,以為對方亦認同了自己的想法,便道:“軒轅兄,如今我成了叫化子的頭目,居無定所,只有暫棲之地,如蒙不棄,我倒想與軒轅兄好好地喝上幾杯!”

  軒轅奉天正待推辭,小草已搶過話頭道:“白大哥怎可這麼說?倒好像軒轅公子真的會嫌棄窮兄弟似的。”

  軒轅奉天后面欲說的話頓時被堵了回去。

  ※※※

  一間殘破的祠堂裡,酒香與狗肉香氣四溢,白辰、小草、軒轅奉天、關東四人圍坐於地上,老哈卻不在。另一個角落裡還有幾個叫化子在手腳麻利地“整治”著另一隻大黃狗,由他們嫻熟的動作可以想像出他們平時常常殺雞屠狗。

  小草只是在一旁作陪,看她神情,似乎對這種生活並沒有絲毫怨言。關東用的是一個與老哈那隻相仿的酒葫蘆,軒轅奉天的碗還算完整無缺,白辰手中的碗卻是豁出了一個大口子。

  剛喝了二碗熱酒,一個中年叫化子步履匆匆地進入了祠堂中,軒轅奉天曾在城門外見過此人,那人看到軒轅奉天,笑著致意後,便向白辰道: “幫主,東莊的事已了結,對方一個未曾走脫,不過幫中兄弟也折損了三人,哈大哥還掛了彩。”

  白辰“嗯”了一聲,道:“找個安全的地方,讓哈大哥好生修養一陣子。”

  “是,幫主。”那中年叫化子退了出去。丐幫新立不久,幫中弟子皆是散漫慣了的叫化子,白辰能將他們約束著,也頗不容易。此時丐幫尚無嚴格的等級之分,幫中弟子多以兄弟相稱,不過白辰出身世家,縱是未著錦華之服,氣度舉止卻不失威儀。

  那中年叫化子向白辰禀報此事後,白辰的酒興似乎更濃了,也不用軒轅奉天、關東勸酒,自倒自飲,連呼痛快,眼看著一大壇酒即將空了,白辰亦漸顯醉態,他直視著軒轅奉天,道:

  “你說江湖中人如何看我丐幫?”

  未等軒轅高天回答,他已接著道:“我知道武林中人並不把丐幫放在心上,嘿嘿……丐幫之所以與賈政那幫狗官作對,就是因為他們和風宮狼狽為奸,普天之下大大小小的門派何止百數?能與風宮作對的除了正盟外,也只有我丐幫了。可正盟與風宮拼殺多年,可謂屢戰屢敗,實是讓人失望……”

  關東眉頭微皺,道:“這次正盟一舉攻下斷歸島,除容櫻之外,餘者悉數被滅,也算是大獲全勝了。”

  白辰輕哼一聲,道:“合十大門派的力量攻下一個已接近'日薄西山'的斷歸島,也算不得什麼,若非我等將'吉祥營'的人一網打盡,他們也未必能夠如此順利!”

  關東道:“但那一役幫中弟兄傷亡太大,畢竟幫中高手寥寥無幾,雖然幫主傳了一些武功,卻非眾位兄弟一朝一夕所能領悟的。有一些弟兄對此已有微辭,依我之見,在丐幫羽翼未豐之時,還是不宜四 處出擊,不如韜光養晦……”

  白辰不悅地打斷了關東的話,道:“誰有不滿之辭?身在江湖,難免傷亡,又有何懼?

  今日丐幫與官府作對,其實猶如磨刀,待到刀刃鋒利,就當與風宮白流決一死戰了!”

  說到這兒,他眼中射出異樣的光芒:“正盟能攻下斷歸島,我丐幫有朝一日就能攻下白流無天行宮!”

  關東張口慾言,終是沒有開口,卻猛地灌了一大口酒,也許是因為喝得太急,竟嗆了出來,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他已滿臉通紅。

  軒轅奉天隱隱感到丐幫內部似乎有些不太安定。

  這時,小草已插話道:“今日東莊一役已大獲全勝,就應高高興興地喝個痛快才是!”

  關東看了她一眼,用力地抹了一把臉,道:“幫主,我喝多了,恕不能奉陪。”

  言罷也不等白辰答話,自顧起身離開了。

  白辰的目光一閃,隨即哈哈一笑,對軒轅奉天道:“但願軒轅兄不會如此不勝酒力!”

  軒轅奉天心道:“若你知道我除了有'皇俠'之稱外,還有人戲稱為'酒俠'。只怕你就不會如此說了。”

  夜色漸濃。

  白辰終於醉了,迷迷糊糊之中,他已伏在了小草的身上,渾身散發出酒氣與熱力。

  軒轅奉天見狀不由有些尷尬,忙起身道:“墨姑娘,在下已不勝酒力,到外面清醒片刻。”

  小草點了點頭,一邊將白辰扶起。

  軒轅奉天緩步走出祠堂外,沿著一條長滿了雜草的小路漫步而行,心中思緒聯翩。

  在趕赴信州的途中,軒轅奉天就已聽說了正盟攻下斷歸島之事,當時他將信將疑,現在看來,此事定是事實無疑,只是沒想到這其中丐幫亦出了一分力。

  他覺得白辰的言行似乎都不無道理,但同時又隱隱覺得總有些不妥,但一時卻又找不出問題出在哪裡。

  此時月已當空,月色朦朧,把周遭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層薄紗,天地間萬籟俱寂,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吠聲更添幽寂。

  軒轅奉天正低首沉吟之際,忽聞不遠處一人道:“錯了,錯了。”

  是一個男子的聲音,顯得有些年輕。

  另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略顯沮喪地道:“為何我一施展出'亢龍有悔'這一招,就會出差錯?”

  軒轅奉天暗忖道:“難道有人在習練武功?'亢龍有悔'這一稱謂倒頗為獨特,想必創出此招的人曾習讀過《易經》。所言'亢龍有悔',意喻陽剛亢進過於上而不能下,陽極於上,動必有悔,想必這一招之精要就在於蓄勢而不發。”

  那年輕的聲音道:“幫主神功蓋世,連風宮'吉祥營'的統領都無法與之匹敵,他傳下的武功又豈能輕易領悟?其實我也只能看出你使出這一招'亢龍有悔'與幫主所施展出來的大有不同,若是讓我自己使一遍,只怕也是似虎似蛇。”

  軒轅奉天見此人如此自嘲,不覺蕪爾,他已知定是丐幫弟子在習練白辰所傳的武功,不由心道:“這兩個叫化子所說的武功,倒是聞所未聞。”有心想見識見識,卻又怕引起誤會。

  這時,又有人道:“幫主說'降龍十六掌'中以'亢龍有悔'最為精妙,依我看來,還是那一招'戰龍在天'更是銳不可擋!”此人聲音猶如破鑼,看來那邊不止兩個人在習練自辰傳授的武學。

  此人話剛說完,便有人嗤笑道:“你老杜如何能與幫主相提並論?依我看,你使出的可不是'戰龍在天',而是'泥鰍鑽地'。”

  眾人一陣哄笑。

  軒轅奉天忽聞身後有腳步聲,他轉身一看,見是小草,忙道:“原來是墨姑娘。”

  小草道:“今日白大哥若有什麼得罪之處,還望軒轅公子能包涵一二。”

  軒轅奉天笑道:“墨姑娘言重了。”

  小草幽幽一嘆,道:“其實不僅是軒轅公子,即使我與關大哥也已覺得丐幫不應與官府廝殺不休,若是如此,反倒有違當初成立丐幫的初衷。賈政被殺後,官府與風宮的暗中來往基本已經斷絕,但白大哥他一直不肯就此罷休,越到後來,雙方越是騎虎難下。不知為何,白大哥的性情似乎有異於先前,對我及關大哥的勸說根本聽不進去,而且……而且似乎有越來越多的雄心壯志,對違逆他心意的幫中弟兄越來越嚴厲。 ”

  軒轅奉天靜靜地聽著,這時他已明白白天在霸天橋時,小草向自己使眼色的用意,她是擔心自己與白辰說僵了。

  思忖之餘,軒轅奉天道:“我的話,白兄弟也未必會聽……”

  “軒轅公子既是奉旨行俠的'皇俠',與官府之間必然有些交情,若是軒轅公子能說服官府稍作……退讓,我一定盡力讓白大哥不再固執己見。”

  頓了頓,她又道:“我知道我這麼說有些可笑,但……丐幫處處與官府作對,對官府也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軒轅奉天道:“我明白墨姑娘的意思,我倒識得一人,此人雖不是官場中人,但她的話應絕對有效,只是如今一時間我也無法找到她。”

  小草欣喜道:“如此就多謝軒轅公子了。”

  軒轅奉天見她如此歡欣,心中不由湧起一股漠名的心緒,暗道:“白辰何其幸也,能讓你如此待他?”

  他怕小草看出他的心思,忙轉換話題道:“方才我聽得有人在前面說話,似乎在參悟什麼武功,於是就在此駐足了片刻。”

  小草道:“他們都是有些武功底子的丐幫弟子,白大哥將一套掌法傳授給他們,這套掌法頗有些來 。”

  “是白兄弟自創的麼?”軒轅奉天問道。

  “那倒不是,不過招式之名卻是白大哥取的,並將這套掌法命名為'降龍十六掌'。”

  小草道。看她的神情,似乎連白辰為這套掌法命名也是一件可以自豪的事。

  原來,白辰傳給丐幫弟子的掌法,就是小草亡父墨東風刻在深海洞穴中的那套掌法。白辰習練的武功頗雜,且有不少是曠世武學,但多半需用兵器,而丐幫弟子若是平時身攜兵器,與其叫化子的身分實是大不匹配,故白辰就以掌法相傳。

  此掌源自墨門“無為掌”,但墨門乃隱世武門,若被稱之為“無為掌”,只怕有違墨門誡律,想到此掌法是因大戰惡蚊而得來的,白辰索性將它稱之為“降龍十六掌”。

  這套掌法就是後來成為丐幫絕學的“降龍十八掌”的前身,後人又在其掌法中添了二式,丐幫弟子人人可學降龍掌法,後來丐幫勢力不斷壯大,遍布整個大江南北,幫中能人異士舉不勝舉,且難免良莠不齊,為了不使奸惡之徒在混入丐幫後也能輕易學到這驚世絕學,成為武林禍害,“降龍掌法”漸漸成為丐幫絕不輕易示人的絕學。

  軒轅奉天與小草又閒聊了幾句,由於小草牽掛著已醉的白辰,便先回了祠堂。

  軒轅奉天獨自一人在外呆到後半夜,方回祠堂,尋個乾淨些的角落坐下,半夢半醒地渡過了一夜。

  ※※※

  數月匆匆而過,一向紛爭不息的武林在這數月間倒頗為平靜,正盟與風宮玄流在斷歸島一役已漸漸成了昨日雲煙。

  此時已是臘月二十三。

  朔風凜冽,呵氣成霜,穿龍羊城而過的龍羊河河面上已經冰封。臨街的店鋪早已關門打烊,偶爾傳來的狗吠聲似乎也被凍得硬梆梆的,幾家客棧高挑著的燈籠在寒風中無助地飄蕩著,不時有勁風打著尖銳的呼哨聲自街巷中飛速穿插而過,將窗戶刮得“噗噗”直響。

  臨近子夜,街上已不見一個人影。

  龍陽河邊上的“半江月”客棧在龍羊城並不能算大客棧,但生意一向興隆,因為客棧離洛河渡口頗近。

  “半江月”客房依江而建,一半建在岸上,一半在江中懸空支起。後窗臨江,前面則是一個大院。

  投店的客人抵不住刺骨寒意,早早就吹燈入睡了,何況已近年關,在外宿在的人越來越少,即使是“半江月”客棧,此時裡面也只有九位客人:三個販賣馬匹的胡商,一個測字占卦的老漢,三個向京城送文書的軍漢,以及一對年輕男女。

  三位送文書的軍漢睡前喝了不少酒,然後又灌了一大壺茶,這時其中一人忽然一陣內急,本想挨到天亮,以免受凍,到後來實在憋不住,急急忙忙衝出房外,迷迷糊糊中竟找不到茅廁,眼見四下無人,便躡手躡腳地向西側院牆旁走去。

  未等他有所動作,忽覺身後有一陣風吹來,隨即眼前一道冷芒閃過,他只覺脖子上忽然一涼,低頭一看,赫然有一柄森寒的劍架在了他的頸部。

  那軍漢大驚之下只覺下身又熱又濕,頓知不妙,只是此刻更要緊的是保全小命,當下立即顫聲道:“好漢饒命!”

  “深更半夜,為何在此鬼鬼祟祟?”軍漢身後響起的赫然是一個女子的聲音,聲音雖然嚴厲,卻仍是顯得極為悅耳動聽。

  那軍漢心中的驚懼之意立時消去了大半,他甚至乾笑一聲道:“姑娘,我……”

  “別動!若敢輕舉妄動,我就殺了你!”劍身一緊,立時切入了軍漢的頸部少許。

  軍漢心中大罵,卻一動也不敢動了,暗忖道:“這女子多半奇醜無比,猶如母夜叉,半夜三更將劍架在一個男人的頸上成何體統?”

  他身後的女子沉聲道:“若是膽敢謀害我的主人,我就立即殺了你!”

  “不敢,不敢。”那軍漢的身子開始如篩糠般發抖,一半是因為驚懼,一半則是因為寒意徹骨。

  這時,只聽得“吱吖”一聲,其中一間房門打開了,一個男子的聲音道:“是穆姑娘麼?”

  “主人,小青在此。”軍漢身後的女子應道。

  腳步聲起,很快那男子已走到軍漢的身後,道:“穆姑娘,快回屋吧。”語氣顯得甚為溫柔。

  那女子道:“此人……”

  那男子道:“這位朋友我認識,絕不會加害於我的,把劍收起吧。”

  “是。”軍漢只覺頸上一輕,“鏘”地一聲,那女子已收劍回鞘。縱然她已收了劍,軍漢仍是不敢發怒,更勿論報復了。因為那女子接近他時,他根本未曾查覺,顯然是一位武學高手,絕不是他所能對付的,這次只能打落牙齒往肚裡咽了。

  劍已入鞘,軍漢這才敢小心而緩慢地轉過身來,與襲擊他的女子直面相對,只看了對方一眼,他便大吃一驚。此時雖是月色朦朧,視物不清,但軍漢仍是能看出眼前這位女子非但不是奇醜無比,反而是一個清麗脫俗的年輕女子,與她並肩而立的男子亦很年輕,他的身軀挺拔,依稀可以看出其俊明非凡。

  那年輕男子對那女子道:“你先回房休息吧。”

  清麗女子依言回房去了,年輕男子這才對軍漢道:“方才真是對不起。”他將本就很低的聲音又壓了壓,接著道:“這位姑娘她……出了點意外,神智不清,還望兄台包涵一二。”

  軍漢心中的怨氣沖天,但自忖即使只有那清麗女子一人,自己也絕對討不了好,眼見這年輕男子恭謙有禮,當下便順坡下驢道:“原來如此,她也算是個瘋人,我又怎會與她一般計較?”

  年輕男子道:“多謝了,明日我再向兄台賠罪!”

  軍漢隨口嘀咕了一句什麼,便回到自己房中去了。

  年輕男子這才返回房內,他與清麗女子的房間緊挨著。進屋後,他在房中來回踱了幾步,又出了房門,低聲道:“穆姑娘,你還是來這邊屋子裡吧。”

  “是。”清麗女子應了一聲,很快進入了年輕男子的屋內,年輕男子將門掩上了。

  經過這一番折騰,已將那個測字占卦的老漢驚醒,他聽得這邊的動靜,心中暗忖道:

  “那小子稱那女人為'穆姑娘',看來兩人絕非夫婦,三更半夜讓她入室,多半不會幹出什麼好事。”

  年輕男子將門掩上後,摸索著點燃了一支紅燭,燭光亮起,照映出一張俊明不凡的臉—

  —他赫然是范離憎!

  而那年輕女子則是穆小青。

  範離憎對穆小青道:“穆姑娘,我不是曾經告訴過你,我並非你的主人麼?更不應由你處處維護我的安危,你只需將我當作你的朋友、兄弟即可!”

  穆小青秀美的臉上頓時有了惶然不安之色:“莫非主人要趕我離開?不,你是我的主人,我絕不會離開你的,你的任何吩咐,我都會聽從!”

  範離憎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可奈何地道:“我本無趕走你的意味只是要你明白一些事實。”

  “主人是否認為我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傻瓜?”穆小青問道。

  範離憎忍不住又嘆了口氣,也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與穆小青說:“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明明你什麼都明白,為何偏偏就是不明白我不是你的主人?”

  穆小青恭然道:“主人說不是我的主人,那麼我就再也不說你是我的主人了。”

  範離憎被弄得哭笑不得,道:“那有何用?先前你不是也曾如此說過麼?可二個月前,你以為風順鏢局的白鏢師要對我不利,便與他拔刀相見,若不是我及時察覺加以阻止,只怕他已被你殺了!”

  穆小青忽然跪下,道:“我讓主人生氣了,請主人降罪!”

  範離憎對此似乎早已習慣了,也不再感到驚愕,立即上前將她扶起,自嘲地搖了搖頭,道:“你就在這間屋子裡歇息吧,免得什麼時候你又以為有人要加害於我,從而傷及無辜。”

  穆小青並無羞怯靦腆之情,她只是道:“多謝主人。”

  範離憎心中暗自嘆息——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2 13:09
第三十七卷第八章主僕不分


  原來,斷歸島一役後,除了容櫻逃脫之外,斷歸島的風宮玄流弟子悉數被剷除。正盟群豪雖然勝了,卻也傷亡逾半,尤其讓正道中人振腕長嘆的是一代高僧苦心大師亦在此役中圓寂。而崆峒派碩果僅存的幾名弟子,包括左尋秦之子左項亦在這一戰中身亡,從此崆峒派成了繼青城派之後,第二個因風宮而徹底覆滅的名門正派。

  當範離憎與佚魄、穆小青等思過寨弟子一道返回思過寨時,他忽然感覺到穆小青極為反常,她幾乎與他形影不離,且對他顯得極為關切,而對同門弟子乃至佚魄卻常常視若無睹。

  範離憎最初還以為這只是自己的錯覺,但後來連佚魄及思過寨其他弟子亦察覺到了這一點,眾人這才知事有蹊蹺。

  後來,當穆小青第一次直呼範離憎為主人時,他幾乎驚愕欲絕!他知道以穆小青的性格,絕不會是戲謔之言,於是他立即想到容櫻曾用以對付他們的“心語散”!

  在斷歸島中,他並未見穆小青有何異樣,以為容櫻的“心語散”並無作用,如今方明白雖然他安然無恙,但穆小青卻未能倖免。也許因為範離憎的相助,穆小青在被他點了暈睡穴之前尚未被“心語散”完全控制,所以當時對容櫻的話置之未理,而後“心語散”繼續侵入她的體內,終使她迷失本性!迷失本性的穆小青被解開暈睡穴後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范離憎,而且也是范離憎對她說了第一句話,於是穆小青就自然而然地視範離憎為她的主人。

  這樣的結果,是范離憎所始料不及的。

  回到思過寨後,這種狀況依舊沒有改變,範離憎一直住在“金戈樓”,穆小青竟也日夜逗留於“金戈樓”,寸步不離範離憎左右。

  悟空老人得知此事後,曾試圖以其已致通神之境的修為化解穆小青體內的“心語散”,沒想到最終仍是無濟於事。

  範離憎自覺如此下去多有不便,何況他終非思過寨弟子,於是便萌生去意。

  穆小青除了對他“忠心不二”外,與常人並無多大區別,也許與她分開後,時間久了,她就會恢復正常。

  範離憎向悟空老人、佚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為了穆小青,悟空老人、佚魄亦未多加挽留,於是范離憎趁穆小青稍不留神之際,悄然離開了思過寨。

  沒想到三日後,立即有思過寨弟子星夜追趕範離憎,請他速速返回思過寨,因為自穆小青發現範離憎離開思過寨後,她便執意要離開思過寨尋找範離憎。

  任何人都勸不了她,若是強行阻攔,她便以劍相向,無奈之下,悟空老人只有將她制住,關於密室之中,卻仍無濟於事。穆小青在密室中不顧一切地叫喊著,並拒不進食,想盡一切辦法要衝出密室,整個思過寨都被穆小青弄得不得安寧。

  二日下來,穆小青已面容消瘦,顯得異常憔悴,先前她性情內向溫柔,與杜繡然的性情恰恰相反,她在思過寨的人緣甚好,佚魄更是偏愛這個九師妹,見她如今變成如此模樣,自是心中不忍,於是又急著將範離憎找回。

  範離憎回到思過寨時,穆小青見到他的那一瞬間,先是一怔,隨即突然跪於地上,向他請罪。

  範離憎心中之震驚無與倫比。

  從那一刻起,他才真正意識到穆小青已不再是從前那個溫柔、冷靜而聰慧的穆小青了,她的一切言行皆不可以常理論之。

  佚魄對容櫻十分憤怒,他派出不下百名思過寨弟子四出探尋容櫻的下落。可數月過去了,卻始終一無所獲。

  這時,悟空老人記起當年天師和尚中了“心毒”之後,是由妙門大師為其解去“心毒”

  的,此時的穆小青亦是心智混沌,或許與當年天師和尚的遭遇有相通之處,當下立即修書一封,讓范離憎與穆小青一道求見妙門大師,請妙門大師出手解去穆小青所中的“心語散”,範離惜自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一路上,穆小青的一些舉止常常讓范離憎啼笑皆非。

  ※※※

  範離憎到穆小青的房內將被褥席子一古腦兒捲起,準備在自己的房內席地而臥。當他重新折回自己的房中,甫一推開門時,眼前的情景頓時讓他怔立當場,進退兩難。

  但見穆小青背向著他,竟已解去了外衫,身上只穿了一件貼身褻衣,如凝脂般的肌膚在燈光下顯出足以讓人窒息的光暈,隨著她的動作,那妙曼天成的背部曲線之美展露無遺。

  範離憎腦中“嗡嗡”亂響,喉底發澀,在短暫的茫然失措後,他猛地回過神來,右掌一揚,無形掌風破空而出,桌上的燭火應掌而滅。

  範離憎只覺心跳奇快無比,他定了定神,方道:“穆姑娘,你……怎可如此?”

  “主人不願讓我在此歇息麼?”穆小青依順地問道。

  範離憎長長吐了一口氣,心中對自己道:“她只是將自己當作主人,在她看來,她對主人應是服從一切,而且不應有任何隱瞞,自己萬萬不可有什麼非份之念!在她看來,大概我首先是她的主人,隨後才是一個男人,所以對我毫不避嫌。”

  當下他道:“好吧,你在床上歇息,我在地上再鋪一張床。”

  穆小青不安地道:“我怎能佔有主人的床?應是我睡地上才是。”

  範離憎故作嚴厲地道:“你敢與我爭執?”

  穆小青立即道:“我一定聽從主人的吩咐!”

  範離憎略略鬆了一口氣,他已不敢再點起燭火,只能在黑暗中摸索著將席子被褥鋪了開來。

  黑暗中響起“噝噝噝噝”的輕響,範離憎腦中不由浮現出穆小青動人的身軀滑入被窩中的情景,一時心中大亂,心神恍惚。

  鋪好被褥後,範離憎趕緊和衣躺下,用被子將自己完全蒙住。

  但不知為何,那輕微的細響聲似乎一直在他的耳邊響著,過了片刻,範離憎忍不住將頭探出,那令人心猿意馬的“噝噝噝噝”之聲反而消失了,看來果然是自己的幻覺。

  黑暗中,可以聽到穆小青輕微而均勻的呼吸聲。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範離憎忽然聞到了空氣中一股淡淡的如蘭似麝的幽香,他剛剛平定下來的心緒又有些躁亂了。

  這若有若無的幽香範離憎曾在禹碎夜的身上嗅到過,他知道這是女人獨有的體香。

  一股熱浪悄然升騰而起,範離憎再一次鑽入被中,他全身的肌肉漸漸繃緊,雙手用力地握成拳,很快又鬆開,片刻之後,又用力緊握。

  一種莫可名狀的空洞之感佔據了他的心,隱約中,他似乎在渴盼著能抓到什麼真實的東西。

  如此呵氣成霜的寒夜,範離憎的身軀卻已火熱,他再一次探出身來。

  那幽幽的清香依然飄散在空中,讓人不由自主地會聯想到飄散出這誘人氣息的美麗動人的身軀。

  範離憎的心中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催促他離開這間房子,但事實上他卻依然躺於原處。就在這時,他聽到了穆小青如呻吟般的喘息聲,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了範離憎的耳中,挑撥著他早已繃得緊緊的神經。

  那是一種陌生的,難以分清是歡悅還是痛苦的呻吟喘息。

  不知不覺中,範離憎的整個思緒都被空中的幽幽清香以及那難以描述的聲音所佔據,他忍不住低聲道:“小青,你……怎麼了?”

  他的聲音有些低啞,連他自己都未意識到他未稱穆小青為“穆姑娘”。

  “我……我不知道……”穆小青喘息著道:“好像有些……熱……”

  範離憎用力一咬下唇,一陣痛感掠過了他的周身,頓時冷靜了不少。

  他低聲道:“睡吧,明天還得趕路。”心中卻忖道:“穆姑娘如今便如不諳世事的女孩,我絕不可趁人之危。”

  想到這一點,他不由暗恨容櫻手段歹毒,若是穆小青被容櫻操縱控制了,那後果不堪設想,如今的穆小青已沒有分辨是非正邪的能力,在她的心目中,主人的願意是衡量一切的惟一標準。容櫻若是讓穆小青做傷天害理的事,穆小青亦絕不會拒絕。

  正自思忖間,忽聞房內又有響聲,此時他是背向穆小青而躺著的,聽得異響,正待轉身,被子忽然被掀起,一個溫香火熱的身軀一下子撲入他的懷中,將他緊緊抱住,範離憎清晰無比地感受到來自身後的彈性和豐滿。

  剛剛壓下的慾念立時再次升騰而起。

  只聽得穆小青發出夢吃般的喘息聲,她幾乎是以全身所有力量擁抱著範離憎,似乎要把自己的軀體完全融入他的身軀之中方肯罷休。

  範離憎的理智頓時被潮水般洶湧而至的情慾所淹沒。

  世間幾乎絕不可能真的有坐懷不亂的年輕人,何況此刻範離憎的致命誘惑是一個秀麗絕倫的女子?

  朦朧的月色見證了一次生命的最高慶典。

  縱是在寒冷的冬夜,生命與情歌的花萼亦已怒放,炫目的身體猶如一片花蕊,芳香四溢。

  靈魂在飛翔、舞蹈,在演繹著絲路花雨,霓裳飄曳……

  範離憎與穆小青已沉浸於暈眩般的瘋狂中,而這時,在他們上方的屋頂上,卻有一個高大的身影冷靜地站立著,衣袂在夜風中獵獵飛揚。

  整個龍羊城都已陷入一片沉寂與夢鄉之中,沒有人留意到在“半江月”客棧的屋頂上空還有一個人。

  奇怪的是此人似乎也根本沒有要掩藏自己行踪的意思,他任憑自己的身軀毫無遮擋地佇立於蒼茫的月色之下。

  屋裡濕漉而紊亂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他的臉上漸漸有了滿意的笑容。

  他的身軀忽然飄起,如霧般飄起,似乎他的身軀毫無分量,以至於可以如輕羽般隨風飄動。

  身在虛空,他已從容踏步而出,彷若在他的腳下,就是堅實的土地。他的行動不疾不徐,猶如天馬行空,頃刻間已在半里之外,其身法之快,已逾越了人們所能接受的武學範圍。

  若他是江湖中人,那麼他的武功已高至絕不可想像之境,以至於連範離憎這樣的高手也未曾留意到對方的出現,更不曾察覺他與穆小青之間所發生的一切,皆是在此人的運籌之中。

  ※※※

  天亮了,陽光射在窗櫺上,帶來了冬日的暖意,範離憎醒了過來,卻不敢動,穆小青如一隻倦懶的貓一般縮在他的懷裡。她的秀發已散開,散在範離憎的頸上、胸前。

  昨晚所發生的一切慢慢在範離憎的腦海中浮現,並越來越清晰,他的心情複雜難言。

  少頃,穆小青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睜開眼來,正好與範離憎的目光相遇,她的臉上頓時顯出一片暈紅,又將眼睛閉上了,嘴角處卻洋溢著一個幸福的淺淺笑意。

  但范離憎卻無法判斷出她的幸福是因為可以“獻身於主人”,還是真正的幸福。他迫切地希望妙門大師能讓穆小青恢復如昔,否則對於昨夜所發生的一切,他總有一種負罪之感。

  ※※※

  風宮無天行宮。

  特地為牧野棲而建的笑風樓內大擺宴席,兩列長席分列東西兩側,風宮“神風營”的大小頭目就席而坐,北首主位上則是“神風營”統領牧野棲,十幾名僕從有條不紊地上菜、斟酒,一切都井然有序。

  在統領“神風營”這件事上,牧野棲顯示出絕不亞於前任統領都陵的能力。

  風宮一度勢壓天下,而“神風營”又是風宮白流最精銳的力量,所以“神風營”中人無不是驕橫自負。但此時席間十餘名“神風營”大小頭目無一不是危襟正坐。

  牧野棲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後停留在東首與他毗鄰的席位上,坐於此席的是一個年約五旬之人,容貌枯瘦,十指修長,臉色呈現一種略顯病態的黃色。

  此人見牧野棲的目光掃向自己這邊,眼中飛快閃過複雜難言的神色,未等他有所舉措,牧野棲已先手執一杯酒,站起身向他走來,待走到他的席位前方道:“今日宴席是為朱兄接風洗塵而設的,從今往後,風宮再無玄、白之分,宮中弟兄都應齊心協力,共圖戰族霸業!”

  說到這裡,他挽著那人的右臂,接道:“朱兄是今日的主客,當與我同席而坐,來!”

  言罷與對方把臂而行,讓那人也在北首上席坐下了。

  牧野棲手中仍高舉著那杯酒,朗聲道:“朱兄雖曾為玄流主持天山莫寒行宮的大局,卻是受容櫻之蒙蔽。畢竟白流方是風宮正統,如今玄流已灰飛煙滅,朱兄能迷途知返,實是喜事一樁,來!我敬朱兄一杯!”

  原來,與牧野棲同席而坐的竟是風宮玄流三大宗主之一的朱元名!席間除了朱元名之外,天山莫寒行宮幾個地位較高者亦在其間,這幾人的神色皆有些緊張。

  朱元名惶然立起,道:“屬下乃有罪之人,怎敢領受?”

  牧野棲並未讓他坐下,他正色道:“宮主既然已任你為'神風營'副統領,就說明宮主已對你既往不咎,若是朱兄再提什麼罪不罪的,倒顯得朱兄似乎擔心宮主不能容人了。”

  牧野犧緩緩道來,朱元名神色卻已大變,他強笑道:“少主言重了,屬下怎敢有此念?”

  言罷雙手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侍立一旁的婢女立即上前為之斟滿。

  牧野棲哈哈一笑,道:“看來朱兄也是爽快之人。幾個月前,朱兄在我前往天山的半途中與我等交手,朱兄的謀略,讓我至今記憶猶新啊!”

  朱元名聞聽牧野棲提及風宮白流先前攻襲天山莫寒行宮一事,不由心中“咯噔”一聲,一時摸不透牧野犧此舉的用意。

  當下他小心謹慎地道:“那是屬下糊塗之舉,所幸少主智謀遠勝屬下,方未使屬下鑄成畢生大錯!”

  牧野棲微微一笑,道:“我有一事至今不明,收復天山莫寒行宮之舉本極為隱密,縱是白流弟子,亦是在逼近天山時,才得知他們將要做什麼。朱兄又如何能神機妙算,在中途設伏?”

  朱元名道: “這……”一時間竟開不了口。

  牧野棲繼續道:“若是當時未見傾天山莫寒行宮所有力量參與那次伏擊,想必朱兄將有更為輝煌的戰果,但事實上朱兄卻沒有那麼做,難道這是因為朱兄還有所顧慮,不敢動用行宮中的所有力量?”

  說完輕輕地搖盪著手中的酒杯,緩緩接道:“莫非,朱兄對那個向你透露我們行踪的人也不大信任?”說這話時,牧野棲的目光始終落在那隻酒杯上,並不曾看朱元名一眼。

  朱元名身子微微一震,強笑道:“無論如何,最終屬下仍是驚懾於宮主、少主神威,不敢再有叛逆之舉。”他的輩分比牧野棲高,雖說歸順白流之後,他由玄流三大宗主之一的地位變成“神風營”副統領,比收野棲統領的身分也只是略低一些,但他卻自稱“屬下”,顯然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他的幾位舊屬此時皆顯得有些不自在。

  牧野棲卻似乎根本沒有留意到這些,他自顧道:“天山地處偏遠之地,可謂鞭長莫及,若是朱兄據險而守,奇襲不成,只怕無更好的辦法可以逼迫你了。但後來事情卻出現了轉變,以龐紀為首的正盟忽然攻下了斷歸島,而容櫻卻不知所踪。此事對天山莫寒行宮的觸動似乎特別大,以至於之後不久,天山莫寒行宮改旗易幟,連宮主也感到大為意外。按理容櫻只是失踪,卻未聞其死訊,對玄流屬眾而言無疑是一件好事,而事實上為何反而讓天山莫寒行宮不安呢?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大概是因為進攻斷歸島的人與向朱兄透露我那一次計劃的都是同一個人,是也不是?”

  他的聲音依舊平緩,朱元名臉上的面色卻已褪盡,此時正值嚴冬,他的額角卻有了細密的汗珠。

  半晌,朱元名方顯得有些吃力地道:“少主果然心智過人,洞悉一切。不錯,向屬下透露音訊的人正是龐紀,正因為如此,屬下才不敢將所有行宮中的人馬全部投入那一場伏擊中,因為屬下擔心這是龐紀的一個圈套,在我等伏擊時,他們會趁機襲擊天山,沒想到這一訊音卻真實可靠,但屬下很快又得知龐紀在向天山莫寒行宮透露風聲的同時,又攻下了斷歸島,而且宮……蓉櫻下落不明,容櫻對龐紀必然恨之入骨,她若知道屬下曾與龐紀有所聯絡,必然會嚴加懲戒。她的手段人人皆知,雖然如今她僅是孤身一人,卻更難防範,若屬下再愚昧地與少主、宮主作對,只怕……只怕會四面楚歌,而這時少主又為屬下在宮主面前說情,讓屬下有將功折罪的機會,屬下感念少主之恩,又豈敢再有愚昧之舉?”

  這一番話非但讓“神風營”的人大吃一驚,連朱元名 那幾名舊部屬下亦吃驚不小,因為在此之前他們並不知此事細節。

  牧野棲沉默了片刻,方沉聲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

  笛風軒。

  朱元名剛自牧野棲那令人緊張的宴席中退席,即被牧野靜風召至笛風軒。

  朱元名方才在席間似乎已不勝酒力,但此刻站在牧野靜風面前時,他卻像是未曾沾過一滴酒,神情恭敬而冷靜。

  能成為玄流三大宗主之一的人物,就絕不會簡單,朱元名也不例外!何況他是獨自一人操縱天山莫寒行宮的大局,故他所擁有的應不僅僅是與幽蝕、申屠破傷一樣卓絕的武功,更需有超人的智謀。

  牧野靜風道:“你是否辦妥了本宮交代的事?”

  朱元名道:“少主已完全相信龐紀曾向屬下透露風聲。而事實上,無須屬下暗示,少主已先有了這種疑慮,所以事情進行的很順利。”

  牧野靜風微微頷首,道:“他的推測並非毫無道理,只是他不會料到事實上讓你在半途伏擊他的人是我!即使是絕頂聰明的人,也絕對不會猜到這一點的。”

  的確如此,有誰會想到讓朱元名在半途伏擊牧野棲及其部屬的人會是牧野靜風?朱元名又為何會對牧野靜風言聽計從?牧野靜風此舉究竟有何用意?

  朱元名遲疑了片刻,開口道:“宮主這麼做是否想讓少主對正盟深惡痛絕?”

  牧野靜風哈哈一笑,道:“他是我風宮宮主的兒子,與正盟本就勢如水火,又何須此舉?”

  朱元名訕訕而笑。

  他沒有留意到牧野靜風在朗聲而笑的同時眼中所流露出來的一絲寒意!

  只有最聰明的人才能做出最傻的事,朱元名就是如此。其實無論他將此事辦得多麼出色,都絕非妙事,因為他此時處於牧野靜風父子之間——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2 13:10
第三十七卷第九章智者不智


  夜深人靜。

  笑風樓內牧野棲仍毫無睡意,在床上輾轉反惻,他想到了朱元名在宴席上所說的那一番話,心中有種難以抑止的怨憤。

  牧野棲忖道:“龐紀竟兩次將我利用了,此人果然與癡愚禪師大不相同,無怪乎自他成為正盟盟主之後,正盟一改先前處處被動的局面。我奉師命進入風宮,師父雖曾令我設法削弱風宮的勢力,而且我也成功地助正盟滅了玄流,但龐紀卻如此待我!若非朱元名最終還是投靠了白流,我在攻襲天山莫寒行宮那一役必定會失敗,豈非會使我在風宮中的地位削弱?

  在正道人眼中,我是風宮宮主之子,是邪魔中人,我以損害父親的利益為代價,卻成全了龐紀,讓他在正盟中如日中天,受萬眾敬仰!”

  他越想越煩躁不安,索性翻身坐起,大聲道:“我要喝酒!”

  伺侍牧野棲的婢女小意被驚醒後,趕緊匆匆穿戴後點起一支蠟燭進屋,睡意猶存地道:

  “少主,你晚上剛喝了不少酒,再喝恐怕會傷了身體……”

  “我讓你拿酒你便拿!”牧野棲不耐煩地道。

  平時牧野棲對待婢女、下人一向不錯,故他身邊的僕從都暗自慶幸伺侍的是一個地位尊崇卻頗為和藹的少主,比及風宮四老身邊的婢奴幸運多了。小意從未見牧野棲如此喝斥下人,心中一驚,燭火一傾,幾滴濁油滴在了她的手上,她連哼也不敢哼出一聲,立即道:“是,小婢這就去拿!”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小意就端來了幾個精緻的小菜,還有一壺熱好的酒。

  當她將酒菜送來時,牧野棲臉上的惡意已退去,只是仍顯得有些陰鬱,與平時小意見到的那個笑意盎然的牧野棲截然不同。

  小意擺好萊,又為牧野棲倒上滿滿一杯酒,正待退下,卻聽得牧野棲淡淡地道:“你留下。”

  小意看了牧野棲一眼,目光立即低垂,低聲道:“是,少主。”

  牧野棲讓小意再添一隻杯,要她相陪。

  小意低垂著頭,小聲道:“小婢只是一個下人,怎配與少主飲酒?少主能讓小婢在一旁伺候著,已使小婢感激不盡了。”

  她那恭順得近乎楚楚可憐的神情讓牧野棲心情略略好轉,他道:“這兒只有你我二人,就不必太拘禮,坐吧。”

  小意道了一聲:“多謝少主。”

  牧野棲道:“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小意心中微微有些涼意,因為她已伺侍牧野棲半年多了,牧野棲卻還不知她的稱呼,無論主子對下人是寬厚還是苛刻,下人永遠是下人。

  她揉捏著自己的衣角,道:“婢女賤名小意,實不足少主掛齒。”

  牧野棲見她言語文雅,神情嬌羞中又略顯拘束,模樣清麗可人,不由對她有了些好感,忖道:“她在我身邊這麼久了,我倒不曾有絲毫留意。”當下道:“小意?此名倒有些意思。”

  言罷他再未多說什麼,只顧飲酒,神情若有所思。他本是滿懷心思,這時似乎已完全忘了還有一人與他同坐,偶爾舉杯向小意示意同飲,目光卻很少投向小意這邊。

  但牧野棲每一次向小意舉杯示意,小意都不折不扣地陪他喝一口。在她看來,她只是一個婢女,而牧野棲卻是尊崇無比的風宮少主,而且牧野棲舉手投足間自有超凡脫俗、飄然出塵的風度,更讓人心生一種可望而不可及之感。此刻即使牧野棲讓小意喝的是毒藥,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將之喝下。

  牧野棲忽然想到了什麼,他抬起頭來,望著小意,道:“你在風宮已有幾年了?”

  因為酒的作用,小意的雙頰已浮現少女所特有的健康暈紅,如秋水般的眸子亦有了水氣,這使她顯得格外水靈。同樣是因為酒的作用,小意已沒有了最初的緊張不安。

  她答道:“有三年多了。”

  牧野棲繼續問道:“你覺得風宮最終會勝還是會敗?”

  若是平時,小意聽到牧野棲向她問起這一點,足以將她驚出一身冷汗,而此時在酒意的作用下,她卻拋棄了重重顧慮,道:“這些年來,風宮有勝有負,有成有敗,勝敗皆在人為而已。”

  牧野棲饒有興趣地望著小意,道:“但你有沒有聽過'邪不勝正'這一說法?”

  小意顯然頗有些醉意了,她吃吃一笑,道:“難道少主竟自認風宮為邪?我娘生前是一個名門正派的伺傳人,可最終……我娘一生坎坷,早早離世,我在風宮中伺侍少主,卻沒有受什麼委屈。照我看來,所謂的正邪,就如一張紙的正反兩面,以這一面為正,另一面則為邪,反之亦無不可。”顯然她娘曾有過不少坎坷,以至於小意只能以一言帶過而不願提及。

  牧野棲怔怔地坐著,竟久久無語。

  良久,他方緩緩長吁了一口氣,一連灌了三大杯酒。這時,他與小意一樣,亦有了醉意,小意忘了替他斟酒,而牧野棲也忘了小意是伺侍她的婢女,他只顧自斟自飲起來。

  當燭火即將燃盡時,牧野棲已醉了。他強自站起身形,卻因動作太大,一下子震動了桌子,將蠟燭震翻,屋內頓時一片漆黑。

  小意趕緊上前將他扶住,她的腳步也有些虛浮了,兩人踉蹌著摸到床邊,小意扶著牧野棲讓他躺下,沒想到牧野棲的身子倒下的同時,將她的手也壓住了,小意的身軀不由自主地與牧野棲緊貼著,一股男人的氣息撲鼻而至,小意的心跳倏然加快,似乎隨時都會跳出心腔。

  她的聲音輕顫道:“少主,小意的手……讓我替你脫了衣靴……”

  牧野棲“嗯”地應了一聲,翻了個身,非但未使小意的手臂可以抽出,反而將大半個身子壓在了她的身上。

  小意腦中“嗡嗡”亂響,呼吸越來越急促,喉底乾澀,渾身一陣燥熱。她一動也不敢動地躺著,想要說什麼,卻吐不出一個字來,惟剩嬌喘之聲。她尚可活動的那隻手死命地抓住被子的一角,似乎在竭力堅持著什麼。

  牧野棲的氣息吹在她的耳後、頸上,她的身子越來越軟,眼前清晰地浮現出牧野棲那張俊朗不凡的臉,高大挺拔的身軀,以及如陽光般燦爛的微笑。

  她的暈眩之感越來越明顯,此時已不僅僅因為酒的作用……

  當牧野棲動了動身軀,唇部觸及她嬌嫩的耳垂時,小意“啊”地一聲呻吟,猛然擁住牧野棲,整個身軀向他纏上、貼緊……

  在那一刻,她已忘了自己的身分,她只知道自己的情慾已飽漲到無以復加之境,她的心中已有火焰熊熊燃起,而她卻願意讓烈焰熾烤著她的每一寸肌膚……

  莫可名狀的異樣感覺讓牧野棲略略清醒了一些,他感覺到了懷中的火熱、柔軟與幽香,他忍不住道:“你……”

  他的話尚未說完,已被一片滾燙的香唇封住……

  ※※※

  牧野棲睡著了,在渲洩過後的疲倦中,他暫時忘記了心中的不快。

  小意無力地坐起身形,披上衣衫,靜靜地在黑暗中坐著,她的心情平靜得連她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儘管方才她經歷了對於一個女孩而言極為重要的一刻。

  也許,她的平靜來自於她的無所求,她自知自己無論地位還是其他,都無法與牧野棲相提並論,她覺得她只是做了一件她認為值得做的事而已。在此之前,她從未有過如此念頭,當事情降臨時,卻猶如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替牧野棲壓了壓被褥,正要退出去的時候,忽聞外面傳來一聲驚呼:“有刺客!”

  呼聲打破了夜幕的沉寂。

  驚心動魄的警號聲隨之響起,在夜空中迴盪不息。

  牧野棲一躍而起,隨即便聽得他喝道:“來人!”

  “少主有何吩咐?”小意道。

  牧野棲一怔之下,方依稀憶起昨夜的情形,他靜默片刻,聲音低了些,道:“點燈。”

  很快他又道:“算了——外面有變,不要輕舉妄動。”說著,他已迅速穿戴完畢,並從床頭搞下利劍,這時外面的呼喝聲已響成一片,火把、燈籠的光亮如從窗口處映射而入,將屋內照亮了許多。

  此時,外面響起了幾個焦灼的聲音:“少主……少主,你沒事吧?”

  牧野棲本待出去,聽得他們的聲音,又站定了,沉聲道:“沒事,你們還是去與其他人一起追捕刺客吧!”

  “是!”門外幾人齊聲應道,隨即響起離去的腳步聲。

  牧野犧看了小意一眼,未說一句話,當即離開笑風樓,向呼聲最初傳出的地方飛速趕去。

  待他匆匆趕至時,赫然發現被殺的人竟是朱元名!

  朱元名的住所已被“神風營”的人重重封鎖,無數燈籠將無天行宮照得亮如白晝。儘管風宮屬眾應變極快,但那個刺殺朱元名的人已消失得無影無踪。

  “神風營”屬眾見牧野棲趕到,立即為他閃開一條通道,牧野棲看到了朱元名屋外的兩具屍體,是朱元名兩名舊屬的屍體,死者全身沒有一處傷口,臉上也沒有任何痛苦的神情,顯然是因為取他性命之人的手法極為乾脆利落的緣故。

  而朱元名則靜靜地躺在屋內冰涼的地上,身下一灘鮮血尚未凝固,他的雙眼睜得極大,顯然在臨死時的那一刻,他見到了一個讓他極為驚駭的人,或是見到了一件極不可思議的事。

  屋內的一切完好,並無任何打鬥的跡象,由此可見朱元名幾乎是在未作任何反抗的情況下就已斃命。

  朱元名的武功牧野棲見識過,絕不亞於任何絕頂高手,又有什麼樣的絕世高手能夠使朱元名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

  是容櫻?

  這是牧野犧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但隨即他又覺得即使兇手是容櫻,雖然她的武功足以勝過朱元名,但要想輕而易舉地擊殺他,幾乎絕無可能!思忖之餘,牧野棲向守衛於四周的“神風營”屬眾厲聲道:“封鎖方圓十丈之內,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入這個範圍之內,否則格殺勿論!”

  他的肅殺讓“神風營”屬眾皆為之一緊,當下立即再調集人手,將方圓十丈之內防守得滿水不漏。

  牧野棲這才匆匆向閒風閣方向而去,他要將此事禀報牧野靜風知曉。此刻,他心中驚怒不已,無論殺了朱元名的人是誰,對他而言,都頗為不利,因為攻襲乃至收降天山莫寒行宮的事,一直都是由他負責。

  因牧野棲心情很壞,途中有屬下向他施禮,他皆視著未見,一概不理。

  行到半途,前面出現了一列人馬,牧野棲定神一看,被眾人簇擁當中的正是父親牧野靜風。朱元名身分特殊,他被殺後,連牧野靜風也難免被驚動。

  牧野棲趕緊上前行禮問安,牧野靜風沉聲道:“朱元名能救否?”

  牧野棲搖了搖頭,當下將自己所見到的情形向牧野靜風述說了一遍。

  牧野靜風聽罷,沉吟片刻,道:“還是去看個明白吧,朱元名既已歸降,殺他的人就等於挑釁整個風宮!”

  當下牧野犧與牧野靜風一道又重返回朱元名的住所,牧野靜風仔細察看了朱元名的屍體,神色凝重地道:“好可怕的武功,難道兇手會是容櫻?”

  隨即又搖頭否認道:“容櫻的武功固然可怕,但要想避過風宮重重關卡,直入行宮腹地而不驚動任何人,只怕絕無可能!按理,殺了朱元名的人除了負有絕世武功之外,還應對宮內的情形極為熟悉。若是此人能讓朱元名對他絕無防範,那麼出手成功的機會就會大得多。

  所以,此人也可能是朱元名額為信任的人。”

  牧野棲額首認同,心中暗自思忖道:“此人會是誰?”

  ※※※

  當牧野棲回到笑風樓時,天已大亮。他的神情顯得有些疲憊,昨夜發生的一切都是那麼不可思議,僅僅在一夜之間,他自身以及風宮都有了不小的改變。

  小意為他端來糕點時,她的神情顯得很平靜,與平時全無不同,似乎她與牧野棲之間根本未曾發生任何事。

  牧野棲一聲不響地用完糕點,小意則在一旁垂手而立。屋內靜得讓人不安,牧野棲終於開口了,他遲疑道:“昨夜……”

  “昨夜小婢喝了點酒,睡得很沉,以至於沒能伺侍少主,實是該死。”小意接過牧野棲的話頭道。牧野棲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隨即道:“你出去吧,我要靜一靜。”

  小意退出之後,牧野棲獨自一人仰身躺在床上,思忖者昨夜乃至這些日子以來所發生的一切,他隱隱覺得在撲朔迷離中,似乎有一個關鍵的癥結。一旦明白這個癥結的所在,也許一切難解的謎團都會迎刃而解。但此刻他卻無法從千頭萬緒中尋出這個癥結的所在。

  不知過了多久,牧野棲忽然發現自己站在極高的石崖頂端,崖頂不過十丈見方,四面皆是如刀削般的石壁,而且根本無法看出崖頂距崖底有多深,只見四周一片昏暗,不知由何處刮來的風帶著一股森森寒意,將他的衣衫吹得獵獵飛揚,勁風在他的耳邊發出一波又一波的呼嘯聲……

  牧野棲的心被無邊無際的絕望所充斥,他要離開這個孤絕之地!卻根本無計可施,他嘶聲力竭地呼喊著,他的聲音甫一傳出,立即被勁風撕得粉碎,然後捲入無邊的黑暗中……

  忽地,在他的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座石橋,橋身極長,雄偉壯觀,牧野棲見此狂喜不已,立即毫不猶豫地踏上石橋。

  就在他踏上石橋的那一瞬間,石橋突然轟然塌下,牧野棲的身軀立時如秤磅般向下急墜。

  大驚之下,他不由“啊”地一聲驚呼,猛然由暈沉中驚醒過來,只覺身上已出了一身冷汗。牧野棲心有餘悸地向四周望瞭望,明白自己仍是安然無恙地置身於自己房中,這才心情稍定。

  這時,外面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隨即聽得小意道:“少主,宮主夫人來了。”

  “葉姑姑?”牧野棲一驚而起,忙道:“快快有請。”

  他心中暗自忖道:“葉姑姑一向深居簡出,很少踏出'閒風閣'半步,更不曾來過笑風樓,她今日怎地忽然有興致前來這兒?”心中想著,他已飛快打開房門,只見葉飛飛在一名侍女的陪同下,正向這邊走來。

  牧野棲急忙迎上前,深施一禮,欣喜而歉然地道:“棲兒一直為一些瑣事忙碌,沒能去看望姑姑,倒令姑姑掛懷了。”

  葉飛飛已有七八個月身孕,身形更顯豐滿,她的神情舉止已少了以前不讓鬚眉的豪爽與銳氣,變得平和而安寧。只見她和聲道:“聽說昨夜出了事,我便過來看看你。”頓了頓,又道:“你一說你改口稱我為娘了,照我看來,還是稱姑姑為好,你叫著順口,姑姑聽著也喜歡。”

  牧野棲像個孩子般略顯靦腆地一笑——惟有在葉飛飛面前,他才會如此。關於這一點,甚至連與在其父牧野靜風面前都不相同。惟有葉飛飛方能給他一種極為溫馨的親切感。

  葉飛飛向她身邊的侍女揮了揮手,道:“你退下吧。”

  小意亦知趣地與那侍女一同退下了。

  進屋之後,葉飛飛道:“棲兒,你將門掩好,姑姑有話要對你說。”

  牧野棲這才察覺到葉飛飛安寧祥和的神情之後還有隱隱的不安與憂鬱,他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忙依言將門掩上了。

  葉飛飛沉默了片刻,方低聲道:“昨夜朱元名被殺後,你爹很是震怒,他說如朱元名這等級別的高手也會在風宮內被殺,實是有辱風宮之威,只怕天下人都會因此而小覷風宮。”

  牧野棲靜靜地聽著,心中忖道:“爹所說的倒也不無道理,朱元名居於無天行宮之內卻被刺殺,這豈非等於說風宮的重重防守形同虛設?”口中卻道:“關於那刺客的真正身分,遲早會查出來的。”

  葉飛飛嘆了一口氣,道:“這些年來,我對風宮事務幾乎從不過問。我的話,你爹是不會聽的,此次朱元名被殺,姑姑本也不在意,沒想到你爹無意中透露出風聲,說為了讓天下人知道風宮並未一蹶不振,更同時亦讓因朱元名被殺而有些浮亂的人心定下來,他已決定要血洗華山派!”

  牧野棲心中微微一震,道:“爹為何不曾與我提及此事?”

  葉飛飛道:“他說你攻襲天山未成,卻 正盟得以集中人馬攻下了斷歸島,恐怕禹詩諸人對此頗有微辭。你對風宮事務終究不熟,若這一次又請命攻打華山而再次失利,今後行事就難以服眾了,所以這一次你爹並不想讓你知曉此事。他一向極少與我論及宮中事務,這一次也是我旁敲側擊才讓他說出的。”

  她望著牧野棲,接道:“姑姑實在不想讓你爹與正盟的仇越結越深,就算真的要成就一方大業,為何一定要以殺戮正道中人為途徑呢?當年你爹大戰死谷,平叛霸天城,豈不是一樣轟轟烈烈、天下共仰?”

  牧野棲試探著道:“姑姑的意思是……”

  葉飛飛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其實我何嘗不知身在風宮,根本無法改變現狀?我也試想著讓自己把一切都看淡,這些年來,似乎也做到了這一點。但那是因為我對風宮的佈署行動既不探聽,你爹也不會向我透露,此所謂眼不見為淨吧。而這一次,此事既已為我所知,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再讓自己袖手旁觀。華山派在武林中一向頗有清譽,當年姑姑浪跡江湖時,還曾受過華山派的恩惠,姑姑實在不願華山派遭受滅頂之災,如同五年前江南白家被滅一樣。”

  “姑姑想設法救下華山派的人?”

  葉飛飛正視著牧野 棲,緩緩點了點頭。

  牧野棲心中飛速轉念,在屋中來回踱了幾步,終於停了下來,道:“若我爹心意已決,那麼要拯救華山派只怕很難,因為我亦無法勸說我爹改變主意,何況他本是欲對我隱瞞此事的,若是我忽然插手其中,只怕反而更為不妙。”

  葉飛飛道:“姑姑也顧及到了這一點,事實上這些年來,你爹決定的事,幾乎從不變更,不過,也許尚有一法可以使華山派免去這一場劫難。”

  “姑娘請講。雖說正盟曾有負我之處,但既然姑姑心有此意,棲兒願盡力而為。”牧野棲道。

  葉飛飛知道他所說的是正盟曾全力圍殺他的事,於是有些感慨地道:“棲兒能為姑姑而摒棄前嫌,姑姑心中十分感激。其實要救華山派並不難,只需設法讓華山派避過風宮的進攻即可。”

  其實牧野棲已猜知葉飛飛會有如此想法,但他仍是沉吟了片刻,方道:“好,棲兒會盡力而為的。”

  ※※※

  三日之後。

  炎越已將攻襲華山派的一切事宜皆準備妥當,只等牧野靜風下令出發。牧野棲表面上對此一無所知,事實上卻一直在暗中註意著風宮中的每一動向。

  入夜,牧野靜風派人將牧野棲召到笛風軒。

  當牧野棲踏入笛風軒時,驚訝地發現炎越亦在其中,只是炎越的臉色有些憔悴。

  牧野靜風見牧野棲進入後,即開門見山地道:“風宮有意在今夜出擊留義莊,原本決定由炎老帶領人馬剷平留義莊,但炎老忽然舊疾發作,那就由棲兒代炎老一行吧。”

  牧野棲一震之下,脫口道:“留義莊?!”

  牧野靜風直視著他,道:“有何不妥?”

  牧野棲迅速平靜心緒,道:“沒有,我只是覺得留義莊已無多少實力,對我風宮構不成什麼威脅,沒想到父親會這麼快要對付留義莊,是故有些吃驚。”

  牧野靜風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留義莊雖然已沒有先前的實力,但它仍是躋身於名門正派之間,滅了留義莊,必可大助我風宮戰意,以消彌朱元名被殺的陰影!事不宜遲,你即刻出發,以風宮四百精銳對付留義莊,必會大獲全勝!為了萬無一失,我再讓六名風宮死士隨行,助你一臂之力!為父就在此等你掃平留義莊凱旋而歸的好消息!”

  牧野棲 別無選擇!

  ※※※

  範離憎與穆小青兩人已趕到亦求寺,將悟空老人的書簡奉給了妙門大師。

  妙門大師草草閱畢,飽含智慧與慈祥的目光看了看穆小青,然後道:“老衲盡力而為吧。”

  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卻讓范離憎的焦慮之心去了大半,彷若妙門大師的言語中有一種異樣的力量,讓人頓生信賴之感。

  妙門大師又道:“此事只怕要費些周折,故還要勞煩範少快為老衲護法,在此期間範少俠絕不能再與穆姑娘相見,否則縱有洞天徹地的能耐,也無法恢復穆姑娘的心性!”

  範離憎肅然道:“晚輩記住了。”

  妙門大師緩緩站起,向大殿走去,並道:“請範少俠隨老衲來。”

  範離憎隨著妙門大師繞過正殿,行到亦求寺西北角的一座偏殿,走至偏殿的滴水簷前,妙門大師對范離憎道:“範少俠就在此處等候吧,長則半日,短則二個時辰,或成或敗,那時便可見分曉了。”

  範離憎聽得此言,不由有些緊張,道:“大師,若是……若是她難以恢復心智,那該……

  如何是好?”

  妙門大師合什道:“老相看穆姑娘慧根猶存,應該有希望破解魔障,恢復靈臺一片清靈。”

  範離憎心神稍定,便對一直緊隨於他身邊的穆小青道:“你隨大師去吧。”

  穆小青道:“不,我 追隨主人左右。”

  妙門大師悲天憫人地一嘆。

  範離憎苦笑一聲,隨後沉聲道:“這是我的吩咐,難道你敢不遵從?”

  穆小青惶然道:“小青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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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卷第十章樓毀人亡


  日頭漸漸西斜,與遠處天邊的山巒相接了。

  範離憎靜靜地坐在偏殿前的台階上,他還從未如此仔細而完整地目睹夕陽西下的整個過程。

  冬日的陽光竟然仍是很亮,卻不刺眼。

  四周很靜,只有悠揚平緩的誦經聲及夾雜其間的空靈的木魚聲。

  幾隻山雀在空中打著旋,倏然落下,在偏殿前的空地上小跑幾步,好奇的望瞭望坐於台階上的範離憎,忽又振翅高飛。

  範離憎的目光始終落在天邊的落日上,幾乎沒有錯開片刻。

  因為妙門大師曾說過要以佛門玄功化去穆小青心中的魔障,短則二個時辰,長則半日。

  若是夕陽完全落下,那麼半日的時間便已過去了。範離憎不願在半日後仍不能看到穆小青安然出現,因為那幾乎就等於說妙門大師對此也無能為力。

  無論範離憎心中如何祈求,那輪血紅色的夕陽仍是漸漸沒入了山巒之後。

  當夕陽完全消失於天邊,只在那兒留下一抹金黃色的彩霞時,天地間黯淡了不少,同時也顯得有些寒冷了。

  範離僧心中亦有一股涼意悄然升起……

  就在這時,“吱吖”一聲,他身後的殿門打開了。

  範離憎的心倏然提起,一時間他竟不敢轉身,而是仍端坐於台階上。他聽到了向這邊走過來的腳步聲,腳步聲自他身後很快向他靠近,範離憎暗暗吸了口氣,轉身道:“大師……”

  後面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已走到他身後數尺外的並非妙門大師,而是穆小青。穆小青正以參雜了喜悅、羞怯、感激等諸般心情的眼神望著他,她的嘴角有一絲淡淡的笑意。

  笑意雖淡,卻使范離憎的心一下子平添了不少溫馨,穆小青雖未開口,但直覺告訴他穆小青已不再視他為主人,因為她的眼中不再有那種讓范離憎顯得極不適應的恭順。

  範離憎猛地站起身來,道:“穆姑娘,你……沒事了?”

  穆小青微微笑著點了點頭。

  這時,範離憎看見妙門大師自殿門內走出,他的神情顯得甚為疲倦。範離憎心中不由一陣感動,他知道妙門大師定是為清除穆小青腦中的魔障而損耗了不少真力,當下感激地道:

  “晚輩多謝大師相助。”

  妙門大師淡然地道:“範少俠客氣了。”

  ※※※

  穆小青因擔心佚魄、悟空老人牽掛,加之她留宿亦求寺也多有不便,於是與範離憎在亦求寺用過素齋之後,便連夜啟程返回思過寨。對於江湖中人而言,星宿露餐不過是尋常之事,妙門大師亦未多加挽留。

  此時雖是冬夜,但兩人一路疾趕,倒也不覺寒冷。範離憎向穆小青提及先前他種種匪夷所思的舉止,穆小青雖然仍有印象,但此時聽範離憎說起,卻別有一番趣味。只是說到在龍陽城的那一夜,兩人都各顯尷尬。顯然穆小青當時雖然被“心語散”控制,但記憶卻並未因此而喪失。

  兩人行到數十里開外,前面出現了一個三岔口,在三岔xx交叉處,有一棵老槐樹。槐樹最粗大的一截橫枝不知為何已被砍斷,只留下靠近樹幹的一截。

  範離憎忽然停下,道:“我記起來了,這三條岔道其中有一條就是通向留義莊的……應是右側那條岔道吧?”

  穆小青亦停下了身形,她留意了一下周邊的情形,點頭道:“不錯。”

  範離憎道:“你我不如去留義莊借宿一日,同時亦可探望喻幕傷勢恢復得如何了。”

  未等穆小青答話,忽有箭矢破空之聲驟然響起,數支利箭自槐樹茂密的枝葉間向他們二人疾射而至。

  範離憎沒有絲毫思索的餘地,翻腕沉肘之間,劍已出鞘,並在虛空中劃出數道驚人的光弧。

  幾乎沒有聽到任何兵器撞擊之聲,箭矢已被範離憎拔得倒射而回,手法精絕絕倫,回射的速度更逾來時。

  一陣痛呼自槐樹樹冠中傳出,“嘩”地數聲暴響,幾個白色人影已穿出密實的枝葉間,凌空直取範離憎。

  範離憎又驚又怒,心道:“這些人怎麼不分青紅皂白就出手?難道對方是有意在此襲擊我們兩人?”

  心中轉念,手上卻沒有絲毫滯納,寒劍倏然飄揚,向凌空襲至的幾件兵器迎去。

  血箭標射,血霧瀰漫,長劍過處,已在四隻握著兵器的右手手腕處劃過,幾件兵器不分先後落地。

  範離憎手中的長劍倏止之時,已不可思議地抵在了惟一一個沒有受傷之人的喉節上。

  一股徹骨的寒意迅速由長劍所抵的部位傳遍全身,那人的心臟立即收縮不少。

  也許,那股寒意並非來自劍本身,而是來自於範離憎可怕的劍法。

  範離憎沉聲道:“說,你們是什麼人?為何不分青紅皂白就出手傷人?”

  一個已受了傷的人嘶聲道:“識趣的還是速運滾遠些,與風宮作對,惟有一死!”

  “風宮?”範離憎吃驚地道:“你們是風宮中人?”

  那個受傷之人一聲怪笑,有些得意地道:“小子,怕了……”

  “吧”字尚未出口,那人倏覺眼前閃現出一片銀色光芒,隨即他覺胸口一陣脹脹的痛,伸手一摸,赫然觸及一片溫熱。

  未等那個受傷之人吐出一個字,他全身的力氣已消失得無影無踪,他的身軀亦徑直向後倒去,在他倒下之後,範離憎的劍已再一次直指剛才那個沒有受傷之人的咽喉,似乎方才一劍斃敵的根本不是他,範離憎沉聲道:“說,你們隱伏在此有何目的?”

  那人忽地一聲怪笑,倏然向前大步踏進。

  猝不及防之下,範離憎已不能及時撤劍,劍身立即將那人頸部洞穿。那人在臨死的那一瞬間,竟以雙手同時死死扣住了範離憎的劍身。

  與此同時,另外三人已不顧一切地向范離憎攻來!

  範離憎一聲冷哼,側身沉肘,長劍一帶,一道血箭連同數截斷指一起高高拋起。

  穆小青深知範離憎的劍法已臻化境,這幾人根本無法與之相抗衡,急忙提醒道:“他們在此設伏,必有圖謀,千萬要留下活口!”

  範離憎朗聲道:“好!不過除了一個活口之外,其餘的人都得死!”

  他與穆小青一問一答,似乎幾名風宮弟子已成刀下魚肉,任他宰割。

  此時此刻,離這三岔道口六七里外的留義莊,正遭受著慘絕人寰的一幕。

  沒有了莊主喻頌、衛高流,也沒有了衛高流之子衛倚石,而現任莊主喻幕在斷歸島一役重傷之後,雖保全了性命,但下肢幾近癱瘓,更重要的是上次牧野靜風為了牧野棲大舉攻擊留義莊,已使留義莊元氣大傷,今夜在風宮四百精銳的悍然攻勢下,留義莊再也無法抵擋。

  氣勢恢宏的留義莊此時猶如人間地獄,風宮弟子猶如死亡之風,所席捲過的地方,無論男女老少一律斬殺。

  上次牧野靜風攻襲留義莊時,莊內尚有其他正盟高手相助,而且又早有防備,猶無法抵擋風宮的攻勢,今日雙方更是強弱懸殊,加上風宮的襲擊突如其來,留義莊更是難擋其鋒。

  很快,所有倖存的留義莊弟子皆被迫退入煙雨洲如意樓!

  如意樓內布有重重機括,上次風宮橫掃留義莊時,最後就是在如意樓前止住。

  但這一次,那番情景卻不會再重演,因為風宮屬眾已知道如意樓內機會重重,是有備而來,當整個煙雨洲的所有退路被切斷後,風宮便將近半人馬集中於如意樓正對面,隨即有八名武功較高的鳳宮弟子取出一個形狀怪異之物,由攻城掠池的“鐵毆腳”改製而成,形體比“鐵鷗腳”小上一半,其四個鐵爪彎曲的角度更小、更為尖銳的一種飛鈞,飛鉤後面以長長的鐵索相連,但見這八人將特製的飛鉤抓於手上,便見八隻飛鉤同時向對面的如意樓飛射而去。

  數聲暴響,其中五隻飛鉤已穿過如意接,緊緊扣住瞭如意樓內的物甚。因為如意樓內機括重重,所以有不少鐵柵、鐵板,這些本可作拒敵之用,此時卻使飛鉤有了可藉力之處。

  另外三隻飛鉤當中,一隻撞在了鐵板上後,墜落於菸雨洲,其餘兩隻因為所扣住的部位很牢固,風宮弟子齊力猛拉,立時將如意樓拉出兩個孔洞。

  與此同時,更多的風宮弟子上前將系在飛鉤上的鐵索用力後拉。

  數名風宮頂尖高手立即掠上五根鐵索鏈,飛速向如意樓掠去。因為有了鐵索鏈作借力之用,他們就不會因為這邊與如意樓相隔較遠,而擔心換氣之時無借力之處,即使攻擊如意樓樓下,也會受到居高臨下的襲擊。

  此刻風宮屬眾選擇了留義莊眾弟子根本未曾料到的攻擊線路與方式,留義莊弟子雖然可以憑藉如意樓內的重重機括防守,但同時亦使其防守的角度不夠靈活,面對風宮的奇襲,留義莊弟子尚未做出有效及時的反應,數名風宮高手已閃電般掠至如意樓樓頂。

  如意樓樓底可謂是如意樓防禦的“死穴”。

  瓦礫橫飛的同時,幾名風宮高手已破入如意樓,開始了自上而下的攻擊。

  一舉奏效,更多的風宮弟子立即接踵而至,待到樓內的留義莊弟於設法將五隻飛鉤所扣住的部位折毀,使之悉數脫落時,已有十七名風宮高手進入瞭如意樓內。

  這十七名風宮弟子身上皆有包裹好的油膏,他們進入如意樓後,便藉用樓內本有的燈火四處縱火,如意樓內很快燃起了熊熊烈焰。

  如意樓本是固如金湯的防守,此時卻已出現了致命的破綻。

  風宮大舉攻襲由此而開始。

  牧野棲目無表情地站在與如意接相距三十丈遠的一片空闊之處,他的身側有四名風宮死士肅然而立。

  牧野棲靜靜地望著不遠處的如意樓,望著如意樓上空升起的熊熊烈焰,以及不顧一切逼近如意樓的風宮弟子。自風宮弟子踏入留義莊後,一切進展都十分順利。牧野棲雖說是今夜這次攻襲的統領,而事實上他根本無需做任何事,一切都早已佈置得嚴密細緻。

  彷若牧野棲來此只是為了能親眼目睹這一場來得頗為順利的勝局。

  但牧野棲的心中卻並不輕鬆,更無興奮之感,因為他知道此刻華山派及正盟其他門派都在嚴陣以待,準備對付風宮攻擊的華山之舉。他們之所以如此,當然是因為牧野棲向他們透露了這一點。

  原來,當初牧野棲未進入風宮之前,曾救過水依衣,為了探出水依衣的真實身分,牧野棲有意將水依衣安置於黑白苑暗中控制的地方養傷,不料水依衣利用水族獨有的方式聯絡了水筱笑,水筱笑在接走水依衣的同時,由水依衣那兒得知牧野棲的真實身分是牧野靜風之子,水筱笑痛恨風宮為了思過寨的那隻密匣而圍攻她們,於是先逼已被水族控制的思過寨弟子戈無害與牧野棲相戰,同時又將正盟中人引來,讓他們親眼目睹牧野棲殺了戈無害。而後又親自動手圍殺癡愚禪師等人,卻假說是風宮所為,從而使正盟與風宮矛盾激化,以雪她們心中之恨。

  水筱笑布下的圈套最直接的後果就是使牧野棲成了正盟眾矢之的,正盟甚至為他而傳出追殺今,一時間,牧野棲陷入了空前的絕境。

  在這其間,牧野棲曾向黑白苑求援,但不知為何,一向行動迅捷的黑白苑卻遲遲未曾出手相救,以至於牧野棲被迫與苦心大師一戰,被苦心大師擊敗。

  正因為牧野棲被擒,牧野靜風為救其子,一怒之下,方不顧一切地進攻留義莊!

  從此,牧野棲被逼得走投無路,而進入了風宮。

  後來,牧野棲方知,除癡愚禪師外,其實自己的師父天儒老人、悟空老人、苦心大師都早已洞悉了一切,知道牧野棲是被他人有意陷害,但他們卻並未點破此事,甚至對十大名門各掌門人也未曾透露。他們這麼做的目的,就是要藉此機會,使牧野棲順理成章地進入風宮,而不會讓他人有任何懷疑。只要讓天下人都看到牧野棲被正盟苦苦相逼得走投無路,那麼包括風宮宮主在內的所有人都不會想到牧野棲進入風宮之後,會設法一步一步將風宮引向滅亡之境。

  牧野棲是牧野靜風之子,地位特殊,實現這一目標並不十分困難。

  為了做到萬無一失,讓他人絕不起疑,天儒老人既未將此事告之牧野棲,苦心大師和悟空老人也未在事先將此事告之正盟諸派。

  所以,即使是牧野棲本人,也是在進入風宮之後,才由師父天儒老人暗中聯絡時明白這一切的。

  正因為苦心大師早已知道真相,所以他交給留義莊莊主衛倚石一個錦囊,讓他在最危險的時候再拆閱,此錦囊之計就是要衛倚石讓牧野靜風救走牧野棲,只是因為衛倚石早早被牧野靜風所殺,最後拆閱錦囊的卻是穆小青。

  苦心、天儒、悟空對牧野棲這一奇著顯然極為看重,為了能讓他成功地為風宮所接納,他們甚至犧牲了留義莊的利益。

  做出這樣的決定,對於德高望重的三位世外前輩高手而言,無疑需要下很大的決心。

  癡愚禪師因為當時是正盟盟主,故知曉此事,否則難以說服他按照計劃調動正盟諸派。

  雖然癡愚禪師只是順從三老之意而行,且也是為武林大局著想,但他心中仍是難消負罪之感,最終將正盟盟主之位交與清風樓樓主龐紀。

  牧野棲早已知道自己身上肩負重任,只是沒有料到天儒會以這種出人意料的方式讓他打入風宮。在得知一切真相後,牧野棲就開始試著設計剷除風宮玄流。

  畢竟牧野靜風是其父,要他暗中對付白流,總是難以下手,而對付玄流,對父親、師父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

  為了使牧野棲能最大限度地在風宮內部運籌,悟空老人甚至把一個連天師和尚都不知道的秘密透露給了牧野棲:那就是枯智是悟空老人的大弟子!

  同時,悟空老人還讓范離憎在洛陽劍會中,絕不能勝過牧野棲,其目的就是要設法讓牧野棲成為劍魁,從而在風宮中有更高的地位,如此一來行事則更為方便。

  牧野棲的確不負悟空、天儒、苦心之望,他一步步瓦解了風宮玄流的力量,最終一舉將玄流的力量完全剷除。

  只是他在完成這一系列舉措當中,連枯智也一併利用了。關於這一點,只怕連三老也不會料想到。在三老看來,枯智之死,是因為他的身分無意中暴露了,牧野棲雖然提醒了悟空老人,但卻已遲了——枯智死亡的時間也正好證明了這一點。

  這回,牧野棲再一次將風宮攻襲華山的計劃透露給正盟,沒想到其父牧野靜風中途變卦,而且還讓他親自攻襲留義莊。

  這無疑一下子將牧野棲推入了進退兩難之境。

  他沒有時間與機會再另行向正盟傳訊,也沒有辦法說服父親改變主意,更沒有理由不接受攻襲留義莊的命令。

  但,師父天儒及正盟中人能相信自己嗎?他們會不會以為自己是有意向他們傳出假消息?

  思慮重重,牧野棲看似毫無表情,其實心中極不平靜。

  這時,如意樓在風宮屬眾內外夾攻之下,終於全面崩潰。

  剩下的,已沒有任何懸念,只有——血腥殺戮!

  牧野棲望著正在做最後抵抗的留義莊弟子,他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救他們,雖然他可以立即下令停上攻擊,但他若真的這麼做,你說其父牧野靜風無法接受,就連天儒也會認為這是一種草率,因為牧野棲這麼做極可能使風宮對他起疑。

  而在天儒安排的計劃之中,牧野棲能否在風宮發揮更大的作用可謂是關鍵所在。

  在如意樓沖天火光的映照下,不斷有鮮血拋灑,血光與火光相輝映,顯得格外觸目驚心,留義莊眾弟子自知已絕無退路,無不是作殊死之戰,戰況慘烈異常。

  但無論如何,倒下的留義莊弟子仍是越來越多,金鐵交鳴之聲漸漸稀朗。牧野棲知道這是因為留義莊中倖存者已不多的緣故,他的心中頗不是滋味,便緩緩轉身,不願再看到如意樓淒厲的一幕。

  就在他轉身之時,他的視線中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自一間低矮的屋子裡倏然閃現,並飛速向留義莊正門方向掠去。

  牧野棲心中微微一震,下意識地轉移了目光,以免因為自已的注視而使那人被風宮死士發現。

  但很快他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使他神色倏變。

  “若此人脫險之後,將我帶領人馬殺盡留義莊弟子的行動公之於眾,那麼縱然我為武林做了不少事,縱然今日我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武林中人還會不會原諒我?多半不會!黑與白雖互為相反,但黑的永遠比白的更醒目,世情亦是如此。一旦我有什麼過錯,眾人的目光都會集中於我的過錯上,而淡忘了我另外的一面!”

  想到這兒,牧野棲似乎看到自己因為此人的脫險而成了被世人共指的對象。

  “既然整個留義莊都已覆亡,這一人能否活下去也無關大局了,若是正盟因為他一人之言而從此不再信任我,這對整個武林正邪二道都十分不利!”

  此念一起,牧野棲再不猶豫,立即對身側的四名風宮死士道:“有一留義莊的人試圖逃脫,快隨我將之截殺!”

  話音甫落,牧野棲已向那人消失的方向疾追而去,身形奇快無比。

  四名風宮死士立即隨之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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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卷第一章深信不疑


  範離僧終是沒能留下活口,雖然他的武功遠在這幾名風宮弟子之上,但這些風宮弟子竟全是毫不畏死之徒,一旦無法抵擋,立即自盡,最後一人雖然被範離憎及時點了穴道,沒想到此人竟嚼爵舌自盡。

  範離憎眼看著最後一名對手也倒於地上,不由大為沮喪。

  也就在此時,一聲尖銳的嘯聲忽然在上空響起,隨即一戶暴響,二十餘丈高空綻開了一朵極為絢麗的煙花。

  範離僧一怔之下,頓時醒悟過來,他記起當他將暗箭提得倒射而回時,曾聽得槐樹村冠中傳出一聲痛呼,卻未見有人墜地,而與自已交手的幾名風宮弟子中,並元傷者,如此看來,那人受傷之後,定仍留在了槐樹上,此刻見同伴悉數被殺,所以他便以煙花傳出訊號——由此可推測出這幾名風宮弟隱伏於槐樹上,其目的就是監視這一帶的情況,從而向其地風宮中人傳出訊號。

  範離憎與穆小青此時同時想到了留義莊——莫非風宮中人出現於此,就是為留義莊而來的?

  心中轉念,範離憎卻沒有絲毫停滯。身如怒矢、直取槐樹枝葉茂盛處。

  雖知對方已受傷,但敵暗我明,範離憎仍是不敢有所疏忽,手中之劍猶如驚龍,縱橫交掣之間,身前密不透風的枝葉已被盡數削飛蕩開,範離憎腳下一勾,已穩穩落在槐樹的一根橫枝上。

  置身於槐樹樹冠中是一片漆黑,範離憎屏息凝氣,小心捕捉周圍的任何異常之處。

  突覺身後有一縷冷風襲來,範離憎的劍立時暴閃於黑暗之中,一出手就是強霸無匹的“縱橫怒”!

  劍勢所及,由劍傳來的感覺讓范離憎斷定自己的攻擊已經得手,黑暗之中響起了鮮血噴灑於樹葉上的“沙沙”聲,一股血腥與樹葉的青澀之氣侵入鼻中。

  樹枝的斷折聲中,那人已重重墜落於地上。

  範離憎之所以沒有再設法留下活口,是因為他知道此人既已傳出訊號,說明附近必然還有風宮中人,而且極可能會聞訊而至。

  當範離憎飄然落地之時,還沒上前查看那人是生是死,便聽得穆小青低聲道:“看,那邊有人!”

  範離憎循著穆小青所指的方向望去,原來是通向留義莊的那邊岔道,與此相距一里左右距離的地方,果然有一人影正以極快的速度向這邊掠來,一望可知是身懷武學的武林中人。

  很快範離憎發現在此人身後不遠處還有數人緊緊追隨,其中一人身法快得驚人,與前面那人相距越來越近。

  一時間範離憎與穆小青皆不明就裡,只得暗自揣度著。

  片刻間,那身法極快的白衣人已趕上了領先者,隨即有密集的金鐵交鳴聲遙遙傳至。

  穆小青忽有所悟,驚聲道:“後面幾人皆是身著白衣,會不會是風宮中人?”

  範離憎經她提醒,心中凜然一驚,沉聲道;“去看個究竟!”心中隱隱感到有些不妙,若是那幾人亦是風宮中人,諸多風宮弟子在留義莊附近出現,絕不尋常。

  範離憎與對方迅速接近,當雙方相距三十餘丈時,兵刃斷裂聲倏然響起,隨即便見纏鬥的雙方身形頓止,金鐵交鳴之聲同時亦完全消失,空闊蒼茫的天地間一片死寂。

  範離憎亦不由自主地止住了去勢,位立於原地。

  時間似乎出現了短暫的中止。

  隨後便見那名身著玄衣的逃逸者的身子晃了晃,隨後緩緩仰身後倒。

  在一片死寂中,他的軀體與冬日的堅士相撞之聲顯得格外沉悶、他一倒下,使那名取其性命的人毫無阻礙地與範離憎正面相對。

  範離憎臉上忽然有了極度驚愕的表情,雖然因為兩人相距三十餘丈,無法看清那白衣人的容貌,但范離憎心中卻有一種極為強烈的感覺,他幾乎能斷定那白衣人就是牧野棲!

  牧野棲本就是不同尋常的人,而范離憎與他之間又有著錯綜複雜的關係,他們的恩與怨傳承自上一輩,而且也許仍在延伸……

  那白衣人的確就是牧野棲,此刻,他心中之震驚比範離憎更甚。

  當牧野棲決心不讓留義莊留一名活口後,他立即全力直追那名從留義莊脫身的人,雖然對方已逃脫一段距離,但牧野棲的身法在他之上,終還是將其截住、與此同時。牧野棲也看到了傳警示訊的煙火,但他卻沒有想到闖入風宮警戒範圍內的人會是范離憎,故對此並不甚在意。他想事已至此,留義莊的覆滅已不可逆轉,那麼他只有設法盡可能快些退出留義莊,其餘的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但當他殺了惟—一個由留義莊逃出的玄衣人之後,赫然發現範離憎就在三十餘丈外與自己直面相對,在那一刻,一向從容不迫的牧野棲心中亦覺無所適從。

  他不願讓世人知道是由他親自領人攻打留義莊的,所以他才連那名僥倖逃脫的人也要追殺,沒想到最終他的行踪仍是被別人發現,而且此人又偏偏是范離憎。

  兩人都未曾真真切切地看清對方,但他們都有一種肯定的感覺,感受到對方是何人、兩人便那麼遙遙相對,隔著夜幕,隔著數十大距離,以及比距離更難逾越的……

  範離憎心知既然對方是牧野棲,那麼其身後的四個白衣人必然是風宮中人,如此一來,他先前的擔憂就成了事實。

  那麼方才被牧野棲所殺的人又是誰?難道是——留義莊的人?!

  穆小青由范離僧的神情舉止感覺到有些異乎尋常,她忍不住輕聲道:“難道有何不妥嗎?”

  範離憎並未直接答复,而是以同樣輕的聲音道:“但願我所猜測的都不是真的。”

  很奇怪的一句話——穆小青不由暗暗皺眉。

  這時,牧野棲身後的其中一名風宮死士低聲道:“少主,方才的警訊會不會與那一男一女有關?屬下願為少主將他們擒下!”

  牧野棲冷冷地掃了那人一眼,以低沉的聲音道:“他們絕不會是留義莊的人,為何要節外生枝?留義莊一滅,便已大功告成,若因貪功而誤事,誰也擔當不起!”

  那人不曾料到牧野棲竟如此聲色俱厲,心中微凜,忙道:“屬下不敢!”

  牧野棲不願再多說什麼,以免被範離憎聽出他的聲音,一揮手低聲道:“你們速回留義莊,讓所有人立即撤出。我在三十里外的落鳳莊與你們會會!”

  言罷便不再多說什麼,立即施展身法,向北疾掠而去,身形快如淡煙。

  範離憎望著牧野棲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冬日的清晨顯得寒意徹骨。

  在通往華山的必經之路,與華山相距數里的落雁山。

  此山多石,且皆為巨石,巨石交錯重疊,形象萬千,在落雁山對面一個較為平緩的山坡上,有一片平坦的空闊之地,名為“悔心坪”,悔心坪西側有一座破敗的山神廟。

  此時,廟內竟有十幾人,皆是身攜兵刃的武林中人,其中赫然有正盟盟主龐紀、華山派掌門人遊天地,另外十多人亦是正盟各派中的高手,不過正盟各派的其他掌冂人倒未在場。

  這十餘人在武林中無不是名聲顯赫之輩,龐紀、遊天地更是如此。但此時眾人皆一反平時的沉穩侍重,顯得有些焦慮不安。

  屋外灰濛的天色漸漸變亮,廟中的情形越來越清晰可辨。

  遊天地終於忍不住道:“天色已亮,風宮群賊絕不會再出現了!”聽他語氣,與其說是如釋重負,倒不如說是十分失望。遊天地曾被風宮白流所俘,後來因為牧野靜風欲救下其子,方以遊天地交換牧野棲,身為被武林同道共敬仰的十大名門掌門人之一的遊天地,對此事自然耿耿於懷,當他得知風宮將攻襲華山派時,可謂是喜多於憂。

  龐紀亦立即聯絡正盟各門各派的精英前往華山,只等風宮中人前來便予以痛擊,沒想到眾人在朔朔寒風中苦守一夜,卻一無所獲。

  龐紀聽得遊天地所言,眉宇深鎖,沉吟道:“難道風宮已事先聞得風聲,知難而退?”

  心中卻暗忖道:“難道牧野棲所透露的消息井不可靠? ”

  這時,外面忽有一華山派弟子飛速趕至,神色緊張地道:“盟主、掌門師伯,昨夜風宮突襲留義莊,留義莊莊內所有人盡遭屠殺!”

  此言猶如晴天霹靂,眾人皆神色大變。

  “胡說!”一聲暴喝如雷,只見一身材矮胖的中年人臉色鐵青,直視著那名華山弟子,此人是留義莊“雙老四奇九小義”中的“奇槍”莫非。正盟諸派馳援華山派,留義莊亦不例外。

  眾人見“奇槍”莫非目光悲憤而絕望,心知他這一聲暴喝,與其說是喝斥那名華山派弟子,倒不如說是對那華山弟子所言不願相信、此刻有華山掌門遊天地在場,莫非的舉止無疑有些失禮,但眾人心知其悲痛,並未計較。

  那華山弟子略感有些不安地道:“莫大俠,此事多半假不了……”

  遊天地一瞪眼,喝道:“快快滾開!”遊天地向來對門下管束極嚴,但華山弟子皆知他是閻王面孔菩薩心腸,對他雖是尊重卻並不畏懼,那華山弟子受到掌門的喝斥,立即退下了。

  龐紀仰首長嘆一聲。自責道:“我龐某害了留義莊的朋友。”

  說到這兒,他猛地拔出所佩之劍神色凝重地道:“龐某蒙天下英雄錯愛,忝為盟主之位,卻未能鏟魔扶正,龐某愧對天下英雄,愧對正盟的弟兄,可大錯已鑄,龐某無以謝罪,惟有自斬一臂以示懲罰!”

  言罷,他高擎寒劍,向自己的左臂疾新而下!

  眾人驚呼之時,遊天地已在第一時間以華山絕學“小隱步”閃電般踏進,左掌切向龐紀的右腕。

  “小隱步”詭異玄奧,神鬼莫測,遊天地竟在間不容髮的那一瞬間,切中了龐紀的右腕。

  饒是如此,龐紀的右臂仍是被利劍劃出一道血槽,鮮血很快將他的整條臂膀染紅了。以龐紀的武功,遊天地本難如此輕易擊中,但想必龐紀怕傷及遊天地而有所顧忌,以遊天地的修為,既然已擊中龐紀的右腕,本應可將龐紀的劍擊得脫手,但遊天地卻怎會如此做?

  從龐紀拔劍到傷及己臂不過是瞬息間的事情,眾人見龐紀竟不惜自斬一臂以謝罪,無不為他的舉上所震撼。對龐紀此次調拔人馬本有些怨言的人此時亦怨意盡去。

  龐紀對自己受傷的臂膀毫不在意,他心中很恨牧野棲,暗忖道:“這必然是牧野棲的計謀,先前正盟攻打斷歸島,對牧野棲而言並無壞處,故他能依照事前約定的事宜而行,如今風宮玄流一滅,牧野棲立即反戈一擊,對付正盟、自己早知此子絕不簡單,為何不曾對此有所防備?可氣的是我今日被牧野棲所矇騙,卻無法將真相向正盟中人說出。若正盟中人知道我是自牧野棲那兒得知風宮將要進攻華山派,從而在此設伏,那勢必會被正盟中人指責過於草率輕信!若是不說出是有人從中作梗,正盟中人又會覺得我龐紀判斷失誤,指揮不當!”

  此時,龐紀對牧野棲的恨意漸深。

  ※※※

  留義莊成為繼青城、崆峒之後第三個覆滅於風宮殺戮的十大名門之一,一時間武林大嘩。

  正盟與風宮之間的仇恨亦因此而愈深,而武林中較為弱小的幫派中,有一部分幫派攝於風宮的威壓而屈從風宮,另一部分派幫則為風宮血腥屠殺所震怒,紛紛與風宮明爭暗鬥,一時間武林中兩大對立勢力更加顯得涇渭分明。

  與風宮相去百里的一座小城。

  城西的一家酒樓。

  四個身攜兵器、相貌粗獷的武林中人聚於一桌,聽他們口音,其中二人應是關中人士,而北插雙鉤的那人應是江南人士。

  醉至半酣,四人聲音漸漸地大了,原來是談論留義莊一夜覆滅之事。

  那背插雙鉤的江湖人道:“數月前牧野靜風曾攻入留義莊,這一次是否又是他親身而為?”

  其中一名腰佩單刀、鼻翼低塌的人搖頭反駁道:

  “數月前收野靜風之所以攻入留義莊,是因為其子牧野棲被扣於留義莊,這一次情形卻不同了,牧野靜風又怎會再次親自出手?”

  坐於他對面的那人五官尚有些英氣,只是臉上長滿麻子,身形顯得甚為肥胖,酒意正濃時臉放紅光,臉上的麻子便猶如活了一般;一開始說話,麻子與滿臉橫肉一同顫動,他道:

  “依我看,風宮四老的武功都足以躋身絕世高手之列,此事多半是他們出手的。”

  那背插雙鉤者笑道:“左見一向對風宮四老推崇得很,哈哈哈……”

  那被稱作“左兄”的人臉上沒有笑意,他有些不滿地道:“宋老弟這麼說,倒好像我立某與風宮有何瓜葛一般,左某身為十大名門的人,還不至於投效風宮!”

  外兩人見他們言語不合,忙從中勸阻。

  這時,忽有一個陰冷的聲音傳入四人的耳中:“可笑,可笑!”話語中充滿了譏諷之意。

  四人齊齊循聲望去,只見與他們隔著丈許的桌前有一人背向他們而坐,說話者應是此人,由其背影可以看出此人甚為高大,雙肩微微上聳。

  那被稱作“左兄”的人怒道:“閣下是否覺得我左某可笑?”

  “是又如何?”

  那姓“左”的人正待發作,他的同伴立即向他使了個眼色,隨後道:“在下倒想聆聽聆聽這位朋友高見?”

  那人依舊沒有回頭,只是道:“你們孤陋寡言,只知風宮有宮主及四老,卻不知風宮除此之外,尚有智者如雲。”

  “哦?願聞其詳。”說話者被對方稱作“孤陋寡聞”卻並未動怒,涵養著實不錯,他的同伴卻已怒形於色。

  那背向四人的人道:“風宮少主無論智謀還是武功皆卓絕不凡,這一次,就是少主親自率人踏平留義莊,以雪數月前被困留義莊之恥!' “閣下口口聲聲稱風宮逆賊為少主,莫非是托庇於風宮的鼠輩?”那滿臉麻子之人再也按接不住,拍案而起,高聲喝問道。

  “錯,我並非托庇於風宮者,因為——我本就是戰族子民!”

  聲音、語氣不疾不徐。

  這邊四人卻神色大變,幾乎同時向自己身上的兵器摸去。

  手剛觸及兵器,方意識到對方僅只一人,自己這邊人數佔有絕對優勢,卻還如此緊張,實是未免露怯,當下四人皆有些訕然,那姓左的人喝道:“原來是風宮狗賊,你膽敢孤身出沒,分明是不將正道豪傑放在眼中,今日只怕你是有來無回了!”

  “無能鼠輩,口出狂言!就讓我教訓教訓你們!”

  那人單半在身前桌上一按,人已憑空倒掠,徑直向那姓左的人疾撞而來。

  姓左者見對方背向自己,身後空門大露,心想今日該我殺此風宮弟子在武林同道中露露臉了。

  心中轉念,己飛速拔刀在手,刀身在虛空中劃出一道驚人的弧線向那風宮弟子攔腰斬去。

  一把彎如新月的刀忽然自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閃出,在間不容髮的瞬息間,極為準確而巧妙地擋住了那姓左之人的全力攻擊,姓左者未來得及有應變之舉,己覺一股股強大而詭異的旋攪之力由對方刀身處傳至。頓感手臂奇痛欲折,虎口爆裂,單刀幾乎脫手而飛。

  大驚之下,姓左者急忙斜斜掠出,總算避過一劫。但閃避之時卻已將桌椅撞倒。另外三人為躲過潑濺而出的湯水酒菜而顯得頗為狼狽。

  那名自稱是風宮之人者趁勢而進,手中彎刀傾灑而出,仍是直取那姓左之人,刀光迷離朦朧,難以捉摸。先前搏殺一招;姓左者已感覺到對方的修為在自己之上,此時不由微有怯意,當下只守不攻,揮出一片刀光將自己的身軀完全籠罩。

  一聲錚響,那把彎彎如月的刀已不可思議地自漫天刀影中切入。順勢劃過對手的前胸,拉出一道長長的傷口。

  一擊得手,沒有絲毫滯緩。護身挫肩之際,那風宮中人已閃電般分別向另外三人各攻一招,竟將三人齊齊逼退開去。此人面對四位好手,猶自從容不迫,游刃有個,但佔盡上風後的他卻並未趁勢而進。而是掠出四人的攻擊範圍之外,還刀入路,滿是譏嘲的目光掃過四人。

  冷笑道:“你們根本不配對風宮評頭論足,今日暫且留下你們四人的性命!”

  言罷再也不看他們四人一眼,徑自離去,那四人神色變了又變,終是沒有勇氣將之攔截。

  那風宮中人出了酒樓,在街上漫步而行,走出不遠忽感到身後有些異常,直覺告訴他有人在跟踪。

  “莫非方才四人挫敗後心有不甘,於是暗中跟踪於我,伺機報復?”

  他心中如此想著,於是便不甚在意,繼續前行。

  小城只有縱橫數條街,不多時,他已穿過大半個小城,行人也越來越稀少了。

  此刻,他仍能感覺到來自身後的異樣,略一躊躇,他轉入了一條狹窄的巷子中。

  巷子裡空無一人。

  走在空蕩蕩的巷子裡,只聽得兩個人的腳步聲:一個腳步聲是那名風宮中人的,還有一個是那位一直跟隨於他身後之人的。

  那名風宮之人的心漸漸提起,因為他發覺身後的腳步聲極為沈穩,一個跟踪他人的人有如此沉穩的腳步,足以說明此人有絕對的自信。

  那風宮中人的腳步卻因此而顯得有些沉重了,他終於在即將穿過巷子之前停了下來,並緩緩轉身。

  當他轉過身子時,臉上出現了極為奇特的表情。

  只聽他顯得有些低啞地道:“少主……”

  站在他身後三丈之外的人赫然是牧野棲!

  牧野灑的神情異乎尋常的平靜,根本無法看出他此時心情如何,這讓那風宮中人更顯不安。

  牧野棲開口道:“連殿主,以你的武功,完士可以將方才四人悉數格殺,為何又手下留情?”

  原來,被牧野棲稱作“連殿主”的人是風宮四老之一柳斷秋麾下的殿主連離——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2 13:13
第三十八卷第二章孤立無助


  連離無法揣摩出牧野棲說這一番話的用意何在,他略作躊躇後方道:“他們四人對風宮雖有不敬之辭,其罪卻尚不致死,此地人多眼雜,故我未取他們的性命。

  牧野棲輕笑一聲,道:“聽連殿主如此說來,倒像是不願過於引人注目,但若是連殿主不自報身分,他們根本無從知道你是風宮中人,一前一後,連殿主為何想法迥異?”

  連離一時難以應對。

  牧野棲接著道:“連殿主似乎惟恐天下人不知是我率人攻下留義莊的,為了讓他人相信這一點,連殿主甚至不惜顯露出自己的身分。連風宮的人都說是我攻下了留義莊,那麼就由不得他人不相信了。

  連離心中微微一震,忙道:“少主,我這麼做絕無惡意……”

  “你當然沒有惡意,此舉可助我更快名揚天下,我應多謝連殿主方是!”牧野棲緩緩地道。說到這兒,他語氣一沉,接著道:“不過攻留義莊之事本應是炎老主持大局,只是炎老當時身體欠安方由我代勞,在此之前,炎老已作了周密的準備,連殿主告之世人攻擊留義莊是我所為,倒好像我將炎老的功勞也佔了,連殿主只為逞一時口舌之快。可曾想過這麼做極可能使炎老認為這是我派人四下傳言,以獨占鏟滅留義莊之功,從而與我反目成仇?連殿主是個聰明人,不可能沒有想到這一點吧?”

  連離頓時明白牧野棲並不願讓大多的人知道攻襲留義莊之舉是他所為,心中不由泛起了一絲寒意。

  牧野棲輕嘆一聲,道:“連殿主,我與炎老不和,對你有何好處?對柳老又有何好處?”

  連離聽牧野棲提及柳斷秋,心中“咯噔”一聲,忙道:“此事與柳老毫無關係,我對少主及炎老更無惡意。”

  牧野棲冷聲道:”你這麼做,真的沒有受人指使?”他的目光直視連離,似乎可穿視連離的五臟六腑。

  連離強自一笑,道:“少主明見千里,我所言並無半句假話。我只是見少主為風宮立下赫赫戰績,卻鮮為人所知,心中不平,方有此舉。”

  牧野棲靜靜凝視連離片刻,忽然神色一緩,哈哈笑道:“宮主果然沒看錯人,連殿主無論如何不肯說出此事是依照宮主指令而行,若非宮主事先已告之真相,只怕我也會信了連殿主的話。”

  連離後背頓時有冷汗涔涔滲出,他心中思忖道:“原來他早已從官主那兒得知真相,看來方才他只是奉宮主之命試探我是否會洩密。雖然事先宮主曾再三叮囑不可說出這是宮主的指令,但他與少主是父子,也許宮主只是要試一試我對他是否忠心不二而已!所幸方才我未說出真相,否則從此宮主必對我存有成見!

  當下他道:“宮主曾再三叮囑不可洩露此事,故我對少主有所隱瞞,還望少主見諒。”

  牧野棲道:“你對宮主忠心耿耿,我又怎會怪罪於你?”

  連離心中石頭頓時落地,當下向牧野棲告辭離去。

  望著連離遠去的背影,牧野棲的眉頭微微皺起。

  事實上,牧野靜風根本未曾向牧野棲提及此事,一切都只是牧野棲的推測。自從炎越突然因病而無法前往留義莊,改由他前去時起,牧野棲便有所警覺,他猜測炎越有病是假,真正的原因是因為牧野靜風要設法讓他與正盟結下深他大恨。如此一來,他就惟有一心一意地繼續做“風宮少主”。

  當然,最初這僅僅是牧野棲的一種猜測,直到今日在連離口中得到證實,牧野靜風密令連離四下傳言,以連離的身分說出此事,正盟中人自然深信不疑,何況這本就是事實。留義莊被滅使正盟有切膚之痛,從此正盟必然對牧野棲痛恨入骨。

  更重要的是牧野棲在攻襲留義莊之前,曾向正盟透露風聲,說風宮將會攻襲華山派。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正盟中人會更堅信是 野棲從中作梗,先調開正盟主力,再對留義莊下手。

  牧野棲思緒聯翩,腦海中漸漸呈現出一條脈絡,愈發相信這一切皆是在父親牧野靜風的運籌下發生的:“父親一向不與葉姑姑論及風宮事務,這次卻偏偏例外了。現在看來,這絕非巧合,而是父親有意而為。父親十分了解葉姑姑的性情,若她知道風宮要進攻華山派,必不會坐視不理,而葉姑姑在風宮惟一可以商量的人,只有我。”

  想到這兒,牧野棲心中泛起一股難言的滋味,他已明白父親先是假言要攻襲華山派,後又臨時讓他代炎越行事,最後密今屬下傳言,這一系列舉措是針對他的。

  牧野棲感覺到父親牧野靜風也許對他的所作所為早已察覺,所以才會有意讓他得到要攻襲華山派的消息。

  轉念之間,牧野棲忽然想到了歸降風宮白流後不久又莫名被刺殺身亡的朱元名。朱元名身為風宮玄流三大宗主之一,其武功之高不言而喻,而他的被殺又是在無天行宮之內,這的確有些不可思議。

  但,若是誅殺朱元名的人是牧野靜風,那麼一切都可迎刃而解。以牧野靜風的武功、身分,朱元名絕難防範。

  牧野棲剛想到殺了朱元名的人可能是父親牧野靜風,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但思忖之下,他愈發相信,這極可能是事實。

  “那麼,父親又為何要殺了朱元名呢?”

  殺人的目的,無外乎深仇大恨、爭名奪利、殺人滅口三種,朱元名已投靠風宮白流,牧野靜風與朱元名之間不會有什麼仇恨,他們的地位高低不同,自然也不會是為爭名奪利,剩下的惟一可能就是殺人滅口。

  “朱元名到底知道什麼秘密,以至於父親不能容他存活於世間?迫使朱元名歸降風宮白流的事皆由我主持,風宮白流與朱元名接觸最多的人就是我,若朱元名真的是父親殺的,那麼他這麼做是否也是針對我?”

  牧野棲在小城的街巷中信步而行,心中千頭萬緒,他忽然發現自己已是那麼的孤立無助:

  正盟定己對他懷恨在心,父親牧野靜風又對他有戒心……

  他漫無目的地在街巷間穿行,一時間竟不知該何去何從。

  不知什麼時候起,街巷周遭忽然靜了下來,街市的喧嘩繁雜之聲悉數消失,彷若此刻牧野棲不是置身於街市,而是在空闊寂寞的曠野之中。

  牧野棲終於覺察到異樣,他停下了腳步,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他發現此時自己正站在一條寬敞的大街上,兩旁店鋪林立。但此刻卻不見一個人影,一家包子店門前的一籠籠包子猶自冒著騰騰熱氣,一家染坊正門外晾曬的布匹被風刮起,纏在了街邊的樹上,被風吹得“啪啪”直響。

  行人、掌櫃、伙計、食客……平時街上司空見慣的人此時全消失得無影無踪,彷彿水汽在陽光下被蒸發一般。

  這時自一條小巷裡飛闖出一條黃白相間的狗,直衝巷口,忽又倏然止住,低低吠叫一聲,像是受到什麼驚嚇,飛速折回巷子中,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踪。

  這一切,只因為一個人。

  一個與牧野棲相距五丈而立的人。

  此人身材不高,一身麻衣,腰挽白色的腰帶,頭系布巾,手握一桿長槍,槍桿兩端皆有鋒利的槍頭。

  他的神色惟悴,頭髮散亂,似己多日未曾梳洗。

  他的雙眼微陷,卻有著近乎瘋狂的光芒,這是交織了痛苦、絕望與仇恨的目光,充斥了肅殺乃至死亡的氣息。任何人只要見到他的眼神,都能看出他是為毀滅而來的——毀滅他人或毀滅自己!

  因為他的出現,天地間已瀰漫著恨天怨地的氣息。

  牧野棲的目光落在了此人身上,他隱隱預感到了什麼。

  “你一一是牧野棲?”低啞冰冷的聲音一字一字地吐出。

  牧野棲沉默了片刻,緩緩點頭。

  那人目光一閃,猶如瘋狂的火焰在他的瞳孔中跳躍,他的面目有些扭曲了,握槍的手因為過於用力,指關節泛白。

  “是你害死了留義莊上下二百多人?”那人說這句話時,似乎十分吃力。

  牧野棲不能簡單地回答“是”或“不是”,他應解釋一番。但對方的眼神使牧野棲明白此刻任何解釋都是徒勞無益的,何況他本就不知該如何解釋。

  牧野棲還是點了點頭。

  那人的嘴角抽搐了兩下,長長吸了一口氣,道:“我是留義莊惟一生存的人。”他說得很慢很慢,似乎要讓牧野棲把每一個字都聽得明明白白。

  牧野棲沉默著,他知道眼下說任何話都毫無意義。

  這名惟一活著的人正是留義莊中“雙老四奇九小義”中的“奇槍”莫非。

  沉默!

  整條長街竟沒有任何聲音。

  “死!”莫非的吼聲驚心動魄,這已不僅僅是由他口中吼出的聲音,更多的是由他的靈魂深處暴發出來的聲音。

  長街為之震栗!

  天地為之變色!

  牧野棲亦不由為之動容!

  他自信留義莊內絕無一人的武功能超越他,但此刻莫非那嘶啞得己經扭曲變形的吼聲仍是讓他感受到了異乎尋常的力量,一向冷靜從容的他,竟有了片刻的不安。

  縱然只是片刻的不安,亦足以讓牧野棲暗自驚愕。

  難道這是因為“奇槍”莫非心中的仇恨達到了空前之境從而產生了一種超越尋常範疇的力量?

  莫非人槍合一,以一往無回之勢向牧野棲席捲而至,每一步踏出,他腳下的條形堅石紛紛斷裂,顯然是因為他心中鬱積了大多的悲憤。此時出手,惰難自禁,舉手投足間似欲毀滅一切。

  雙方的距離在迅速接近,因為視線所及的莫非與其槍的變化速度極快,以致使牧野棲眼中所看到的莫非與他的槍皆有了奇異的變形——這自是因為視覺與現實的偏差。

  萬點寒星在牧野棲的瞳孔中倏然進現,與此同時,槍刃破空之上嘯聲亦充斥了周遭每一寸空間。

  牧野棲曾經面對的對手中自有不少武功高於“奇槍”莫非之人,但此時牧野棲感覺到對方的氣勢竟不在幽求那等級別的絕世高手之下。

  不敢怠慢,牧野棲翻腕間已拔劍在手,劍如沉寂千年的蚊龍突然清醒過來,倏然揚起,在對方長槍即將破體而入的剎那間,以玄奧莫測的方式線路奇蹟般破入莫非密不透風的槍影之中。

  金鐵交鳴之聲讓牧野棲從少許不安中完全清醒過來,很快他就忽略了對方的身分,只知自己與他是在作生死係於一線的決戰。

  心中所忌已去,牧野棲手中之劍再無絲毫停滯,猶如行雲流水般傾灑而出,劍法精絕無倫。

  牧野棲很快就已佔了上風,縱使“奇槍”莫非的論法神出鬼沒、玄奧莫測,但牧野棲仍是憑藉無孔不入的大無劍境欺身長進。

  以長槍為兵器者最忌被對手貼進,但此刻“奇槍”莫非似已陷入了瘋狂之中,在牧野棲逼近之時,他竟不抽身而退,反而亦奮力向前。

  在瞬息萬變、不可捉摸的攻守之間,雙方以快不可言的速度接近。

  牧野棲心中反而湧起了某種不安,如此近的距離,對於以長槍為兵器的莫非而言,其槍法的威力只怕不能發揮一半,難道在槍法中浸淫了數十年的他竟不明此理?

  抑或是他另有後招?

  牧野棲轉念之際,手中長劍已洞穿了對方的防守,以快不可言的速度自下而上疾撩莫非的腹部。

  這是避無可避的攻擊。

  但莫非根本不打算避讓。他竟再度踏進一步。

  一驚之下,牧野棲的劍在比他預計中更早的時間劃開對方的衣衫,破入其軀體,冷劍飲血之聲低沉卻驚心動魄。

  但因為時間的變化,牧野棲的劍切入對方軀體的部位也與他預計中的部位相異,最終在對方腰髖的骨骼間止住不前。

  牧野棲立即撤肘拔劍!

  也就在這一剎那,莫非搶身貼腰橫掃——因為長槍本身特徵所限,這本是絕對無法對牧野棲構成威脅的一招,但牧野棲卻敏銳地捕捉到來自身後的殺機。

  這就是“奇槍”之“奇”,長槍兩端皆有槍頭,且在啟動機括後,槍頭可以脫離槍身飛出,但槍頭後連有細而堅韌的鐵索,如此一來,他的槍就具有了長槍與鍊子槍的雙重優勢。

  此刻,對牧野棲構成威脅的便是長槍尾端飛出的槍頭,槍頭劃過一道巧妙的弧線,向他身後襲至,其招式刁鑽詭異至極!“奇槍”

  莫非的槍法不俗,加上留義莊在江湖中的赫赫名聲,所以他平時極少利用這一點對敵,如此一來反而更易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牧野犧己無暇在拔出自己的劍後再全為封擋,左手所持劍鞘閃電般反掃,暴響聲中。牧野棲己封住對方致命的一擊,同時利劍亦已拔出,身形飄然斜掠。

  莫非腹部血如泉湧,踉蹌了幾步,方穩住身形。

  他的武功顯然無法與牧野棲相提並論。

  但莫非的心中只有仇恨,沒有畏怯,他稍作喘息後,再度向牧野棲攻至,槍意加瘋如狂。

  牧野棲皺了皺眉頭,冷哼一聲,長劍翻飛,破開重重槍影而入,掠過一道不可捉摸的軌跡,直刺向莫非的心臟。

  在長劍即將破體而入的一瞬間,牧野棲倏然翻腕,快如驚電的劍勢立時改變,一聲鋒響,莫非手中的長槍已脫手而飛,而牧野犧的劍則深深投入了他的肩肋處。

  兩人相距不過三尺,莫非的目光瘋狂如絕望的猛獸,他最大的痛苦並非來自身上的傷處,而是他已明白以自己的武功,永遠不可能戰勝牧野棲為留義莊死難者報仇!

  牧野棲的目光則是不可思議的沉靜。

  良久,牧野犧終於後撤一步,還到入鞘,徑直轉身離去。

  莫非的身子劇烈一震,他感到蒙受了奇恥大辱,難道牧野棲竟不屑於殺他?

  莫非的吼聲竟如來自幽冥地獄:“牧野棲,你一日不殺我,我便一日不放過你!”

  話剛說完,鮮血已自他的口中湧出,模樣淒厲慘烈。

  牧野棲依舊向前走去,腳步未停,亦未轉身,他邊走邊道:“你根本無法對我構成威脅,何況若是我殺了你,即使無一人看見,世人也會把這筆賬算在我的頭上!”

  莫非聽到這兒,像是被什麼觸動了他的心思,腦中飛速轉念,心裡暗自拿定了主意。

  牧野棲已堅信其父牧野靜風暗中設法使他與正盟中人徹底決裂,這使他不由對牧野靜風有了怨意,所以他在下意識中不願立即返回風宮。

  但除風宮之外,天地雖大,卻似乎難有他的容身駐足之地。他行至城東,正待出城時,身後忽然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馬蹄聲十分密集,顯然來者甚眾。

  馬蹄聲如風般席捲而至,飛速逼近收野棲這邊。

  憑直覺,牧野棲料定來者是沖他而來,他索性停下腳步,轉身面對馬蹄聲傳來的方向。

  很快,八匹快騎自街頭轉角處閃現後,便如箭般向牧野棲這邊疾馳而至,因奔掠的速度大快,馬的身軀騰空之時,首尾幾乎拉成一線!

  馬上騎士皆身著勁裝,腰配兵器,果然是武林中人。

  八椅與牧野棲的距離迅速接近,在二十丈之外分作兩列,向牧野棲兩側疾插而入,並迅速拔轉馬頭,將牧野棲圍於其中。

  健馬大聲地噴著鼻息,在冬天的冷風中凝成一縷縷白色的氣霧。

  牧野棲無法容忍被八人騎坐於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地俯視,這讓他心中頗為不適,當下他的目光迅速掃過全場,正待有所舉措時,卻聽得其中一人道:

  “閣下可是牧野棲?”

  牧野棲沉聲道:“是又如何?”語氣極為不善“我們盟主有事要與閣下做個了斷,請暫且留步。”

  “盟主?”牧野棲皺了皺眉,道:“你們是正盟的人?”

  “不錯!”

  想到本為風宮玄流三大宗主之一的朱元名對自己所說的那一番話,牧野棲心中頓時有種無名的怒焰升騰而起。

  他冷笑道:“即使龐紀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他!不過我不習慣他人居高臨下地說話,你們全給我下馬吧!”

  “吧”字甫出,他已向其中一騎飄然掠去,身形飄逸快捷絕倫,利劍亦同時脫鞘而出。

  寒芒在座空中劃出一道驚人的弧線,弧光所及之處,血光拋灑,那匹健馬未及嘶叫,已身首導處,失去了頭顱的馬身猶自向前小跑了幾步方轟然倒下。

  馬上騎士一驚之下,急忙自鞍上掠起。

  這時,牧野棲的長劍己直取第二匹健馬的咽喉處,馬上騎士立即疾抖手中長鞭,向牧野棲右腕卷至。

  牧野棲手中之劍已如鳥翔魚落般倏然一沉,非但輕易避過長鞭,更一劍斬斷了那匹健馬的一隻前蹄。

  牧野犧以快不可言的身法穿梭掠走,淒厲的馬嘶聲中,八匹健馬或傷或亡,馬背上的騎士被迫棄馬落地。

  當牧野棲身形止住之時,他看到在包圍圈外又有二十多名武林中人出現,這些人的步伐並不甚疾,但速度卻極快,顯然可見這些人的武功修為都不弱。

  遠遠地,牧野棲便識出行於眾人之前的是成為正盟盟主並不太久的龐紀,與龐紀同行的除了清風樓的弟子外,還有遊天地及華山派弟子。

  那八名騎士見龐紀出現後,包圍圈的西側立時閃開一道缺口。

  牧野棲的目光與龐紀的目光直面相撞,似若有人星四濺。

  龐紀道:“先前聽說殘殺留義莊上下二百多人的人是你時,我尚將信將疑,畢竟我在邑城江上曾親眼目睹你對風宮弟子毫不留情。沒想到你不但殺害了留義莊全莊上下,連留義莊惟一倖免遇難的'奇槍'莫大俠也不放過,一心要將之趕盡殺絕!”

  牧野棲與正盟的聯繫本應是秘密的,龐紀在眾目睽睽之下質問牧野棲,便表明他的質問並非為了解真相,而是在興師問罪。他們之間如攻打斷歸島時那般配合無間也不復存在了。

  牧野棲沉聲道:“我曾與一個自稱是留義莊惟一活著的人交手,也許此人就是你所說的'奇槍',但我並沒有殺他。”

  說到這兒,不知為何,他又補充了幾句:“我不殺他不是因為我心慈手軟,而是沒有誅殺他的必要性。至於留義莊的事,似乎已沒有人會相信我的解釋了。”

  遊天地忍不住高聲道:“留義莊'四奇'中的'奇槍'被你所殺是無可置疑的事實,你竟仍不肯承認,實是狡詐至極!”——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2 13:13
第三十八卷第三章太無之境


  牧野棲雖未曾與遊天地有過交往,但他在黑白苑的時候,對各大門派的情況多有了解,如今面對這位十大名門之一的華山派掌門人自然不會一無所知,由眼前此人的裝束言行,牧野棲立即推斷出他就是被世人稱作“最不像大俠的大俠”——遊天地。

  牧野棲心有不平,雖已識出遊天地,卻有意道:

  “尊駕何人?”

  立即有人喝道:“真是孤陋寡聞,竟識不得華山掌門遊大俠!”

  說話的人是清風樓上任樓主——亦即龐紀之父龐予的結義二弟封一點,封一點可謂是清風樓的兩朝元老。

  牧野棲在被迫與苦心大師一戰之前,曾與龐紀相見,當時封一點亦在場,只是他是以小酒舖一個老漢的面目出現,當時牧野棲對他並未多加留意,此時見他,只覺甚為面熟,卻記不起曾在何處見過對方。

  牧野棲聽罷封一點的話,微微一笑,向遊天地拱手道:“原來前輩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失禮了!”

  乍聽此言,眾人皆迷惑不解,連遊天地自己亦不明牧野棲話中之意,惟有龐紀與封一點相視一眼,他們明白牧野棲所指是遊天地被牧野靜風禁押於風宮後為換回牧野棲而放過了遊天地,其譏嘲之意不言而喻。牧野棲乃武林後進,在正盟諸高手圍攻中被擄是勢所難免的,而遊天地卻是十大名門的掌門之一,以其身分失手被擒,自是臉面無光了。

  龐紀與封一點的眼神提醒了遊天地,他頓有所悟,雖然心胸寬厚坦蕩,但心中仍不免對牧野棲有些氣惱,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龐紀直視牧野棲,沉聲道:“看來無確鑿證據,你是永遠也不會承認殺了'奇槍'莫大快了。”

  牧野棲道:“無需他人信我。”頓了一頓,又道:“我倒是想提醒龐盟主,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風宮天山莫寒行宮的事,你心知肚明,若非我牧野棲命大,只怕已命喪在你的手中了、”

  龐紀皺眉道:“天山莫寒行宮?”旋即怒道:“所謂的天山莫寒行宮乃風宮賊巢,我龐某雖非英雄豪傑,卻也恥於與它有絲毫瓜葛!”

  牧野棲見龐紀一臉怒容,心中不由忖道:“若非朱元名親口告訴我是你龐紀向他透露了風聲,我也不相信堂堂正盟盟主會做下這等事!”

  封一點輕咳一聲,道:“樓主,與這等頑劣之輩多言何益?”

  龐紀頓時醒過神來,忖道:“封二叔所言不錯,我與牧野棲爭執,無論他所言是真是假,對我都大為不利、即使眾人並不相信牧野棲所言,但他的話無疑會損及我的形象!”龐紀自知雖然他已是正盟盟主,但論及聲望,未必在癡愚禪師、遊天地之上。能成為正盟盟主,更多是因為他的謀略。

  當下他自懷中掏出一物,鄭重展開,卻是一塊割下的衣襟。上面有觸目驚心的血字。

  牧野棲微微一怔。

  龐紀沉聲道:“這是在留義莊莫大使身邊發現的,你還有何言?”

  牧野棲定神一看,只見那塊衣襟上寫道:“殺我者牧野棲”六個暗紅色的血字,字字如拳頭般大小。

  牧野棲目光一跳,心中飛速轉念:“那人雖受重傷,卻並非致命的傷,即使不加以救治,也不會這麼快就死去。但龐紀絕不會在如此多的人面前施行欺詐之水,畢竟他是正盟盟主。

  那麼,那姓奚之人又怎會死亡?會不會是他人在姓莫之人重傷之後再對他出手,取其性命後再在現場留下血書,嫁禍於我?”

  龐紀等人見他沉吟不語,料定牧野棲的確是殺了莫非的兇手,當下龐紀聲音低沉地道:

  “我龐某被你所矇騙,致使留義莊二百多人慘遭殺戮,今日若不能取你性命,我龐某如何向武林正道交代?”

  牧野棲知道自留義莊一役之後,自己已成為正盟不共戴天之敵,縱然龐紀曾應允天儒、悟空、苦心三老與自己暗中配合,但如今這已絕無可能。牧野棲所肩負的師門使命是絕不能輕易對外人道訴的,故龐紀亦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他並未能真正明白天儒、悟空為何要對風宮宮上牧野靜風之子百般維護。

  先前與收野棲的配合,對正盟以及龐紀本人都有利無弊,龐紀便樂得做個順水人情。時移事異,如今龐紀惟有除去牧野犧,方能挽回因留義莊一事對他造成的不利影響。

  牧野棲忽然笑了笑,道:“其實很久以前,我已有一種預感,我預感到你我之間終會有決戰之時。”

  縱是心計深沉如海的龐紀也不免為牧野棲這番話而驚詫,他道:“正邪勢不兩立,古來皆然。”

  牧野棲哈哈一笑,似乎對龐紀的說法很不以為然,他道:“其實這與所謂的正邪無關,我之所以這麼說,只是因為我一直覺得你我之間有許多方面頗為相像!”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雙方有許多相似之處,要么成為莫逆這交,要么就是敵人。你我既然已不可能成為朋友,所以你我一戰就在所難免!”在眾多高手環伺之下;牧野棲竟絲毫不見慌亂之色,縱是正盟中人,亦不由暗自驚詫於其膽色。

  龐紀意味深長地看了牧野棲一眼,似乎也被對方這奇特的言論所吸引,隨即他神色一斂,肅然道:

  “留義莊雖己盡遭不幸,但他們的仇卻不能不報,我龐某身為正盟盟主,難咎其責。”

  他緩步走向牧野棲,神色凝重地接道:“你能在洛陽劍會中獨占鱉頭,看來你的劍法應該十分高明,可惜你心已入邪,洛陽劍會的劍魁又怎能是大奸大邪之人?自古以來,邪不正正,今日你我一戰,我要再度證明這一點!”

  牧野棲淡淡一笑,道:“你應該明白,你能成為正盟盟主,憑藉的並非武功與劍法!”

  他知道正盟之中原本只有龐紀有可能相信他,而其他人則只知他是牧野靜風之子,不知其他。如今連龐紀也將矛頭對準了他,那麼今日雙方已決不能善罷。既然如此,牧野棲便暗忖要設法避免陷入以寡敵眾的局面中,有意以言語激怒龐紀。

  龐紀沉聲道:“你何必逞口舌之利?”

  言罷,他慢慢搞下腰間所佩的劍,目光忽然變得格外犀利,猶如兩柄森淨利劍。

  牧野棲見龐紀果然獨自應戰,心中暗喜,卻不動聲色,神情平靜得猶如古井不波,目光微微低垂。

  龐紀手握劍鞘,豎立於胸前,右手緩緩將劍拔出,拔至齊眉處,動作頓止。陽光照射於劍上,其光線折射到龐紀的臉龐上,使龐紀的五官陰晴不定。

  牧野棲的神情一直從容不迫,此刻他的眉頭卻不由自主地皺起,心中湧起一絲不安。龐紀雖未出劍,但牧野棲卻隱隱感到由龐紀的劍身透出一股陰鬱的氣息。

  難道,這就是“清風劍法”的劍意?

  牧野棲雖未見識過“清風劍法”,但他卻早已聽聞“清風劍法”以飄逸輕靈見長,劍出如清風,明朗而賞心悅目。

  牧野棲修長的手指下意識地將劍扣得更緊。

  龐紀的身軀倏然如紙鳶般飄然掠起,當身形凌空的那一剎那,劍亦出鞘,以極快的速度向牧野棲逼進。

  眾人不曾料到龐紀竟會率先出手,皆暗吃一驚,畢竟龐紀乃武林中十大門派的正盟盟主,地位之尊崇可想而知。此時為對付牧野棲而先行主動出手,自是大出眾人的意料之外,惟有封一點神情平靜,似乎早已料到了這一點。

  對方的距離在迅速接近。

  “嗆啷”一聲,牧野棲的劍已脫鞘而出,穩穩握於他的手中,長劍飄然揚起。

  雖是尋常之舉,卻已隱隱顯露出其絕世劍客的風範。

  在迅速改變空間距離之時,龐紀一往無回的劍的軌跡已發生了不可描述的變化,他的劍在極短的剎那問,掠過了逾越常理的方位角度,到氣激盪虛空,形成瞭如嗚咽般的尖嘯聲,讓人聞之驚心動魄。

  而牧野棲的劍如一縷清風,極為自然地劃過虛空,沒有一絲一毫的滯納,向龐紀的劍直迎而去。

  沒有任何迴轉頓挫,劍式渾然天成,彷若此刻他並非在臨陣對敵,而只是在獨自揮灑著心中的劍意。

  沒有人能看出牧野棲的劍式變化如何,因為他的劍本就沒有任何劍式。

  劍在舞、在飛、在飄!

  兩輛風格迥異的劍挾驚人之勢在虛空中不可避免地接實了。

  金鐵交鳴之聲倏然響起,密集如暴雨。兩團劍芒以無可描述的方式在碰撞、穿插、絞殺,瞬息之間,雙方已在生生死死毫髮間進退了無數次。

  高手之戰;失之毫釐,繆以千里。當武功達到一定境界時,決定勝負的已不再僅僅限制於攻守如何。

  一聲長嘯;龐紀青色的身影沖天而起。

  而牧野棲的劍則在虛空中劃過一道圓滿的圓弧,隨即凝形,長劍斜指蒼穹虛空。

  龐紀的劍挾漫天殺機,自上而下劃出一道驚人的光弧,劍破虛空之時竟飄渺無定,忽而高亢,忽而尖銳,便聞此聲,亦足以讓人心神大亂。

  眾人心中忽然萌生出一個念頭:為何身為清風樓掌門人的龐紀施展出的劍法竟如此刁鑽詭異?而風宮牧野靜風之子的劍法反而飄逸卓然?眾人皆不由為這其中的巨大反差而大感驚愕。

  龐紀居高臨下,劍勢凌厲,向牧野棲施展出滔滔不絕的攻勢,一時間數丈之內皆為龐紀的劍勢所籠罩,天地間平添無數肅殺之氣。

  封一點更顯沉默,他的眼中隱隱有擔憂之色。

  遊天地自然早已看出龐紀此刻所用的劍法並非“清風劍法”。心中暗自驚訝,以他的閱歷,竟也識不出龐紀施展出來的是什麼劍法。

  一聲暴響,龐紀的身軀倒翻而起,向上翻飛,身在空中,他已急提內力,強擰身軀,如同置身於一個無形漩渦中,急旋如飛。

  龐紀翻飛於兩丈開外,左足下路,右足卻順勢出地疾掃,一時碎石飛濺迸射,青石地面上出現了一道深深的印痕,至此他方止住身形。

  牧野棲雖未後退,但他腳下的青石卻已粉碎,自是因為他將自己劍上所承受的力道悉數卸於地面之故。

  雖然未分勝負,但牧野棲卻顯得更為從容灑脫。

  封一點不由低呼一聲:“樓主……”

  龐紀似乎根本未聽到封一點的聲音,他的神色十分凝重。緩緩舉步向牧野棲邁進。他的動作緩慢得不可思議,這反而使他全身散發出一股異乎尋常的力量,幾乎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由為之所牽動,心緒隨著他腳步的起落而起伏不定,彷若他的每一步不是踏在堅實的地面上,而是踏在每個人的心中。

  牧野楊靜靜地仁立著,他全身上下都處於極為自然的放鬆狀態,手中的劍亦只是十分隨意地斜斜下指。

  此時此刻,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絲一毫的劍意,他的人,他的劍似乎都已成了一片虛無,面對龐紀步步驚心的逼進;他竟能聳立如峰。

  惟有他的眼神,卻顯得極為明亮。

  以龐紀為中心,周圍數丈之內忽然有股無形氣流生起,急速旋轉,勁氣猶如利刃,在龐紀身側急速穿掠擊撞,形成了尖銳刺耳的異聲。

  牧野棲的劍尖徐徐揚起,而他的目光則依舊依垂著,神情似乎顯得有些茫然,但十分入神,他所有的心緒彷彿已完全沉浸於這一簡單至極的動作中。

  正盟中人忽然感覺到了一種奇異的壓力,這種壓力無始無終,無緣無由,竟像是來自眾人的靈魂深處。

  眾人的肌肉漸漸繃緊,心跳亦隨著兩人距離的不斷拉近而越跳越快。

  一聲沉哼,龐紀已跨出了最後一步。

  他的姿勢並未有絲毫改變,但這一步卻奇快無比;且一步踏出,便掠過了二丈距離,他的整個身軀猶如在水面上滑行標射一般。

  與此同時,一股強大至無堅不摧的劍氣亦與劍芒挾裹作一團,以驚人的速度向牧野棲當胸刺去。

  龐紀極為緩慢的動作在眨息間化為驚世之速,其動與靜的急劇反差,對觀者的視覺形成了一股極大的衝擊,讓眾人頓覺雙眼不適。

  劍法向來有正奇之分,正道的劍法偏重於正,以奇為輔,而邪魔之道的劍法則偏重於“奇”,詭詐多變。但眼前龐紀的劍法則是玄奧百變,難以洞察其玄機。

  牧野棲立時承受了一股空前強大的壓力。

  他的劍法已至“太無”之境,劍法達到“大無”

  之境,就有如混沌初開,似實似虛,非實非虛,看似無物,卻可由混沌化陰陽,由陰陽分五行,由五行盈萬物,縱然是世間至美至玄之物,亦不過是陰陽五行的演變而已。

  劍法亦是如此。

  牧野棲的劍中己飽含劍道精華,猶如水滴,它本身無固定之形,卻可無孔不入、即使是面對幽求的“破傲四式”,牧野棲仍可憑藉“大無”劍道破入。

  但此時龐紀的劍式太過簡單直接,反而使“大無”劍道難以全面發揮出其威力。

  此刻,龐紀的人、劍,以及他的心靈已完全相融,化作一柄巨劍,直刺牧野棲。牧野棲要化解的已並非僅僅是龐紀手中的劍!

  牧野棲的劍在窄小的範圍內劃過一道美妙自然的弧線,自一個極為巧妙的角度迎向龐紀驚人的一擊。

  金鐵交擊聲暮鼓響起,一聲悶哼,龐紀的身軀倒跌而出,肩頭鮮血飛濺,落地之時,他的臉色已有些蒼白。

  牧野棲竟輕易瓦解了龐紀的驚世一劍!眾人皆心感愕然,但想到先前牧野棲曾與苦心大師一戰,那一戰牧野棲雖敗,卻足以讓人對他另眼相看。而龐紀則比場中諸人更了解牧野棲以及他的武功。

  奇怪的是,封一點見龐紀受挫後,一直緊鎖的眉宇反而舒展開來,如釋重負,遊天地無意中察覺到了這一點,不由大感愕然。

  原來,龐紀早己見識了牧野棲的武功,知道若以“清風劍法”與之相戰,絕無勝算。但留義莊的變故又使他必須戰勝牧野棲,方可穩固他正盟盟主的地位。被形勢所迫,龐紀惟有使出他從未在世人眼中露過的“長恨劍法”。

  “長恨劍法”的劍譜自龐紀曾祖父起代代相傳,但同時龐家先祖亦嚴令後人不得習練劍譜上所載的劍法。龐紀之祖父、父親皆謹遵家規,直到劍譜傳到龐紀手中,龐紀感到龐家將長恨劍譜收藏且代代相傳之舉措,與龐家的訓誡有自相矛盾之處,由此便有些好奇,於是取出了長恨劍法的劍譜,他驚訝地發現劍譜上所載的劍法比“清風劍法”更為高明!

  但他也察覺到了長恨劍法中充滿了陰戾的氣息,與清風劍法的清朗祥和正好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反差。

  也許正因為如此,龐紀的曾祖父方立下家規,不許後人染指長恨劍法。

  但龐紀權衡之下,仍是決定習練長恨劍法,因為他接掌清風樓是因為其父龐予英年早逝,以龐紀的武功資歷,難以與十大名門其他掌門人相提並論,龐紀不願長久地仰人鼻息,而長恨劍法則恰好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故雖有封一點多次勸阻,但龐紀仍是一無反顧地暗中習練長恨劍法。當他成為正盟盟主後,龐紀更不可能更改心意,他需要高深莫測的武功來穩固自己的盟主之位。

  封一點一直擔心長恨劍法的劍意與清風樓清朗祥和的武功心法難以相融,稍有差錯,會自亂心脈,後果堪憂。此時他見龐紀受挫,料想龐紀從此會不再如失前那麼倚重長恨劍法,那時自己再對他加以勸阻,也許可使龐紀放棄長恨劍法。從這一點來看,龐紀的挫敗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故封一點神色間反而有喜無憂。

  龐紀身為正盟盟主,卻被身為風宮少主的牧野棲擊敗,這無疑讓正盟中人皆覺臉上無光,一時間場上一片肅靜,氣氛尷尬。

  龐紀雖是背向正盟諸人,卻能從這異乎尋常的肅靜中感受到眾人的心思。他的嘴角輕輕抽搐了幾下,臉色凝重得讓人不願正視。

  雖未言語,但他的眼神卻明白無誤地顯示出他雖受挫敗,卻並不會就此抽身而退。

  果然,龐紀暗中將內家真力催運至前所未有的境界,體內飛速奔湧的內息使他肩上傷口處的血流得更快了,鮮血不斷地滴落在他下垂的劍上,發出輕微的響聲。

  牧野棲略顯意外地望著龐紀,憑他對龐紀的了解,本認為以龐紀的性格,絕不會做孤注一擲的事,沒想到事實卻與此相反。

  龐紀的雙眼微微瞇起,不知自什麼時候起,鮮血濺落劍身的聲音已經消失,每一滴鮮血在即將落在劍上之前的那一瞬間,立即被貫於劍身的強橫內為激開,化為血霧,卻並不散去,而是籠罩於劍身之側,漸漸地,他的劍已被一團淒迷的血霧完全籠罩,劍身若隱若現。

  與此同時,龐紀的雙日漸漸變成青紅色,雙唇顯得十分蒼白。

  牧野棲疑惑地望著眼前這一幕,思慮之餘,他再不猶豫,暗吸一口氣,身形倏然如箭標射,直取龐紀,其速快不可言。

  他的劍在虛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絕倫的弧線,讓人頓時驚嘆於原來殺人的招式竟也可以如此優美自然。

  龐紀雙目倏睜,右臂亦在同一時間疾速飛揚,一道淒迷的血紅劍身暴然掠起,向牧野棲的劍疾迎而去。

  雙劍全力相接。

  卻沒有眾人想像中的鏘然撞擊聲,其撞擊聲竟如擊中敗草,沉悶至極。

  眾人心頭頓時湧起一股不適之感。

  牧野棲更是吃驚不小,在雙劍接實的那一瞬間,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劍所擊中的似乎不是對方的劍,而是一片虛無。

  更可怕的是那團卷裹於龐紀劍上的紅色血霧竟有著一股奇異的吸附之力,這對以輕靈飄逸見長的“大無”劍法而言,無疑是一種致命的牽制。

  驚愕之中,牧野棲的身軀凌空暴旋,借勢將劍身撤回,在第一時間以另一個角度向龐紀再一次發動攻擊。

  龐紀的身子突然向後倒去,如同醉酒之人,而他的劍則已劃過一道鬼神莫測的弧線;在身後攪起一片迷離的血幕。

  那團血霧在飛旋,與穿掣的劍光相輝相映,形成了驚人而詭異的一幕。

  牧野棲的攻擊頓時被完全阻殺!

  封一點見龐紀的劍法更趨詭異,心中大為忐忑。

  龐紀與收野棲在極短的時間內已攻守數易,雙方的動作己快至無形,雙方的劍亦以不可描述的方式在絞殺,悍然相接之下,卻未聞任何金鐵交鳴之聲,只有劍劃破虛空的尖嘯與如擊敗革的沉悶撞擊聲,情形倍顯奇異。

  縱是遊天地這樣的人物,亦不由為這驚人戰局所深深吸引。

  倏地,牧野棲的劍一反原有的飄逸,猶如沉寂千年的蚊龍突然驚醒,利劍挾噬吞萬物、開天闢地之勢,如流星劃空,徑取龐紀,劍勢快絕,足以使天地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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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卷第四章碎裂虛空


  眾人大愕;皆為牧野棲劍意在瞬息間有如此大相徑庭的改變而感到大惑不解,他們皆知劍招的變更其實並不難,而一個人所習練劍法的劍意卻是穩定的,或古樸或飄逸,或靈動或刁鑽……劍法造詣越高,其劍法的劍意就越明顯,從而越難改變。牧野犧無疑已將劍法的飄逸從容髮揮得淋漓盡致;環視當今武林,己難有出其右者,故他的劍意的倏然更改,更讓人心覺匪夷所思。

  牧野棲一劍甫出,一股強大到無以復加的氣勢立時籠罩全場,眾人的呼吸齊齊停滯於那一瞬間,心神為之深深震懾。

  “錚”!

  一聲久違的金鐵交鳴聲驀然響起。

  幾乎與此同時,龐紀一聲悶哼,整個身軀如斷線風箏般倒跌而出,身在空中,已有鮮血標射而出,在虛空中拋灑出一道驚人的光弧。

  正盟群豪中傳出數聲驚呼。

  牧野棲如影隨形,飛速緊逼,似欲一舉擊殺龐紀。

  遊天地、封一點等人見狀大驚失色,正待出手相救,倏聞一聲沉喝,龐紀赫然憑空強擰身軀,身形暴旋之際,劍芒狂熾,無形氣或縱橫座空,噴濺而出的鮮血轉瞬激化為漫天血霧。

  牧野棲一聲長嘯,聲動九霄,瞬息間已將自身修為提至最高境界,龐紀敗而不退,激起了牧野棲心中的戰意。此時,在牧野棲心中;只有奔騰不息的劍意與戰意。

  他的目光忽視了外界的一切,只剩下龐紀及其手中的劍,而他所有的思緒、心神、氣息,乃至全身肌肉筋骨都為破解龐紀這最後一擊而做出微妙不可言喻的變化。

  他的腦海中出現了一片宛如在天地初開時萬籟俱寂的空間,茫茫蒼穹之中,惟有一柄劍正以快逾驚電之速向自己疾刺而至。劍身的每一點顫動,劍芒的每一次閃掣都清晰無比,劍劃虛空的聲音更是猶如迴響於他的腦際。

  牧野棲只覺周身熱血奔湧,因為龐紀的劍所帶給他的震撼與刺激,一股改天易地、吞掃萬物的雄心壯志由此萌生,他忍不住發出一聲似是由靈魂深處進發出來的吶喊,手中之劍彷彿已與他的心意相通,具有非凡靈性,在電閃石火的剎那間,以完美無缺的方式穿掠而出,完成了它驚世駭俗的一擊。

  “當”!

  一聲驚人暴響,牧野棲的劍已準確無比地攔腰刺中龐紀的劍身,龐紀的劍頓時斷作兩截。

  與此同時,牧野棲倏覺眼前一片紅色的東西突然以快不可言的速度卷掃而至。

  是由龐紀的鮮血虛化而成的血霧,血霧在龐紀劍氣席捲之下,被長恨劍法的劍意所牽動,竟在虛空中化作一柄血色的虛無之劍。

  牧野灑的心倏然一沉。

  沒有片刻思忖的時間,牧野棲以自身對劍的非凡悟性,在招式已用老、力道即將哀竭的那一剎那,長劍自下而上劃出一道飽含天地至理的弧線,那一劍已凝集了他的所有功力,所有對劍的悟性……

  血紅色的虛無之劍被生生劈成兩半。

  這,就是“大無劍境”的“碎裂虛生”!

  牧野棲在完成這驚世一擊之後,身形不可避免地急墜,下墜之時,他感到右胸奇痛無比——他終是未能完成避過那虛無之劍的攻擊,虛無之劍雖然被他一劍劈碎,但那猶如劍一般的血霧在詭異而凌厲的氣勁卷送下,仍是射入了牧野棲的軀體之中。

  在即將墜地的那一瞬息,牧野棲強提功力,方穩住身形,斜斜飄落於二丈開外。

  他的右胸部位一片殷紅,與他的一襲白衫相襯,顯得格外醒目。

  牧野棲的臉色蒼白如紙!

  正盟群豪見龐紀終於反敗為勝,不由鬆了一口氣,龐紀亦忍不住大笑道:“邪不勝正,自古……”

  話猶未了,忽然鮮血狂噴,情景頗為駭人。

  眾人神色大變!

  龐紀的身子晃了晃,向前踉蹌兩步,只覺體內氣血翻湧,想要強行以內力壓住,孰料功力未及提聚,又覺喉頭一甜,鮮血再度狂噴而出。

  他只覺眼前一黑,仰身後倒。

  封一點急忙掠身上前,在龐紀倒地之前,將之一把扶住。

  牧野棲自知受傷之後,已不宜在此多做逗留,當下立即掠身而起,向城門方向掠去。

  立即有數名清風樓弟子自幾個不同方位出擊阻攔,剎那間已在牧野棲身前組成了一道防守嚴密的劍網。

  與此同時,牧野灑的身後亦有衣袂掠空之聲飛速迫近。

  牧野棲暗一咬牙,劍如疾風,向橫亙於身前的那道劍網徑直穿刺而進。在經歷了無數次閃掣、碰撞之後,牧野棲的劍已將那本是密不透風的劍網悉數瓦解,變得千瘡百孔。

  牧野棲乘勢而進,他心知此刻自己身處重重包圍之中,危機四伏,故出手之際無不是傾力而為。雖是以一敵眾,但他的劍卻對擋於身前的每一個人都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壓力。

  清風樓弟子見樓主龐紀重傷,雖然面對牧野楊的驚世之劍時人人皆承受了極大的壓力,但卻無一人避退,仍是奮力向前。

  數聲暴響,血光標射。

  三柄長劍脫手飛上半空,更有兩名清風樓弟子一死一傷。

  與此同時,數道強橫勁風已自身後向牧野棲暴襲而至。

  牧野棲先前還有些顧忌,擔心著再殺正盟中人,那麼自己將與正盟結下了永遠不可化解的仇怨,但在清風樓弟子全力攻擊之下,牧野犧只有全力應戰,斃殺一人後,他心中的顧忌反而消失,同時更升起一個驚人的念頭:若是自己將在場的所有正盟中人悉數誅殺,那麼今日之事豈會再洩露出去?

  當然,此念只是一閃而過,因為他明白自己的傷勢頗重,對心中所想的舉止已有些力不從心了。但他卻沒有意識到當一個人寄希望於以殺戮來達到某種目的時,此人必然在一步步滑向可怕的深淵。

  牧野棲再無顧忌,劍芒吞吐如電,光芒閃掣之間,來自身後的襲擊亦被他悉數封擋。

  但就在此時,他的身惻忽有微風拂過,冷眼一掃,赫然是遊天地憑藉“小隱步”已閃到了身前。

  遊天地翻腕之際,一團極為奪目的劍芒已在牧野棲眼前進現。華山劍法素以氣勢恢宏著稱,遊天地乃華山掌門人,甫一出手,便已將華山劍法的精髓展露得淋漓盡致。

  牧野棲雖然自忖劍法猶勝遊天地,但與龐紀全力一戰之後,已虛耗不少真力,而他的傷口處仍在不停地溢出鮮血,久戰下去必然不利。當下他決定避其鋒芒,一劍遞出,甫與遊天地的劍接觸後,立即順勢一壓,人已借力飄起。

  遊天地似乎已洞搽牧野棲的心思,幾乎是與他同時掠起,暴然翻腕,劍影幻作萬千,縱掃而出,排列如扇,招至半途,內力疾吐,長劍錚鳴,劍尖驀然彈跳,倏而化作漫天繁星,將牧野棲完全籠罩其間。

  正是華山劍法中的第三式“君臨天下”,一招之下,絕頂高手的風範展露無遺,與平時遊天地予人的嬉笑風塵的形象截然相反。

  牧野棲在洛陽劍會一舉奪魁,對一些武林中人的劍道頗有些不以為然,暗覺除了幽求之外,惟有範離憎的劍法尚有可圈可點之處外,其他人皆不過如此。

  但今日一戰,龐紀的劍法雖然已受挫,卻已讓他收起小覷之心,而此刻遊天地施展出來的華山劍法又讓他有眼前一亮之感。

  牧野棲沉哼一聲,劍如行雲流水傾灑而出,酣暢淋漓,讓人一見便有一股賞心悅目之感。

  牧野棲顯然低估了與華山劍法並列為華山兩大絕學的“小隱步”的驚人之處,遊天地輕易進過了那柄飛劍,並在第一時間緊隨牧野棲掠出。

  牧野棲的劍法雖然比遊天地高明,但論內家功七,卻無法勝過身負數十年深厚內力的前輩高手,更何況牧野棲本已受傷,血戰之餘功力耗去不少,幾個起落之間,竟無法將游天地甩脫。兩人以極快的速度掠至城門出口處,因城門所限,並行的雙方被迫拉近了距離。

  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出手。

  牧野棲急於脫身,甫一出手便快捷無匹,劍勢逼人、但遊天地終是前輩高手,經驗豐富,早已料知牧野棲會有如此心態,他的劍法多取守勢。極盡纏戰之能,同時配以腳下鬼神莫測的“小隱步”,看似被牧野棲逼得步步後退,卻在不知不覺中已搶在牧野棲之前出了城,隨後回身死守,與正盟群豪一起對身在城門拱洞的牧野棲形成前後夾擊之勢。

  牧野棲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利局面後,心中怒意大熾,他狂嘯一聲對來自身後的襲擊置若罔聞,將自身修為提升至巔峰之境,以席捲萬物之勢向遊天地攻去,劍身與虛空相磨擦,發出驚人“劈啪”之聲,勁氣激盪,彷彿已是一個尖銳鋒利的實體,兩側堅固的城牆亦被狂溢的氣勁劃出無數縱橫交錯的痕跡,石屑迸射,城門拱洞之中充滿了硝石般的氣息。

  因為牧野棲出擊的速度大快,使他身後所有襲擊者的兵刃全都撲了個空。

  從出擊到與遊天地悍然接實。這其中幾乎沒有時間之隔。

  遊天地縱然身負神鬼莫測的“小隱步”,但在牧野灑的全力一擊之下,亦避無可避!遊天地面臨著他生平僅遇的最可怕的攻擊,牧野棲的劍具有常人根本無法想像的穿透力,讓人在他的劍法面前,會不由自主地感覺到無論以何種方式,都無法阻擋他長劍的長驅直入!這種感覺足以摧垮不少人的心靈。

  震天動地的暴響聲過後,空前強大的橫溢氣勁將城牆生生震坍了一大片,無數斷碎的城牆方磚如雨幕般落下,而牧野棲已如一抹淡姻般向遠處飛掠而去。

  遊天地與牧野棲悍然一拼之後,跌退數步,緊緊地倚於城門一側,左手用力摀住腹部,臉色蒼白。很快,便見他的指縫間有殷紅的鮮血溢出。

  待正盟群豪閃避過飛濺的碎石時,牧野棲己失去了踪影,眾人急忙察看遊天地的傷勢如何,遊天地聲音低啞地道:“死……死不了……好……小子!”心中亦不由為牧野棲身負的驚世劍法而感到驚愕。

  這時龐紀已醒轉過來,卻不發一言,神色沉鬱,與他平時的清朗之態大相徑庭。他身上的斑斑血跡與蒼白的臉色相襯,讓人不忍多看。眾人見龐紀、遊天地皆己身負重傷,皆無心再追趕牧野棲,忙著救護二人。正當眾人忙亂間。忽聽“啪啪”的響聲自西北方向傳來,聲音清脆,像是竹板的敲打聲。在場正盟群豪無不是江湖經驗極為豐富之人,憑直覺立即感覺到這響聲有些異乎尋常。

  正自眾人驚愕間;西南方向亦傳來了“啪啪”的脆響聲,頗有節奏——這便證實了正盟群豪的猜測,八人不由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暗自警惕。

  封一點正待對那幾名清風樓弟子吩咐什麼,驀然發現西向房宇庭院間忽然有一人影沖天而起,快捷絕倫,猶如天馬行空,向這邊飛速逼近。初見此人影時,尚在二里之外,待到封一點驚呼出聲時,那人影已在里許左右,封一點的表惰頓時凝固,驚愕萬分地望著那一抹快至無形的身影,心中不期然泛起一股寒意。

  他想像不出這個世間除瞭如苦心大師、牧野靜風、容櫻那等級別的高手外,還有何人能擁有如此驚世身手。

  但苦心大師在斷歸島一役中已捨己救世而圓寂,那麼剩下的無論來者是牧野靜風還是容櫻,對在場的正盟中人而言,都無疑將面臨著滅亡!因為除了龐紀和遊天地之外,其他幾人根本無法對牧野靜風那等級別的絕世高手構成威脅。

  僅在轉念之間,那人影已如流星般飄落於數丈開外。

  封一點心神略定,因為眼前此人極為年輕,絕不會是牧野靜風,同時他心中之驚愕更甚,難以相信武林中還有如此年輕的絕世高手、憑眼前此人的身手,甚至還在牧野棲之上。

  正盟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於那年輕人身上,但見他身材偉岸如山,一臉剛毅,身被黑色斗篷,全身上下激發出一股強者的霸烈氣息。

  封一點定了定神,拱手道:“敢問這位朋友是……”

  封一點身感那股霸烈氣息,因此語氣顯得甚為恭謙客氣。

  “在下白辰。”

  “原來是丐幫白幫主,久仰了。”封一點恭謙地道,心中卻忖道:“聽說武林中新近崛起的丐幫幫主非但年輕,而且武功極高,沒想到竟高至如此驚人的境界!武林中人對丐幫所知甚少,只知常與風宮針鋒相對,照此看來,白辰在此時出現,當無惡意。”

  果然,只聽白辰道:”聽說清風樓龐樓主為牧野棲前來此地,龐樓主曾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欲與之相見。”

  封一點忖道:“我等追踪牧野棲時皆盡量掩藏形踪,以免風宮察覺,沒想到丐幫早己得知此事,看來他們的消息倒頗為靈通。”

  一直盤腿坐於地上沉默不語的龐紀這時終於開心地說出了第一句話:“我就是龐紀,白兄弟別來無恙?”

  白辰的目光落在了龐紀身上,臉現驚愕之色。在他的印像中,龐紀清逸飄朗,故一直未對眼前這個一身血污、臉色蒼白、亂髮披肩的重傷之人多加留意,待到看清眼前此人的確是龐紀時,白辰心中之驚訝可想而知。

  他脫囗道:“龐樓主怎會如此?”

  封一點在旁邊道:“方才我等與牧野靜風之子牧野棲相遇,沒想到牧野棲的武功極高,我家樓主與華山遊掌門一併受傷了!”心想樓主乃正盟盟主,卻被牧野棲所傷,終是臉上無光,於是將游天地被傷之事也一併說了出來。

  白辰看了看遊天地,有些驚訝地道:“牧野棲的武功真的如此高明?”

  龐紀苦笑一聲,道:“其實白兄弟早已見過牧野棲。

  白展微微一怔。

  龐紀在封一點的幫助下,吃力地站起身來,接著道:“自兄弟是否還記得邑城……邑江遇到的任玄?”

  白辰愕然道:“難道……他就是牧野棲?”

  龐紀點了點頭,道:“任玄只是牧野棲的化名而已。

  白辰皺眉道:“但當時我親眼目睹他為救我而將風宮的人盡數誅殺。”

  龐紀嘆了一口氣,道:“正因為如此,我才會被他所蒙蔽,現在看來,也許當時他只是為騙取別人的信任才那麼做的!

  這時,四周傳來“紛紛沓沓”的腳步聲,很快有不少人影在各街巷口出現了,並從各個方向朝這邊聚攏過來,正盟群豪先是略顯有些吃驚,待看清來人皆是衣衫襤樓的叫化子裝束時,便明白過來,心知這些人全是丐幫弟子。很快,聚攏過來的丐幫弟子已有三四十人;而通往城門這邊的各路口仍不斷有叫化子裝束的身影出現見此情形,龐紀不由略有所動。

  白展身為丐幫幫主,消息甚為靈通,自然早已聽說牧野棲奪得洛陽劍會劍魁之事,亦聽說牧野棲率風宮弟子殺盡留義莊上下二百多條人命的事,只是他一直不知近來常被武林中人提及的牧野棲,就是那個曾在邑城江畔救過他性命的“任玄”。

  龐紀、牧野棲皆曾有恩於白辰,如今牧野棲卻重創龐紀,這讓白辰感到頗有些為難,正當他躊躇間,在他身後的丐幫弟子忽然主動向兩側閃開,從他們中間走出一個年輕女子。

  此人正是小草!

  正盟中人乍見在一群污頭垢面、衣衫襤樓的叫化子中間忽然出現了一清麗嬌美的年輕女子,皆大感愕然。

  白辰一見小草,本是犀利的目光變得柔和了許多,他道:“你身體不適,為何不好好歇著?”隨即讓她與龐紀、遊天地等正盟中身分較高者相見。

  小草向諸人施禮後,道:“我聽幫中兄弟說你欲助正盟對付風宮的牧野棲,想到風宮行事歹毒詭詐,有些放心不下。”

  白辰微微頷首,他本待說其實風宮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可怕,但思及龐紀、遊天地皆敗於牧野棲之手,若出此言,只怕他們二人心感不快,當下忍住沒有說出口。

  龐紀輕嘆一聲,道:“我龐某身為正盟盟主,卻……卻不能為留義莊報仇雪恨,不能伸張武林正義,實是愧對武林同道!龐某名聲如何事小,正邪角逐事大。牧野棲視天下英雄如無物,殘殺留義莊全莊後仍從容進退……唉……”

  白辰抿了抿嘴唇,緩緩踱了幾步,停下後沉聲道:”此地離風宮無天行宮雖然只有百餘里,但牧野棲也難以在一時半刻內退回風宮……”

  龐紀心中一動,道:“因為此地與風宮較近,為免目標太大,正盟中這次前來此地的人數不多,只恐無法攔截牧野棲。”

  白辰未語。

  龐紀繼續道:“龐某早知白兄弟與貴幫弟子以對付風宮為己任,與正盟各大門派志同道合。如今正盟力量損傷不少,正需如白兄弟這般英雄俊傑同心協力,共討風宮、貴幫雖新崛起武林不久,但你們的行事卻是有目共睹的,若是正盟能得貴幫這一有生力量相助,可謂是武林之幸。”

  他這一番話其實是暗示白辰,只要白辰願意,丐幫可以與清風樓等十大名門一樣,成為正盟旗下的一個門派。

  正盟旗下十大門派無一不是淵源流長、在江湖中享譽已久的門派,論聲望資歷,丐幫實無法與之相提並論,若是能躋身於諸多名門之列,對成立不過數月的丐幫來說,似乎是一件幸事。

  白辰沉吟了片刻,終於決定了與正盟群豪一起阻截牧野犧!——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2 13:15
第三十八卷第五章階下之囚


  牧野棲擊傷遊天地後,全力掠走,直至三里之外方停下。

  停下後,他查看了傷口,發現傷口甚為獨特,肌膚表層有一大塊血痕,但卻沒有被兵器劃開的口子,倒像是被粗糙之物擦傷一般。只是牧野棲心知自己周身雖然沒有醒目的傷口,其實被傷及的是內臟而非表皮肌膚。

  他草草處理了一下傷口,又重新啟程。這一次,他的速度明顯緩慢了,方才疾速掠走,使他虛耗甚大。但他相信正盟中人絕不會有大批人手出現在與風宮相去不過百里的地方。如今龐紀、遊天地身負重傷,正盟之人多半已無力再次阻殺自己,他心中並無人多顧慮,準備去最近的鎮子裡找一輛馬車返回風宮。這裡周圍百里之內皆是風宮的勢力範圍,牧野棲要辦成什麼事,並不困難。

  走了一陣子,前面一個鎮子已遠遠在望,牧野棲心中一寬。

  這時,迎面走來兩人,在離牧野棲十幾文遠的地方忽然停住了,不時指點著牧野棲,似在議論什麼。

  牧野棲心中略略一震,忖道:“難道他們是正盟中人?”

  正思忖間,但見那邊其中一人已快步跑來,牧野棲暗忖對方兩人果然是衝著自己而來。

  一顆心反倒平靜下來,冷笑一聲。

  待那人跑近了,牧野棲看清此人衣裳甚為襤樓,腳上穿著一雙破鞋,皮膚黝黑,赫然是一個乞丐。

  牧野棲不由一徵,正當他愣神間,那人已飛奔而至,忽然“撲通”一聲跪在牧野棲面前,驚喜交加地道:“蒼在有眼,我總算找到少爺你了。”

  一時間牧野棲如墜雲霧之中,他有些驚訝地道:“你是……”

  “不錯,我就是你救下的那個窮叫化,那天我餓得實在不行了,就偷了王大發的一個饅頭,要不是少爺你大發慈悲,我劉富即使不被王大發打死,也要餓死凍死!”他一邊說一邊連連磕頭:“少爺你教訓得是,我幹不該萬不該去偷,就是乞討也要做個有骨氣的叫化子!”

  牧野棲這才明白過來,道:“你認錯人了,我並非救你之人。”

  那人道:“我早已料到少爺知息不圖報,會說我認錯人了……”

  牧野棲有些不耐煩地道:“你怎地如何糾纏不清?”

  那人喋喋不休的話語被牧野棲這麼一喝斥,戛然而止,他吃驚地抬起頭來,疑惑地打量著牧野犧,半晌過後,那人方輕輕“啊”了一聲,急忙站起身來,訕訕賠笑,道:“大像了,大像了見……

  邊說邊退,隨後轉身離去。

  牧野棲忽然想起了什麼,沉聲道:“閣下可是丐幫中人?”

  那人的腳步頓止。

  牧野棲的眼中閃過一抹殺機,他不能容忍別人對他的欺騙——但凡對自己的智謀自詡甚高之人多半極難接受被他人矇騙的事實。

  這時,那人轉過身來,瞪大了眼睛驚訝地道:“正是,你是如何知道的?”

  牧野棲見他輕易便承認了,頗覺有些意外,心中的殺念因此反而消除了。當下他淡然遭:

  “沒什麼,我聽說武林中有一個丐幫,幫中弟子皆是叫化子,心中有些好奇,隨便問問而已。”

  那叫化子走後,與他的同伴說了些什麼,隨即一起走遠了。

  ※※※

  龐紀被安置於小城內一座破敗的寺廟裡,廟裡只有一老一少兩個和尚伴著孤燈古佛渡日。

  當小和尚替龐紀清掃出一間屋子退出後,龐紀示意封一點將門掩上。

  封一點掩好門,正待迴轉身形時,忽聞“哇”地一聲,一股血腥之氣頓時在房中瀰漫開來。封一點轉身一看,赫然發現龐紀又噴出了一大口熱血,他的臉上佈滿了豆大的汗珠,五官亦扭曲得不成樣子。

  封一點見狀大驚,忙低聲道:“樓主,你怎麼了?”

  龐紀沒有回答,他在一張木床上盤膝坐下,閉目調息。臉上的肌肉不時因痛苦而抽搐。

  封一點這時意識到龐紀的傷勢比眾人想像中更為嚴重,他能在正盟中人面前與白辰交談,完全是憑意志堅持著。

  封一點隱隱猜到龐紀之所以強自支撐,不肯讓他人看出其重傷的原因何在,心中不由有些感慨。

  過了一陣子,龐紀身子一震,又吐出一口鮮血,這一次吐出的血裡暗紅色,龐紀長長吁了口氣,有些疲憊地睜開眼來。

  不等他發問,封一點已道:“丐幫的弟子已出動,遊掌門也在寺廟中休養。白辰的武功應不在牧野棲之下,樓主無須擔心,倒是樓主的傷……”

  下面的話他打住了。

  龐紀沉默了廾刻,道:“以後不必在他人面前提……提及我的傷勢如何。”

  封一點看著龐紀蒼白的臉色,低聲道:“是。”

  這時外面響起了輕微的叩門聲,隨即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道:“樓主,丐幫已追踪到牧野棲的行踪。”

  封一點與龐紀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心中皆感到丐幫果然不可小覷。封一點對龐紀低聲道:“若是讓白辰殺了牧野棲……”

  他是龐紀最為倚重的心腹,兩人之間根本無須大多的語言。

  龐紀搖頭道:“白辰不會殺牧野棲的。”頓了頓,他略略提高了聲音。對門外的人吩咐道:“易週,你去見丐幫白幫主,並與之同行。”

  “樓主的意思是……”那個被稱作易週的人沉聲問道。

  龐紀道:“無須多問,也不用做任何事,只需說是奉我之命與丐幫朋友攜手對敵即可。”

  言罷,他忍不住一陣劇烈的咳嗽。

  “是。”門外的腳步聲已漸漸遠去。

  龐紀伸出右手中指,在床邊木桌的一隻剩了半缽水的缽子裡蘸了蘸,在桌上寫下了三個字:“跟踪他。”

  封一點不由一怔,不解地望著龐紀。

  龐紀點了點頭,低聲道:“去吧。”

  一刻鐘過後,封一點匆匆返回,他一臉驚訝地道:“易週並沒有直接去見白辰,而是去了西向一間偏僻的小屋。”

  龐紀聞言後,臉上顯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忽然問道:“易週此人如何?”

  封一點察覺到了什麼,道:“易周行事冷靜果斷,且沒有任何不良嗜好,可算是清風樓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樓主為對付風宮而接納新人,易周可能是新人中最得力的。”

  龐紀未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封二叔,你有沒有留意到易周無論在何時何地就坐,他都盡可能地選擇面向正門的方位?”

  封一點思忖片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龐紀接著道:“不僅如此,在清風樓內,他所居住的屋子裡還擺設了三面銅鏡,一個男人的房中有三面銅鏡,無論如何都有些不同尋常。最重要的是,他在出劍收劍之時,皆悄無聲息這也頗不尋常。”

  縱是封一點閱歷豐富,久歷江湖,一時間也不明白龐紀說出這一番話的真正用意龐紀緩聲道:“易週的這些習慣,都顯示出他極可能具有一種十分奇特的身分。”頓了頓,他神色凝重地接著道:“天下間有一種人會時刻提防別人的襲擊,那就是殺——手!”

  封一點悚然一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殺手總是行事縝密,因為他們常處於極端危險的環境中。選擇面向正門的位置,在屋中置放鏡子,是殺手防上突襲的舉措。而出劍時毫無聲息,則可使他們擊殺對手時隱蔽性、突然性更強!要做到出劍無聲看似簡單,其實非數年苦練絕難做到。

  封一點思忖良久,方驚嘆道:“易周平時的確有這些習慣,但若非樓主提及,我絕不會多加留意。”

  說完皺了皺眉,接著道:“既然樓主己留意到易週的異常之處,為何還對他信任有加?”

  龐紀笑了笑,並未作答,而是道:“你我也該去見見丐幫白幫主了,否則他將左右為難,對牧野棲不知是該殺還是該放。

  ※※※

  在江湖人眼中,丐幫還是一個頗為神秘的幫派。

  事實上丐幫也的確有它的神秘之處,丐中人員的複雜是外人所難以想像的,且丐幫的行事規則與其他幫派亦頗有些不同。

  此刻,丐幫弟子正以其獨有的方式,在方圓數里範圍之內張開了一張大網,牧野棲正置身於這張網中,且這張“網”正在不斷地收緊,而牧野棲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果然順利地在小鎮上找了一輛馬車,未多加逗留,便讓車夫駕車返回風宮。

  當馬車駛出鎮子不久,坐在車內閉目養神的牧野棲忽然一驚而起,他的心中隱隱升起一絲不安之感,儘管他此時既未看到什麼,也無法從車輪的牯轆聲中聽到什麼。

  牧野棲靜默片刻,仍是忍不住伸手掀開馬車側窗的窗簾,向外望去。

  只看了一眼,牧野棲便驚呆了。

  但見道路兩旁的山坡上各排著一列人馬,向前不斷延伸,直到轉過山腰,似乎永無盡頭。

  這些人高矮胖瘦各異,卻一無例外地衣裳襤樓,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於牧野棲所乘的馬車上。

  牧野棲見此心中一沉,對馬車夫沉喝道:“加速前進!”

  話音未落,倏聞淒厲的馬嘶聲突然響起,隨即有刺耳的斷裂聲,車身突然向一側滑去,牧野棲沒有絲毫猶豫,身形暴掠,破頂而出。

  身在空中,牧野棲看到駕車的車夫不知為何己倒在地上,而馬車藉著慣性,仍向前衝去,被馬屍一阻,頓時傾翻,馬車亦跌飛出數丈開外。

  牧野棲頓知這一切絕不會是巧合。

  他飄然落下,暗暗自責自己大過大意,在對那兩名乞丐有所警覺後卻沒有迅速設法脫身。

  此刻,道路兩側山坡上的丐幫弟子開始由兩端向中間聚攏,他們裝束不一,似是烏合之眾,但因為人數眾多,竟也有一種威壓之勢!牧野犧早知丐幫幫主白辰是被父親廢了武功後離開風宮之人,沒想到數月之後,他已統領如此多的幫眾。

  這時,自不遠處的山腰拐角處走來數人,走在最前面的是個身材高大偉岸的年輕人,身被黑色斗篷,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強者氣息,緊隨於其後的則是一名年輕女子,與他相襯,更顯嬌小。

  這兩人自是白辰與小草。

  他們的身後是清風樓、華山派的數名弟子,清風樓的易周亦在其中。

  白辰一眼就認出了牧野棲,儘管此時牧野棲一身血後,其風采與白辰在邑城初見時減色不少。

  牧野棲乍見白辰時,不由大為震愕,他沒有料到數月未見,白辰的身材已有如此大的變化。此時的白辰,比頗為英挺的牧野楊尚要高出半個頭,顯得雄魁無比。

  白辰與牧野棲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兩人心頭都是微微一震。

  還是白辰首先打破了沉默,他道:“原來你是牧野棲而不是所謂的任玄。

  “用什麼樣的稱謂很重要嗎?”

  “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聽說留義莊全莊兩百多條人命的死,與你有直接關係是也不是?”

  牧野棲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無名怒火,他難以容忍白辰以這種盤問的語氣與他說話。數月之前,牧野棲尚是以恩人的身分出現在白辰面前,如此大的反差未免有些令人難以接受,至少牧野棲難以接受。

  更讓牧野棲不可容忍的是:他自認為自己一直有著身不由己之處,但世人似乎根本不會理會這一點。

  他有些粗暴地道:“閣下如此勞師動眾,豈不是早己認定了這件事?既然如此,又何必假意相問?”

  白辰沉聲道:“將二百多條性命趕盡殺絕,也只有風宮中人才能做到!”他不由想到了數年前華埠鎮蘆葦蕩中那慘絕人寰的一幕,想到了自己親人相繼被殺的情景,白辰的手慢慢握緊了,聲音顯得更為沈緩:“風宮逆天而行,兇殘暴戾,人神共憤!自五年前風宮在武林中出現後,不知給武林平添了多少血腥殺戮。留義莊之忠義天下共知,你殘殺了留義莊二百多人,簡直天理難容!”

  牧野棲斷喝道:“不必多說了。丐幫自出現之日起,就是與風宮水火不容,而我則是風宮少主,你我之間已註定為敵!”

  白辰目光一閃,道:“今日若讓你從容進退,只怕風宮群賊日後更為得意忘形了!”

  牧野棲冷冷一笑,緩緩拔劍在手,白辰的武功曾被牧野靜風所廢,一 功力盡廢之人,即使有所恢復,也不可能恢復得太快。在此之前,牧野棲雖早已聽說白辰武功甚高,甚至連風宮玄流“吉祥營”統領也被他所殺,但牧野棲仍堅信白辰的武功絕不至於太高深莫測。

  白辰平靜地站立著。

  他知道牧野棲的劍法極為高明,邑城邑江一役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但如今的白辰已非昔日的白辰,他有足夠的自信戰勝牧野棲。

  此刻,他所思慮的卻是擊敗牧野棲後又該當如何處置,心中思忖道:“小草曾提議在擊敗牧野棲後,將之交與龐紀,但她未來得及解釋其中原由,清風樓及華山派的人便已趕至,有正盟的人在場,她似乎不便解釋原因。”

  自信自負的牧野棲當然絕不會料到白辰此刻根本無需考慮是否能擊敗對手,他自知因為自己所受的傷,已不宜久拖。

  牧野棲對武林中人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已知曉率領風宮弟子攻襲留義莊的人是自己而不是他人感到難以置信,最初他曾懷疑是范高憎向世人透露此事的,因為親眼目睹他出現在留義莊附近的只有範離憎與穆小青、但當他聯想到父親牧野靜風臨時攻派他前去攻打留義莊之事,心中又有了新的疑點。他此次離開風宮的目的,就是欲查出此事的真相。

  因為牧野棲對父親牧野靜風有所疑慮,故這次他離開風宮是悄然的,其行踪盡可能的隱蔽,以免過早驚動牧野靜風。沒想到卻會在此遭遇正盟接二連三的阻截。因為風宮事先並不知牧野棲的去向,故在牧野棲危險之際,風宮弟子竟未能發現這一點並及時援救。

  牧野棲希望速戰速決!

  所以,甫一出手,他已全力而為,提聚體內所有內家真力,向白辰席捲而至!

  太無劍境,已精絕得猶如一種完美的藝術!牧野棲手中之劍在虛空中劃過一道包含天地至理的弧線,讓觀者莫不為之動容。

  丐幫弟子多數為武林泛泛之輩,此時目睹牧野棲的驚世一劍,心中之震愕可想而知!以他們的修為,並不能閱盡這一劍之精妙,但他們I心中卻十分明白,這極可能是窮盡他們一生的精力也無法企及的境界。

  甚至,他們第一次真正明白了“境界”一詞的真諦。猶如天地萬物已在冥冥中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所決定,或為蟲豸,或為萬靈之長,絕難逾越。

  在眾丐幫弟子眼中,牧野棲的一劍已不可避,不可違。

  但,牧野棲的對手卻是白辰!

  此時的白辰本該已隔世為人,但事實上他卻仍活著。

  他本該因全身功力被廢而手無縛雞之力,但事實上他卻有著超越常人想像的驚世駭俗的功力。

  若說牧野棲習劍不過五載便已達玄奧莫測的“大無劍境”乃其天賦使然,猶如天意注定。

  那麼,白辰更是在天意演變中誕生的奇蹟。

  天地萬物,由五行之氣而生,由五行之氣而變,由五行之氣而滅,其中情形宏偉而又微妙,便猶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白辰之所以有如此驚人的際遇,就是五行之氣在其體內窮極而變。只是其中之微妙,別說外人,縱是他自己亦不明白。

  面對牧野棲驚世一劍,白辰竟反以內掌迎戰。

  浩瀚如海的內家真力剎那間流遍周身,隨即在瞬息間以一記古樸剛猛的掌式揮灑而出。

  白辰招式甫出,便聽得兩側山坡上響起驚天動地般的齊呼聲:“潛龍勿用!”

  原來白辰將自己在海底洞穴中所見到的掌式遂一命名,並謂之“降龍十六掌”後,丐幫上下多習練這套掌法,此刻眾人見幫主親自施展出此掌法,不免自豪,忍不住高聲呼叫。

  牧野棲如行雲流水般的劍法突遇空前強大的氣勁封擋,白辰看似平淡的掌式卻已將攻與守一同發揮至無以復加之境,大巧若拙,已然把牧野棲的攻勢化去。

  龍能陰能陽,能幽能明,能大能小,能屈能伸,能臥能飛,可令天下間萬事萬物變化莫測,惟所欲化,卻不失其本形的神能之至的靈物,縱是潛隱,亦有通天徹地之能。

  牧野棲只覺劍身滯納沉重,倍受牽制與此同時,對方如排山倒海般的無匹氣勁已向他周身席捲而至,其力量之強大,足以催毀他人的意志。

  牧野棲的身軀彷若被一根無形的繩子牽扯。憑空斜斜掠出。

  “轟”!

  驚天暴響聲中,業已傾翻的馬車連同那具馬屍一同被強悍絕倫的掌勁生生擊得粉碎。血腥之氣頓時瀰漫開來。

  身在空中,牧野棲強擰身軀,憑空改變去向,劍如流星,再度向白辰攻至。

  白辰亦為牧野棲施展出來的驚世劍法所驚嘆。他發現數月不見,牧野棲的劍法已臻一個更不可思議的境界。

  利劍化作一道柔和卻又極富韌性的劍風,以不可言喻的方式向白辰卷去,到至半途,倏然凝形,猶如沉魚落雁,劍勢優雅絕倫,雖然快不可言,卻仍歷歷在目。

  劍身的每一次顫動、位移都近乎完美無缺,眾人心中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彷若此時牧野棲的劍並非掠過虛空,而是在洞穿無形有質之物。

  事實上這也是牧野棲的感覺,白辰體內真力之強大遠遠超乎牧野棲的想像,在他的四周已形成無形氣牆,牧野棲的劍每遞進一寸都要付出極大的努力。

  二丈之距,在旁觀者眼中,牧野棲的到在電光石火之間便已掠過,但在牧野棲自己的感覺中,這卻是一個極為漫長的過程,縱是穿過千軍萬馬的重重圍困,也不過如此艱辛。

  至少在功力上,白尼已勝牧野棲一籌,縱然牧野棲的劍法已臻化境,但他終是已受傷不輕。

  白辰一聲長嘯,猶如龍嘯九天,身形暴起,瞬息間已將自己的功力提至八成,一式“戰龍在天”狂襲而出。

  掌勢排山倒海,立時將數丈範圍內完全籠罩於凌厲無匹的掌勁之下,漫天掌影幻作一條威猛絕倫的戰龍,向牧野棲狂噬而去,觀者莫不心驚,一時呼吸停滯。只知愕然相望。

  兩股強大至驚人之境的力量全力相撞!

  暴響聲中,牧野棲連人帶劍被震得倒飛而出,凌空鮮血噴濺,直到數丈之外方頹然墜地。

  這時,眾丐幫弟子方如夢初醒,轟然叫道:“戰龍在天!”他們見自己的幫主在兩招之間就擊敗了牧野棲,無不喜形於色。

  而白辰的目光卻掃向了自己斗篷的一角,那兒赫然有兩個劍孔。他心中明白自己的武功縱然能勝過牧野棲,但彼此之間卻絕不會相去大遠。牧野棲之所以這麼快就已落敗,一則是因為他本已受了頗重的內傷,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白辰身著戰魔甲,有護體之功效,故白辰可以更大限度地採取攻勢、牧野棲忽視了這一點,於是白辰的招式不免就有了出奇制勝之效。

  牧野棲只覺體內氣息翻湧,五臟似乎糾纏作一團,口中不斷有鮮血溢出,但他卻以驚人的毅力站立著,不肯倒下。鮮血不斷地滴落地上,浸沒黃塵之中——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2 13:16
第三十八卷第六章功廢劍折


  目睹眼前情景,白辰不由想到自己尚在風宮時,與牧野靜風那一戰的情形,當時也是強弱分明,也是以寡敵眾,也是在重傷之後不肯倒下……

  這時,有幾個華山派及清風樓弟子忍不住義憤填膺地高聲叫道:“殺了他,為留義莊的兄弟報仇!”

  “風宮暴戾橫行,他是魔頭之子,死不足惜!”

  牧野棲的身子忽然晃了晃,終還是站定了。憤怒的呼聲對牧野棲震動極大,雖然在此之前,他知道武林正道已開始仇恨他,但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與武林正道之間有著多麼深的仇怨。

  而在數月之前,牧野棲還在全力周旋於正、邪兩股勢力之間,肩負著師門的重大使命。

  在他的內心深處,欲成就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做一個萬眾敬仰的大英雄!這並不僅僅是年少者的血性使然。憑牧野棲的武功、心智,以及他特殊的身分,都有可能使這一切變成事實、當他初入風宮時,無疑將這一切做得很出色,既取得了風宮的信任,成了“神風營”的統領。

  又與正盟暗中聯手,一舉攻下斷歸島。

  但命運注定他會身陷兩難之境:一邊是父親,一邊是師門,一邊是戰族霸業,一邊是隱世武門的獨特使命;一邊是江湖道義,一邊是父子血脈……

  牧野棲自忖為了整個武林,自己已付出了極多,沒想到最終卻成了眾矢之的。

  他忽然仰天長笑,笑聲嘶啞扭曲,讓人不忍多聽。

  此時此刻,他平時飄逸出塵的風度已蕩然無存,眼內只有瘋狂與怨憤。

  白辰心中躊躇不決,無論如何,畢竟牧野棲曾救過他的性命。

  倏聞牧野棲狂嘯一聲,大聲喝道:“要殺我也沒有那麼容易!”竟憑藉體內殘剩的力量,向一側山坡掠身而去。

  幾乎是與此同時,白辰身後有人大呼:“休得傷人!”只見一個青色的身影向牧野棲那邊標射而去。

  青色身影去速雖快,卻仍是略略遲了,牧野棲已經向山坡上的丐幫弟子發起攻擊、如今他雖已力道虛浮,猶如強弩之末,但其超凡脫俗的劍法造詣仍是彌補了功力的削弱,加上他的對手丐幫弟子的武功太平庸,故稍一接觸,便有兩名丐幫弟子受傷倒地。

  牧野棲正待痛下殺手之際,倏聞身後有尖銳的破空之聲,一聽可知是暗器襲至!但他的傷勢卻使其無法及時做出反應,只聽“當”地一聲脆響,一顆石子準確無比地擊中了他的劍身,竟將劍擊得寸碎,牧野楊愕然失色。

  場中所有人中,除了白辰之外,尚無人能有如此驚世身手。

  而這時那青色的身影亦已掠到了牧野棲的身邊,藉機封了已屢受重挫、武功所剩不到三成的牧野棲的幾處穴道。

  眾丐幫弟子這才看清那道青色身影是清風樓的封一點!

  龐紀因為被牧野棲擊傷,故比封一點稍稍落後,此刻他見牧野棲己被擒獲,不由暗嘆了一口氣。

  這時,白辰察覺小草向他使了個眼色,他記起先前小草曾建議他將牧野棲交與龐紀處置,略略猶豫了一陣子,便迎向龐紀,拱手施和道: “龐盟主,留義莊乃正盟一支,殘殺留義莊弟子的兇手自也應由龐盟主處置!”

  龐紀掃了牧野棲一眼,神情肅穆地道:“不,不應由我龐某處置,而是由龐某代行天下正道的意願。”

  牧野棲冷笑道:“大言不慚!你無非只是個道貌岸然的小人……”

  封一點擔心他會說出更不中聽的話,正待出手封了他的啞穴,龐紀卻阻止道:“由他說吧,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又豈是片面之辭所能改變的?”

  眾丐幫弟子莫不為龐紀之度量所嘆服。

  牧野棲竟不再說什麼,只是一臉的不屑。

  龐紀以沉緩的聲音道:“牧野棲助討為虐,殘害同道,人神共憤,罪不可恕!”說到這兒,他有意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全場,但見所有的目光全集中於他一人身上,靜待下文。

  龐紀接著道:牧野棲已然是正盟公敵,縱然要誅殺,亦當聚合諸派。為免節外生枝,我等可廢他武功;他日再由武林正道共同定奪,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他雖如此問,其實問的只是白辰一人,因為在場除丐幫的人外,其餘的人皆是正盟中人白辰既已將牧野棲交予龐紀處置,對他的提議自不會反對,於是道:“但憑龐盟主決斷。”

  對龐紀不當場擊殺牧野棲,而是先廢其武功的舉措,即使是清風樓弟子亦感有些意外。

  龐紀與封一點相視一眼,封一點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厄運將至,牧野棲卻無法迴避,他的聲音嘶啞可怖,讓人聞之心驚。

  “龐紀,你會後悔的!”

  這已不像是由人發出的聲音,而像是來自阿鼻地獄的鬼哭神泣!

  ※※※

  通向信州的一條道上。

  白展向小草說出一直隱在心中的一個疑問:“為何你事先就要我將牧野棲交與龐紀處置?”

  “其實體並不想取牧野棲的性命,對嗎?”小草反問道。

  面對小草時,白辰自不會隱瞞什麼,他點頭道:

  “的確如此,若不是當日他仗義相救,只怕我已死在風宮賊人的手下,只不知當時他為何要救我?”

  小草道:“你不想殺他,同時又知他已與正道結下深仇大恨,殺與不殺之間,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選擇,都不容易。惟有將他交與龐紀處置,這樣一來你既不會讓正盟對你不滿,又不用親手殺了牧野棲。”

  白展不解地道:“難道你早已料到龐紀不會擊殺牧野棲?”

  小草笑了笑道:“正是。牧野棲己不是第一次落入龐紀手中,以龐紀的行事風格,按理此次應與先前一樣,不會誅殺牧野棲。至少他會想到殺了牧野棲後,風宮必然會對正盟瘋狂報復,正盟縱能不大敗,至少也會與風宮兩敗俱傷,這絕對不會是龐紀所願看到的。而有牧野棲在手,正盟便可以多一份主動。”

  白辰沉默了半晌,方輕嘆一聲道:“真可惜了牧野棲所負的驚世劍法!”

  ※※※

  暮色沉沉。

  這是一個已舉村遷徙的廢棄村落,由遍地的廢墟可以看出這本是一個頗大的村子,但如今卻惟有一片蒼涼。絕大多數的屋子只剩下殘桓斷壁,惟村子中央地帶有一座頗大的莊院沒有完全損壞,尚可避風避雨。

  村口幾棵老樹的葉子黃了又綠,綠了又黃,不知在這裡默默守望了幾載。

  今夜,這個已不知多少年未聞人語、未見煙火的廢墟中第一次出現了人的身影。

  在廢墟中央的那座莊院中,此時圍坐著七八個人,他們皆席地而坐,中間是一堆燒得正旺的火堆,火堆上再搭一個架子,架子上有一串串己開始“滋滋”冒油的獸肉,卻已看不出是什麼獸肉,一股讓人饞誕欲滴的香味正在四散飄蕩。

  不時將烤肉翻動的那人是清風樓弟子易週,他的面容清瘦,五官平凡,讓人很難回憶起他的模樣。

  由他翻動烤肉,顯然是上佳人選。縱然是在烤肉,他仍是一如即往的謹慎細緻且一絲不苟。若是多加留意,就可以發現他在翻動每一塊獸肉時,其間所隔的時間幾乎完全一致,這便可以使所有獸肉內外受熱勻衡。同時,他常常是在烤肉上的油液即將滴落卻又未滴時翻動烤肉,如此一來,那些油液便再一次附於烤肉上,如此循環往復,可使肉味更為香鮮。

  看他烤肉,每個人都會相信他能將任何事做得盡可能地盡善盡美。

  他的嘴唇緊緊抿起,目光極為專注地註視著一串串烤肉,彷若天地間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吸引他的注意。

  丐幫弟子與華山派弟子先後與清風樓的人分道揚鑣,此時莊院中只有清風樓樓主龐紀、封一點等十一人,而這十一人中有四人已被牧野棲所傷。

  龐紀、封一點也在庭院中的火堆旁席地而坐,除庭院中的人之外,尚有三名清風樓弟子正在一間大院的偏堂內看守著已被廢了武功的牧野棲。

  這次隨同龐紀而行的清風樓弟子無不是樓中高手,故其身分都頗高,易周是其中最年輕的一個。

  似乎眾人的注意力全都為易週的一舉一動所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盡皆集中於他手下不時翻動的烤肉——連龐紀也不例外。

  封一點與龐紀靠得很近,他向遠方望瞭望,只見四周夜幕低垂,惟有遠處偶爾響起的夜鳥鳴啼聲,其聲十分淒厲。

  封一點對龐紀道:“樓主,前來接應我們的兄弟按理在天黑之前就可與我們相遇了,為何到現在還不見動靜?”原來因為牧野棲的緣故,龐紀恐有閃失,已事先向清風樓傳訊,讓人前來接應。

  龐紀的傷勢並未痊癒,在華山派及丐幫弟子麵前,他一直強自堅持著,這使他的傷勢更難恢復。此刻,他的臉色依舊顯得十分蒼白,聽罷封一點的話,淡淡地道:“也許他們感到白天與我們匯合會有被風官察覺的可能,想必風宮屬眾已開始四下追查他們少主的下落了。”

  封一點見龐紀如此從容鎮定,料想他必定胸有成竹,心中原有的一絲不安之情亦消失了。

  這時易週已將獸肉烤成了松黃色,於是將之取下,自懷中掏出一個小竹管,旋開蓋子,將竹管內的細鹽均勻地撒在了烤肉上,動作極為嫻熟這時,一位有些塌鼻的清風樓弟子笑道:“以後但凡有什麼辛苦差事,只要能與易兄弟同行,我勸求柏必然前往。”

  他對面坐著的那人接話道:“不錯,就為了易兄弟這一手烤肉的絕活。”

  又有人道:“其實易兄弟的絕活豈止這一手?諸位可知易兄弟是如何捕獲這只糜鹿的嗎?”

  眾人都道:“快說快說。”

  那人嘆道:“說來簡單至極,他就選了一個已被人廢棄了的陷階,在上面重新鋪上乾革,再對著林子深處叫喚了一陣子,隨後就拉著我躲進草叢中,說一旦有糜鹿掉進陷阱,就立即撲上去,我哪里肯信……”

  “是啊,就是自家養的禽獸也沒有那麼聽話。”

  “易兄弟又如何知道掉進陷阱裡的一定是糜鹿?

  而不是 …”說話者說到這兒,有意頓了頓,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後,方緩緩地接道:

  “而不是勸求柏?”

  眾皆捧腹大笑不已。

  那位與易週一同捕獲糜鹿的清風樓弟子道:“總之,香嫩可口的糜鹿肉如今已真真切切地置於諸們面前,一切盡在——不言中!”

  易周小心收好盛放鹽末的小竹管,隨後先將其中一份遞給龐紀,然後再一份份地遞向他人,這時他才說出今晚第一句話:“趁熱吃吧,冷了傷脾腎。”

  一時間眾人都不說笑了,頗有些感動。

  易週拿著剩下的四塊烤肉,正待送進屋內,封一點已搶先站起身來,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道:“易兄弟辛苦了,還是讓我送去吧,要勸動牧野棲進食也不易。”

  封一點是清風樓前任樓主龐予的結義二弟,曾為清風樓立下了無數汗馬功勞,以其勞苦功高卻從不居功自傲,故在清風樓中頗受眾人的敬重,視其為前輩。

  易週聞百便將烤肉遞到封一點手中,恭聲道:

  “如此便有勞封叔了。”

  龐紀靜靜地看著這一切,臉上並無甚麼表情。他知道封一點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自己向他透露出易週的真正身分極可能是殺手,故惟恐易週借送烤肉的機會做什麼手腳,因此以勸牧野棲進食為藉口代易週將鹿肉送入屋內。

  在封一點開口之時,龐紀亦留意了易週的種情變化。他發現易週的臉色、神情都沒有異常之處,有的只是淡淡的驚訝,以及對前輩的敬重與感激。

  封一點向屋內走去時,心中暗忖道:“難道樓主的推測並不正確?抑或是易周雖然曾是殺手,但如今他與過去不同,已一心一意做一個清風樓的弟子?或是他的目的並不在於牧野棲?”

  思忖間,他已步入那間偏堂內。

  牧野棲正背倚牆壁坐在一個角落裡,他的身旁有三名清風樓高手環伺著。牧野棲的頭髮披散,將其大半張臉遮去,加之屋內只有自外面映入的光線,顯得十分暗淡,故無法看清他的表情。

  封一點並未直接將鹿肉送到四人手中,而是走到一扇窗前,自窗子的縫隙間向外望去。

  這時外面的清風樓弟子已開始享用烤肉,龐紀咬了一小口,慢慢地咀嚼著,最後嘆了口氣,將他手中的肉遞給身邊的勸求柏,道:“我的傷似乎又要發作了。”

  勸求柏神色頓顯緊張龐紀強自笑了笑,道:“不礙事——只是今夜不能一飽口福了。”

  封一點又等了良久,直到見眾人的確安然無恙後,方才放心,將鹿肉分送幾人手中,只是牧野棲對封一點的舉止不聞不問不理。

  當到一點重新回到龐紀身旁坐下時,龐紀問了一句:“牧野棲是否還拒不進食?”

  封一點道:“也許他見我們不殺他,就料定我們不願他死去,所以才拒不進食。”

  龐紀淡淡地道:“他是個聰明人,想必不會這麼快就自暴自棄,一日不能殺我以洩其心頭之恨,他定一日不甘死亡!”

  他的聲音雖輕,卻讓所有清風樓弟子的心頭微微一震……

  半個時辰之後。

  火堆已暗了不少,白天的奔走使眾人頗感疲倦,只是寒風朔朔,前暖後涼,難以入睡,不知為何龐紀遲遲未讓眾人移入屋內。

  忽聽龐紀道:“有人向這邊靠近!”

  眾人一驚,困倦之意全無,側耳細聽,卻一無所獲。

  過了片刻,眾人終於聽到了隱隱約約的馬蹄聲,馬蹄聲顯得甚為疏朗,眾清風樓弟子不由暗自嘀咕:

  “難道前來接應的兄弟並沒有多少人?”

  思忖間馬蹄聲越來越近,部分清風樓弟子心中漸漸擔心來者會不會是風宮中人,但見龐紀並無警惕驚慌之色,眾人亦按耐住性子。

  想必是這邊的火光十分顯眼,馬蹄聲徑直向這邊而來。

  眾人終於看見自重重斷壁殘植中閃現的四騎,只聽其中一名騎手高聲道:“前面可是清風樓的兄弟?”

  勸求柏驚喜地道:“是郭術!”卻未直接與對方呼應,而是以詢問的目光望著龐紀。

  龐紀道:“讓他們過來吧!”

  勸求柏這才提高聲音,大聲道:“樓主讓你們速速過來!”

  那四人得知龐紀在此,立即齊齊翻身下馬,向這邊趕來。其中一人已向龐紀恭聲禀報導:

  “樓主,另有四十名弟兄已在二里之外等候著。”

  一直沉穩如石的龐紀這時霍然起身,果斷地道:“封二叔,你去將牧野棲帶出來,即刻啟程!”

  封一點依言進入屋內,對那三名看守道:“接應的兄弟已到,樓主讓我等即刻啟程!”

  沒有任何回答,只有他一人的聲音在屋子裡迴盪不休。

  封一點心中“咯噔”一聲,右手悄然按在了劍柄上,沉聲道:“唐多……徐客!”

  他異樣的聲音立即引起屋外眾人的警覺,勸求柏迅即拾起一根一端已在火堆中燃燒的木棒,第一時間衝進屋內。

  其他清風樓弟子緊隨其後。

  當他們看清屋內的情形時,無不目瞪口呆。

  只見負責看守牧野棲的三人已倒在地上,而牧野棲卻不知所踪。

  這一變故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發生,卻無絲毫徵兆,這讓眾人震愕莫名。

  封一點搶步上前,將倒於地上的一人扶起,深了探鼻息,隨即道:“只是暈迷過去。”

  人人這才稍稍鬆了口氣,當務之急就是追尋牧野棲的下落!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掃過屋子的門窗,發現門窗雖有破損,但這些破損顯然是早已留下的,而且尚無任何破損處大到可供人進出。

  龐紀面如凝霜,負手在屋內來回踱步;封一點心中焦急萬分。憑經驗,他斷定牧野棲是被他人救走而非自行逃脫,更重要的是,救走牧野灑之人的力量與清風樓弟子在此地的力量尚有所不及,否則他們在救走牧野犧之後,完全可對清風樓的人發起攻擊。

  封一點相信龐紀也一定能看出這一點,那麼此時龐紀就應立即派出門下弟子在附近全方位搜尋牧野棲的下落,而事實上龐紀竟沒有這麼做。

  他正待出言提醒,忽聽得又有馬蹄聲響起,這一次來騎速度奇快,讓人無法想像騎手是如何在錯綜複雜的廢墟中如此飛速前進的。

  誰也不知來者是友是敵,眾人皆略顯忐忑。

  這時,一聲長嘶,馬蹄聲在二十幾大開外夏然而上,只聽得一人高聲道:“樓主,我等與小股風宮人馬相遇,已開始交手,請樓主定奪!”

  乍聞“風宮”二字,本已緊張的氣氛更是如繃得極緊的弓弦,一觸即發。

  龐紀沉聲道:“對方有多少人?”

  “只有十一人,但卻是'神風營'的人、”那人大概等著龐紀下令,仍是在二十幾丈開外,未曾向這邊靠近。

  “神風營”無疑是風宮各種力量中最難對付的,即使清風樓可以憑藉人數的絕對優勢取勝,但必須要花費不少時間,一旦驚動“神風營”其他各路人馬,那時多半就無法脫身了。

  龐紀當機立斷道:“速速讓他們向這邊撤退!”

  “是!”

  馬蹄聲加風逝去。

  封一點道:“我們是否在中途設伏,與那些弟兄聯手除去對手?”

  龐紀緩緩點頭。

  “那……牧野棲之事又當如何處置?”

  “風宮'神風營'之人一向以行動迅捷著稱,眼下雖只有十一名'神風營'的人,但無需多久,風宮更多人馬必會出現。為了諸多兄弟的安危,已無暇再追查收野棲的下落了,好在他的武功已被廢,再也不能與風宮群魔一道禍害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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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