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武俠] 正邪天下 作者:龍人 (已完成)

 
li60830 2017-11-8 19:08:2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03 23355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3:39
第三十二卷第七章同門之義


  中年文士正色道:“水殤神功擊傷他人後,會使對方體內的血液精氣如海水般潮起潮落,起伏不定,水殤神功的精氣潛伏於傷者體內,使血氣震盪越來越劇烈,最後內臟因無法承受越來越劇烈的震盪而破碎,體外卻看不出一絲傷痕。惟有墨門的無為大法方可逐步化解傷者體內的水殤神功精氣,我有意激怒花谷主,使其暈眩,最終目的就是要使她的血氣無起無伏,歸於靜止,否則,血氣在體內變幻不定,忽盛忽弱,無論或導或堵,都無法奏效。”說到這兒,中年文士看了花輕塵一眼,接著道:“花谷主情形危急,不可再耽誤,請姑娘與求死谷的幾位朋友為花谷主守護。”

  小草一時間如何能相信他?猶自遲疑不決,中年文士又道:“其實我早已料到花谷主雖然習練過驚心訣,卻不可能還將它保存,所以,我縱是有所圖謀,也是絕對無法利用為你母療傷之機得逞的。求死谷中毒草毒物聞名天下,姑娘如果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不妨讓我先服下某種藥物。”

  小草聽他這一番話後,憤怒之情稍減,她道:“若……閣下真的鼎力相助,我自是感激不盡,只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中年文士道:“因為,墨門已不能再沉淪不振!”

  小草正視著他,在他的眼神中,小草看到了果斷、堅毅、真誠以及善意,她終於緩緩點頭,道:“我相信你!”言罷,她已經直走出洞外,對洞外的四人道:“我們只能睹一賭,賭我娘的運氣如何,因為我無法找到有十成把握可以救醒我娘的方式。”

  白辰道:“我已見識了此人的武功,他已是如風宮四老那般級別的高手,如果 有什麼圖謀,合我們幾人之力,也未必能攔阻。換而言之,他已不必在我們面前設什麼陰謀詭計。”

  小草長吁了一口氣,道:“但願他能救醒我娘。”

  白辰默默點頭,五人守候在洞外,靜靜地等待著不可知的結果。

  忽聽得山坳外的大道上馬蹄聲得得,越駛越近,隨即聽到一聲淒厲的馬嘶聲倏然響起,迅即戛然而止,天地間歸於靜寂,略顯詭秘的靜寂。

  五人相視一眼,從對方眼中,他們都看到了驚疑之色,顯然眾人都感受到了異乎尋常的氣息。

  衣袂掠空聲驀然響起,人影閃動間,周圍閃現出十幾個人,剎那間已對五人形成了半弧形的包圍圈,在下面飄然落定的是一位絕色女子,美艷絕倫,讓人難以正視,隨她一同出現的十幾人皆是妙齡少女,姿色亦是不凡,只是人人神情淡漠。

  那絕色女子正是水筱笑!

  水筱笑神情傲然,冷冷的目光依次掃過伏居、老鄭、計大修、白辰,最後落在了小草身上,她的臉上露出滿意的淺淺笑意,道:“想必你就是求死谷谷主的女兒了,求死谷已為我水族所滅,你本當遠走高飛才是,又何苦自投羅網?你母親花輕塵是被水殤神功所傷,除了墨門的無為大法之外,外人無人能解。只是早在數十年前,墨門就有了內部紛爭,你們求死谷屬於南支,卻並未得到無為大法,如欲保全花谷主的性命,惟有效命於水族,我等自會救她一命!”

  白辰忽然哈哈一笑,道:“姑娘所言多半不可信,求死谷今日處境已極為不妙,水族要我等歸順,又有何益?只怕我等剛點頭應允,水族就會食言,不再為……谷主治療。更何況姑娘的話在水族中做得了主麼?”

  水筱笑不由多看了他幾眼,轉念之間,忽有所悟,冷聲道:“你是否就是自魚雙淚手 逃脫性命的白辰那小子?”

  白辰微微一震,心道:“她如何能識出我的身分?莫非她與中年文士一樣,知道求死谷已有十數年未曾招收新弟子?何況,魚雙淚已被自己送入牢中,難道此事出了紕漏?”他看水筱笑的神情,知道無法再隱瞞,當下道:“不錯,我就是白辰。”

  “魚雙淚被送入牢中,受盡百般折辱,也是你的傑作了?”水筱笑冷聲道。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報應不爽,自古皆然。”白辰毫無表情道。

  水筱笑眼中閃過森寒殺機,她一字一字地道:“縱是水族的一條狗,也比你們更為高貴!

  你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白辰只覺一股熱血急湧心頭,水筱笑甫一現身時,他就看出對方的身手足以躋身絕頂高手之列,自己與之相比,多半會落敗,但水筱笑惡言傷人,已激起他心中的無名之火,想到自己因為水族試藥之事而受到的非人遭遇,白辰更是恨怒難抑。

  當下他朗聲道:“白某身在江湖,卻從未聽聞有過水族一派,料想所謂的水族,不過是藏頭縮尾之輩,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現身。”

  水筱笑的美目微微瞇起,緩慢而清晰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簡直自取滅亡!”

  “亡”字堪堪傳入白辰的耳中,他只覺眼前人影一晃,水筱笑飄忽不定的右拳已近在咫尺,身形之快,立時讓白辰驚出了一身冷汗,臨安白家本以劍法見長,但自從白辰投身風宮後,為了盡量讓風宮中人忽略他與風宮的仇恨,所以平時極少佩劍,更不會使用白家劍法,他的武學更多的倒是來自各門各派,頗為雜亂。此刻倉促間倒不知該以哪一門派的武學應對,情急之下,白辰立即擰身挫肩,雙掌交替疾出,掌勢中已凝有他九成功力!

  掌至半途,水筱笑臉觀驚異之色,目光一閃,招勢倏然加快,順勢一偏,已不可思議地切向白辰右肋。

  她深信這是勢在必得的一擊,因為白辰所用招勢,她已是耳熟目清,有絕對信心能克敵致勝!

  “砰”地一聲,雙掌悍然接實,水筱笑身形一晃,而白辰卻退了一步,心中氣血翻湧,水筱笑雖然略佔上風,心中的吃驚程度卻著實不小!她脫口道:“無為掌……似是而非?”

  原來,白辰情急之下,所用的掌法竟是墨東風以石像繪出的十三式掌法中的第一式,只因此套掌法是白辰在萬分危急的情形下習練的,反而銘記更深。水族與墨門世代為仇,對對方的武功皆是細加揣摩,以求破解之術,故白辰甫一出手,水筱笑立即認定這是無為掌法中的一式,如何應對早已成竹在胸,自信有十成把握一舉挫敗白辰,沒想到白辰的掌法走至半途,突然發生變化,猝不及防之下,竟有些措手不及,若不是她的武功修為本在白辰之上,只怕一招之下,她已受挫。

  水筱笑初見白辰使出“無為掌法”時,很是不解,心中忖道:“沒想到白辰這小子是求死谷的人。”待到白辰招式中途突變時,复心中恍然,料定對方的無為掌是初學乍成,當下心中更不以為意,纖纖右手微揚,看似漫不經心,但一股凌厲如刀如劍的勁風已向白辰當胸劈到,勁氣破空之聲有如破帛,聲勢駐人。

  正是其驚世絕學“水殤十三指”,其快其疾,難以言喻!

  白辰一驚之下,急忙施展寒掠所傳的“聯翩步法”,此步伐詭異莫測,堪與華山的“小隱步”相媲美,倏忽之間,身形如虛如實,自不可思議的角度斜掠而出,險險閃過水筱笑的致命一擊。

  水筱笑雙臂倏圈,左右手中指一曲即彈,一縱一橫兩道無形勁氣橫空擊出,直取白辰縱橫之間,封鎖的範圍卻已達方圓二丈之內!白辰腳下一錯,如水銀瀉地般貼地飄出一丈開外,單掌疾拍地面,借力倒翻。

  他的身形尚未落定,水筱笑已如鬼魅過空般貼身而進,其身形之快,已使“空間”成了一個虛幻的概念!白辰只覺冷風撲面,縱然“聯翩步法”神奇不凡,在快絕無匹的水筱笑面前,仍是不免捉襟見肘,避無可避,白辰冷喝一聲,拳出如風,同時右腿已自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暴掃水筱笑頸項!

  他竟同時用上了狂拳門的拳法及江南蔡氏堂的腿法!

  拳未及身,水筱笑的身軀已如一片毫無分量的輕羽般順勢飄出,向伏居所立之處而去,素掌如刀,平平削出,看似漫不經心,卻暗含凌厲殺看,伏居一驚之下,立即伸手摸向腰間的長刀,刀劃驚人光弧,貼身飛揚,聲勢駭人,一片銀色光芒閃掣明滅,儼然風雨不透。

  水筱笑掌勢沒有絲毫滯納,依舊長驅直入,縱橫交錯的刀影已如無物,“砰”地一聲,伏居胸前已中了一掌,立時鮮血狂噴,倒跌而出,他手中的長刀亦脫手而飛,水筱笑右掌如風中弱柳,飄然拂動間,已在刀身上拍擊數下,長刀倏然改向。以快不可言之速,向一側的計大修暴射而去。

  計大修本待援救伏居,卻聞破空之聲撲面而來,大驚之下,不敢怠慢,只好棄了伏居撤身而退,“當”地一聲暴響,長刀深深插入方才他所站立的亂石之中,火星四射。

  伏居如斷線紙鳶,重重撞在山岩上,五臟俱碎,墜地而亡。

  小草立時明白水筱笑的用意,她的武功在白辰之上,卻不與白辰纏戰,轉而攻向伏居、計大修,顯然是欲沖入洞中。計大修與伏居—退一死,水筱笑與洞口間就只隔了小草一人。

  小草不願讓水筱笑與山洞挨得太近,故搶先攻襲對方,閃身之際,一抹幽冷光芒自腰間劃空而出,直取水筱笑。

  水筱笑心中一動,心中飛速閃念:“她的劍法古樸無華,精髓內蘊,含而不露,顯然是大巧若拙的墨門劍法。只是墨門劍法以沉穩而後發製人見長,女流之輩習練這種劍法,終是不甚適宜。”

  諸多念頭,其實僅在電閃石火間掠過水莜笑的心頭,她的身形並未因此而作片刻停滯,右手食指、中指駢如利劍,以極為刁鑽詭異的角度,向小草的劍背戳去。

  未等招式用老,她已搶先變招——亦即在前一招並未分出勝負高下之前變招!

  她的身法已兼有快、靈、刁三絕,進退閃掠不可以常理論之,擰腰挫肩,水筱笑已如一抹淡煙般飄然升起,右足疾踢小草持劍手腕,同時曲指勁彈,一道凌厲勁風已挾著驚人殺機,徑取小草的咽喉。

  小草手中之劍一聲顫鳴,倏然上揚,她的身軀亦隨之反掠,彷若不是她的身軀帶動手中之劍,而是劍身閃掣之際,將她的身形帶動。

  水筱笑竟再次在中途變招!

  間不容髮之際,她已自幾個不同方位,以驚世之速攻出十三招,每一招的角度皆是迥然不同,其身法之快,已足以驚世駭俗,冠絕天下!

  十三招中,竟無一招接實,小草在極小的範圍內進退挪掠,而水筱笑的身影則已如同無處不在的風,出現在小草身側每一個方位,人影翩飛如蝶,讓人嘆為觀止。

  一聲冷哼,小草身側倏然劍芒大熾,萬點寒星齊射迸出,驚心炫目,聲勢駭人,劍氣破空之聲讓人心緒不由為之一緊。

  計大修、老鄭心中一喜,白辰卻暗叫不妙,斜掠而出,探手之際,已將那把插於亂石中的長刀拔出。

  果不出他所料,就在他拔刀之際,身後響起“錚錚”斷碎聲,小草手中之劍赫然已斷成三截。

  原來,水筱笑深知墨門劍法最可怕之處就在於它的大巧若拙,沉穩凝練,故欲憑其絕世身法擾亂墨門劍法之古樸沉穩。小草習練墨門劍法是在年幼之時,而進入風宮後,她從未顯露本門武功,時間久了,對墨門劍法自是有所疏貽,終受水筱笑擾敵之術影響,一反墨門劍法之古樸沉穩,而快捷靈變本是水筱笑所長,小草以己之短克故之長,自是要受挫,而她的武功本就略遜水筱笑,對敵經驗更是不如水筱笑,終不免為其所敗。

  水筱笑以“水殤十三指”震斷小草手中兵器,正待取其性命,忽然內心莫名狂跳,感受到來自身後的驚人殺機。

  以她的修為,縱使背向敵人,亦能感受到攻襲者的武功高低強弱,而這一次破空而至的殺招,顯然是由絕世高手發起的驚世一擊,心中不禁駭然:“難道附近竟還隱匿有絕世高手?

  但縱然有絕世高手突然出手,隨著自己同來的十數人也應該及時做出反應,在第一時間對其進行封堵啊。”

  不及多想,只有捨卻小草應敵,清嘯聲中,水筱笑雙足交替踏出,“水殤十三指”傾灑而出,發揮得淋漓盡致,剎那間無形勁氣已遍布她周身的每一寸空間。

  與此同時,水筱笑赫然發現讓自己感受到強大壓力的人竟是白辰!這讓她著實吃了一驚,心中飛速閃過一個念頭:“難道先前他只是深藏不露?”

  白辰手持大刀,橫空勁削,刀勢凌厲無匹,彷若一刀之下,已可斬滅萬物,悍不可擋!

  刀刃與虛空劇烈磨擦,發出驚人的“劈啪”之聲。

  他所用的刀法赫然是驚天地、泣鬼神的“霸天刀式”!當日他與牧野靜風相戰時,突然使出這一式刀法,最終雖未能取勝,卻讓牧野靜風著實吃驚不小,今日水筱笑乍遇這驚世刀式,心中之震駭更是難以言喻!

  刀未至,刀氣已與水筱笑的無形氣勁悍然相接,只聽得一聲沉悶而驚心動魄的悶響,勁氣四溢,白辰手中的長刀本是尋常鐵質所鑄,此刻再也無法承受空前強大的壓力,立時斷裂成無數碎片。

  刀雖斷,刀勢卻仍在,儘管已無利刃,但水筱笑仍感到一把無形巨刀自上而下暴削,她只覺胸前一痛,身不由己地倒跌而出,直至數尺開外,方穩住身形,低頭一看,身上並無傷痕,但對方的無形刀氣所擊之處骨骼如裂,顯然已經受了內傷。

  隨她而來的十數名女子見狀不敢怠慢,同時抽出腰間兵器,欲護於水筱笑身前,以防白辰乘勢而進,不料白辰卻踉蹌倒退數步,手摀腹部,臉色煞白,鮮血自他的指間不斷湧出,很快已將他的衣衫染紅一大片。他終是功力遜於水筱笑,雖然刀招冠絕古今,卻仍是只能與對方拼個兩敗俱傷。

  水筱笑本以為水族已將求死谷的力量消滅大半,縱然有殘存力量,也絕對不足為患,故她此次前來,並未帶來水族多少兵力,心中早有了勢在心得的信心,只為兩個目的:一是利用花輕塵吸引求死谷的殘餘力量,將之一網打盡;二是設法得到求死谷的“不眠草”。花輕塵絕對不肯交出“不眠草”,而求死谷中奇藥奇毒何止千百?一個外人要想在谷內找出“不眼草”,絕無可能,為了不讓“不眠草”落入他人手中,配成奇藥,使水族的水上優勢喪失,水族中人索性在谷中放了一把火,將奇藥奇毒燒盡。水族之所以如此做,並非決意放棄尋求可增進人水性的藥方,而是因為他們知道從花輕塵中得不到的東西,在其他人口中未必就無法得知,水族攻入求死谷時,谷中弟子懾於花輕塵的威嚴,不敢投效水族,說出“不眠草”

  的真相,一旦求死谷覆亡,花輕塵朝不保夕,其倖存弟子自然會說出真相。

  只是水筱笑萬萬沒有料到此次出手,竟然會有能擊傷自己的人,而更不可思議的是此人恰好是魚雙淚用來試藥的白辰!

  軀體之痛苦使水筱笑殺意大熾,她長吸了一口氣,對身邊的人沉聲道:“格殺勿論!”

  言罷率先出手,直取白辰!她知道白辰並非求死谷弟子,不可能識得“不眠草”,故出手毫不留情,一心要致白辰於死地。

  與此同時,那十幾名少女已分作三組,將小草、老鄭、計大修各自圍住。

  白辰手中已無兵器,只能以水下洞穴中揣摩過的十三式掌法與水筱笑對敵,水筱笑對“無為掌”本是頗為熟知,如此一來,反倒更不易對付白辰的掌法,因為他的掌法與“無為掌”似是而非。

  饒是如此,三十餘招之後,白辰再度漸處下風,招式開始零亂,水筱笑見狀攻勢更緊,若非白辰每每在萬分危急之時憑藉“聯翩步法”避讓開去,只怕他早已非死即傷了。倏地,老鄭一聲慘叫,隨即了無聲息,多半已遭不幸。白辰心中一緊,心神略分,右臂突然奇痛無比,堪堪擊出的一掌立時為之一滯。

  幾乎就在同時,水筱笑的右掌已擊於他的胸前。

  小草失聲驚呼,但見白辰的身軀猶如斷線風箏般倒飛而出,身在空中,已是鮮血狂噴,重重落在數丈開外,支撐著身子想要站起,卻有些力不從心。

  此時,計大修不由為之分神,招式一慢,三把長劍同時刺入了他的身上,計大修驚天動地大吼一聲,反手擊中一人,立時將她的肋骨擊斷數根,鮮血狂噴,仰身倒下。

  而計大修因為身上被三柄長劍同時插入,反而未倒,他的口中血如泉湧,嘶啞地叫了一聲:“小……

  姐……”三柄長劍同時拔出,血如箭射,計大修的整個身形頓時如朽木般重重倒下……

  水筱笑本可一舉擊殺白辰,但就在她準備施以殺手之時,突然想到白辰曾服下魚雙淚的藥物,據魚雙淚說成功的可能性極大,由此看來,白辰無疑是有利用價值的,於是水筱笑的出手方有所保留。

  此時,惟有小草尚未受傷,她雖掌斃兩名少女,卻已被剩下的十一名少女團團圍住,一時之間根本不能脫身——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3:40
第三十二卷第八章無為大法


  水筱笑見勝局已定,冷冷一笑,向洞內從容而去,想必事實上水族中人對花輕塵的行踪一直暗中留意,只等求死谷殘餘力量自投羅網,然後將之一網打盡。

  當她走近洞口時,忽聽得洞內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外面是水族的朋友麼?墨門北支弟子師一格在此恭候多時了!”

  其聲並不甚響亮,卻讓水筱笑神色立變,腳步頓止。

  略一怔神,她已冷冷笑道:“閣下說謊的本事可未見有什麼高明之處,墨門南北兩支一向不和,北支的人又怎會在此出觀?”

  師一格的聲音道:“你已受了傷,傷在'通谷'、'建裡'、'陰交'三穴之間,足厥陰肝經受損,你的水殤神功只能發揮大半,絕非我的對手,只是你們水族滅了求死谷,對我墨門北支而言是有利無弊的,只要你此刻退走,我師一格不會與你為難。”

  水筱笑臉色微變,复而恢復如舊,她沉聲道:“師引吭是你什麼人!”

  “他老人家是師某的祖父!”

  “原來是師引吭的孫輩,那麼你能聽出我傷在何處也不足為奇了,因為墨門的'無為大法'臻至一定境界,就可以聲辯物,心境空靈。但你若想以這等手段嚇退我水筱笑,卻是大錯特錯了。無論是墨門北支抑或南支,皆與水族有著不共戴天之仇,我又怎麼會因為你而放過花輕塵?”

  “不錯 墨門南北兩支本屬一體,應共禦外辱,所以我師一格不能對此袖手旁觀。”說話間中年文士已出現在洞口處,他接著道:“你本應立即進入洞中,那麼也許為了能救花谷主而使我無法兼顧對敵,但你卻上了我的當,錯過了大好機會!”

  水筱笑眼中厲芒一閃,沉聲道:“縱是如此,我也一樣有絕對信心擊殺你!”

  師一格微微一笑,並未作答。

  這時,小草為眾人圍攻,漸漸難以支撐,包圍圈越來越小,森寒劍氣在她身側閃掣飛掠,形勢岌岌可危,而白辰則倒於地上,不知其性命如何。

  水筱笑心中忖道:“我只需與師一格相持一陣,花輕塵的女兒必定落敗,有她為籌碼,我自是佔盡主動!”

  主意拿定,再不猶豫,立即向師一格掠身而進。

  師一格目光一閃,雙掌翻揚擊出,掌勢內斂,絕無咄咄逼人之勢,守多而攻少。

  水筱笑一聲長笑:“這才是真正的'無為掌'!”說話間,雙方已悍然接實,水筱笑的身法招式之快,已至快捷無影之境們,間不容髮的瞬息間,她已搶攻十數招,而“無為掌”

  卻是極少變化,外人看來,幾乎每一招都是大同小異。但在水筱笑眼中,卻並非如此,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無為掌”的精要之處就在於此。兩招間僅步法、掌勢略有不同,其所攻擊的角度、方位已大相徑庭,故“無為掌”絕無華麗繁雜變化,其驚世不凡之處,盡掩於平淡樸實之中。

  轉眼間,數十招已過,師一格反复揮擊的皆是十三式“無為掌”掌法,腳下的步伐亦是中規中矩,每踏出一步,皆如同事先經過了細心估量,極為準確,若是同為一招,那麼落腳時絕無絲毫偏差,數十招之後,地下堅實的岩石上竟出現了二十三個清晰無比的腳印。

  但“無為掌”看似平淡無奇,其實暗中隱含萬般玄奇,水筱笑的攻勢猶如滔天江水,綿綿不絕,卻始終無法再進一步。

  只是水筱笑對“無為掌”頗為了解,故久攻不下亦並不感到十分意外,心中道:“師父的武功已至界外高手之境,卻仍對'無為掌'好生佩服,她老人家說若是將'無為掌'練到十成火候,就連她也無取勝把握,今日看來,果然如此!”

  忽聞一聲悶哼,卻是小草肩肋處被劃了一劍,拉出一道長長的血槽,幾將見骨!雖然此時她的對手已有二死三傷,但其處境卻越來越不妙,數處受傷使她的武功大打折扣。

  “砰”地一聲,小草右腿反掃,正中一人前頜,一陣驚人的骨骼暴碎聲響起,中腿者連哼都沒有來得及哼出一聲,已如稻草人般飛跌出去,倒斃於地。

  但與此同時,小草左腿又添一道傷口,她忍痛擰腰反切一掌,那人沒有料到她剛中一劍仍有如此快捷的身手,猝不及防之下,手上一痛,長劍脫手。

  小草的身子亦不由一晃!

  倏聞洞中傳來花輕塵的聲音:“晚遠,為何不用毒?”

  花輕塵突然開口,場中每—個人皆是大吃一驚。

  衣袂掠空之聲倏然響起,花輕塵竟如天馬行空般疾射而出,直取小草所在之處!她的雙足無法站立,又傷得極重,此時突然有如此驚人的身手,眾人無不駭然失色。

  惟有師一格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臉色微變,花輕塵居高臨下,雙掌齊出,向圍攻小草的幾名少女狂擊而下,掌風所及,隱隱有風雷之聲,氣勢駭人。

  連小草亦目瞪口呆,最初她聽得其母叫她用毒,心中不由一喜,心想母親竟然被師一格救醒了,但小草此刻命懸一線,對方自是絕不會使她有機會施毒的,何況小草身上亦未曾攜帶毒物,母親之所以如此呼喝,只是要利用求死谷的赫赫毒名讓圍攻自己的人有所忌憚,從而化解自己迫在眉睫的危機而已。

  水筱笑屬下所剩的五名少女見花輕塵來勢兇猛,心起凜然之意,五劍齊出,自五個不同的方位向身在空中的花輕塵疾刺而去,意欲將花輕塵生生逼退,五柄寒劍織成一張劍網,將花輕塵可能下落的角度悉數封死。

  就在此時,驚人之事發生了!

  花輕塵面對縱橫交錯的劍網,竟不閃不避,依舊長直入!

  長劍飲血之聲暴然響起,其聲雖輕,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讓眾人心中皆是一震。

  五柄寒劍悉數深深插入了花輕塵的軀體中,瞬間已完全消失,花輕塵的雙掌幾乎不分先後切入兩名少女的喉管中,鮮血濺射到她的臉上,與其極度蒼白的臉色相映,更為觸目驚心。

  小草悲聲呼道:“娘!”揮掌之間,怔立當場的三名倖存少女又有兩人被擊得倒飛出去,剩下的一人猶如自惡夢中驚醒過來,猛地拔出剌入花輕塵左胸的利劍,劍剛拔出,小草已一把扣住了她的右手,一帶一送,那人只覺右臂一麻,同時腹郎一涼,利劍已深深沒入了她自己的體內。

  小草已無暇去顧及她是否已死,急忙伸手攬住正要倒下的母親花輕塵,只覺觸手處一片濕熱,花輕塵全身浴血,地面很快呈現一片殷紅色。

  小草悲聲道:“娘,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娘,你不能死!”花輕塵的雙足不能站立,幾乎全身重量都由小草支撐著。

  花輕塵憑著最後一口氣息,斷斷續續地道:“我……我不能欠北……北支人情,驚……

  驚心訣……”

  她終是未能將話說完,身子一陣抽搐,雙目永遠地閉上了。

  小草這才明白母親之所以不顧一切地出手,除為了救她之外,更是因為不願欠下師一格的救命之恩。

  莫非,在她的心中,墨門南、北兩支的積怨是永遠不可化解,亦不應化解的?暈死過去後,花輕塵無法自主,被動接受了師一格的救命之恩,而女兒小草身處險境則更堅定了她的必死之心。也許,在她看來,如此身亡是死得其所了,從此南支面對北支時,不必再因為感恩而顧忌什麼。

  水筱笑與師一格纏戰了近百招,仍是難分勝負,她本以為只要屬下一旦擒住小草,局勢就會向她有利的方向發展,沒想到花輕塵突然橫空出現,立時打亂了她的如意算盤,她知道合師一格與小草之力,自己必定不敵,當下急攻數招,似進實退,長笑聲中,她已抽身倒掠,身法優美絕倫,數度起落,很快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外。

  師一格並未追趕,他走到小草身邊,歉然道:“早知你母親對墨門北支的成見如此之深,也許我不插手此事,反而更好。”

  小草神情哀傷地搖了搖頭,淚如雨下,痛到深處,良久無言。

  小草抽泣不止,心神恍惚,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想到了什麼,神色一變,緩緩放下母親的軀體,急忙向倒僕地上的白辰那邊走去,將他上半身扶起,只見白辰雙目緊閉,氣若游絲,不醒人事。小草臉色煞白如紙,顫聲道:“白大哥……白大哥,你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如今小草已一無所有了,你不會不管我的對不對?”

  但任憑她如何呼喚,白辰依舊昏迷不醒,小草心中惶然無助,淚珠不斷滴落於白辰的臉上……

  師一格見狀,心中不忍,忙道:“姑娘,他是為水筱笑的水殤神功所傷,如果……如果姑娘信得過師某,師某可試著將他救醒。”其實墨門的“無為大法”與“水殤神功”本就相剋,花輕塵被水殤神功所傷他已救醒,自然也能救活白辰。只是花輕塵為了不領他的情而寧可自決對他觸動極大,故以商量口吻向小草提及此事。

  小草心知母親之死是因為她心中成見太深,性情偏執,才會如此,與師一格並無直接關聯,此刻聽師一格如此說,她忙感激地道:“多謝師先生不記前嫌,出手相救。”言罷就要拜下,師一格忙將她攔住。

  當下師一格將白辰扶起,右掌抵於他的後背“靈臺穴”,將自身的內家真力貫入白辰體內,同時左手運指如風,快捷無倫地飛速封解白辰周身穴道,小草見師一格忽兒封穴,忽兒解穴,微覺詫異,卻不敢相問,只在一側緊張地註視著。

  師一格先為花輕塵治傷,又與水筱笑激鬥一番,損耗不少真力,此時再為白辰療傷,以解他體內的水殤神功精氣,已略覺吃力,但想到白辰本非墨門中人,卻為墨門中事而傷至如此,又怎敢有絲毫疏怠?師一格強提內力,將之發揮至最高境界,“無為大法”的功力不斷貫入白辰體內。

  花輕塵之所以能發出剛才驚人的最後一擊,其憑藉的功力事實上並非來自於她本身,而是師一格貫入她體內的功力。花輕塵見小草危在旦夕,驚惶焦慮之極,加上她已存有必死之心,故能將那一部分功力發揮得淋漓盡致,若是她在甦醒之後,靜心調息,以師一格貫入她體內的功力與水殤神功相抗衡,必會無恙。

  師一格正專注於為白辰療傷之際,倏聞小草失聲驚呼:“師先生,他……他怎麼了?”

  聲音中充滿了無限惶然不安之意。

  師一格心中一沉,急忙收功,一把扣住白辰脈搏,神色立變。

  白辰已脈搏全無!

  再探鼻息,亦是如此!

  師一格—顆心如墜冰窖,他喃喃自語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難道我運功方式不對?

  抑或封解穴位順序有誤?”旋而又搖頭自語道: “似乎並無偏差……”

  小草絕望地道:“白大哥他……死了……剩下我一人,獨活於世間又有什麼意思?我不要重振求死谷,我不想練驚心訣,我只要娘,只要白大哥……”

  師一格見小草神情恍惚,哀傷欲絕,心中更是愧疚萬分,意興蕭瑟,他忖道:“若不是因為我,花輕塵未必會死,白辰雖然受了傷,但也許他人亦有解救之法,他們都是被我牽累了……”忖罷長嘆一聲,將白辰緩緩放下,站起身來,喃喃自語般道:“莫非這是天意?上天注定墨門南北兩支無法和解?”

  其實若不是他,花輕塵等人絕對無法抵擋水筱笑的攻擊,何況即使他有錯,也是無心之錯,只是他宅心仁厚,方會如此自責。

  小草忽然似乎想起了什麼,低“啊”了一聲,急切地道:“莫非……莫非是因為這個緣故?……”

  師一格一震,忙追問道:“什麼緣故?”

  小草道: “白大哥在受傷之前,已服下了以百餘種奇藥配成的藥酒,此藥酒藥性極強,若不能加以引納,足以取人性命,莫非白大哥他……”

  師一格眉頭深蹙,忖道:“原來如此。”

  他聽小草提及藥酒之事後,有所醒悟,忙道:“姑娘可知那藥酒主要由哪些藥物配製而成?”

  小草看他神情,感到也許事情有了轉機,當下道:“除了我娘之外,再無人知道藥酒如何配成——師先生,莫非你有了起死回生之術?”

  師一格道:“其實世間絕無真正的起死回生,只是有時人會進入假死狀態,看似無聲無息,事實上卻仍是有潛在生命力,只要措施妥當,便可救醒。”一邊說著,一面細心察看白辰的脈搏、心跳、呼吸,心中 盼有奇蹟出現。小草身為求死谷谷主的女兒,對醫道略知一二,自然能明白師一格的這一番話。只是她不敢自己動手去探白辰的脈搏,因為她無法承受那分壓力,她只是在心中默默地祈禱……

  師一格輕輕嘆了—口氣。

  小草的心一下子縮緊了,她幾乎不敢正視師一格的神情。

  師一格道:“他不但沒有呼吸,連脈搏、心跳都停止了,甚至體溫也下降了,變得冰涼,只是……他的肌肉骨骼並沒有僵硬……”

  小草忙道:“師先生,若是肌肉、骨骼還沒有僵硬,就說明他有可能是假死,對不對?

  是假死的人就有被救活的可能,對不對?”

  師一格緩緩點頭——他又如何忍心搖頭?

  師一格道:“依五行之氣而言,水族的武功屬水,而墨門的武功屬土,隔金克水,所以本門的'無為大法'能克制水殤神功,但白公子體內另有藥力,自然另當別論。”

  其實人與天地宇宙一般,自身亦有陰陽五行,平時五行之氣互克互生,和諧一統,一旦五行之氣紊亂,彼盛此衰,則非病即亡。

  小草一隻手緊緊握著白辰的手,感覺到一片冰涼,如同她的心情。

  師一格思忖了片刻,道:“白公子他服下藥酒後,有何症狀?”

  小草道:“每當藥性發作之時,他就覺得體內猶如烈焰焚燒,痛苦難當,我母親必須把他體內的藥性化去,否則他將極為危險。”

  師一格沉吟道:“此藥酒多半為五行之火,而本門武功屬土,火生土,土克水……你母親其實是以某種方式將屬於五行之火的藥性轉生為五行之土,與墨門武功正好相符……”

  小草脫口道:“不錯,白大哥的武功本已被廢,服了藥酒後方逐步恢復的。 ”

  師—格道:“無論白公子先前武功如何,就事實而言,如今他的武功已與本門武功無異,不但體內的功力與本門內功相同,而且,他似乎也習練過'無為掌'。”頓了一頓,接著道:

  “難道他體內的藥酒藥性並未悉數化去?”

  小草擔憂地看了看白辰,半晌方答道:“我娘說還需要再經歷四次煎熬,那時他的功力將 原先高出數倍!”

  師一格目光一跳,聲音低沉地道:“恕我真言,你母親此言只怕不實。若真的將他體內藥酒藥性化去,由火生土,也許他的功力的確會高出數倍,但前提條件是她必須具備與白公子可能會達到的內功修為相當的功力!”

  小草記起母親花輕塵生前曾說過她已無力再助白辰化解藥酒的藥性,如此看來,師一格所言多半屬實,但這樣一來,豈非等於說母親明知白辰服下藥酒後,最終將無人能化解,卻仍讓他去冒險?母親這麼做的目的,自然是為了驚心訣與冷心訣,但此舉對白辰而言,豈非幾近不擇手段?

  想到這一點,小草對白辰的情感中更添了一分愧疚,她心道:“白大哥是為求死谷而死,求死谷愧對於他,若他無法醒轉,我定隨他而去,也許那樣我心中反而快慰些!”

  師一格見小草突然不言不語,以為她因自己所說的話而絕望了,忙道:“白公子是為墨門而……而傷,我們絕不會對他置之不理,只要有一線希望,總要試—試的。”

  小草已存了與白辰同死之心,心情反倒平靜下來,她輕聲道:“多謝師先生了。 ”

  師一格見她神情平靜,反而更為不安,想了想道:“南陽藥痴別之棄乃天下名醫,與師某算是……

  算是薄有交情,師某可與姑娘一道將白公子送到南陽藥痴門下,也許可救活白公子。”

  小草道:“此去南陽,恐怕有千里之遙吧?”

  師一格尷尬一笑,不知該如何答复,原來他心中思忖白辰如此情景,已然斃命,只是見小草對白辰珍而惜之,言他不忍說出而已,所謂的前去南陽求醫,也只是為了安慰小草,即使白辰還存有一口氣,又怎麼經得起如此長途跋涉?他相信再過些時日,小草自然會冷靜下來,正視現實,當然不會有心再去千里之外的南陽求醫了。沒想到小草突出此言,倒讓師一格頓時大覺慚愧。

  所幸小草接著又道:“路途雖然遠些,卻也無妨,只是要辛苦師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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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卷第九章生機全無


  小草在心中道:“我又如何不知白大哥多半無治?只是不盡心意,我又如何能心安?來到絕望之時,就不言絕望。待到絕望之時,就讓自己與心一道死吧……”心中思緒聯翩,對師一格的話反倒沒有留意了。

  師一格將隨水筱笑同來的水族中人的屍體全部移入洞中,隨後雙掌同時猛擊洞口,只擊了兩掌,便聽得“轟”然一聲,山洞便塌了下來,將十幾人埋於其中。師一格又以計大修的刀在土質疏鬆處掘了四個墓坑,只見刀光閃掣迷離,沙土飛揚,四個墓坑僅用了半個時辰便掘好了。

  安葬好求死谷的四人後,小草先在母親的墳前恭恭敬敬地叩了九個響頭,再向計大修、伏居、老鄭的墓丘跪拜,她在心中默默地道:“在求死谷我是你們的小姐,可自此以後,求死谷已不復存在,你們可算是我的長輩了。”

  然後,師一格抱著白辰與小草一同離開了山坳,僱了—輛馬車,趕赴南陽。小草特地在馬車後鋪了厚厚一層稻草,上面覆以席子,再將白辰躺放其上。當馬車駛動後,自始至終,她的手一直牽著白辰的手,注視白辰時的目光也是溫柔而關切,如果有鬱傷,那鬱傷也是淡淡的,彷彿她已忘記了,忽視了此時的白辰已無聲無息。

  師一格不知該如何勸慰小草,甚至於他不知該不該勸慰小草。

  中途留宿,客棧見他們要將白辰亦帶入店中,無論如何不肯應允,一連問了幾家客棧,縱是出數倍的房資,仍是無人肯收,當他們從第四家客棧退出時,那客棧索性將院門重重關上了,在關門聲響起的同時,小草聽到那掌櫃說了一聲:“帶了個死人投店,真是晦氣!”

  小草神色一變,臉色煞白如紙,她的眼中有一縷異芒閃動——那是森然殺機。

  師一格忙道:“不若去買幾床被褥,在車內將就渡過一夜。我們都是習武之人,這點苦還是無妨的。”

  小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忽道:“此去南陽還有多少行程?”

  師一格道:“大概需要幾天吧。”他心想難道你真的要將白公子送到南陽?

  小草又道:“不知到了南陽後能否找到藥痴前輩?”

  師一格道:“藥痴在南陽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找他很是容易,但要求他出手救人,卻絕不容易。不過,以師某與他的交情,他定然會答應的。”

  頓了頓,又補充道:“只是姑娘見到藥痴時,萬萬不可將自己的真實身分告訴他。”

  “這卻是為何?”小草不解地道。

  “因為……大概是同行相忌吧,求死谷奇藥奇毒人盡皆知,他名為藥痴,自是不甚願意救求死谷的人。”

  小草微微點頭,道:“原來如此。”略略一頓,又道:“此時天色已不早,購買被褥的事,還要勞煩師先生。”

  師一格道:“姑娘不必客氣。”說完輕嘆一聲,接道:“若沒有八十年前的那一場變故,論輩分,我應是你師兄,自不必太過見外。”

  小草似乎欲再說什麼,終是未曾開口。

  師一格獨自離開了,但店鋪中卻只有布匹,沒有被褥,師一格索性去莊戶人家打聽有沒有閒置的被褥。最終功夫不負有心人,當他回到停車之處時,懷中已抱了三床被褥。

  當他剛欲招呼車夫時,立時怔立當場,但見馬車早已不知去向,在原先停車之處站著一個瘦小漢子,師一格心中一沉,卻聽得那瘦小漢子尖著嗓門大聲道: “是師先生麼?你要找的姑娘離去了,她讓小的轉話給師先生,說多謝師先生鼎力相助,並說若能找到師先生所要的書,她會設法交給師先生的。”

  師一格頓時明白過來,他知道小草所說的書就是“驚心訣”,只是為了不洩露墨門秘密,她才如此說的,他當然明白小草為何會不辭而別。

  師一格將一小錠碎銀給了那瘦小漢子,道了聲:“有勞了!”就沒有再說什麼,眉頭卻深深皺起,似乎在擔憂著什麼,他的目光投向沉沉暮色,深深嘆了一口氣。

  ※※※

  師一格亦向南陽而行,卻未再遇見小草,想必小草是有意避開他,所選擇的路徑亦有異常人。

  不知為何,師一格從不在客棧投宿,每到日落時分,他就在村前鎮後尋找廟宇,在廟宇中度過一夜。

  難道,他是為了避人耳目?

  這一日,師一格在天黑前到達了一個不大的村莊,師一格暗暗留意,發現惟有村西有座古廟,他心道:“今夜惟有在此度過了。”

  廟是獨殿式的廟,門外已是雜草叢生,將通向廟中的石徑掩沒了大半。廟門上方懸著一塊匾,早已積了厚厚一層塵埃,師一格仔細辨認,方認出是“龍王廟”三字,以石鼓文書所寫,點筆圓滑,林茂自然。

  師一格心道:“沒想到在這兒還能見到大家之作。”

  心裡想著,輕叩廟門三記,他知道“龍王廟”向來不會有人居住,所以叩門之後,隨隨便便推開了虛掩著的廟門。

  “吱吖”一聲響,廟門應聲而開,師一格剛要邁步而入,動作卻忽然僵住了,因為廟中赫然另有兩個年輕人正倚牆而坐,向他投來詫異的目光,靠內側的年輕人身材高大,肩背長盒,其人甚為純樸,純樸得近乎天真無邪,他的肩上背著一隻木盒,坐在他身側的年輕人的臉色有些蠟黃,似乎大病未癒,但師一格一眼看出他的眼中精芒隱現,毫無病狀,此人腰間配有一把劍。

  師一格在短暫的猶豫後,終是沒有退出,他向兩個年輕人笑了笑,道:“兄弟錯過投宿的店家,就想到在此打發一夜——不知是否會驚憂二位?”

  那臉色蠟黃的年輕人打量了他幾眼,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之色,但一閃即逝,師一格卻捕捉到了,心中不覺一動。

  蠟黃年輕人頷首道:“我們也是路過此地,在此歇息一宿而已,怎敢提'驚憂'二字?”

  神情言語倒甚為謙和。

  師一格心道:“他們雖然皆是武林中人,但武林中能認識我的人極少,只要留心一些,應無大礙。”

  當下他反手掩上廟門,在廟中一側倚牆而坐,目光掃視著廟中情形,但見供奉於案上的龍王木像竟是一個和藹面善的老者,與常人想像中的威儀懾人的龍王爺截然不同。

  師一格見那兩個年輕人皆有警惕之色,為了免生誤會,他索性緩緩閉上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隱隱傳來“呼呼”風聲。

  “龍王廟”四周的雜草被吹得“簌簌”直響,師一格睜開眼來,此時天色已完全暗下來了,三人雖近在咫尺,但師一格仍無法看清那兩個年輕人的臉容。

  風聲一陣緊似一陣,氣息越來越沉悶,忽聽得一直未開口,身材高大的年輕人道:“只怕要下一場雨了。”

  話音未落,“沙沙”之聲自遠而近傳來,先是細微難辨,到了近處,已頗有聲勢,旋即廟宇屋頂上響起了密集的落雨聲,四周的滴水簷開始有水嘩嘩流下。

  師一格心情反而鬆懈下來,暗忖道:“這等風雨之夜,多半不會再有人路過此地,要投身廟中。”心念未了,忽聽得有馬嘶聲透過重重雨幕,傳至廟中。

  師一格雙目倏然睜開,馬嘶聲後,一切恢復如舊,但此狀只維持了片刻,很快就有密集的馬蹄聲傳至,因為摻雜了風雨聲,一時間倒辨不清遠近,但卻可以感覺到其來勢甚快。

  當馬嘶聲再度響起時,已在十餘丈開外。

  “當”地一聲輕響,是金石輕撞之聲,聲音來自與師一格對面而坐的年輕人那邊,也許是那臉色蠟黃的年輕人的劍鞘與磚石相磕之聲。

  與“龍王廟”相去數丈外的大道上響起一個嘶啞的聲音:“殿主,前面有個村子,是否在村中歇息一陣,等會齊了炎老再上路?”此人語速甚急。

  一個陰沉的聲音道:“你們三人去村子里奪幾匹馬,再折回這邊,我等在這廟中等侯。”

  略略一頓,又道:“奪馬時最好殺幾個人,他們才會真的相信我等奪馬是為了更換腳力。”

  “屬下明白。”那嘶啞的聲音道。

  馬蹄聲再起,向村子方向而去。

  師一格心中飛速轉念,暗自揣度著這些人的身分,但無論如何,已可知他們絕非善類,否則怎會胡亂殺人?

  只聽那臉色蠟黃的年輕人以極低的聲音道:“已無法救出村中之人,待他們進廟再說!”

  顯然,他的話是對其同伴說的。

  師一格忖道:“看來他們是正道中人,對外邊的濫殺無辜者很是不滿。”正思忖間,廟門“砰”地一聲被推開了,一陣風挾著細細雨絲猛地貫入廟中,師一格的身軀悄然坐正了。

  一團黑影出現在廟門前,但根本無法辯清來人的面目。

  “咦”地一聲後,有人道:“殿主,廟中有人!”

  那被稱作“殿主”的人一時未答話,天地間只剩下風雨聲。少頃,那殿主哈哈一笑,道:

  “只是避一避風雨,人多些又有何妨?”

  “是!”

  腳步聲紛紛沓沓,藉著廟外微弱的光線,師一格看到進入廟中的共有四人。“龍王廟”

  本就狹小,此時突然容入七個人,已顯得甚為擁擠。

  “砰”地一聲,廟門被重重關上了,風雨聲頓時也小了些。

  “咔嚓,咔嚓……”廟中忽然響起了敲打火石的聲音,火星一明一滅,藉著這微弱之光,師一格看到進入廟中的四人皆身著白色衣衫,佩著兵器,其中一人還受了傷,半邊衣衫都給染紅了。四人皆未披雨具,全身早已濕透,雨水不斷地滴落,已在地上積起了小小的一灘水。

  “不許點火!”一人沉聲喝道,聲音中充滿了殺機。

  “是,是。”那臉色蠟黃的年輕人道,他果然不再敲擊火石,只聽得他道:“諸位要去何處?”

  “媽的,你再多吐一個字,老子就要了你的命!”

  那臉色蠟黃的年輕人悠悠道:“我只是想問一問諸位欲往何處,也好送你們一程,但現在無需再問了,因為我已知道你們欲趕往何處。”

  “什麼?”驚聲喝問,對方顯然很是憤怒。

  “你們要去的地方,就是地——獄!”那臉色蠟黃的年輕人忽出驚人之語。

  一人怒喝道:“找……”

  “找”字甫出,“錚!”長劍出鞘聲倏然響起,那人只覺喉節處冰涼徹骨,並有一股微甜泛起,“死”字已被冷冷地封堵於喉底。

  他只低低“嗬嗬”兩聲,就如朽木般重重倒下了。

  師一格一驚之下,正待起身,卻覺微風拂面,已有一人閃至他的身前,沉聲道:“師先生莫驚,他們傷不了你!”

  赫然是臉色蠟黃的年輕人的聲音。

  師一格大惑不解,此人怎會知曉他姓師?難道在此之前他們曾經見過自己?師一格竭力回憶,卻無法在記憶中搜尋出此人的身影來,不由暗暗稱奇。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死者的同伴大驚,本能地倒掠而出,擰身沉肘間,“鏗鏘”之聲幾乎同時響起,兵刃的幽光閃爍不定。

  那被稱作殿主的人冷聲道:“好大的膽子,連風宮白流的人也敢偷襲!”

  立於師一格身前的蠟黃年輕人哈哈一笑,道:

  “風宮白流已是強弩之末,如今僅存於無天行宮,又有何懼之有?閣下身為風宮白流的一名殿主,今日豈非也已如喪家之犬?”言語中有種說不出的輕視之意。

  “你是黑白苑的人?!”那風宮白流殿主沉聲問道,他之所以如此發問,是因為風宮白流之所以連失江南行宮、彭城行宮,皆與黑白苑有著莫大的關係。

  原來,二個多月前,牧野靜風親領神風營弟子前去留義莊營救牧野棲時,黑白苑突然一反平日從不插手風宮與正盟之爭的立場,大舉攻襲風宮白流總樞所在——無天行宮!黑白苑的出擊使牧野靜風佈署大亂,他不得不放棄鏟滅留義莊的計劃,主動退出留義莊,回救無天行宮,同時飛速傳令,讓攻打少林、清風樓的風宮人馬一部分撤回彭城、江南行宮,另一部分則馳援無天行宮。

  牧野靜風之所以如此佈署,是因為他無從知道黑白苑與正盟之間是否存有默契,如果黑白苑只是要藉機坐收漁翁之利,那麼無論風宮白流是否能攻下少林、清風樓,黑白苑都極有可能攻下風宮無天行宮。

  無天行宮一旦淪陷,那麼縱然風宮白流在與正盟交戰中取得優勢,也是得不償失。因為無天行宮乃風宮白流樞紐之地,其重要地位非其它行宮可比,若此行宮淪陷,對風宮白流將會是個致命的打擊。

  不料,當牧野靜風及神風營弟子火速趕回無天行宮時,黑白苑勢不可擋的攻擊忽然停止,並主動退出已佔領的地盤。牧野靜風正暗覺僥倖之時,已有更為驚人的消息傳至:彭城行宮與江南行宮雙雙淪陷。

  攻下風宮彭城行宮的是苦心大師所率的正盟諸派力量。原來苦心大師、癡愚禪師等人所領的正盟主力與前往留義莊的人馬分道而行後,並未回援少林,而是直取風宮白流彭城行宮,當攻襲少林的炎越奉命撤出嵩山,返回無天行宮時,少林派竟未因為剛避過一劫而偃旗息鼓,而是迅即派出三百名弟子,與苦心大師一道進擊,圍攻風宮白流彭城行宮。

  牧野靜風與炎越不費吹灰之力奪回無天行宮後,立覺不妙,有心去解彭城行宮之圍,孰料剛剛撤出無天行宮的黑白苑弟子又捲土重來,他們全力阻擊,雙方血戰一日,黑白苑雖然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但鼓城行宮終因孤立無援而覆滅。

  江南行宮的覆滅與彭城行宮的覆滅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只是讓人難以置信的是:攻取風宮江南行宮的竟是清風樓的力量,而且那一役除清風樓弟子外,正盟諸派並未施以援手!換而言之,雖然清風樓是憑藉風宮江南行宮的力量被大大牽制之機取勝,但在世人的預計中,即使有此契機,清風樓亦不可能藉機取得如此輝煌的戰果。

  只是,無論他人如何置疑,清風樓一舉攻下風宮江南行宮已是不爭的事實,人們一面為此意外大捷而慶幸,而同時亦暗自為清風樓超乎世人意料的實力而驚異。畢竟清風樓雖為正盟十派之一,但它崛起於江湖不過數十年,與少林、武當等門派的根深蒂固、源遠流長不可同日而語,加上前任樓主龐予英年早逝,更讓世人忽視了它的力量。

  清風樓出奇制勝後,很快便退出風宮江南行宮,並將江南行宮盡數毀壞,此舉自是為了防止風宮捲土重來,若有江南行宮存在,十大名門中受其威脅最大的自然是清風樓,十大門派中惟有清風樓才真正坐落於江南,至於留義莊,卻是在江南附近。

  此役對武林局勢的影響之大自是不言而喻,一直行踪神秘、高深莫測的黑白苑第一次公然介入武林紛爭中,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直接導致風宮白流勢力由盛而趨衰。與黑白苑一樣引起萬人矚目的還有清風樓及其樓主龐紀。

  讓世人更始料不及的是五日前,正盟盟主癡愚禪師忽然傳出話語,要隱退讓賢,將正盟盟主之位禪讓於他人,請正盟各派推薦賢能者掌此大任,這個消息迅速傳遍江湖,眾皆嘩然,一時眾說紛紜。

  一時間江湖風云四起,變幻莫測,讓人有著茫然無所適從之感,對於引起諸多變故的根源牧野棲,眾人反而忽略了。直到江湖略略風平浪靜時,眾人方留意到華山派掌門人遊天地已返回華山派,而牧野棲則進了風宮無天行宮。

  此役之後,牧野靜風對黑白苑自是恨之入骨,但黑白苑在此役所顯示出來的強大實力讓他明白,在風宮白流元氣大傷尚未完全恢復之際,若是貿然對黑白苑實行報復反擊,將會付出極大的代價。

  於是,在數股勢力間,反而出現了暫時的寧靜——猶如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可怕寧靜。

  今日,風宮白流的這位殿主如此相問,自是因為他們對黑白苑已甚為忌憚。

  只聽那臉色蠟黃的年輕人道:“風宮暴戾無道,草菅人命,已是人神共怒,人人得而誅之,又何必一定是黑白苑的人懲治風宮逆賊?”

  那風宮殿主冷哼一聲,沉默片刻,道:“若非本殿主有要務在身,必取你性命!他日若再相遇,就是你授首之時!”言罷對他的屬下道了聲:“撤!”

  自五年前風宮崛起於江湖之日起,風宮還從未如此忍氣吞聲,此人言語看似強橫,但他卻在一名屬下被殺後竟就此罷休,實為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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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卷第十章武林毒夫


  師一格心道:“風宮殿主讓人去村中奪馬匹時再殺幾人,自己卻隱匿廟中,顯然是有強敵追擊,他才想出此計,欲將追敵引開。正因為如此,他才無心戀戰。只不知這兩個年輕人會不會見好就收,就此罷休。”

  正自思忖間,那臉色蠟黃的年輕人冷冷一笑,道:“風宮中人的心性讓我等好生佩服,連同門弟子被殺,亦置若罔聞。”

  那風宮殿主本已走到了廟門處,一步即可跨出廟外,聽得此言,他停下了腳步。

  他不能不停下腳步,雖然他知道強敵將至,此時與人動手,即使勝了,也於己不利,但對方所言,已將他逼至不得不有所反應之境。他緩緩轉身,聲音低啞地道:“年輕人,因你這句話,廟中所有的人都必須死!”

  話音未落,他身側的兩名風宮弟子立即拔出兵器,疾撲而出,兵刃劃過虛空之聲清晰入耳,兩人的身手皆甚為快捷,而且配合極為默契,雖是在黑夜中,但仍能分進合擊,配合無間。

  一聲冷笑,“噹噹”兩聲金鐵交鳴響過之後,兩名風宮弟子突然齊聲慘呼,倒跌出去,胸口各中一劍,仰身倒地。

  血腥之氣立時瀰漫開來。

  師一格心中頓時一寬,先前此人突然出手斃殺一人時,尚有可能是憑藉對方出其不意出奇制勝,那麼這次卻足以顯示出他卓絕不凡的劍法。

  那風宮殿主沉聲道:“好劍法!”雙掌倏揚,密如驟雨般的破空之聲倏然響起,其聲尖銳如利刃,師一格立知是暗器破空之聲,而且暗器甚為密集,當下立即提神戒備。

  黑暗中倏然迸現出一團奪目光弧,金鐵交鳴聲不絕於耳,劍芒閃掣間,所有暗器被悉數擋開。

  師一格倏然感覺到空氣中有一股腥臭氣息,聞之欲嘔,不由心頭大驚,脫口呼道:“小心,暗器上淬了劇毒!”

  他心知自己必定已吸入了部分毒氣,不敢怠慢,當下凝集內家真力,欲將體內毒素逼出。

  那風宮殿主怪笑一聲,道:“你錯了,並不是暗器上淬了毒,老夫射出的本是毒彈,一碰即碎,毒物散開,早已充斥此屋!哈哈哈……小子,老夫既然被人謂之'毒夫',你本該小心防範才是!”笑聲肆無忌憚,顯然是因為他料定對手在內家真力封擋他所射出的毒彈時,不可避免地會吸入毒氣,方才有恃無恐。

  師一格聞言心頭大震,暗忖道:“原來來者是風宮殿主'毒夫'厲千城!此人極擅用毒,若能早知,便可及時防範!”

  想到“毒夫”厲千城的可怕毒名,師一格不敢怠慢,急忙屏息凝氣,以抵禦毒氣入侵,卻聽得“轟”

  地一聲響,一股濕漉漉的勁風忽然自對面吹來。原來竟是那身村高大、肩背長盒的年輕人反手一掌在牆上拍出一個大窟窿,寒風便從那窟窿中貫入,其用意不言自明。

  這時,只聽得臉色蠟黃的年輕人怒道:“老匹夫竟如此歹毒,我範離憎縱是一死,也要將你殺了!”

  劍氣大盛,縱橫閃掣,這座小小的廟宇已承受不瞭如此驚人的劍勢,屋頂瓦椽紛紛斷碎,風雨立時自斷碎處穿入廟中。

  師一格又是一驚,愕然忖道:“原來這臉有病容之人竟是逃出'試劍林'的範離憎!他的劍法由白髮無指劍客幽求所授,無怪乎其劍法如此驚人!卻不知與他同行者是何人。範離憎明知對方用了毒,卻仍全力進襲,分明是拼著毒發身亡,也要一舉誅殺對手!”

  師一格深知“毒夫”厲千城所用之毒無一不是歹毒至極,他的武功亦可躋身武林頂尖高手之列,範離憎要想在毒發身亡之前誅殺對手,絕無可能。當下,師一格已顧不得會使毒氣侵入自己體內,振聲道:“范兄弟不必急於求成,此人毒功太過霸道,還是先避其鋒芒為宜!”

  只說出這幾句話,師一格倏覺頭暈目眩,心中一沉,急忙噤聲,全力提聚內家真力,以祛除體內毒氣!卻聽得劍鳴霍霍,範離憎並未就此罷手,仍是攻勢如潮,師一格雖然焦慮不安,卻已無法開口,他心中拿定主意,一旦範離憎有性命之憂,他即使拼著毒氣攻心,也要出手相救。

  “毒夫”厲千城亦未曾料到範離憎竟不畏死,在範離憎洶湧如潮的劍勢下,陣腳大亂,以他的武功修為,本不至於如此快就露出敗跡,但他對自己的毒氣有了倚重之心,只求拖延片刻,範離憎就會不擊自敗。由於心存此念,厲千城自然攻少守多,而范離憎自知時間不多,故出手無不是心存一往無回之念,戰意空前強盛。

  此長彼消,範離憎很快佔盡上風,厲千城節節後退,式不成招,心驚之餘,他只有咬牙苦撐,只求範離憎盡快毒發身亡。

  但不知為何,數十招之後,範離憎的身手未見有絲毫滯緩。

  這時,只聽得那高大偉岸的年輕人道:“範大哥,讓我與此人拼殺一回!”

  他的聲音沒有絲毫渾濁嘶啞之象,厲千城心中大駭,忖道:“若非老夫此次所用的'銘心粉'全然無效?否則為何這兩個小子皆安然無恙?”此念一起,立時驚怒懼怕齊湧心頭!

  心神恍惚悶,倏覺腹部一痛,範離憎的劍已在他腹部劃出一道長長的血槽,深達數寸,鮮血汩汩而出,劇痛之下,厲千城忍不住哼了一聲,強自提氣,揮掌疾向范離憎劍背拍去。

  “咔嚓”一聲,劍芒橫掃,厲千城五指齊斷!與此同時,只聽得範離憎對他的同伴道:

  “我尚可支撐,你萬萬不可出手!”其實此時他已佔盡上風,卻說是“尚可支撐”,顯然是針對厲千城所用之毒而言。

  厲千城不明白自己霸道歹毒的“銘心粉”今日為何毫不見效,接連受傷之後,他已全無鬥志,右臂一揚,一道勁風疾撲範離憎面門,同時身形暴起,如沖天之鵬!

  範離憎揮劍疾封,“蓬”地一聲,他的劍突然燃起綠焰,連握手處亦被綠焰吞沒,右腕劇痛如割。

  範離憎心中立時閃過一個念頭:有毒!右臂潛勁疾吐,劍身“嗡”地一聲顫鳴,綠焰頓時熄滅。

  “咔嚓”暴響,厲千城已自屋頂穿射而出,臨走時怪笑一聲道:“小子,你的右腕已被毒焰燒傷,不出十日,必然由右腕潰爛至全身!老夫不信你真的百毒不侵!若不怕毒氣發作更快,就來追趕老夫吧,哈哈哈……”長笑聲中,他雙足疾點,人已如箭般射出。

  範離憎暗一咬牙,正待追出,忽聽得身後“咕咚”一聲,有人傾倒於地,大驚之下,急忙止步,卻聽得那身形高大的年輕人惶然道:“這位……叔叔莫非真的中了毒?”

  範離憎立時明白栽倒於地的不是他的同伴,當下便道:“燕兄弟,你可有不適之感?”

  被他稱作“燕兄弟”的高大年輕人正是已被悟空收作守劍弟子的燕南北,他的容貌身材看起來比範離憎更為年長,其實卻比範離憎小了好幾歲,故稱師一格為“叔叔”。

  燕南北道:“大哥,我沒事。”

  範離憎心中暗暗奇怪,不明白為何自己與燕南北皆安然無恙,而師一格卻會中毒。他無暇細想,急忙對燕南北道:“燕兄弟,你將香案上的燭火點著,這位師先生與我曾有一面之緣,方才又好意提醒我們,我絕不能對師先生置之不理。”

  燕南北剛剛站起身來,忽聽得廟外傳來呼喝之聲,兩人齊齊一震,急忙靜神聆聽,只聽得一個陰寒之聲道:“厲千城,你應該知道擅自闖入黑白苑會是什麼樣的後果!更何況是風宮中人,你必須死!”

  厲千城絕望地怪笑道:“老夫已毒殺黑白苑二十餘人,即使死了也值,不過老夫提醒閣下一句,殺老夫要儘早動手,莫等我風宮炎老駕臨,那時性命不保的可能就是閣下諸人了!”

  “炎越老匹夫的頭顱遲早是老夫刀下之物,他若能早來,此去黃泉路上,也有人與你相伴了!”

  範離憎對燕南北低聲道:“是黑白苑的人,聽說黑白苑在群雄討伐風宮白流一役中出力最多。看來這一次'毒夫'是在劫難逃了,黑白苑與風宮針鋒相對,與我們是友非敵,無需擔心什麼。”

  燕南北應了一聲,摸索著在香案上找到半截蠟燭,此時“龍王廟”破敗不堪,燕南北將它移至不受風雨的一個角落中,小心點燃。

  這時,外面已響起了拼殺之聲。

  厲千城極可能是為逃避黑白苑的人馬而避入“龍王廟”的,如此看來,追踪他的人武功自然在他之上,故範離憎無需牽掛外面的戰局如何,他藉著微弱的燭光向師一格望去,只見此時師一格正倒在地上,臉色隱隱泛著鐵青色,雙目緊閉,顯然已中了毒。範離憎與燕南北相視一眼,皆愕然不解,範離憎心道:“莫非是因為師先生不諳武學,才會輕易中毒?”此念方起,立時又被他否定了,從對方出言提醒自己之舉,足以說明師一格是武林中人。

  此時“龍王廟”已是勁風疾貫,縱然廟中存有毒氣,也應被吹散了,範離憎見師一格不省人事,忙對燕南北道:“我的右手被毒焰焚燒,不宜與師先生直接相觸,你試著以內力助他驅出體內之毒。”

  燕南北道:“你怎知他姓師?”邊說著,他已依照範離憎之言而行,將雙掌抵於師一格後背命門穴,把自己的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入對方體內。燕南北雖然身俱奇力,但內力修為並不十分深厚,故能否助師一格驅出體內之毒,他並無把握。

  範離憎道:“數個月前,我尚未進入思過寨之時,曾在一個鎮上遇過他。當時風宮白流的柳斷秋率宮中弟子追殺牧野棲,我與師先生亦被柳斷秋包圍其中。”說到這兒,他輕嘆一聲,接著道:“當時師先生臨危不驚,按理那時我就應該能看出他是武林中人了,只是他模樣斯文,倒更像一介書生。”範離憎的聲音一直十分低沉,說到這兒,他忽然輕聲驚呼一聲,顯得甚為意外地道:“那人既被稱為'毒夫',他用的毒本應極為霸道才是,為何我兩次中毒,皆安然無恙?”他將右腕湊到燭光前,只見右腕皮膚只是微微泛紅而已,毫無中毒症狀。

  燕南北全力為師一格驅毒,無暇回答,心中卻暗忖道:“莫非是風宮殿主徒具虛名?”

  燕南北正思忖間,外面傳來一聲驚人的慘叫聲,慘叫如嗥,讓人聞之心驚。

  範離憎心中一動,暗道:“莫非'毒夫'已被殺?”江湖幫派在仇殺爭戰時,多不願被人窺視,範離憎深知這一點,故未外出觀望。他見師一格遲遲沒有醒來,而自己卻毫無中毒症狀,當下再不猶豫,與燕南北攜手以內家真力為師一格逼毒。

  範離憎的功力在燕南北之上,合二人之力,自然效果更為顯著,很快便聽得師一格低低哼了一聲,雖未醒來,卻讓范、燕二人心中一喜。

  忽聞“砰”地一聲,廟門突然被擊得粉碎,廟門外出現了十數人,皆是一身黑衣勁裝,臉蒙黑巾,腰間係有一條白色綢帶,站在最前面的人身材高大,雖然因為光線昏暗無法看清他的臉容,但范離憎卻清晰地感受到此人的目光陰冷如鷹,散發出讓人心寒的殺機。

  那森冷的目光掃過範、燕、師三人後,落在了地上的三具屍體上。沉默少頃,只聽得那人道:“這三人是否為你們所殺?”聲音冷若玄冰,不帶絲毫感情,讓人聞之心栗。

  範離憎點了點頭。

  那人又道:“照此說來,厲千城身上的傷亦是你們所為了?”

  這時,他身後有一人道:“總領,逃遁的風宮白流弟子共有七人,現在連同厲千城亦只有四具屍體,會不會……”

  那被稱作“總領”的黑衣人擺了擺手,將屬下的話阻止住了,他沉聲道:“不可能,厲千城屬下的屍體出現在這廟中,說明他們曾有意隱身於此,以避過我等追殺,為了將我等引開,他多半會故佈疑陣,另外那三人極可能已先走一步,而絕不會就是眼前三人。”

  範離憎心中暗自佩服此人的推測,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至廟外數丈之距驟然而止,一個粗獷的聲音大聲道:“總領,屬下奉命前去村子裡查看時,剛好與三名風宮賊子相遇,他們剛殺了村中五人,正準備繞道向這個方向返回,總領果然料事如神,讓屬下沿著小道而行,就將他們一一攔截,這是風宮三賊的人頭! ”

  “撲通”數聲,想必是那人將頭顱擲於地上的聲 音。

  黑衣總領道:“很好,事情進展比預料中的更為順利,這三位朋友功不可沒!”說到這兒,他的目光重新落在範離憎三人身上,道:“厲千城人稱'毒夫',看樣子你們亦受其害了,老夫能順利誅殺厲千城,三位也出力不少,老夫就助你們一臂之力,從此互不相欠!”

  話音甫落,他的身軀已幻作一道黑影,長射直入,右掌閃電般向師一格前胸拍去。

  範離憎與燕南北大驚失色,雖然對方已有言在先是要助他們一臂之力,但對方來勢奇怪,出手如驚電,若是萬一包藏禍心,豈非要糟?

  略一躊躇間,那黑衣總領已以快不可言的速度在師一格胸前連擊十數掌,掌法飄忽不定,無跡可尋,不可捉摸,範離憎心知對方若要下毒手,自己亦已無法挽救,於是索性聽之任之。

  連出十數掌後,未見黑衣總領有更多的動作,他的身軀已憑空反掠,彷若其身後有一根無形的繩索牽引,身法之高明,讓人驚愕莫名。

  當他重新回到原位時,範離憎方暗籲了一口氣。

  黑衣總領一揮手,在他身後的眾黑衣人立時悄然隱入茫茫雨幕中,而黑衣總領在轉身離去的那一刻留下了最後一句話:“風宮四老之一炎越將至,三位好自為之!”

  馬蹄聲響起,漸漸被風雨完全吞沒。

  只聽“哇”地一聲,師一格突然吐出兩口黑血,腥臭無比,他的雙眼緩緩睜開了。

  範離憎大喜,忙道:“師先生,你沒事了吧?”

  師一格不答反問道:“是你們救了我嗎?厲千城逃走了麼?”

  範離憎於是將方才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未了又道:“那個被稱作總領的黑衣人似乎很是冷漠,若不是我們替他殺了三名風宮弟子,不知他將會如何對付我們。”想到黑衣總領高深莫測的武功,若是起了殺機,只怕極為棘手。

  師一格聲音微弱地道:“滅……滅了燭火。”

  範離憎一怔之下立時明白過來,知道師一格是聽說炎越將至後想到這一點的,他忙將牆角處的燭火吹滅了,低聲道:“師先生,現在你能走動麼?”

  師一格明白了範離憎的意思,他低聲道:“不必了……若是進了村中,一旦引起廝殺,反倒連……連累了村民。只要我功力恢……恢復,縱然……縱然炎越真的來了,也無甚大礙。”

  範離憎聽他如此說,自然也不便堅持,他心道:“照此看來,師先生的武功必定已臻絕頂高手之境,只是為何他中了毒,而我與燕南北反倒安然無恙呢?”

  師一格盤膝正坐,凝神回氣,他的功力本就極為深厚,一刻鐘後,身上餘毒已經盡去,功力基本複原。

  三人都準備與炎越一戰,於是在“龍王廟”中默默等侯,敵明我暗,就可搶得先機。對於炎越的武功他們早有所聞,心知這必將是一場惡鬥。

  不料直到天色微明,仍不見有人在附近出現,雨也停了,屋簷上的雨水猶自在滴落,滴滴嗒嗒,越發襯托出黎明前的寂靜。此時,廟內仆倒於地上的三具屍體已可看清,微弱的光線照看地面的一攤攤血水。

  師一格率先打破了沉寂,他道:“看來風宮白流真的日薄西山了,厲千城被殺了這麼久,竟一直無人問津,若是在數月之前,只怕這一帶早已血流成河了!”

  頓了頓,似乎想起一事,問道:“不知這位範……公子怎麼識得師某?”

  範離憎便將其中原委告訴了他,師一格聽罷點頭道:“原來如此。”心中卻惑然忖道:

  “被柳斷秋圍困的人當中,似乎並無一臉帶病容的年輕人,莫非範離憎已易了容?”想到範離憎之父范書生前不僅武功高絕,心智更是名動天下,其容貌之俊朗亦是眾所周知,心中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師一格的猜測不無道理,範離憎一臉病容的確是易容而成。

  原來,那日範離憎與鐵九相見後,鐵九應允為其鑄造血厄劍劍鞘,只是此劍鞘材質世所罕見,絕非一朝一夕可以鑄成,於是范離憎就請鐵九的弟子轉告天師和尚與廣風行,讓他們先回思過寨,免得因為逗留於天下鎮太久,而引起他人猜疑。但同時範離憎亦想到了自己終不是思過寨弟子,此舉多少有些越俎代皰之嫌,因此又與思過寨約定在劍鞘將成之前,思過寨派人前去天下鎮會合範離憎,然後兩人一齊將血厄劍鞘送回思過寨。如此一來,範離憎方可免去遭人猜忌,他之所以顧及這一點,是因為他已知曉思過寨內部紛爭不息,看似微不足道的事,卻可能會引發思過寨的內亂。

  悟空最終決定讓燕南北前去與範離憎會合,他之所以做如此選擇,是因為思過寨燕高照的諸弟子除了死難者外,剩下的弟子中,不是年紀過小,就是已為武林中人熟知,單獨在江湖中出現極易引人注目,惟有燕南北因為多年來一直處於癡愚狀態中,外人絕少對他留意,派他前去天下鎮,最不易引人注意。

  鐵九歷時四十九天方鑄成血厄劍鞘,四天前,燕南北與範離憎在天下鎮會合後,兩人攜著劍鞘返回思過寨,範離憎自知在未出試劍林時,自己就已有不少仇家,再加上幽求、水族、風宮……一旦身分被人識破,只怕血厄劍鞘會因此而落入他人手中,故範離憎在啟程前略作易容,以瞞過外人耳目。

  只是對師一格而言,非但今日所見之範離憎已非本來面目,連初次相見時的範離憎亦非本來面目,當時他正易容成思過寨弟子戈無害,這一點只怕又是師一格始料未及的。

  範離憎本不願顯露自己的身分,只是在得知厲千城用了劇毒之後,料定自己絕難倖免,存有必死之心,只求能與厲千城兩敗俱亡,故不再有什麼顧忌。

  天色越來越亮,若繼續留於此地,天亮之後,外面的屍體一旦被村人發現,驚動官府,那時只怕連同村中的人命案都會算在他們身上,於是范離憎道:“師先生,此地絕非久留之地,還是早早離開為宜。”

  師一格牽掛小草、白辰的安危,也不敢多做耽擱,當下就與範離憎、燕南北辭別,向南陽方向而去。

  範離憎自離開思過寨前去天下鎮起直至今日,一直出人意料地順利,中途未出任何波折,昨夜的變故是第一次微起風浪,他與燕南北離開“龍王廟”後,繼續向思過寨方向而去,此去思過寨只有一日路程了。

  一路上,範離憎一直在思索著師一格為何中毒昏迷,而自己與燕南北卻安然無恙。按理師一格未曾出手,應更為安全才是。苦思冥想之際,他忽然心中一動,記起自己曾被禹詩的女兒禹碎夜暗算,誤服下一顆毒藥,但最終自己卻並未毒發身亡,這事一直縈繞在範離憎心中,沒想到如今又再一次遭遇這等奇事。

  他不由暗忖道:“這兩件事之間會不會有所關聯?難道……難道自己竟已是百毒不侵之軀?”

  若是如此,自己怎會一無所知?更何況當時燕南北亦在廟中,也安然無恙,怎麼可能兩人都身俱異能?

  一時無法明白其中玄奧,範離憎索性不去想它,兩人匆匆趕路,一路無話——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3:44
第三十三卷第一章奇劍異鞘


  天黑時分,範離憎與燕南北終於趕到了思過寨。

  兩人剛到寨子正門前,就有人迎上前來,見有燕南北在其中,就退了開去,兩人匆匆入寨,沿途感到思過寨的布防已恢復了,固定哨位相呼相應,巡守的思過寨弟子不時在夜幕中隱現。看來,佚魄擔負起寨主重任後,果然不負重望,思過寨已重現生機。

  寨中弟子見燕南北與範離憎—同安然返回,皆有喜色,當範離憎兩人行至半山腰時,佚魄已聞訊,親自率人前來迎接。

  佚魄雖然斷了一臂,但其威儀卻未減絲毫,只是眼神中飽含滄桑之感。思過寨的那一場劇變,在這個鐵諍錚的漢子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痛苦回憶。

  自己尊崇有加的恩師突然背叛俠義……

  同門師弟投身於敵……

  十三同門師兄弟折損五人……

  其中任何一件事,都讓人難以承受,而加諸佚魄卻要同時面對人生三重痛苦。

  而他的痛苦還需深深隱於心中,因為如今他已是思過寨寨主,他的喜怒悲觀對整個思過寨都有著莫大的影響,縱然他的心中有無限悲痛與失落,也必須以堅強與冷靜的態度去面對。

  在佚魂的身後,有穆小青、卓陽、弘月、鄭火及其他幾名思過寨帶職弟子,佚魄所有倖存的同門師兄弟中,惟獨不見杜繡然。

  佚魄遙遙招呼道:“範公子、燕師弟辛苦了。”

  範離憎表面只做了粗略易容,此時又與燕南北同在,佚魄自然能識出他來。

  範離憎忙道:“佚大俠客氣了。”

  佚魄道:“悟前輩已得知範公子與燕師弟帶回劍鞘,此刻正在思空苑等侯著。”悟空為了血厄劍,不知花費了多少心血,此刻劍鞘終於鑄成,自然迫不及待要一睹劍鞘真面目。

  範離憎立即道:“在下這就去見前輩。”

  當下,眾人一道自亂斬坡而上,佚魄、範離憎、燕南北走在最前面。

  範離憎與穆小青、杜繡然在留義莊相遇後,曾與牧野棲經過一番長談,只是他們之間究竟談了些什麼,這除了他們兩人之外,絕無第三人知曉。總之一番交談之後,牧野棲答應寫一封書箋交與其父牧野靜風,勸其撤出留義莊。

  牧野靜風撤出留義莊後,範離憎即與穆小青,杜繡然辭別,趕赴天下鎮。當時他便隱隱察覺杜繡然神情有些異常,此時又不見杜繡然身影,心中頓生疑慮,他對杜繡然已頗為了解,知道她不如穆小青那般冷靜理智,有時難免會做出有些偏激之事。

  有心相問,終覺不妥而緘口默言。

  到了思空苑,不知為何,除佚魄之外,其他人相繼止步,不再踏足走進。佚魄對此似乎早已有所料,神色如常,範離憎暗讚。

  佚魄將範離憎與燕南北領入塵封殿,悟空老人早已在此等侯,當燕南北步入殿中時,悟空老人的臉上顯出驚喜之色,若非在後輩面前顧及身分,只怕他早已搶步上前了。

  範離憎,燕南北見過悟空老人後,悟空老人連連頷首,道:“鑄造血厄劍鞘是老夫多年夙願,此舉亦關係著整個武林的正邪之爭,範公子此次可謂幫了老夫一個大忙。”欣然之情,溢於言表。

  範離憎歉然道:“只是機緣巧合,該由在下為此事盡帛薄之力而已,”

  悟空老人哈哈一笑,道:“劍鞘鑄成,老夫心病亦去!”言罷走至塵封殿中央,右掌自下而上虛掃一掌,無形掌風悄然而起,只聽“咔”地一聲輕響,塵封殿中央地面上幾塊方石竟被無形氣勁同時牽引飛出,悟空掌勢再出,掌法飄忽,方石猶如被人以巨掌所託,穩穩落地,落地時竟沒有重重相磕之聲。

  殿中出觀了一個長坑,血厄劍赫然橫置其中。

  目睹此劍,在場幾人心中都泛起異樣之情,血厄劍讓他們想起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燕南北神容一肅,取下肩上的木盒,雙手高舉於悟空老人面前,恭聲道:“師父,血厄劍鞘在此!”

  悟空鄭重接過長形木盒,燕南北倒退開去。

  悟空的神色顯得極其鄭重,他輕輕開啟了木盒。

  只見一道幽幽光亮立時由盒中透出,猶如皎月之光芒,絕無咄咄逼人之感。眾人只覺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異樣感覺、心情頓時都安定下來,浮躁不安之情大減、悟空喃喃自語般輕聲道:“此劍鞘果然巧奪天工,已將”天隕玄冰石“與”海母“之珠的玄奇之處發揮得淋漓盡致。”

  他極為鄭重地自盒中取出劍鞘,但見此劍鞘通體晶瑩,似乎可透視而過,非石非玉非鐵,其形狀與尋常劍鞘迥異,鞘體如同被剖成兩半的竹子,呈弧形,在劍鞘外側表面上嵌著七顆明珠,正是“海母”之珠。

  那幽幽光芒正是這七顆“海母”之珠發出的。

  悟空橫持劍鞘,凝視良久,終於內力一吐,沉聲道:“血厄劍鞘!”

  此聲甫出,坑中的血厄劍已被他的無上真力牽引,驀然騰空飛起一丈多高才下墜。

  悟空劍鞘一豎,迎向血厄劍。

  “鏘!”

  血厄劍直插鞘中,絲絲入扣,天衣無縫。

  劍鞘與劍身相摩擦的聲音悅耳至極,猶如天籟,讓人恍惚間會忘了這是兵器鏘然之聲。

  悟空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緩聲道:“自從將血厄劍埋於此殿地下後,塵封殿已是雀鳥遠避,蟲鼠遁走,不見有任何生靈,如今血厄歸鞘後,若是能在塵封殿重見鳥雀蟲蟻,便可知劍鞘的確大功告成!”

  話雖如此說,但由其神色間不難看出,他對此事已有極大把握。範離憎心中暗鬆了一口氣,忖道:“眾人的一番心血,總算沒有白費。”

  悟空將血厄劍交於燕南北,燕南北將劍背負于肩上。

  悟空轉而對范離憎道:“範公子旅途勞累,本當早些歇息才是,只是近日武林中發生了一件大事,與範公子有一定關聯,故老夫欲與範公子商議一番。”

  範離憎心中一震,心道:“莫非正是因為悟空有大事要與我商議,所以穆小青他們幾人才沒有隨自己三人一同進入思空苑?”心中想著,口中已道: “前輩有所垂詢,晚輩知無不言。”

  悟空微微點頭。

  佚魄與燕南北正待先行告辭,悟空已猜知他們的心意,阻止道:“你們亦非外人,不必離去。”

  佚魄雖是思過寨寨主,但思過寨本就是因悟空的意願而創,故佚魄對悟空自是尊敬有加,當下應了一聲,退到一旁。

  悟空直截了當地向范離憎問道:“範公子可曾聽說過洛陽劍會?”

  範離憎目光一跳,道:“晚輩有所耳聞。”

  悟空點頭道:“中原劍道中人皆知洛陽劍會,其實,洛陽劍會所聚集的劍客雖多,但真正的絕世劍客卻極少在洛陽劍會中出現。從這一點來看,洛陽劍會本無甚矚目之處,無非是一些武林中人藉以揚名立萬之地。”

  佚魄、範離憎、燕南北屏氣噤聲,靜待下文。

  悟空這一番話,若是由他人說出,無疑會被人視為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畢竟洛陽劍會乃當年中原武林第一盛會,一場劍會不知關係到多少豪傑的興衰榮辱!但以悟空這等界外高手而論,尋常武林紛爭在他們眼中,已近乎百般無聊之舉,聚集於洛陽劍會的劍客佼佼者亦難入他們法眼,悟空說的這一番話,卻並無自尊自大之意,只是若是為他人聽見,難免會有英雄氣短之嘆。

  悟空提及洛陽劍會時,佚魄神色平靜,顯然他事先已知道悟空說的就是此事。

  悟空繼續道:“但在四十餘年前,最後一次洛陽劍會中卻發生了一件讓武林震動的大事,正是因為那件事,洛陽劍會才名聲大噪,但也正是因為那一場變故,使洛陽劍會從此中斷。

  眾所周知,此變故就是叛出風宮的幽求誅殺洛陽劍會百余劍客之事,正是因為那一場血腥屠殺,幽求一日名動天下,而中原武林卻從此劍道中落。”

  範離憎對四十年前洛陽劍會所發生的事倒知之甚多,當下只是恭然靜聽,並不插口,心中思忖道:“悟空前輩今日突然提及洛陽劍會,是何緣故?莫非是因為我的劍法是由幽求所授之故?”

  悟空接著道:“四十多年來,洛陽劍會再無人召約,誰都以為洛陽劍會就會如此一去不返,成為武林中人口中傳說的往事,如同二百年前東海刀會那樣。

  沒想到,事隔四十餘年的今天,突然又有人欲約集天下劍客齊聚洛陽,再續洛陽劍會!

  “

  此言一出,範離憎心中一驚!他脫口道:“難道是……是……”

  他本待說是幽求所為,但他的劍法是幽求所傳,對他有投業之恩,雖然範離憎對幽求心懷仇恨,但當著前輩的面直呼幽求之名,範離憎終覺有些不妥,若是讓他稱其為師父,更是絕無可能,於是欲言又上。

  悟空道:“那邀集各派劍客的人並未顯露身分,但老夫相信此事絕對不會是幽求所為。

  幽求自叛出風宮後,一向獨來獨往,行踪不定,而風宮玄流、白流皆與他有著間隙,他又怎能獨自一人公然在洛陽劍會露面引來眾人圍攻?更何況邀約天下劍客之人行事周密,幾大劍派幾乎同時收到約函,他們散佈於大江南北,若非邀約者有諸多人手,是絕無可能做到這一點的。

  “本來洛陽劍會只是中原劍道中人較技之會,並無特別重要之處,但因為有幽求四十年前鏟滅洛陽劍會之事,此事就絕不尋常了,因為在幽求的身後是風宮!”

  “會不會電是有人要藉洛陽劍會引出他?”範離憎疑問道。

  “老夫亦作如此猜測,眾所周知,幽求心高氣傲,是他親手毀去了洛陽劍會,並使之四十多年未再重複,如今若有人重組洛陽劍會,幽求勢必會認為這是對他的一種挑釁與藐視,他親手毀去之物,絕對不會容許它有重生的機會。換而言之,無論如何,若是洛陽劍會再現,那麼幽求必定會不請自來!照此推測,此次洛陽劍會的召集者應是幽求的仇家,幽求得罪的人太多,一旦他出現於洛陽劍會,即使邀約者不出手,幽求亦極可能被眾人群起而攻之。

  “幽求孤傲一生,劍法卓絕,殺人無數,他的仇家太多,若從此處著手,要想查出洛陽劍會幕後的主使人的確不易,只是無需知道此人是誰,我等亦必須對此事予以足夠的重視。

  因為既然幽求必定會在洛陽劍會出現,那麼風宮玄流、白流亦會在此劍會上有所舉動。照此看來,今日的洛陽劍會,已與四十餘年前的洛陽劍會有諸多不同之處,今日的洛陽劍會,名為'劍會',其實所牽動的已絕對不僅僅是劍道中人,而幾乎是整個武林大局!”

  範離憎心知悟空此言絕非危言聳聽,當今武林之局便集中於正道與風宮之戰,既然風宮必定要介入洛陽劍會,那麼洛陽劍會就不可避免地會成為舉世矚目的焦點。

  那麼,這是否也正是有意重組洛陽劍會者所要看到的結果?若是如此,他的目的又何在?

  悟空看了範離憎一眼,道:“不瞞範公子,思過寨亦接到了帖子,邀請思過寨派人趕赴洛陽劍會。”

  頓了頓,又接道:“只是如今佚魄受傷在前,其他幾人或是太過年幼,或是姑娘家,都不宜赴洛陽之約,南北這孩子雖然可憑血厄劍力鬥禹詩,但此時身攜血厄劍拋頭露面,還為時過早,若無血厄劍,他的劍法武功未免太低,因此看來,思過寨內已無可派之人!”

  範離憎有些明白了,他道:“前輩若有差遣之處,晚輩必會全力以赴。”

  悟空道:“若只是普通劍會,我大可置之不理,但此次洛陽劍會卻非同小可。縱觀正道劍派,幾乎已無一名真正的絕世劍客!若是讓老朽出面,憑這把老骨頭也許還能應付幾人,但老夫卻不宜過早踏足江湖。範公子肯答應下來,實在是太好不過了,範公子與幽求有著特殊淵源,行事時也許更方便些。”

  範離憎暗自苦笑一聲,心中忖道:“以你如此身分對我開了口,我又如何能推辭?聽你口氣,顯然是早已料到我會應允 來,至於說我與幽求有淵源,行事更為方便,我卻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有什麼方便之處。”

  悟空似乎窺出了範離憎心中所思,他哈哈一笑,道:“四十年前幽求能憑一己之力誅滅洛陽劍會,如今範公子若能以一劍震懾洛陽劍會,亦絕不遜色於他了。範公子的劍法已是極為精湛,老朽亦曾習練過數十年劍法,倒想與範公子切磋揣摩一番。”

  範離憎聽得此言,心頭震動不小,以悟空之修為,他既然說是曾習劍數十年,語氣雖是輕描淡寫,但可想而知他的劍道修為已臻何等境界!

  以,悟空的身分與修為,卻只說與範離憎切磋揣摩,竟不以長輩能者自居,範離憎立即明白悟空是要向自己傳授劍法,只是自己並非他的弟子,他才如此說而已。

  範離憎被幽求挾迫五年,心中無時無刻不想著要擊敗幽求,但同時他亦知道自己的劍法本是由幽求所傳,而且幽求自身對劍道的悟性極高,自己要想在短時間內“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是絕對不可能的,要擊敗幽求亦是遙遙無期,而今若是能得悟空點撥,自然另當別論了。

  範離憎心中暗喜,他內心本未將幽求視作師父,而今悟空要傳他劍法,便欲拜悟空為師,但一轉念,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總覺得若是如此做了,就有“佔了便宜還賣乖”之嫌。

  範離憎當下恭然施禮道:“晚輩些微修為,怎敢與前輩切磋?若能得前輩點撥一二,範某將終生受用不盡!”

  悟空淡淡一笑,緩聲道:“我之所以要範公子前往洛陽劍會,是因為範公子也許是最適合習練我師門劍法的人。”

  範離憎奇道:“這……卻為何?”

  悟空道:“日後你自會明白。”言下之意是范離憎習練了他的師門劍法後,自會明白其中道理。

  頓了頓,悟空接道:“範公子劍慧不凡,想必會有所成。不過,在洛陽劍會中,還望範公子能記住一件事,只要可能,你大可擊敗任何劍客,惟有一人,你萬萬不能勝他。”

  此言一出,範離憎、佚魄。燕南北皆錯愕不已。

  範離憎暗自不解,道:“不知前輩所說的是何人?”

  悟空沒有回答,右手駢指如劍,凌空虛劃,青石地面頓時石屑飛濺,指風過處,石面上出現了一道道深深的印痕。

  三人屏息凝氣,緊張地註視著地面,範離憎已隱隱看出悟空是在青石地面上寫著什麼人的名字。

  順勢一帶,悟空劃出最後一橫的內力倏吐,立時粉塵飛揚。

  三個大字清晰無比地出現在青石地面上。

  範離憎側身一看,神色大變,眼中現出極度疑惑之色!

  ※※※

  一個偏遠的小鎮,鎮上民風純樸,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安於天命。

  歲月悠悠流逝,小鎮一如往昔。

  半個月前,小鎮忽然來了一個外人。鎮上的人本是朝夕相見,如此突然多出一個陌生人,自然極為惹眼。

  何況此人本就與眾不同,與平凡的小鎮中人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他白髮披肩,身軀高大偉岸,目光似乎從來不停留在鎮民身上,而是投向遙遠的地方。

  他的眼神孤傲而冷漠,讓人有一種可望而不可及之感。

  他身上永遠穿著一襲白色衣衫,白衣勝雪,一塵不染!每當夕陽西斜之時,他就會從小鎮鎮西走來,穿過小鎮惟一的一條街,在鎮東的餘記熟食舖裡買些吃食,再去老馬的雜貨店打幾斤酒。

  一連半個月,天天如此。

  今天,亦不例外。

  當太陽西斜時,街道兩側店鋪中的老闆、伙計都不由自主地不時向街道西頭望一眼。

  終於,一個白色的身影映入了眾人的眼中,不知為何,本是不時向那邊探望的人這時反而側過了身,再不向來人多看一眼。

  整條街忽然靜了下來,只剩下街東端那家鐵舖的敲打聲。

  “噹噹當……”

  那聲音顯得格外響亮刺耳,彷彿不是敲擊在鐵塊上,而是敲打在眾人的耳膜口,敲擊於眾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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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卷第二章小鎮奇人


  夕陽將白衣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顯示出異樣的寂寞。他緩緩走過長街,對眾人的異常反應卻已習慣了。自他出現在鎮上後,每次從街上經過,都會有如此情況。

  儘管他沒有做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但他的眼神卻給了他人一種無形的威壓,讓人心生驚懼、窒息之感。

  與往常一樣,他在餘記熟食舖裡要了一些吃食,伙計替他包好,再用細繩捆住,然後遞給他,他便自懷中摸出一塊碎銀來,放在案上。他的動作很利索,每次手掌都隱在衣袖之後,而且他給的銀兩一向只多不少,卻從不會讓店鋪兌找剩下的錢。

  這次他又走到老馬的雜貨舖前,開口道:“三斤。”

  只有兩個字。

  貨台後面響起了舀酒聲,隨後一個人提著一隻酒壺走了出來,放在貨台上,道:“你的酒。”

  白髮白衣人目光倏然一跳,猶如黑暗中突然閃現的火星。

  因為今天給他打酒的並非經營著這間鋪子的老馬,而是另一個與老馬年歲相仿的人,此人的面目清瘦,身著普通的衣衫,但無論是誰都能—眼看出他絕對不會是一個做生意的人。

  生意人講究和氣生財,而在此人身上卻找不到一絲和氣。

  他的臉上雖然也掛著笑容,但這種笑容卻如冬日的陽光,耀眼卻沒有暖意。

  白衣人的雙眼微微咪起,他冷聲道:“你是什麼人?”

  說話間,他本就高大的身軀忽然間似乎又高大了不少,而他的目光卻更冷。

  貨台後的人卻沒有驚懼之意,他道:“我前來此地,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他正視著對方的目光,頓了頓方繼續道:“十天后,天下劍客將雲集洛陽,舉行洛陽劍會!”

  白衣人瞳孔倏然收縮,眼中精芒暴射,如同一柄可以刺破一切的利劍。

  那清瘦的漢子卻依舊靜靜地立著。

  白衣人緩聲道:“十日之後,是九月初九?”

  “不錯,重陽節!”

  白衣人忽然露出了一絲罕見的笑意,他道:“無論派你來見我的人是誰,我都很佩服他的眼光,你的表現他應該滿意了。”

  頓了頓,又道:“我不殺你,是因為也許十天之後,將有許多人可能被我所殺——當然,也許十日之後,被殺的人反而是我!”

  言罷,他伸出右手,挽起系在酒壺上的繩子,轉身向街西走去。

  此時,他已沒有什麼可以掩飾的,他的右掌五指蕩然無存!

  他正是白髮無指劍客幽求!

  望著幽求漸行漸遠的背影,那清瘦的漢子若有所思。

  這時,他的身後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一個尖銳的聲音在他身後道:“沒有幽求的洛陽劍會未免太乏味,有了幽求的洛陽劍會,卻不知又會如何?”

  清瘦漢子轉過身來,說話者站在雜亂無章的雜物中,被其陰影所遮擋,看不清他的面目。

  清瘦漢子淡淡一笑,道:“無論局面如何,其結局都在主人的掌握之中。”

  幽求住在鎮西的一間獨門獨戶的屋子裡,他給了戶主多得讓人心驚肉跳的銀子,讓戶主從此屋搬走了,床、幾、碗等物甚卻留了下來。

  幽求將包著熟食的紙包放在桌上,右掌輕輕帶過,繩子便斷了。他在桌旁坐了下來,用牙咬開酒壺的塞子,雙手捧起酒壺,就往口中倒。

  他是背向小小的院子而坐,院子裡有些零亂,他自然也不會去清掃。

  對幽求而言,他從不知“生活”是什麼,只知“生存”是什麼。

  當他捧起酒壺,正要喝第三口時,動作忽然僵住了,酒壺亦停在空中。

  幽求冷聲道:“我不喜歡在飲食時有人窺視,所以你必須死!”

  但院子裡並沒有人!

  難道,是幽求喝多了酒?

  卻聽得一個輕柔的聲音道:“你本來是不喝酒的。”

  聲音過後,院子裡突然多出了一個女人,靜靜地站著,彷彿自從建立這個院子以來,她就已佇立其間。

  幽求身軀微微一震,“砰”地一聲,手中酒壺重重落在桌上,酒水濺出,壺卻沒有破碎。

  沉默良久,幽求開口道:“洛陽劍會將在九月初九重現,此事是你所為?”

  “不是。”那女人道,她的臉上蒙著紗巾,無法看見她的容貌,但幽求知道她是誰,僅僅憑聲音,他就能準確無誤地辨出她的身分。

  因為,她是讓幽求愛一生,也恨一生的阿七——風宮玄流之主容櫻!

  如果,你深深地愛著一個女人,那麼她的聲音,她的笑容,她的一呼一吸,她的點點滴滴,你都會深深在意,永不忘記。

  “既然洛陽劍會與你無關,你又何必來見我?”

  幽求並不回頭,他的聲音也很平靜,甚至顯得有些淡漠。

  可,他的眼中為什麼有隱隱的痛?

  “我本想勸你不要赴洛陽劍會,現在我明白了,我的話你是永遠不會相信的,你恨我,以至於不願回頭看我一眼。”

  “不,我曾經願意相信你的每一句話,願為你做任何事。”幽求在大聲吶喊,但這種聲音只是在他的心中響起。

  事實上,他卻哈哈一笑,道:“世人皆知若有洛陽劍會,就必有我幽求,我怎可讓天下人失望?你不是說在我心中最重要的就是劍麼?如此良機,我又怎能錯過?”

  容櫻默默地望著幽求的背影,良久方道:“風宮白流群逆已勢力大減,如果你願意,我希望你能回歸風宮,我會讓他們奉你為宮主,你我攜手,合二人之力,必可成就不世霸業!

  戰族血盟之日將至,這是天賜良機!”

  “哈哈,你我攜手?你是我父親的女人,我怎可與你攜手?至於宮主之位,如果我想得到,那麼四年前我就不會離開風宮,戰族血盟之日將至,而風宮神器卻在我手中,所以你來找我,只是不想從我這兒強搶,因此想出要讓我回歸風宮之計,是也不是?”

  容櫻的身軀微微一震,眼中有了極為複雜之色。

  這一生中,她曾經歷了無數驚濤駭浪,已極少有可以讓她震動的事,但幽求的話卻讓她心神大震。

  她強自定神,道:“風宮神器骨笛對我而言,自然無比重要,但為了證明我並非因為它才讓你回歸風宮,我決定以後絕不會從你手中取走它。風宮白流與我一樣想得到骨笛,你對他們要有所防範!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一生中只有一次選擇讓我心存悔意,而為了這個錯誤的選擇,我一直在設法彌補、挽回!”

  幽求緩緩抬起一隻手,道:“你不必說了,請走吧。”

  從來沒有人敢對風宮玄流之主如此說話。

  但容櫻卻什麼也沒有說,更沒有震怒,因為她知道,當她面對幽求時,她就不再是讓人談之色變的玄流之主,而是阿七!

  她緩緩轉身,向院外走去。

  幽求棒起酒壺,徑直向口中猛灌。

  “砰”地一聲,心神激動難抑間,酒壺被他無意中進發的內家真力生生捏碎,碎片深深刺入了他的雙掌之中,鮮血淋漓。

  容櫻聽到了,她長長吸了一口氣,終未轉身。

  她的身後,傳來了陣陣笛聲,是她十分熟悉的曲子。

  “樽中有酒不成歡,一夜簫聲入九天;醉愁蝴蝶夢來纏,賺得月下酒千杯;身如柳絮風飄蕩,千古恩怨一笑間……”

  一笑,真的能泯滅千古恩怨?

  ※※※

  風宮無天行宮。

  笛風軒。

  牧野靜風坐於長案前,案上鋪著一張上等宣紙,紙上已寫滿了字。牧野靜風的目光久久落在這張寫滿字的紙上,似有滿腹心思,久久不動,偶爾提起擱在筆案上的狼毫大筆,在紙上勾出一筆。

  外面響起了腳步聲,很快,輕輕叩門聲響起。

  牧野靜風抬起頭來,朗聲道:“是棲兒麼?”

  “爹,是孩兒。”

  “進來吧。”

  門被推開了,進來的人正是牧野棲。

  他仍是一襲白衣,神容如昔,只是眼神更顯深邃,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牧野棲道:“爹,你找孩兒有什麼吩咐?”

  在牧野棲的眼中,父親牧野靜風本是一個不善理財的客棧掌櫃,慈愛而平易近人,與今日叱吒風雲、人人懾服的父親全然不同。牧野棲已習慣了坐在櫃檯後的父親印象,所以對此刻端坐於戒備森嚴的笛風軒中的父親有一種陌生感。

  也許,五年未曾相見,亦會加深這種陌生感。

  牧野靜風指了指一側的椅子,道:“你坐下說吧。”雖然風宮白流近些日子與武林正盟及黑白苑的衝突中連連失利,但此時牧野靜風與兒子單獨相見,他的神情、語氣卻是頗為平和的。自五年前父子失散後,牧野靜風一直在千方百計地尋找牧野棲,雖入魔道,但他對牧野棲之情卻未改變,在牧野棲的身上,他能依稀看到蒙敏的影子。

  在牧野靜風的心中,沒有任何人的分量可以代替蒙敏。十五年前,縱是他在心入魔道、日正夜邪之時,他對蒙敏之情仍是至死不渝。

  牧野靜風道:“這些日子以來,江湖中發生了一件大事,都陵已奉命前去追查幽求的下落了,而三老亦各有要事,所以爹將你找來,想與你商議商議。”

  頓了頓,又道:“有關洛陽劍會的事,想必你聽說過吧?”

  牧野棲點了點頭。

  牧野靜風道:“洛陽劍會因幽求而中斷四十年,前些日子突然有人舊事重提,廣邀天下劍客,要重開洛陽劍會,此事已讓武林震動不小。有不少人猜測此事要么是我們所為,要么是玄流的人所為。而事實上,此事並非由白流而起。”

  “那麼,此事就應是因玄流的人而起? ”牧野棲道。

  “有這種可能,他們此舉的目的多半是為了引幽求現身,然後奪取骨笛。同時藉機讓武林各派對我白流落井下石,因為如今在世人眼中,我風宮白流遭受二個多月前的挫敗後,已是元氣大傷,再難經受重大衝擊。”

  說完話鋒一轉,又道:“但若是再仔細思慮,就不難發現,此事絕非如此簡單。這一次收到邀請趕赴洛陽劍會的帖子的各個劍派,以及不屬任何門派的各大劍道高手已盡列於這張紙上,細加揣摩,就不難發現其中隱藏了某種規律。”

  聽到此處,牧野棲的目光不由掃向牧野靜風身前案上的那張宣紙,只見上面果然寫著不少劍派之名,以及不屬於任何門派的劍道高手,心中不由忖道:“難道這其中真的會隱有什麼秘密?”

  牧野靜風道:“紙上的這些劍派與風宮或多或少都有怨仇,而一些與風宮關係親密的劍派,縱然實力更勝他們一等,卻沒有 現於其中,若說這是巧合,未免太牽強了一些。”

  牧野棲思索著道:“按照爹的意思,是不是說重開洛陽劍會之輩,既不是風宮白流,也不是風宮玄流,而是與二者都有間隙的勢力?”他一直生活在黑白苑,此時雖然身在風宮白流,但對風宮白流、玄流的稱呼卻沒有改變,若是真正的風宮白流弟子,必稱玄流的人為逆賊。

  牧野靜風點頭道:“這正是爹的推測。”

  牧野棲道:“爹已對孩兒說起過風宮玄流、白流之爭,以及幽求的事,依我之見,我們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設計吞併玄流,否則一直處於玄流與正盟的夾縫中,終有顧此失彼之時。

  取勝於玄流與取勝於正盟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玄、白二流同屬一源,而容櫻為玄流之主其實言不正、名不順,否則四老亦不會悉數與她決裂,一旦白流能壓制玄流,那麼就可以輕鬆、有效地控制玄流力量;而風宮白流與正盟之間,勢同水火,非此即彼,休說如今白流力有不殆,即使能勝出正盟,只要不是絕對性的勝利,其戰局就有反复無常的可能。不知爹有沒有註意到,這些年來,玄、白之爭中,玄流雖然曾丟失兩處行宮,但他們的有生力量其實並未消耗多少,更重要的是,正因為白流在玄、白的爭戰中得到了無天、鼓城兩處行 ,正盟幾乎是傾全部力量對付白流,對於玄流,卻鮮有生死之戰,這未嘗不可能是玄流的計謀。”

  牧野靜風呼罷,哈哈大笑道:“有兒如此,小小挫折又算得了什麼?容櫻的確老奸巨滑,但玄流卻也並非無懈可擊!我心中本已有所打算,你這一番話,讓我更對自己的佈署有必勝之心!”

  頓了一頓,又有些感慨地接道:“你終是戰族之子,注定卓絕不凡,進入風宮不過數十日,就對風宮形勢有如此見地,為父很是欣慰! ”

  說完牧野靜風站起身來,牧野棲亦立即起身,牧野靜風一掃這些時日鬱鬱不歡的神情,朗聲道:“你姑姑一向極為疼你,無事不妨去陪陪她,她一定很高興的。宮中事務太多,爹總是難抽出時間陪她。”

  說到這兒,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又道:“是了,也許你該稱她為娘了。”

  牧野棲有意無意地避過其父的目光,轉過話題道:“爹爹讓都陵尋找幽求,是否欲從他手中奪得骨笛?”

  牧野靜風搖頭道:“幽求的劍法雖然超凡脫俗,武功卓絕,但畢竟勢單力薄,無論是白流還是玄流,要想從他手中奪得骨笛,都不是難事,但白、玄雙方卻都未出手,無非是不想過早成為眾矢之的,在未到最後關鍵時刻,無論是自流抑或玄流,其實都不想過早驚動幽求,要從幽求手中得到骨笛,必定會付出一定的代價。都陵此次前去尋找幽求,只是為父想找一個可以利用幽求的機會,幽求與玄流的關係遠比與白流的關係更錯綜複雜。越是複雜,對我們而言就越有可乘之機。”

  頓了頓,他又道:“都陵辦事,從來不會讓我失望,但願這一次也是如此。”

  ※※※

  與南陽城相去十 裡的藥鼎山。

  此山最高峰山頂處四周凸起,中間凸陷,形狀酷似藥鼎,加上此山周圍十餘里林木茂盛,崖陡谷深,多產奇藥,故被世人稱為藥鼎山。

  藥鼎山山勢險峻,山脈延綿數十里,峰攢巒簇,高低遠近錯雜,蓊鬱從霧裡騰起,煙霏在林梢變幻,因山中常出現詭異莫測之景,故藥鼎山周圍十餘里之內沒有村鎮。

  雖然如此,卻並非絕無人前往藥鼎山,因為在藥鼎山上還住著一個人,一個與藥鼎山一樣不一般的人。

  他就是藥痴別之棄。

  能當得一個“痴”字,自然是視藥如命,據說藥痴一日三餐皆離不開藥,飯中拌藥,菜中雜藥,湯為藥湯……

  如此奇人,若是不居住於藥鼎山之中,倒有些不可思議了。

  迷藥成癡,對於醫道自然有獨到之處,於是便有了上藥鼎山求醫的人。雖然藥痴並不會“敞帚自珍”,但因為山路險峻,與村鎮相去太遠,若非疑難雜症,人們亦不會捨近求遠,遠赴藥鼎山。

  別之棄在藥鼎山半山腰處結了幾間草廬,又在左近尋了二個山洞,將洞中清掃乾淨,與他的二名弟子便住在山洞草廬之中,草廬四周栽種了無數奇草異樹,將草廬深掩其間。

  這一日青晨,別之棄的二弟子查二起得極早。他年方十三,雖身在這荒山野嶺中,但少年心性卻仍未去,前幾日因瞞著師父去山中捕鳥,疏於侍弄其師栽種的藥草,結果枯死了三棵被其師視如身家性命的藥草,遭到狠狠懲治,查二為了將功贖罪,這幾日都起得格外早,搶先將草廬、藥圃都清掃得乾乾淨淨,以博取師父的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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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卷第三章隔代之仇


  查二睡眼惺忪地打開廬門,打了個哈欠,冷眼一瞥,就看見山道下的一棵樹旁,倚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身上蓋著厚厚的被褥,那女子則雙手挽著膝蓋,曲膝而坐。

  別之棄醫術精絕,一些重病者的親人為了求醫,常是連夜趕路,加上山路陡峭難行,摸黑找到這裡的人並不少見,所以查二並不十分吃驚,他正待乾咳一聲,以作提醒,沒想到那女子已倏然起身,向他這邊望來。

  查二一看,睡意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踪,因為這女孩子的容貌清麗脫俗,楚楚動人,淡淡的憂鬱使她平添無數清韻,查二雖是少年,卻亦有驚豔之感,心中暗道:“莫非撞見了仙女?”

  正自怔神間,那女子突然向他跪下,哽咽道:“先生,請救救我的白大哥!”

  這一男一女正是白辰與小草,此時白辰大半個身子包裹於被褥中,又是側向這邊,故無法看清他的情形如何。

  小草匆忙間竟未留意到眼前的人是比自己更為年輕的少年,她已是心神恍惚,悲傷欲絕,一見查二,就將對方當作別之棄,跪了下來。

  查二不由大為窘迫,忙道:“姐姐請起,能治病救人的並非小弟,而是家師。”

  小草一怔,這才抬頭細看,見對方果然只是一少年,於是便道:“煩請小師父禀於尊師,若能救醒白大哥,我願粉身碎骨以報大恩!”

  查二見小草神情激動,忙道:“家師一向不會將求醫者拒之於外,至於酬謝,他更是不屑言及,姐姐放心就是——待我看看這位大哥情形,好向師父禀報。”他剛受了師父別之棄責罰,此時行事自然穩重了些。

  查二下了幾步山道,走到白辰身邊,小草忙道:“小師父,他還活著……真的。”

  查二看了她一眼,心中暗自忖道:“他自然應該還是活著的,否則你又何必帶他前來求醫?”只是這樣的話自是不忍心向小草說出口。

  查二伸手去揭被角。當他剛看到白辰的臉時,神色立時變了。

  他從未見過如此蒼白的臉色,在白辰的臉上,已見不到一絲血色,他的雙眼緊閉,氣息全無。

  查二心中一沉,心中飛速閃過一個念頭:這分明是一具屍體!他略略側身,以質疑的目光望了小草—眼,小草的臉色頓時也變得蒼白如紙,她飛快地道:“他還活著!他一定還活著,對不對?你們一定能將他救醒的……”她說得那麼快,似乎略略停頓,查二就會無情地否認她的話。

  她的身軀猶如秋風中的枯葉般簌簌而抖。

  查二見此情形,心中暗嘆——聲,道:“我再看看。”他試了試白辰的鼻息、脈搏,略帶稚嫩的臉上有了凝重之色,沉默片刻後他低聲道:“姐姐,他已氣息全無,縱是華佗再世,也無能為力了。”查二雖然年紀極輕,但自五歲起便追隨別之棄,耳濡目染,已頗懂醫術了。

  小草神色淒惶地道:“可在五天前,他便已是如此模樣了,若是真的……不能治,五天過去了,他怎會仍是如此?也許,他只是假死而已,對不對?”

  查二驚愕地道:“五天前他就已是如此了?”

  小草立即道:“是——他是被人擊傷的。”

  查二大為疑惑,忍不住又探了探白辰的鼻息,又摸了摸白辰的肌膚,但覺觸手冰涼,卻並沒僵硬,心中更是不解。

  小草緊張地望著他。

  查二鄭重地道:“若姐姐說的是事實,那這位大哥的傷病倒的確有些古怪——我這便去禀報師父。”

  言罷,他立刻轉身向師父別之棄所在的草廬跑去,他知道若小草所言是事實,那麼師父必定對此事會大為關切。一個已死亡了五天的人,是絕對不會有那麼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肌膚,而且皮膚表層也應出現屍斑,但由氣息、脈搏推斷,白辰又的確已經氣絕身亡。

  他輕輕地叩擊著師父的門,低聲道:“師父,外面有人來求醫了。”

  “進來說吧。”一個低緩的聲音響起。

  查二心道:“沒想到師父也已起床了。”推門而進,果見別之棄已端坐於床前椅子上,看樣子起床已有一段時間了。

  查二也不及細想,便道:“師父,外面來了一位傷者,已無氣息脈搏,可送他來的人卻堅持說他沒有死,而且聲明五天前,那人就已如此模樣了,弟子覺得此事多半有些古怪……”

  別之棄揮了揮手,道:“知道了。”

  語氣竟很是平淡,查二大為不解,呆呆怔立片刻,方道:“那……那師父是否……”

  別之棄道:“當然要救,你將他們領進來吧。”

  查二鬆了口氣,低應一聲,立即出了草廬。

  別之棄從旁邊桌上的一個籃子裡抓出幾片黃色的葉子,放入嘴中,慢慢咀嚼,神情若有所思。

  不一會兒,查二與小草一同將白辰抬入屋中,無需別之棄吩咐,查二已嫻熟地將白辰安置於牆邊一張低矮的木床上。

  小草見了別之棄,便知他才是藥痴,他身邊觸手可及的草藥就是明證,正待施禮,別之棄已站起身來,阻止道:“不必多禮了,救人要緊!”

  乍聽此言,小草心中略略鬆了一口氣,心想听他口氣,白辰或許有救了,不知為何,此時她竟不敢對別之棄相問。

  別之棄走至床邊,低首看了看無聲無息的白辰,臉上忽然有了極度驚異之色。

  他身材不是很高,皮膚呈罕見的淡紫色,眉毛卻濃密如糾,此時雙眉更是幾乎擰成一條線。

  別之棄喃喃自語般道:“奇怪……奇哉怪也……他本該已死去四五天才是!“小草一聽,緊張而驚喜地道:“他……他還活著是嗎?”她的神情讓人想到她幾乎要從他人口中掏出一個“是”字來。

  別之棄看了她一眼,道:“如果能救活,那麼他此刻應該是活著。”

  這時,查二的師兄荊樹亦被驚醒,匆匆趕了過來,他年約十七歲,眉清目秀,長身玉立,頗有富家公子之氣,只是略顯陰柔,別之棄見他進來,便吩咐道:“荊樹,你去將為師的'歸宗露'取來。”

  荊樹一怔,失聲道:“這……”

  別之棄沉聲道:“沒有明白為師的話麼?”聲音不響,卻甚為威嚴,荊樹一震,忙道:

  “是,師父。”立即轉身出去,心中卻忖道:“不知求醫者是什麼來頭,師父視如性命的'歸宗露'已封存七年,平時我即使見一見也不容易。”

  荊樹匆匆返回時,手中已多了一個小小的瓷瓶,那瓷瓶通體晶瑩如玉。狀如一滴藍色的水珠,形狀甚是優美。小草從荊樹的表情中感覺到這瓶“歸宗露”

  絕不尋常,不由暗暗感激,心道:“我在途中打聽別先生所在,便聽說別先生極少拒醫,為人仁義,今日看來果然不假。”

  別之棄從床下取出一隻蒙了牛皮的木箱,將之開啟。但見箱中放著一排排銀製物甚,小巧而精製,有刀、叉、鉤、針、剪、夾、錐、銼,甚至還有小錘及—把銀光閃閃的小鋸子,小草看得心驚肉跳。別之棄從荊樹手中接過小瓷瓶,從裡面摸出一顆如棗子般大小的紅果,放入口中咀嚼了一陣子,查二不知何時已倒下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遞給別之棄,別之棄猛灌—大口,卻不嚥下,而是“蓬”地一聲,連同那顆已被嚼碎的藥末一道噴出,空氣中立時瀰漫開一股辛辣的氣息,小草只覺雙眼發澀,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

  別之棄這才對小草道:“姑娘暫請迴避,三個時辰後,便可見分曉。”

  小草道:“多謝別先生。”卻不肯移步。

  別之棄猜出她的心思,道:“姑娘放心,老夫一定盡力而為。實不相瞞,在姑娘未到藥鼎山之前,已有人提前將此事告之老夫了,說姑娘與他甚有淵源,讓老夫一定全力施為。”

  小草一呆,暗忖道:“是誰暗中助我?”

  查二上前道:“姐姐,請。”

  小草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與查二一起退了出去,荊樹走在最後,他將木門反手掩上後,便靜靜立於門前。

  查二將小草領至一間半敞半閉的草廬中,為她端上茶點,小草哪有心思享用?

  查二與她說什麼,她一句也聽不進去,只知胡亂地應對幾句,查二見狀,便自行緘口不語了。

  山中極靜,只有林濤鳥鳴,空氣中飄浮著藥草的獨特香氣。

  小草心亂如麻。

  朝陽漸升,山間水霧裊裊上升,遠遠望去,蔚為壯觀。

  約摸過了一個多時辰,荊樹忽然匆匆而來,對小草道:“家師有事要與姑娘商議。”

  小草急切地道:“白大哥是否已清醒過來了?”

  荊樹道:“在下亦不知其中詳情如何。”

  在推開那扇木門的一瞬間,過度的緊張使小草的眼中出現了短暫的空白,她強自定神,方漸漸恢復過來,但覺屋內仍是瀰漫著那種辛辣的氣息。

  白辰依然靜靜地躺在那張木床上,只有他的頭部露在被褥外面,臉色仍是蒼白得讓人心驚。

  一種不祥的預感迅速掠過小草的心頭,她的心立時緊縮了!她突然有些明白了,別之棄本是讓她等待三個時辰,而今卻僅過了一個多時辰,這是否預示著白辰已兇多吉少?

  她的目光落在了別之棄身上,別之棄背負著雙手,側對著她,使她無法清楚地看清他的神情,小草只覺喉頭乾澀,想要開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別之棄緩緩地道:“姑娘貴姓?”

  小草心中飛速轉念:“是否白大哥已無恙?否則別先生怎會有心思問我姓氏?若是要問,在此之前就該問了。”心中轉念,口中卻道:“晚輩姓……墨。”

  其實,對於自己的姓氏,她幾乎已經漸漸淡忘了、因為在她未諳世事之時,父親墨東風就已離她而去。不知為何,她母親花輕塵不願提及墨東風,若是小草問及,她亦不會如實相告,故直到白辰在水下洞穴中見到了墨東風的遺骸,她才真正明白父親的死因。

  別之棄嘿嘿一笑,道:“姓墨?很好,很好。”

  說完轉過身來,繼續道:“據老夫所知,江南一帶有一位姓墨的名醫,具有起死回生的醫術,聽姑娘口音,應當是江南人,為何要捨近而求遠?”說話時,別之棄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小草道:“晚輩未曾聽說過此人。”

  別之棄道:“是嗎?此人可是非同尋常,老夫的能耐與他相比,只怕遠有不及。”他的臉上有了極其複雜的表情,聲音亦顯得有些嘶啞,他幾乎是一字一字地道:“此人名為墨—

  —東——風,不知姑娘是否聽說過?”

  小草心中如被重錘一擊,身軀大震,在極短的一瞬間,她腦中已飛速閃過無數念頭,卻又像什麼也沒有想,腦中一片空白。

  別之棄繼續道:“姑娘的臉色為何如此難看?”

  雖是如此問,但他依舊是面無表情,並未顯得如何驚訝。

  小草頓時有所醒悟:他一定已知道墨東風就是我父親!

  但他為何不直截了當地相問?

  小草略略猶豫了片刻,終於道:“實不相瞞,墨東風就是先父名諱,只是晚輩自幼喪父,亦不知父親懂得醫道。”

  別之棄的目光死死盯著她,眼神奇怪至極,他近乎自語般地喃喃道:“你果然是墨東風、花輕塵的女兒!”小草見他神情異常,頓時察知他與父母之間必有非同尋常的關係。

  別之棄忽然走出草廬內側,那邊有一條青色的幔布,將草廬隔開一個角落。別之棄伸手一拉,幔布被拉至—旁,其後赫然擺著一張供桌,桌上供著二塊靈牌別之棄站在靈牌前,聲音一改方才的冷漠,而變得無比溫柔,他的聲音很輕,卻十分清晰,只聽他道:“阿苗,你知不知道,害死你之人的女兒向我求醫了,如果不是墨東風施下毒手,你一定還在與我一起種藥,一起開開心心地過日子,對不對?如果你沒有被墨東風所害,咱們的孩子也應該有她這麼大了,對不對?阿苗,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一定不會讓我替仇人的女兒治病,我聽你的。

  她說墨東風早已死了,這是惡有惡報,你在九泉之下,也該安心了……”

  小草聞言如遭晴天霹靂,震愕莫名。

  她絕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小草只覺一股熱血“騰”地升起,她不顧一切地大聲道:“別先生,我誠心誠意求你為白大哥治傷,你若肯答應,找自是萬分感激,若是不肯答應,我亦音,應當是江南人,為何要捨近而求遠?”說話時,別之棄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小蘋道:“晚輩未曾聽說過此人。”

  別之棄道:“是嗎?此人可是非同尋常,老夫的能耐與他相比,只怕遠有不及。”他的臉上有了極其複雜的表情,聲音亦顯得有些嘶啞,他幾乎是一字一字地道:“此人名為墨—

  —東——風,不知姑娘是否聽說過?”

  小草心中如被重錘一擊,身軀大震,在極短的一瞬間,她腦中已飛速閃過無數念頭,卻又像什麼也沒有想,腦中一片空白。

  別之棄繼續道:“姑娘的臉色為何如此難看?”

  雖是如此間,但他依舊是面無表情,並未顯得如何驚訝。

  小草頓時有所醒悟:他一定已知道墨東風就是我父親!

  但他為何不直截了當地相問?

  小草略略猶豫了片刻,終於道:“實不相瞞,墨東風就是先父名諱,只是晚輩自幼喪父,亦不知父親懂得醫道。”

  別之棄的目光死死盯著她,眼神奇怪巨極,他近乎自語般地喃喃道:“你果然是墨東風、花輕塵的女兒!”小草見他神情異常,頓時察知他與父母之間必有非同尋常的關係。

  別之棄忽然走出草廬內側,那邊有一條青色的幔布,將草廬隔開一個角落。別之棄伸手一拉,幔布被拉至一旁,其後赫然擺著一張供桌,桌上供著二塊靈牌。

  別之棄站在靈牌前,聲音一改方才的冷漠,而變得無比溫柔,他的聲音很輕,卻十分清晰,只聽他道:“阿苗,你知不知道,害死你之人的女兒向我求醫了,如果不是墨東風施下毒手,你一定還在與我一起種藥,一起開開心心地過日子,對不對?如果你沒有被墨東風所害,咱們的孩子也應該有她這麼大了,對不對?阿苗,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一定不會讓我替仇人的女兒治病,我聽你的。她說墨東風早已死了,這是惡有惡報,你在九泉之下,也該安心了……”

  小草聞言如遭晴天霹靂,震愕莫名。

  她絕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小草只覺一股熱血“騰”地升起,她不顧一切地大聲道:“別先生,我誠心誠意求你為白大哥治傷,你若肯答應,我自是萬分感澈,若是不肯答應,我亦不敢勉強。但你怎能辱及我父親?我父親絕不會是那種人的!”

  自她懂事起,就未見過父親墨東風,在她的印像中,父親應是位高大、和藹可親、疼她愛她的人,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父親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比母親花輕塵更神聖不可侵犯。

  究其原因,是因為她對母親已有所了解,由於種種原因使花輕塵性情冷僻,這使得她在小草的心目中是不完美的,甚至有明顯缺陷的,而墨東風對小草而言,卻是完全憑藉想像,而想像的自是遠比現實更完美。而今,突然有人將她心目中的父親的形象完全否定,小草心中的憤怒、失望、悲傷之情可想而知。

  別之棄霍然轉身,但見他五官扭曲,極為惱怒,以至面目顯得有些猙獰可怖,他淒厲無比地長笑一聲,笑聲讓人不忍多聽。

  別之棄聲冷齒寒地道:“你知道我的妻子是怎樣被害的嗎?她是在身懷七個月的身孕時被你父親墨東風暗中下毒而死的!我為了救妻子,冒著真氣可能逆岔的危險,結果終回天乏術,而自己因為內家真力逆岔而功力盡廢,如果不是我師弟及時趕到,我亦性命難保!這必然也是你父親施展毒計的一部分,以他用毒的手段,我妻子絕不可能在服下毒藥之後,還能拖延半個多時辰!墨東風那惡賊是想一箭雙雕!”

  他狀如瘋狂,忽又大笑幾聲,接著道:“我相信今日不但墨東風遭到了報應,花輕塵也定是未逃過劫難,否則若是他們知道你來向我別之棄求醫,又怎麼可能會同意?真是報應不爽啊,報應不爽!”

  小草的臉色變得極為蒼白,無論別之棄所言是真是假,他也絕不可能出手救白辰了。小草本已驚惶絕望的心此時更是如墜深淵。

  別之棄咬牙切齒地道:“這十幾年來,我日日夜夜無不想著為妻子報仇,只是我功力盡廢,心有餘而力不足,沒想到墨東風仍是難逃天道……”

  小草仰首長吸了一口氣,聲音出奇地冷靜:“夠了!先父與別先生或許真有怨仇,只是我不知情而已,日後我自會查個水落石出。我本欲告訴別先生,這位白大哥與我墨家無親無故,該不該救他跟先父與別先生的仇隙並無關係,現在看來,此舉已大可不必,如今別先生有了一泄心頭之怨恨的良機,又怎會錯過?若別先生所言屬實,他日我自會代父領罪,今日我卻不想在此受不明不白的羞辱!”

  別之棄勃然色變,沉聲道:“南支的人永遠是如此狂妄!可笑師弟卻一直主張南北兩支言歸於好,說不定他早已知道你是南支的人,卻有意向我隱瞞,好不糊塗!若非我從這小於身上查出惟有你們南支才會有的藥,只怕 被蒙在鼓裡!”

  小草聽得“南支”二字,心中有所觸動,想到莫非別之棄亦是墨門中人?只是此時她心情複雜至極,根本不願再對此事細加思忖,只覺滿腔悲恨無處渲洩,難以抑止的衝動使她脫口道:“別先生一面之辭,我絕難輕易苟同,至於是否狂妄,也輪不到別先生教訓!告辭了。”

  別之棄神色大變。

  他森然道:“你道此處就由得你從容來去麼?”

  小草心中早已絕望,絕望之人既不會有所顧忌,亦不會有所畏懼。

  她冷冷一笑,上前將白辰小心抱起,徑自向門外走去。

  別之棄嘶聲道:“荊樹,留下她!”

  荊樹自別之棄與小草說話後,一直在門外全神留意,聽得此言,立即閃身立於門外,擋在小草面前,道:“姑娘請留步!”

  小草由他的動作立即看出對方竟然身懷武學,但卻毫不畏懼,反而怒焰更熾,不退反進,仍是徑直前行。

  荊樹道了一聲:“得罪了!”

  右手駢指如劍,向小草肩部疾點而去,動作極為快捷,果然有不俗的武學修為——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3:47
第三十三卷第四章藝出同門


  小草駭然發現他的招式中隱隱有墨門劍法的影子,著實吃驚不小!看來,也許別之棄真的是墨門中人。

  小草對墨門劍法頗為熟悉,當下立即強擰身軀,右腿順勢橫掃對方腰肋處,以快制快。

  荊樹變指為掌,挾凌厲掌風,直切向小草咽喉。

  小草立即辨出這正是“無為掌”的第四式,此時她已完全可以確定別之棄亦是墨門中人!

  如此看來,父親為墨門南支弟子,別之棄為北支弟子,雙方有怨仇亦並非全無可能。

  心中想著,她左掌已疾迎而出。

  此時,她還需抱著白辰,能否應付對方的悍然掌勢毫無把握。

  雙方掌勢驀然相接,在招式接實的那一剎間,小草只覺對方的勁力有了極為細微的變化,這種變化,除了與之對掌的小草外,外人極難察覺出來。

  小草只覺一掌之力,所受的衝擊遠弱於想像,同時更有一股側引之力傳至。

  小草心中一動,不及細想,人已順勢斜斜掠出,身在空中,疾出一掌,草廬頓時被擊穿一個大窟窿,小草挾著白辰,由洞中穿飛而出。

  身在空中,她聽得荊樹悶哼一聲,好像是受了傷,無暇細想,小草抱著白辰,已飄於數丈開外,向山下而去。

  草廬內,別之棄沉聲道:“荊樹,你好大的膽子,眼中已分明沒有了我這個師父!以你的武功,怎麼可能讓她如此輕易走脫?莫以為師父功力盡失,就不知你的伎倆,方才你所使出的無為掌第四式,顯然是做了手腳,看似在攔阻她,其實是在助她一臂之力逃脫,是也不是?”

  荊樹摸了摸嘴角處的血漬,恭聲道:“弟子豈敢?”

  別之棄喝道:“你還詭辯?為了她,你拼著自己受傷,也要對師命陽阻陰違,你……

  你……”極度氣憤之下,別之棄竟說不下去了。

  荊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師父息怒!師父心中之苦,弟子如何不明白?只是那場恩怨發生時,那位姑娘也許還未出世,師父要將她強行留下,又有何用?弟子有違師命,甘受師父處罰!”

  別之棄手指荊樹,渾身顫栗,良久方說出話來:“好,好,所幸墨東風與花輕塵都死了,否則今日來的若是他們,你荊公子多半更是避得遠遠的,老子是死是活你是決計不會顧的!”

  荊樹神色大變,急忙磕頭道:“師父養育教誨大恩,弟子怎敢忘記?師父心中有氣,就打罵弟子吧!”別之棄是其師父,卻稱他為荊公子,幾近於將他逐出師門,如何能不讓他驚駭失色?

  別之棄痛苦地揮手道:“出去!出去吧!”

  “是。”荊樹倒退著出去了。

  別之棄獨自一人坐在屋內,猶如木雕,一動不動,臉色陰晴不定。

  良久,他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此時他已冷靜了些,暗覺荊樹所為其實不無道理,對自己剛才怒斥荊樹有了些悔意。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叩門聲,別之棄心中鬆了口氣,暗忖道:“荊樹畢竟是我一手撫養大的,對我並不記恨。”

  口中卻淡然道:“進來吧。”

  推門而進的卻不是荊樹,而是一位面目清瘦、皮膚微黑的中年漢子。

  此人正是師一格!

  別之棄一怔,隨即詫異地道:“師弟,你……怎會在這時候到此?”

  別之棄的確是墨門中人,而師一格則是他的師弟,當年師一格曾救過他的性命,故他們師兄弟二人倒頗為投緣,只是別之棄溺愛藥鼎山周圍的奇花異草,極少離開此地,故師一格與他相見的機會並不多。

  別之棄功力盡廢後,師門招式雖可傳與荊樹、查二兩人,但卻無法將其中的玄奧之處演示給兩位弟子揣摩,故師一格每次上得藥鼎山,除了與別之棄相見外,也常對荊樹、查二加以點拔,故查二、荊樹有一半武功修為是來自於這位師叔。

  師一格見草廬破出了一個窟窿,便道:“師兄,莫非你這兒發生了什麼事?”

  別之棄在此之前曾接到師一格的飛鴿傳書,聲明若是有一年輕女子帶著一年輕男子前來求匡,請他務必全力相助,別之棄對師弟的救命之思一直念念不忘,故對師一格一向是有求必應。此刻他心想若是以實相告,師一格必怨自己那般對待小草,於是道:“昨夜起了大風,就將它吹成如此模樣了,我已吩咐荊樹設法將之補好。”

  師一格的目光掃過落在地上的斷草,心知別之棄所言不可信,心中疑團頓生,突然道:

  “師兄,是否你已將那一對年輕人送走了? ”言罷直視別之棄,暗觀他的神情變化。

  別之棄道:“師弟所言可是信中提及的兩位?我可是久侯他們而不至,師弟這一次上山,不會是因為擔心師兄不肯鼎力相助吧?”

  師一格此次趕赴藥鼎山的確是為了白辰與小草而來,小草尋機與他分道而行後,師一格放心不下,亦趕赴藥鼎山。只是他在途中有所耽擱,而小草卻是日夜兼程,沒有片刻滯留,故反而比師一格早些到達藥鼎山。

  師一格聽了別之棄的話,道:“原來他們還落在我之後。”他的目光掃過尚未來得及收拾的刀、叉、錘、剪、針之類物針,驚訝地道:“師兄這麼早就為人治病療傷了麼?”

  別之棄見自己竟真的瞞過了師弟,心中反倒有些不安了,按行程計算,小草下山時應與師弟相遇,因為自山下上山,惟有一條山道,但聽師弟口氣,似乎並未遇到小草與白辰,莫非是……是小草絕望之下,尋了短見?

  此念一起,別之棄頓時坐立不安了,額頭亦微微滲出了絲絲冷汗。

  他本是仁義之人,方圓百里眾口皆碑,只是亡妻之恨刻骨銘心,乍見仇人女兒,頓時大失理智,冷靜下來後,已略有悔意,想到因為自己的絕情,可能已使一年輕姑娘走上絕路,心中的惴惴不安自是難免。

  面對師一格的問詢,他如被驚嚇般“啊”了一聲,方回過神來,支吾道:“不是……

  是……是,昨夜未收拾好。”他擔心師一格再問下去會讓他無以回答,當下立刻轉換話題道:

  “近日我在山中挖得一株奇藥,一株花開三色,極不尋常,藥書有云:花開兩色,必有奇性,那麼花開三色,又當如何?我與你去藥圃中走一遭。”

  師一格見師兄顧左右而言他,心中暗存疑慮,只是他深知這位師兄的脾性,對別之棄一向敬重有加,相信他縱然對自己有所隱瞞,亦有不得已的苦衷,當下便道:“我對藥理只知皮毛,邀我賞藥,豈不是盲人秉燭?”

  未等別之棄開口,門外忽然傳來荊樹的聲音:“師父,那瓶'歸宗露'既然未給那位姑娘服用,是否由弟子將它重新收好?”

  別之棄與師一格同時一震。

  別之棄立即明白過來,冷笑道:“你是有意提醒你師叔麼?”語氣雖冷,卻並無太多責備之意。荊樹深知師父性情,知道他怒氣一消,對方才之舉多半有了悔意,才敢有意以“歸宗露”為藉口,提醒師叔,他知道師父與這位師叔頗為投綠,若由師叔婉勸,或許能勸得師父回心轉意。

  師一格立時猜出其中端倪,心中一沉,強自鎮定心神,道:“師兄,荊樹所說的,是否就是我信中提及的花姑娘與白公子?”

  別之棄沉默了良久,方緩聲道:“她是墨東風與花輕塵的女兒!”

  說到這兒,他看了師一格一眼,接道:“其實你早已知道了這一點,是也不是?否則你不會先飛鴿傳書,隨後又親自趕到藥鼎山。你這麼做只是擔心我不肯出手相救,若非他身分特殊,你絕不會有這種擔心的。”

  師一格鄭重地道:“不錯,我的確已知道她的身分,乃墨門弟子。”

  別之棄道:“你……”他重重—跺腳,嘆道:“師弟,你為何總是這般執迷不悟?墨門分化成南北兩支,已是不爭的事實,而南支之祖冷囂其心入魔,為墨門帶來滅絕性的災難,墨門從此一蹶不振,他們南支不肯迷途知返,歸依北支,我們又何必屈尊去奉迎南支?”

  師一格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墨門南北兩支積怨數十年,要想化干戈為玉帛,需要眾人以誠相待,取同存異,而不可在枝枝節節的事上糾纏不清。其實雖說南支之祖冷囂罪不容誅,但冷囂被誅殺之後,墨 門內弟子本應盡釋前嫌才是,可北支卻念念不忘過去,對南支百般指責,於是南北間隔不消反增。我們的大師伯正是厭倦了墨門內部紛爭,方遁入空門,不再過問墨門中事。長此以往,墨門只怕永無重振之日了……”

  別之棄慍怒道:“你是要指教我麼?你道我不知墨門南北兩支宜合不宜分?只是縱是北支所有弟子可以摒棄前嫌,我別之棄卻無法做到!否則阿苗在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寧!”

  師一格見他提及師嫂之死。知道若再各持一辭,只會越說越僵,當下道:“姑且不論墨門南北兩支孰對孰錯,師兄可知那重傷的年輕人並非墨門弟子,非但不是墨門弟子,且與墨門無親無故,他之所以受傷,是仗義出手,為水族中人所傷。此人本為臨安武林世家白家的三公子白辰,白家被風宮所滅後,他忍辱負重,屈身於風宮門下,伺機報仇,後為風宮識破,被逐出風宮。他以一己之力,敢深入風宮龍潭虎穴,足以讓人敬佩。師兄若是不救此人,豈不有違師兄昔日心性?”

  別之棄道:“他體內潛伏著三股內息,皆是極為強大,常人的軀體內若是隱有這三股內息,必定無法承受,猶如囊中盛物,若是所盛之物太多,終會漲破此囊。奇怪的是他雖然已氣息全無,肢體卻並不僵硬,亦未腐敗,難道在無呼無吸之時,尚有精元氣神未曾散去?這與常理可大大不符。”

  師一格見他語氣鬆動,忙道:“他體內可是有蘊含土、水、火五行三氣的氣勁?”

  別之棄點頭道:“正是。如此怪症我亦是聞所未聞,只是依據五行調和之理,推測若是能將他體內的土、水、火化為一體,也許會有效,於是便將'歸宗露'灌入他的體內……”

  不等他說完,師一格有些意外地道:“師兄將'歸宗露'也給他服下了?”

  別之棄搖頭道:“不是服下,而是直接灌入。”

  師一格心道:“歸宗露乃師兄珍而惜之的奇藥,當年他真氣逆岔而武功盡廢,是他生平最大 憾事,故這些年來,他一直潛心配製一種可以引衲融合體內逆岔真氣的藥物,最終製成'歸宗露',此藥用在白辰身上,倒是頗為適宜。”想到這兒,他忙問道:“師兄為此子用了'歸宗露'的情形如何?”

  別之棄嘆了一口氣,道:“墨東風的女兒已與他一同離去,離去時尚未醒過來, '歸宗露'雖有奇效,但此子是生是死尚難斷定,更不能說其藥效如何了。”說到這兒,他似乎不經意地問道:“按理你上山時應當會在途中與他們相遇才是。”

  師一格聽說別之棄已在白辰身上用了“歸宗露”,心中略寬,料想小草與白辰已在自己趕往藥鼎山時先行離去了。師一格對救醒白辰並不抱什麼希望,他最擔心的是別之棄知道小草的真實身分後,會因亡妻之恨,而對小草有所不利之舉,那麼墨門南北兩支的誤會將會更深了。

  但此時他卻一驚,道:“我上山時,未曾遇見任何人!”

  別之棄已猜知這一點,此刻被他證實,頓時顯得有些不安了,他強自定神道:“莫非是她走岔了路?”連他自己都覺得這種猜測毫無根據,蒼白無力,說完後便沉默下來了。

  想到小草那哀傷而絕望的眼神,師一格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沉聲道:“我去找一找!”

  言罷匆匆向別之棄告辭一聲,徑自離去。

  別之棄略略怔神後,長嘆一聲,緩緩地道:“荊樹,你也去吧。”

  荊樹此時正站在門外,悄然等侯師父招呼,聽得此言,不由有些驚訝,心忖師父怎知我一定站在門外?

  無暇多想,道了一聲:“是,師父。”亦隨師一格而去。

  直到午後,師一格與荊樹才一同返回,別之棄一直站在自己那間已破損的草廬前,猶如一尊雕塑,當他遠遠看見師弟與徒兒的身影出現在山路上時,眼中的不安之情更甚。

  因為並沒有人與他們同行。

  師一格與荊樹越走越近,只聽師一格一臉憂鬱與疲憊,他對別之棄輕輕地搖了搖頭。

  別之棄的心猛地一緊!

  他的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大聲道:“別之棄,你錯了!”

  ※※※

  風宮無天行宮“閒風閣”。

  葉飛飛已有數個月的身孕,她的身軀顯得有些臃腫,卻讓她平添了一分母性的美麗,那種美麗是恬靜的,不張揚,卻很溫馨動人。

  自小草走後,牧野靜風為她另換了一個侍女,豐腴而甜美,未言先笑,名為桃子。

  這時,桃子已被葉飛飛支開,屋中只剩下她與牧野棲二人。

  葉飛飛坐在寬大舒適的軟椅上,而牧野棲則很恭敬地站在她的面前。一時間,兩人竟無話可說,彷彿有一種無形而捉摸不透的東西阻隔在他與她之間,而這種隔閡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是五年的時光嗎?

  是因為葉飛飛已成了牧野棲的後娘嗎?

  是因為牧野棲曾站在與風宮對立的立場上嗎?

  也許都是,又不全是。

  葉飛飛心中道:“棲兒已經長大成人了,當然不可能如小時候那樣對我這個姑姑太依戀。

  何況他對我仍是很尊敬的,總不忘過來向我問安。”心中雖然這麼想著,但隱隱覺得有一絲失落感。

  也許,這種失落並非自牧野棲進入風宮後才有的,而是早在五年前就已隱藏了下來。她極少過問風宮事務,五年來的日子平靜如止水,無所謂幸福還是不幸福,一切似乎都依著一股慣性在向前而去。更多的時間,她是生活在記憶中,在記憶中有聰慧溫柔的敏姐,有可愛的棲兒,有穆大哥,有他們的笛風客棧,笛風客棧中的那片蔥蔥鬱鬱的竹子……

  最終還是葉飛飛首先打破了沉默,她道:“棲兒,聽你爹說你在數個月前,就曾與他聯絡,並因此而幫了他,是嗎?”

  牧野棲道:“棲兒只是無意中得知有人要利用什麼刀訣暗害我爹,於是就暗中提醒了爹。”

  他當然不會真的是無意中得知此事的,那麼,為何在面對至親的葉飛飛時,他仍要有所隱瞞?

  葉飛飛雖已極少過問江湖中事,但當初久歷江湖形成的敏銳心思卻仍存於心中,她道:

  “既然如此,你為何又殺了風宮數十名弟子?”

  牧野棲神色坦然地道:“我對風宮一向無甚好感,若不是有風宮,我們一家人又怎會分散?我娘更不會死!我爹亦不會成為世人眼中的魔頭!當時,除了爹與姑姑外,我恨風宮中的每一個人!”

  葉飛飛皺眉道:“僅僅是以前如此想?”

  牧野棲緩聲道:“姑姑,你該明白,是正盟將我逼至走投無路之境的,他們自以為自己就是正義的化身,無端地誣陷我,而他們這麼做的惟一原因就因為我是風宮白流宮主的兒子!

  縱然我做得再好,他們也是不會信任,我又何必自討沒趣?他們自稱正盟,卻是假仁假義,虛偽狡詐,與魔道又有何異?”

  葉飛飛嘆了一口氣,道:“這一次,正盟的確錯怪了你,只是此事將來總有水落石出之時,你若真的棄……投身風宮,依姑姑之見,終是有些不妥。”

  “棄明投暗”四字話到嘴邊,葉飛飛終是忍住沒有說出口。

  牧野棲道:“姑姑推己及人,自是這麼想。但若非我爹全力相救,我今日已無法站在此處聽姑姑的教誨了!正盟既然自封為'正',其中自詡為光明磊落之輩絕對不少,為何這麼多正人君子中,竟無一人看出我是被人陷害的?我堅信他們當中其實早已有人明白了這一點,只是因為我是牧野棲,是風宮白流宮主之子,無論是否真的有錯,都是死不足惜!我若是離開風宮,必定陷於無窮無盡的追殺之中,棲兒當然不會忘記我娘與姑姑的教誨:大丈夫當不惜死。只是棲兒還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我若是死了,在世人眼中,只怕是罪有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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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卷第五章手刀足劍


  葉飛飛幽幽嘆道:“你說的這些,姑姑也明白。

  唉,為人一生,多少總有身不由已之時!風宮日後若是得勢,天下蒼生將置身水深火熱之中;風宮若是落敗,傾巢之下,必無完卵,只怕那時你我將會被世人共討之。“牧野棲聽到這兒,心頭猛然一震,臉色微變。

  葉飛飛察覺到了,驚道:“你怎麼了?”

  牧野棲強自一笑,道:“沒什麼。”

  葉飛飛知道他對自己必有所隱瞞,卻也不便追問,當下轉過話頭道:“這些年來,你一直在留意風宮的動靜嗎?”

  牧野棲道:“不錯,自從知道姑姑與爹爹都在風宮後,我一直暗中留意風宮的一舉一動。

  只是我不敢輕易暴露自己的身分,也不便與姑姑見面而已。”

  葉飛飛感慨地道:“的確如此,一旦你的身分暴露,要對你有所不利的人不知有多少。

  對了,想必你也知道數個月前,風宮有一位年輕弟子被廢了武功後逐出了風宮這件事吧?”

  牧野棲沉吟了片刻,道:“棲兒不但知道此事,而且還救過他。”

  葉飛飛又驚又喜地道:“你救過他?”

  牧野靜風雖然有時會對葉飛飛提及風宮事務,但有關白辰的事,卻不會向她透露,因為她一直偏袒白辰,故葉飛飛對白辰的情況可以說 一無所知。

  牧野棲見葉飛飛對白辰顯得甚為關切,當下便將自己在邑城如何救出白辰的經過述說了一遍。

  聽罷,葉飛飛不無擔憂地道:“白辰過了江之後,是否能平安脫險?”

  牧野棲心道:“那日白辰只到江心時,就已起了濤天巨浪,看來他多半已溺水而亡了。”

  口中卻道:“白辰頗有智謀,多半不會有事。”

  葉飛飛沉吟著點了點頭,道:“他的確有些智謀,連姑姑和你父親都曾被他瞞過,若不是他急於求成,風宮只怕永遠也不會對他起疑心的。”

  言語中倒頗有些讚許之意。

  牧野棲心道:“他若真有智謀,又怎會淪落到扮作叫化子脫身的地步?那日若非我全力相救,他焉有命在?”此念方起,他又想哈圖魯之所以能找到白辰,全賴自己指引,而非白辰智謀不足,想到這一點,牧野棲心中不由升起一個異樣的念頭,他暗自道:“但願白辰不曾溺水而亡,他日我可會會他,看看他究竟有何過人之處,可以攪得風宮不得安寧,投入諸般力量追殺他!”

  ※※※

  與幽求所居住的小鎮相去三里的一座山上。

  山間有一塊巨大的石坪,站在石坪上,可以將遠處的小鎮盡收眼底。

  此刻,都陵正端坐於石坪上,他身著一身黑褐色的衣衫,與岩石幾乎融為一體。

  他的表情依舊是那般冷峻,冷峻如他身後的山岩。

  劍在右側腰間——因為,他使的是左手劍。

  都陵是奉牧野靜風之命前來尋找幽求的,正如牧野靜風所言,他從來不會讓牧野靜風失望,這次也不例外。

  只是,此刻他的目光低垂,竟未投向遠處的鎮子,似乎對幽求的行踪已不再關切!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身後掠過一陣風,將林子吹得“沙沙”作響。

  不,不是有風吹過,而是一個青色的身影如巨鳥般自他身後掠空而出,向他這邊飄射而來,衣衫與虛空磨擦時產生的氣旋將草木帶得“沙沙”直響。

  都陵不但冷峻,而且冷靜。

  冷靜的人總比常人更為敏銳。

  但此時都陵卻像是一無所知,他依舊靜靜地坐在那裡。

  莫非,他有足夠的信心面對一切突變?

  那青色的人影如一縷青煙般射至,飄然落在都陵左側。

  都陵忽然開口道:“你不該在這時候來的。”

  聲音似乎十分平淡,卻已沒有平時的“冷”。

  出現在他身側的青衣人身材不高,臉上蒙著青巾,他赫然是曾救過白辰的“足劍”!

  “足劍”竟在都陵身側坐下了,道:“為何不該在這時候來?”

  如果此時白辰在場,必定會驚愕不已!

  因為,此時“足劍”的聲音柔和婉轉,赫然是女子的聲音!

  莫非,讓風宮弟子又驚又怕的“足劍”,竟是—位女子?

  都陵道:“我們能找到幽求,其他人就一樣能找到這個地方,你冒險來此,萬一驚動了他人,豈不十分危險?你該在天黑之後再來見我。”

  “那豈非要你獨自一人在這兒枯坐半日?”

  都陵道:“那又何妨?”

  “我不管!師父說讓我來見你,並未規定白天不許來,也就不算違背師命!何況合'手刀足劍'之力,又有幾人能奈何得了?都大哥,是不是?”“足劍”拉著都陵的衣衫,輕輕地晃著。

  如此神情,如此語氣,如果“足劍”不是女人,那麼就必定有些不正常,如同傳說中陰陽莫辨的人妖。

  都陵依舊不苟言笑地道:“是師哥。”

  “我偏叫你大哥,這兒又沒有外人。”“足劍”

  說著,又向他靠近了一些,索性把手臂挽入都陵的臂彎中,輕聲喚道:“大哥,大哥,大哥……”

  一聲比一聲輕,一聲比一聲溫柔,到後來已如呢喃私語。

  都陵冷峻如石雕般的臉漸漸洋溢出淡淡笑意,就如同在陽光下漸漸融化的一座冰山。

  他輕輕地抽出手臂,猶豫了片刻,終還是輕輕地放在了“足劍”的腰間。

  “足劍”低低地“嗯”了一聲,幾乎整個身軀都偎依到都陵的懷中了。

  此時,如果還有人不能看出“足劍”是女人,那麼這個人要么是個瞎子,要么就是傻子。

  雖然“足劍”沒有取下她的蒙巾,身上的衣衫亦未改變,但此時讓人敬而遠之的“足劍”已消失了,坐在都陵身側的分明是一個情動心動的女子!

  當一個女人在她心儀的男人面前,她身上所有的女人韻味都會展露無遺。

  莫非,“足劍”在都陵面前亦是如此?

  依照“足劍”所言,莫非都陵就是與“足劍”並稱的“手刀”?

  而“手刀”與“足劍”竟是師兄妹?

  一切謎團,誰也不知。

  都陵道:“師妹,師父他是否有意要取得幽求手中的骨笛?”

  “足劍”雙臂摟著他的腰,低聲道:“大哥,你進入風宮數年,只與我見面三次……”

  都陵道:“我已探聽到曾有人找過幽求……”

  “大哥,你想我嗎?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盡頭,但我知道,如果能與你在一起,那麼無論過什麼樣的日子,我都不在乎,我都很滿足……”

  她的身軀越來越軟,越來越燙。

  都陵全身的肌肉卻漸漸繃緊了,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沙啞:“若……若由我們出手,即使可以勝了幽求,多半也會驚動他人……”

  “足劍”的雙臂不知什麼時候已纏在都陵的脖子上,雙眼一片濕漉,像是可以滴出水來,她近乎耳語般道:“大哥,天快黑了……師父交待的事,只要在天亮前辦妥就行……像我們這樣的人,從不知自己的生命會在哪一日停止延伸……你愛我吧,我不想……不想在生命消亡之時,仍是一無所有… …你明白我的,對不對?對不對?“都陵猛地將她擁入懷中,以讓人窒息般的力量將之緊緊擁住,彷彿要將她的身軀與自己的身軀融為一體!他的下頜支著她的肩,嘶啞著聲音道:“我明白……我明白……”

  兩人的身軀融為一體,向後緩緩倒去。他們在下意識中不斷滾動著,他們已感覺不到岩石的涼意,因為他們的心是火熱的,他們亦感覺不到山岩的堅硬,因為他們的情是溫柔的……

  夜色漸臨,月淡星稀。

  星月無聲地註視著世間的一切。

  注視著人世間無數的故事。

  當然也有他與她的故事。

  他們的呼吸、情緒、肌膚以及身體都融作一處,潮漲潮落的吸氣與出氣融作一處,輕盈而迷幻的感覺與幕色融作一處……

  遠處的鎮子已進入了夢鄉,燈光依次熄滅,直至整個鎮子再無一盞燈火。

  惟有弦月朦朧地照著整個鎮子,也照著這一片石坪。

  石坪一側的幾棵楓樹下響起了“噝噝”聲音,一個嬌柔得彷若就要融化的聲音低低道:

  “是後半夜了。”

  若只聽聲音,誰也不會相信說話之人就是讓風宮弟子恨懼交加的“足劍”!

  都陵的聲音道:“師父對幽求之事,有什麼吩咐?”

  “足劍”道:“師父說要盡可能保全幽求的性命,不可讓他有什麼差錯。”

  都陵正色道: “這可不是說笑的事!”

  “足劍”道:“這是師父親口對我的吩咐,我何嘗與你說笑了?”

  都陵見她的確不像戲言,不由一怔,吃驚地道:“怎會如此?”

  “足劍”道:“我亦覺得此事奇怪。其實,按常理,幽求應是無時無刻不是處於危險中,因為仇恨他的人太多,多得難以計數,可他偏偏一直性命無憂,可謂是咄咄怪事。如今,連師父也要保全他的性命,更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都陵忽然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顯得極為吃驚地道:“看,鎮子那邊!”

  “足劍”本是倚在他的懷中,這時趕緊仰身坐起,向三里外的鎮子方向望去,心中亦是大震。

  但見本已漆黑一片的鎮子此刻突然出現一片亮光,若不細看,還會以為是鎮子失火所致。

  雜亂的喧鬧聲由鎮子方向遙遙傳來。

  都陵沉聲道:“一定是因幽求而起的,我先行一步,不到萬不得已,你不要與我聯手!”

  “我明白!”“足劍”即刻恢復了往常的冷靜,再無纏綿與依人之感。

  都陵很快將周身收拾妥當,溫柔地親了親“足劍”的額頭後,毅然走到石坪上,身形微晃,人已如一隻夜鳥般劃空而出,無聲無息地向小鎮方向掠去。

  三里之距,不過片刻已置於身後。都陵藉著樹木房舍的掩護,向幽求所居住的房舍靠近,當他置身於一片桑樹林中時,與幽求所在的房子相去已不過十餘丈。

  遠遠望去,只見那獨門獨戶的屋子外,有一片空地,此時空地上竟有二三十名妙齡女子,皆手提燈籠,將一身材高大偉岸、白髮飄揚的男子圍於其中。

  被圍者自是幽求。

  與幽求正面相對的是一美艷婦人,身著一襲如火焰般的紅衣,秀美絕倫,眉如青黛,膚若凝脂,身材美妙,蠻腰纖細,雖已年逾三旬,卻自有風情萬種。

  此刻她的臉上雖無一絲笑容,但眼神中卻有一種意態慵閒的韻味,彷若這般風情是與生俱來的。

  此人正是素女門門主秦月夜!

  只是素女門遠在東海,極少涉足中原武林,故都陵並不認識素女門的人。他看出場中所有妙齡女子皆身懷武學,不由暗暗稱奇,一時間無法判斷出她們的身分來歷。

  素女門門下弟子無不是美艷出眾的女子,而在這種夜深人靜時突然出現數十個美豔女子,讓人感到的只怕已不是動人,而是有些詭異了。

  都陵的目光落在秦月夜身上,心道:“此人應是眾女之首了,怎地有些面熟?”一時間卻又記不起在何時何地見過對方。

  一個充滿了滄桑也充滿了傲氣的聲音響起:“你們走吧,殺人對我而言,本算不了什麼,只是今夜我找不到任何殺你們的理由,而且也沒有殺人的心情!”

  這自是幽求的聲音,惟有他的聲音,才顯得這般孤傲。

  難道,殺人也要有心情?

  都陵卻相信幽求所說的是真心話。

  幽求是世所公認的惡魔,同時亦是公認的最為嗜殺卻不陰險狡詐的魔者,縱是十惡不赦,他也是惡得明明白白,而絕不遮遮掩掩!

  秦月夜冷笑一聲,道:“你應該明白,當武林中有人重提洛陽劍會之時,你必然會成為世所矚目的焦點,向你尋仇的,也絕不會只有素女門。你的仇敵太多,每一個仇人都不願看到你在洛陽劍會重開時死於他人手中,我秦月夜亦是如此!”

  都陵心道:“原來是素女門的人,素女門居於東海海島,怎會與幽求結下仇恨?”

  幽求道:“素女門遠在東海,卻最早向我幽求興師問罪,這絕不正常。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一定有人向你透露了老夫的行踪,是也不是?”

  秦月夜目光一閃,道:“是又如何?”

  幽求哈哈一笑,道:“老夫不但知道是他人慫恿素女門主來此,而且還知道此人應是風宮玄流中人!”

  秦月夜眼神中的驚愕之色一閃而逝,隨即道:“素女門與風宮一向毫無瓜葛,他們又何必這麼做?”

  “很簡單,因為風宮玄流中有人一心欲取老夫性命。至於那人為什麼在藉刀殺人時,首先選中了素女門這把刀,那是因為素女門與風宮東海斷歸島的行宮相距最近,寢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這個道理,想必秦門主亦是明白的。”

  都陵聽到此處,不由忖道:“若素女門門主真的是因風宮玄流的人唆使而來,那麼幽求的這一番話倒不無道理。白流受挫,連失兩處行宮,玄流必然會趁勢而動,而與風宮東海行宮最近的素女門,顯然是他們第一個要對付的目標,或剷除,或招攬。無論手段如何,先設法削弱其勢力,方能達到目的。”

  幽求一番話對秦月夜的 觸動顯然不小,她沉默了良久,方開口道:“也許你所說的確是事實,正因為如此,我素女門今日更不得不殺你,因為我們已無退路,如果此時風宮玄流已趁素女門空虛之機進攻,素女門多半不敵,而我等即使此時回救,亦已遲了。”

  幽求輕嘆一聲,道:“秦門主甘心為他人利用,老夫亦無話可說。老夫本待在洛陽劍會上,將以前的恩恩怨怨徹底作個了結,可惜不能如願,老夫的仇敵太多,偏偏諸多仇敵之中,沒有幾人配為老夫之敵。

  若有一日,老夫不能轟轟烈烈戰死,死於某個宵小手中,那老夫將遺憾九泉!“秦月夜道:“我自知憑自身修為無法勝你,但先祖之仇,又不能不報,這些年來,我潛心鑽研揣摩,悟出一個劍陣,尚未用以對敵,但願今夜能以你這絕世劍客之血,祭此劍陣!”

  話音甫落,人影翻飛穿掠,瞬息之間,十八名妙齡女子已各 方位,將幽求與秦月夜圈於其中。

  “鏘”地一聲,十八柄軟劍齊齊閃出,如出一轍,在燈光的映照下,劍身光芒如秋水氾波。

  都陵暗忖道:“看來秦月夜就是劍陣之魂了!”

  大凡陣法不外乎兩種,一種陣法講求同進同退,陣法各個方位力量均衡;另一類陣法則有一絕對核心,謂之為“魂”,充任陣法之魂者,自是陣中修為最高者,而秦月夜所布劍陣顯然是屬於後者。

  幽求怒道:“老夫生平最恨以陣法對敵者,這絕非真正的武者所為!勝則勝,敗則敗,又何需旁門左道?今日老夫必讓爾等自食其果!”

  秦月夜深知幽求的修為,但求全力圍殺能有所成,竟不與幽求逞口舌之利,“嗆”地一聲輕鳴,已有一劍在手,寒光漉閃,橫於身前。五年前秦月夜曾與幽求一戰,當時幽求已受傷在先,但秦月夜仍是不能取勝,足見幽求劍道修為遠在秦月夜之上,故秦月夜出手之際,即將自身修為提到極限,無形勁氣貫於劍身之上,劍身立時顫鳴不已。

  與此同時,劍陣十八名妙齡女子亦勁貫軟劍,無形真力相呼相應,以秦月夜為核心,糾結成一張勁氣橫溢之網,向幽求席捲而去。

  原來,五年前秦月夜與幽求一戰後,明白一事:雖然無論是由武帥秦傲傳下來的“傲劍劍法”,還是素女門絕學“素女心經”,皆是曠世絕學,但她一則天資有限,無法將兩種武學悉數領悟,二則其內家功力亦無法與絕世高手相比,故與幽求一戰會落敗。天份已定再也無法更改,而內家真力亦非一朝一夕可以突飛猛進,權衡之下,秦月夜最終想到以劍陣對敵,合眾人之功力為己用,以補自己內家真力不足之處,這樣方有可能戰勝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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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卷第六章東海劍陣


  幽求何等人物,立時感覺到此劍陣之精要處並不在於各人劍法如何相得益彰,互補互用,而在於將眾人功力“納川於海”,心中頓時忿怒莫名。

  他一生沉醉於劍道,因劍而成魔,因劍而傲世,因劍而孤獨,對劍道已推崇至不容他人有絲毫冒犯的地步。在幽求眼中,以內家真力來掩飾彌補劍法之不足,簡直是對劍的一種污辱。

  怒意一生,戰意頓起。

  無形氣動向幽求席捲而至,地面上的沙石落葉頓時飛揚而出,瀰漫於虛空,數十盞燈籠頓時減色不少,光線變得有些昏暗了。

  但那空前強大的無形氣勁與幽求相距七尺之時,立時止步不前,落葉與沙石騰空而起,盤旋飛舞,卻無法再進分毫。

  幽求一襲白衣沒有絲毫拂動。

  秦月夜緩緩邁出了右足,同時上身略略後傾,右手長劍微微下指,左手食指與中指朝天,無名指、小指微曲,螓首後仰。

  姿勢優美至極。

  她的容色甜美,唇間笑意盈盈。

  幽求的雙眼微微瞇起。

  他的腦中清晰地憶起五年前與秦月夜的那一戰。

  那一戰之所以讓他記憶猶新,並不是因為秦月夜的劍法對他構成了最大的威脅,而是因為她的劍法獨樹一幟,為他平生僅見。

  一聲輕笑,秦月夜飄然而起,身法如風如霧,虛幻飄渺不可捉摸,身形過處,劍芒以她為中心瀰漫開來,帶著森森劍氣向幽求席捲而去。

  與此同時,十八名女子彷彿被秦月夜牽引般自四面八方朝劍陣中心靠近,幽求壓力大增。

  幽求一聲冷哼,七成功力貫於掌間,沒有任何動作,他的身形突然如離弦之箭般向秦月夜標射而至,掌風破空如劍,以突破世間萬物之勢,徑直迎向秦月夜。

  此乃“破傲四式”中的“無情冷”,雖無利劍,卻有超然劍勢!劍勢凌厲無匹,即刻破開對方重重劍氣長驅而入。

  好一式一往無回的無情冷,雖未及身,但秦月夜已清晰感到來自於對方劍勢的巨大壓力,劍勢因無情而冷。

  對手之心卻因無可抗拒的壓力而冷。

  秦月夜倏覺手中之劍猶如負荷千斤,沉滯無比,幽求右掌不失時機地拍向秦月夜的劍脊。

  秦月夜的身軀突然如同被勁風吹拂的淡煙,憑空後掠,而她的姿勢竟沒有絲毫變化,身法詭異至極。

  幽求一擊落空,未及再進,兩側劍芒如清晨江面上乍起的霧一般向自己卷至。

  出手之人是兩側的九名妙齡女子。

  她們的劍法絕不犀利逼人,步伐身姿亦如輕歌曼舞,但她們的攻擊卻足以使幽求無法趁勢而進。

  幽求劍隨身轉,身隨心轉,身形如旋風,無形氣勁遍布全身,迸射開去,剎那間已將九柄寒芒如水之劍震開。

  但眾女子手中皆為軟劍,雖然被震開,眾人卻憑藉劍身的彎曲扭轉,化去幽求擊出的強悍勁道,因此劍不曾脫手而飛。

  九名女子如潮水般退開,雖然沒有人所傷,但四溢的強大勁氣卻已將她們手中的燈籠震得高高飛起,有幾盞落地後,燈籠內的燭火傾倒,竟將外面的紗籠引著,升騰起數團明亮的焰火。

  秦月夜身形再進,如風中靈燕,急旋掠走,衣衫飛揚處,猶如一團紅色的火焰,劍如火中精靈,乍隱乍現,如驚鴻一瞥,從不可思議的角度倏然襲出。

  劍勢剛猛如奔雷,而劍身所攪起的氣勁卻柔和得近乎纏綿,一剛一柔兩種勁氣的極端卻不可思議地同時在一式劍法中結合得天衣無縫。

  秦月夜的出手,正是她融合了“素女心經”與“傲劍劍法”而成的“素女劍法”的第二式:傲雲雨!

  一股陰柔氣勁如水銀瀉地般自四面八方向幽求襲去——這正是“素女劍法”別具一格之處,它的真正殺招其實不在劍,而在於氣!

  幽求心道:“看她劍勢所取方位、角度,本應是剛猛狂傲的劍法,這種劍法才有些意思,可惜由她施展出來,卻已失其精髓,實是可惜! ”

  他卻不知“素女劍法”之“形”,是來自於當年武帥秦傲的“傲劍劍法”。秦傲憑此劍法名震武林,被時人尊為“武帥”,劍法自有驚世之處。

  幽求心中揣摩對方劍法,手中卻絲毫沒有滯納,掌勢翻揚,劍勢漫天,縱橫如網,與對方悍然相接之下,秦月夜招式立潰,急忙撤身而起。

  幽求嘆息一聲道:“五年前與你相戰,你的劍法尚可讓我有種耳目一新之感,而今日再戰,卻仍是毫無進展!你們素女門偏居一方,雖然安逸,但身為武林中人,惟有在不斷搏殺中,方能不斷突破,你讓老夫失望了!”

  說話間,幽求從容進退,掌勢如風,剎那間蜂擁而至的數柄軟劍已被他一一迫開。

  秦月夜冷聲道:“幽求,你莫得意太早,今日縱然你能取勝,亦要付出代價!”

  幽求長笑一聲,道:“但願如此!”

  斜跨一步,右掌閃電般切向素女門一名女弟子的持劍之手,其疾其快,難以言喻。

  “咔嚓”一聲,鮮血濺射,如劍之掌所散發出的驚人劍氣竟將那名女子的右腕齊齊切下。

  血腥之氣頓時瀰漫開來。

  在那一瞬間,所有人皆是一震。

  幽求亦不例外。

  他雖對劍陣有不屑之意,但亦知劍陣之中諸人可相互呼應,牽一發而動全身,擊殺任何一人,都會受到來自他人的有效攻擊,故幽求並未指望一擊便能得手,只是要藉此牽動對方,而不是被對方所製約。可事實大大出乎幽求的意料之外,非但被襲者未能及時避開,就是她的同伴亦未曾來得及做出反應,就已重挫此人。

  幽求心中不由有些惑然,竟無絲毫欣喜。

  直到幽求已撤招而退,數柄寒劍方從幾個方位向他剛才所在的位置攻去。

  不可思議的是,這顯然已慢了半拍的攻擊,竟然還有明顯的破綻。

  幽求一生經歷無數血戰,對敵之時,他的本能反應甚至已比他的思維更快,如此良機,幽求絕不可能錯過!他倏然擰身,右腿如一柄巨劍般劃空掃出,立從幾女配合的破綻處破入,痛呼聲中,幾柄軟劍幾乎同時脫手飛出,五名女子右臂骨骼盡碎,倒跌而出。

  戰局突然急轉而下,讓隱身於桑樹林中的都陵也大驚失色,他已看出最終素女門必定落敗,但同時他亦看出幽求要想取勝,定然會浪費一些時間與付出代價!

  而事實卻讓他目瞪口呆。

  顯然,幽求自身亦是吃驚不小,以至於他再傷五人後,竟反而錯過殺敵良機,抽身而退。

  秦月夜已花容失色!

  她猛一咬牙,向劍陣之外的素女門弟子揮手道:“上!”竟要以剩下弟子替代受傷弟子,重組劍陣。

  “是!”

  立時有六名弟子應了一聲,同時掠空而起。

  身在空中,六女忽然齊齊失聲驚呼,呼聲甫出,倏然中斷,隨即便見六人如斷線風箏般急墜而下,砰然落地。

  落地之時,竟未能再起——因為,她們赫然已氣絕身亡。

  秦月夜只覺一股涼意自心底升起,她的臉色頓時有些蒼白了。

  “什麼人?竟敢管我幽求的閒事!”幽求突然振聲吼道。

  都陵暗自一驚,不明所以。

  驀聞對面的陰暗處傳來森然愁慘的嘶啞怪笑,怪笑聲中,幾個人影已自黑暗中緩緩走出。

  走在最前面的是個面容威儀傲然之人,此人身著紫色長衫,邊鑲金絲,髮束金箍,二寸寬的腰帶上綴有數顆明珠。

  站在他左側後方的是一形容猥瑣的中年人,臉上掛著已不能稱為笑容的諂笑,任誰都能一眼看出這卑微笑容背後的虛假,它只是臉部肌肉收縮運動至讓人感到它像是在笑的位置而已。

  只是,世間既然有習慣於諂笑的人,就一定會有願意看到這種笑容的人。

  就如同既然有青樓,就一定會有嫖妓之人一般。

  這形容猥瑣的中年人懷中卻偏偏抱著一柄華貴絕倫的劍,劍雖未出鞘,但眾人已感受到此劍的絕世風範。

  誰都能猜出此劍絕不應為中年人所用,的確如此,劍是衣飾華貴的紫衫客的劍,他與其劍一樣,高高在上,咄咄逼人。

  在他們的身後,又有幾人。

  只是,眾人已無法看清他們的面目,因為他們的五官皆隱於黑色的蒙巾之後。

  甚至,他們的身體也是模糊不清,已與黑夜融為一體。

  也許,他們本身就是黑夜,給他人一種恐懼。冰寒的感覺。

  素女門幾名弟子幾乎同時失聲驚呼:“是他!”

  她們的目光集中於那形容猥瑣的中年人身上,一臉驚駭之色。

  這時,倏聞幾聲短促的呼聲,幾名受了傷的素女門弟子突然先後倒下,身子一陣抽搐,就此氣絕身亡。

  與此同時,又有數名素女門弟子胸沉氣悶,呼吸不暢,臉色煞白,內息突然衰弱至極。

  幽求沉聲道:“你們中毒了……”

  話剛說完,他的臉上忽然有了極為古怪的神色。

  那形容猥瑣的中年人吃吃怪笑道:“不錯,她們已中了毒,不過,中毒的可不僅僅是她們,還有秦門主,以及被譽為天才劍客的幽求!”

  秦月夜心中一沉,如墜冰窖。

  門中弟子的情景足以證明此人所言不假,她立即道:“大家不要輕舉妄動,聚作一處,設法逼出體內之毒!”

  說話間,她發現自己的體內有了異樣的感覺,更是驚愕不已。想起方才幽求驚愕莫名的神色,不難猜知他多半也已察覺自己亦中了毒。

  有兩名素女門弟子似乎想對秦月夜說些什麼,但也許是忌憚體內即將發作的毒素,欲言又止,倖存的素女門弟子迅速聚集一處,圍成一個圈子,盤膝而坐,面向外側,以防有人趁機進攻。此時,幽求與秦月夜心照不宣,雙方自然而然罷手息戰。

  一連串的變故使都陵一時難以理清心緒,只知目瞪口呆地望著場中情形。

  幽求沉聲道:“幽蝕,我早已料到這一切皆是你在暗中操縱!”

  那紫衫客正是風宮容櫻之子幽蝕,而形容猥瑣的中年人則是如同他的影子一般的滑么!

  在他們身後的黑衣人,自是風宮玄流最精銳的“吉祥營”的人馬。

  “吉祥營”與風宮白流的“神風營”一樣,是雙方最為強悍的力量。

  滑么輕聲一笑,有些不屑地對著幽求與素女門的人道:“宗主神機妙算,算準素女門的女人要圍攻幽大劍客時,絕不會用松明,只會用燈籠,因為世間只怕沒有一個女人喜歡用松明燈。所以,宗主就讓我在素女門的必經之途設了一個店鋪,擺上許多燈籠。當然,這些燈籠全做了手腳,要怨也只能怨秦門主太疏忽,近日並不是懸掛燈籠的節日,一個小店怎麼會有數十盞燈籠?若說是積存的貨,卻又不該這麼新,可惜秦門主沒有留意這一切。本來任你們殺得兩敗俱傷後,我們再收收拾殘局也無不可,只是宗主說如果就讓你們這麼不知不覺地中毒而亡,未免不夠有趣。”

  購下數十盞燈籠的素女門弟子正是識出眼前的滑么就是她們在途中遇見的那家雜貨店鋪中的老闆,才顯得那般震驚!素女門獨居海外,門下弟子極少涉足江湖,江湖經驗閱歷遠不如其他門派弟子,加上滑么形容卑微,與市井之徒極為相像,自是輕易地騙過了她們。

  此計其實皆由滑么所出,他卻將功勞悉數歸於幽蝕。對此,幽蝕早已習慣,在他看來,無論計謀是滑么獻出的,還是由他自己想出的,都無不同之處。就像狩獵時擒獲一隻兔子,是由獵犬捕獲,還是由獵手直接射中並沒有多大區別一樣。

  幽求不屑地道:“以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暗算於人,根本不配為戰族後人!”

  “不要上他們的當,他們有意引你說話,是想讓你無暇逼出體內的毒!”秦月夜忍不住出言提醒幽求,她雖是為殺幽求而來,但自幽蝕出現後,她與幽求的仇已退至次要的地位,當務之急是如何對付幽蝕,否則性命堪憂!

  此時,秦月夜當然明白向自己透露幽求行踪的人,一定是受幽蝕指使,而幽求先前所做的推測,也多半不假,幽蝕這麼做的目的,並不僅僅是為了利用她們對付幽求,同時也想削弱素女門的力量,以穩固風宮玄流在東海至高無上的地位。

  審時度勢,眼下惟有聯合幽求,素女門眾人方有可能逃過此劫,至於與幽求的仇,此時已無暇顧及。

  幽求看了秦月夜一眼,未曾開口,他當然明白秦月夜心中所想,但以他的性格,又怎會與她聯手對敵?

  滑么懷抱寶劍,古怪一笑,道:“以宗主尊崇的身分,自是不屑用此計,但我卻可以這麼做。因為我只是一個忠於戰族的奴僕而已……”

  幽蝕舉起一隻手,阻住他繼續說下去,他冷冷地對幽求道:“想必有關洛陽劍會的事,你也已有所聞,更應該知道所謂的洛陽劍會,其實只是有人要藉此機會,使風宮內訌更劇烈。

  只要你一死,重開洛陽劍會就會毫無意義,對風宮有所圖謀之人的計劃自然將落空。所以,我要取你性命。”

  幽求的嘴角處浮現出譏諷的笑意:“僅僅因為這個原因?”

  幽蝕不假思索地道:“當然不是,但僅這一個理由,就已足夠。”

  幽求哈哈一笑,道:“你想成為風宮未來的主人,所以你要殺我,對不對?其實我根本無意成為風宮的主人,只是即使沒有我,還有兩個人比你更有可能成為風宮之主,他們的資質都絕不在你之下,卻也絕不 如你這般目空一切!也許,過早地擁有他人不可企及的權勢,使本該可以成就大業的你,卻趨向了平庸,你太自以為是了,也許這輩子還未遭受挫折,這恰恰是你致命的弱點!”

  幽蝕的眼中有精光暴射。

  他緩聲道:“你說的是否是牧野靜風?可你莫忘了他今日已屢受挫敗,只有退守無天行宮的分兒了!

  “哼,他接手風宮白流時,白流的勢力本就不如玄流,如果你處於他的位置,只怕輸得更慘!”

  幽蝕的瞳孔漸漸收縮,他緩聲道:“那另一個人,又是誰?”

  “牧野靜風之子牧野棲!”幽求一字一字地道。

  幽蝕半晌無語,倏而縱聲長笑,他笑得那麼肆無忌憚,彷彿他遇見了一件世間最可笑的事情。

  幽求的神情依舊,他冷冷地道:“牧野棲與牧野靜風分離五年,牧野靜風一直不知其子下落。牧野棲本該為玄流的人所殺,或者,被仇恨牧野靜風的其他幫派所殺,但他卻活了下來,這已絕不簡單。何況,我還曾與他見過一面。”

  幽蝕背負雙手,慢慢踱了幾步,很快又停了下來,嘆了口氣道:“一個將死之人,卻關心這些事,又有何意義?”言罷,他向身後揮了揮手,道:“你們一起上吧,如果五十名'吉祥營'弟子還殺不了一個已中毒的人,那麼'吉祥營'也不必再存在了。”

  數十個黑色的身影如幽靈般自幽蝕身後的黑暗中閃出。

  幽求目光一閃,道:“你不敢與我一戰?”

  幽蝕道:“你已中了毒,再不配讓我親自出手!”

  幽求冷冷一笑:“很好的理由!”

  此時,幽求已確定自己中了毒,同時也明白毒氣極可能是在那幾隻燈籠墜地燃燒時散發出的。正因為如此,素女門的數名弟子才會突顯滯緩,被他輕易擊傷。

  他亦知“吉祥營”中每一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個個心狠手辣。

  但他從不知畏懼退縮是什麼,所以,他本就高大偉岸的身軀此時更為挺直!

  就如同一柄千錘百煉的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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