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武俠] 正邪天下 作者:龍人 (已完成)

 
li60830 2017-11-8 19:08:2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03 23366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0:48
第二十八卷第七章久別重逢


  聞佚人心中猜測被證實,不免有些激動,他驚喜地道:“果然是……你?”

  牧野棲微笑著點了點頭。

  聞佚人與屈小雨當年為了救牧野棲,折損了不少兄弟,而且亦因此與風宮結下了怨仇,可以說,牧野棲對他們的生活影響極深。

  自從牧野棲隨聖刀卡貢子而去之後,從此再也末見牧野棲在江湖中出現,今日終於與之相遇,聞佚人的百般心緒自是難以言喻。

  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牧野棲道:“五年光陰,你已長大成人,武功更是突飛猛進了……”

  牧野棲並未開口。

  聞佚人忽又想到了什麼,道:“你可知那位老夫人是誰嗎?”

  牧野棲點頭道:“晚輩已知道,晚輩會擇時與她相認。”

  聞佚人想到楚清為尋兒子、女兒而含莘菇苦,今日雖未見到他們,但至少已與自己的孫子相見了,不由為她感到高興。

  因為還有種種顧慮,牧野棲與聞佚人也只能含糊模棱地交談幾句,隨後車內反而靜了下來,只聽得車外輪聲轆轆。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啪”地一聲脆響,鞭擊長空之聲響過後,馬車一震,忽然狂奔!

  牧野棲與聞佚人相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愕然之色。

  馬車疾行一里多路,已聽得前面有兵刃交擊之聲。

  牧野棲神色微變,單掌在座沿一按,人如輕羽般斜斜穿窗而出,左手反腕一搭,扣在車廂之頂,人已借力倒翻,飄然落在馬車之上。

  馬車仍在疾馳,但牧野棲立於顛簸不已的車頂上,身無倚靠,竟穩如磐石,雙腳彷若已在車頂扎了根。

  他一眼望見前面的馬車也在奔馳,也許是為了照顧楚清,車速比牧野棲腳下的馬車略顯緩慢。

  而更遠一點的地方,最前面的兩輛馬車已經停下,兵刃交擊聲正是自那邊傳來的。

  牧野棲已知楚清是自己的祖母,見有意外變故,自是放心不下。馬車雖是疾馳,他卻仍無法等待,一聲清嘯,人已如箭射出,剎那間已將自身修為發揮至極限。聞佚人由窗口探望,只見牧野棲猶如一支怒矢,疾射向前,竟將馬車愈甩愈遠!

  頃刻間,牧野棲已趕上第三輛馬車,他心知也許即將會有一場廝殺,不可過於損耗體力,當下雙足一點,人如蒼鷹,飛身掠上第三輛馬車車頂。

  當他踏足車頂的那一瞬間,前面的金鐵交鳴聲突然完全消失,一切便如夢境般變幻無定。

  而牧野棲卻已看清了這一變化的原因。

  因為前面的兩輛馬車已支離破碎,車上的人也悉數死亡。

  甚至,連拉車的馬也已倒在血泊中。

  牧野棲看到一個身著黑色衣衫的女子靜靜地立於遍地屍體之間,她的手中有一把劍,劍未入鞘,在陽光下泛出一點寒芒,懾人心魄!

  一地屍體。

  一地血腥。

  慘烈的一幕正以驚人的速度向牧野棲逼近,給牧野棲的視覺形成了極大的衝擊。

  還有血腥之氣息!

  以及血腥氣息所帶來的肅殺感覺。

  一般女子很少會身著黑衣,所以那女子靜立場中,顯得格外醒目。

  揮趕馬車的車夫車技極佳,在離前面破碎的馬車尚有五丈遠的時候,他才一聲吆喝,猛地收韁勒馬。

  健馬長嘯,車子再行數丈,在與前面的馬車即將相撞的一瞬間,車身頓止!

  牧野棲也在同一時刻如白色巨鳥般滑飛而出,落在黑衣女子二丈開外。

  近距離目睹那女子第一眼,牧野棲便心頭一震。

  極美——極冷!

  在牧野棲的感覺中,眼前這黑衣女子便是由這兩種極富衝擊力的印象融合而成的人,一個讓人縱是驚鴻一瞥,也永世難忘的女子!

  其實,她很年輕,與牧野棲一樣年輕,年不過十四五歲,但她的冷讓人寧肯相信她已是遍嚐世間滄桑的成年人,而不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

  難道,就是這樣一個如此年輕。如此美麗的女子——或者說女孩——在極短的時間內連殺十幾人?

  縱然她真的有這種可怕的劍法,也不應有如此殘忍的手段——在人們的印像中,極美的人,都不應該是殺人的人。

  但四周除她之外,再無活人。

  牧野棲的目光迅速掃過方圓十丈之內,十丈之內皆只有矮小的灌木,北向更是一條大江,江水滔滔,很是渾濁,看樣子上游前些日子定是剛下過大雨。

  十丈之內,皆無法隱藏人的行踪。

  但牧野棲的目光已投向更遠的地方。

  半里開外!

  半里之外是一個山谷的谷口,這條官道就從谷中穿過。山谷兩側的高山巍然聳立,臨近谷口一帶卻較為平緩,而且林木稀疏,在山谷北側的山坡上,有一塊黑色的巨岩橫出半空,彷若一頭隨時會悍然奔下山坡的巨獸!

  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巨岩之上,也是一身黑衣,彷若已與山岩溶為一體,如果不是有心,絕難發現他的存在。

  此人頭戴幔笠,又相距甚遠,自然無法看清她的容貌,饒是如此,牧野棲仍隱隱感覺到對方也是個女人,而且與這黑衣少女一樣,渾身散發出一股森寒氣息。

  牧野棲斷定那山岩上的女子與眼前的黑衣少女定有著某種關係。

  他收回目光,正視黑衣少女,道:“請問姑娘……”

  “不必問了,人是我殺的。”黑衣少女打斷牧野棲的話道,她的聲音極為獨特,很脆,但卻無法讓人感覺到溫馨與暖意,就如同玄冰碎裂的聲音。

  牧野棲一呆,衣袂掠空聲響起,幾個人影先後落在他的身側,正是屈小雨等人。

  屈小雨與她的那幫弟兄生死與共多年,昨夜一番激戰,已折損大半,如今又遭遇飛來橫禍,不由激憤滿懷,難以自己。

  她嘶聲道:“你是風宮中人?”

  黑衣少女的劍在陽光下泛著森寒之光,她未作答复,而是道:“棄世花已枯萎了吧?”

  屈小雨神色一變,臉如凝霜,黑衣少女此言說明她是因九煞門之事而來,但以她的年齡絕不可能是鄂賞花,當下屈小雨沉聲道:“鄂賞花是你什麼人?”

  黑衣少女不答反問道:“指使殺九煞門弟子的人,是不是你?”

  屈小雨道:“是又如何?”

  “死!”

  冷叱聲如千年寒冰,聞之令人心寒,“死”字甫出,黑衣少女手中之劍倏然劃空而出,如同一抹咒念,直取屈小雨的咽喉。黑衣少女的劍式與尋常劍法迥異,所取角度刁鑽。狠辣至極,寒芒一閃間,劍已挾懾人殺機,閃電般迫進。

  屈小雨一生經歷血戰無數,此刻竟也不由心泛寒意,對方狠辣快捷無匹的劍勢,竟讓她隱隱覺得這一劍自己全然無力迴避,惟有等侯寒芒透體。

  牧野棲動了!

  按理,他應徑取黑衣少女,攻其不得不守,如此方可救下屈小雨,但牧野棲憑著對劍法的悟性,直覺縱然自己能給黑衣少女以極大的壓迫力,她也不會撤招防守!

  她所選擇的只會是一往無回,擊殺屈小雨,彷彿她對自己的性命已毫不在惜。

  所以,牧野棲的劍直接封阻黑衣少女的劍招!

  一招甫出,便如行雲流水,劍旋光弧,看似從容緩慢,卻在極短的一瞬間,掠過了盡可能大的空間。

  如此迅如奔雷的一劍,竟能顯得飄逸灑脫絕倫,除了牧野棲之外,只怕世間再無幾人。

  幾聲輕響,牧野棲與黑衣少女同時後掠。

  屈小雨的肩肋處赫然已添了一道長長的傷口,鮮血如泉湧,她的臉色立時蒼白!

  聞佚人這時已經趕到,見狀急忙上前,護於她的身前。

  阿雪、段眉、楚清三人也下了馬車,楚清非江湖中人,目睹一地屍體,只覺心驚膽顫,難以站立。

  阿雪低聲道:“出手的是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女子,似乎從未聽說過江湖中有這樣一號人物,但她劍法卻已達出神入化之境。”

  段眉淡漠地道:“她不是衝所有人來的。”

  言下之意,即使對方的武功再如何可怕,只要不與她發生衝突即可,至於對方與屈小雨諸人之間勝負如何,卻是不必計較了。

  一個女人的聲音自山岩之頂遙遙傳來:“斷楚,與你交手的是哪位前輩高人?”聲音冷寒,彷彿來自幽冥之境。

  黑衣少女略一遲疑,道:“他……年不過十五六歲,並非……前輩高人。”

  “噢,如此年輕,就可以在你劍下救人?”那女人的聲音並不大,場中所有人卻聽得甚為清晰。

  眾人心頭一凜,忖道:“此人這一番話,說明她似乎連牧野棲的容貌年齡也無法看見,可知她極可能就是自殘雙目的鄂賞花,而她雙目雖廢,卻能頗為準確地了解場上情景,亦讓眾人吃驚不小。

  聞佚人振聲道:“鄂賞花,世人皆以為你是白道前輩高手,沒想到你卻如此黑白不分,是非不明,我等與九煞門的過節,分明是他們理虧,為何你反倒助紂為虐,濫殺無辜?”

  那人長笑一聲,道:“我鄂賞花擊殺你們的人的理由,不是因為你們與九煞門有什麼過節,事實上在三日前,我查明真相後,已訓斥了我的胞弟,他不肯悔過,我索性廢了他的武功,免得他再仗我之勢,胡作非為!”

  聽得此言,屈小雨、聞佚人皆大感意外。

  屈小雨忍著傷痛道:“難道除此之外,我等對鄂前輩還有得罪之處?”她聽鄂賞花竟廢了自己胞弟的武功,可見定是恩怨是非分明之人,今日之所以會下如此重手,也許是自己的人無意中冒犯了對方。她深知自己的人皆非名門正派弟子,這些年來雖修心養性,極少介入江湖仇殺,但偶爾犯下有違江湖道義的事也並非全無可能,故屈小雨立時謹慎了許多,改口稱對方為“鄂前輩”。

  那人果然是數十年前在武林十大美女高手中名列第四的鄂賞花,只聽得她語意森然道:

  “我出手的原因,與正邪黑白無關,而是因為你們曾經追隨司狐的女兒!”

  司狐的女兒?

  眾人一呆,還是聞佚人先反應過來,道:“你是指'月刀'司狐與'日劍'蒙悅的女兒蒙敏?”

  “不錯!與司狐有關的人,都該死! ”

  語意中怨毒之氣讓人聞之心驚!話音甫落,鄂賞花已自巨岩上驀然掠空飛起,如一道黑色的閃電般疾射而至,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鄂賞花已在二丈開外佇立,彷彿她原本已在那兒站立了許久,紋風不動。

  她的臉也被幔笠所遮,無法看清她的臉容,她的全身都在代表死亡的黑色中,惟有胸前繡有一朵白色的絹花,更添詭異森然。

  她手握一劍,劍在鞘中,劍鞘古樸!

  鄂賞花沉聲道:“我只殺曾經追隨過司狐女兒蒙敏的人,外人大可置身事外,以免招來不必要的殺身之禍!”

  段眉輕聲怪笑,道:“蒙敏當年與牧野靜風比翼雙飛,名動天下,可惜縱是如此,老身卻無緣結識她。所以,今日之事,我們只得袖手旁觀了!”言罷手攜阿雪,退到一邊。

  屈小雨聽她言辭刻薄,不由皺了皺眉,卻聽楚清顫聲道:“你說蒙敏是……是牧野靜風之妻?”

  段眉道:“不錯,蒙敏也就是你的兒媳,昨夜,你不是在夢中還念叨著你的兒子牧野靜風嗎?”

  未等楚清開口,鄂賞花已冷聲喝道:“蒙敏的婆婆,就得先死!”

  身形倏然暴進,如同黑風,代表死亡的黑風,直取楚清。

  牧野棲大驚失色,他萬萬沒有想到鄂賞花會對自己的母親蒙敏懷有如此刻骨銘心的恨意,他無暇細想,立即揮劍而上,只盼能為祖母擋下這致命一擊!

  牧野棲的劍法已凌駕於一流高手之上,但此刻他所面對的卻是數十年前就被列於武林十大美女高手之四的鄂賞花,排名僅在司狐之下,而司狐乃武林七聖之一!

  數十年過去了,鄂賞花雙目失明,自然早已不是美女,但她的武功卻無疑增進了逾倍。

  何況,此刻她是先發製人,縱然牧野棲劍法已達通神之境,仍是回天乏力!

  金鐵交鳴聲中,牧野棲的劍與對方悍然相接,立時斷了一截,而他的人亦被對方強橫至極的劍氣生生震飛,只覺胸口一痛,口角溢血,臉色蒼白如紙。

  這是牧野棲踏足江湖以來,第一次受傷!

  在此之前,牧野棲與“無指劍客”幽求一戰,當時幽求傷勢未癒,毒性未除,牧野棲本以為穩操勝券,可奪得幽求身上的骨笛。相戰之初,牧野棲憑藉新習成的“太無劍法”,佔盡上風,就在他以為可以全胜對方,奪得骨笛時,本已無計可施的幽求在生死存於一線之際,突然使出一招驚天地、泣鬼神的劍法,立時挫敗牧野棲!

  牧野棲與幽求交戰百餘回合,本以為對幽求的“破傲劍法”已甚為熟悉,可以從容封擋,沒想到幽求最後使出的一式劍法,非但是牧野棲當時根本沒有遭遇到的,而且其威力更是遠逾“破傲四式”,猝不及防之下,牧野棲已轉勝為敗。

  饒是如此,牧野棲仍是能從對方劍下全身而退,幽求傷毒未除,自也無法追擊。

  沒想到今日甫與鄂賞花交手,他便已受了傷!

  與此同時,牧野棲身側又有悶哼聲響起,隨即是人體倒地之聲。

  牧野棲冷眼一掃,駭然發現聞佚人與楚清同時倒在血泊之中,聞佚人的胸前有個大大的血窟窿,鮮血汩汩流出如泉湧,而楚清側身倒地,一時無法看清她的傷勢如何。

  牧野棲又驚又怒,同時更懷滿腔悲憤!他怒視著鄂賞花,嘶聲道:“對於一個全然不會武功的人下如此毒手,你愧為上輩高手!”因為心情極為激動,牧野棲甚至沒有留意到鄂賞花手中的劍只有半截!

  阿雪卻留意到了這一點,她暗暗吃驚,顯然,鄂賞花的劍不是方才所斷,那麼她為何不另擇一柄好劍,而要用這柄只有半截的斷劍呢?

  但聞“錚”地一聲,鄂賞花已收回斷劍,沉默了片刻,沉聲道:“斷楚,蒙敏的婆婆真的不會武。功?”

  那黑衣少女緩聲道:“她的確不像是有武功的人,剛才師父的劍招雖為對方奮力攔阻,但'莽花劍法'的劍氣卻仍透過了封鎖,在穿透另外一人的身軀後,直取蒙敏的婆婆,但她卻渾如未覺,甚至被無形劍氣貫體之後,她也沒有表現出習武之人所有的本能反應!”

  她的聲音平緩而冷漠,似乎並非在談論著他人的生死,而是言及一件無足輕重的事。

  鄂賞花忽然長嘆一聲,喟然道:“我竟對一個不會武功的人用上了'莽花劍法',真沒想到牧野靜風的母親竟然不是武林中人!”

  說到這兒,她從身上掏出一個小瓷瓶來,遞向身前,道:“這瓶'花魂'還稱得上是靈藥,但願能救牧野靜風母親一命。我雖欲殺盡與司狐有關的任何人,但卻無意殺不會武功的人!”

  屈小雨恨恨地道:“誰知你會不會在藥中做手腳?”——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0:49
第二十八卷第八章自曝身分


  鄂賞花的身子微微一震,复而冷聲道:“既然你如此說,我也無法讓你相信。”手掌突然攏起,再攤開時,瓶子與瓶內的藥已齊齊化為粉末,從她的指間落下!

  算起來,鄂賞花的年齡應已在五、六旬之間,但看她的雙手,卻仍甚是纖美,足可見當年她名列“武林四大美女高手”之四,絕非僥倖。

  她突然毀去“花魂”的舉措,讓眾人齊齊一驚。

  鄂賞花緩聲道:“也許,今天擊殺不會武功的牧野靜風之母,是我一生中惟一後悔要殺的人,但既然你們不願給我挽回的機會,我只好讓自己後悔內疚,讓你們恨!從今往後,任何人都可以此事為由,向我鄂賞花尋仇問罪,因為此事的確錯在我!”

  眾人錯愕莫名,直覺此人的心思與常人迥異,她可以視人命如草芥,為莫名的理由格殺屈小雨的人,卻又為誤殺楚清而自咎。

  鄂賞花對她的弟子斷楚道:“走吧,為師錯殺一人,再無心緒繼續留於此地!”

  “是,師父!”斷楚漠然掃視了眾人一眼,隨著鄂賞花轉身離去。

  “慢!”一聲斷喝,牧野棲身形一閃,已擋在鄂賞花、斷楚的面前,他的臉色蒼白如紙,眼中有如火般的光芒在閃躍,寒聲道:“今日你們錯殺的又豈止一人?若是由你們說來便說,說走就走,江湖公道何在?”

  “你不是我的對手!”鄂賞花緩聲道。

  “拔出你的劍,除非你能殺了我,否則休想輕易離開!”牧野棲斬釘截鐵地道。

  “少俠……少俠……由她去……去吧。”是楚清微弱的聲音,牧野棲聞聲色變,急忙向楚清那邊望去,只見屈小雨已將她上半身扶起,胸前同樣是一片血污。而另外幾人則試圖為聞佚人止血,但無論如何,他傷口處的鮮血仍是源源流出,根本止不住!

  牧野棲牽掛祖母的傷勢,無奈只好放棄鄂賞花、斷楚,奔至楚清身邊。眼見楚清已氣息奄奄,命如游絲,牧野棲想到自祖父被范書所殺,而父親又與祖母離別數十年,以及祖母這麼多年來遭遇的苦難——雖然牧野棲無法詳知,但一切都可想而知——牧野棲心中湧起一股悲愴之情,他再也不顧師父天儒曾再三叮囑他不可暴露自己的真實身分,泣聲道:“祖母……

  你怎麼樣了? “

  “祖……母?”楚清驚疑而吃力地重念著這兩個字,這種稱呼,對於她來說,實在太陌生了,在她的記憶中,牧野靜風永遠是一個孩子,雖然她已得知牧野靜風已有妻兒,但在潛意識中,楚清並沒有真正地接受這個事實。對她而言,牧野靜風就是牧野靜風,永遠是她的兒子。

  也許,在每一位母親的眼中,自己的子女永遠都是孩子。

  楚清的眼神已有些迷離渙散,她的生命正隨著鮮血的不斷流出而逐漸消亡。當她終於看清稱呼她為“祖母”的人是與之同行的年輕人時,她的目光在這張英俊得無可挑剔的臉上停留了良久,隨即臉色有了驚喜之色,她終於有些明白過來了,吃力地道:“你……是我的孫子?是……風兒的……兒子?”

  牧野棲用力地點了點頭,道:“孫兒見到祖母,實在……實在歡喜得緊,祖母,你一定不會有事的,從今往後,你再也不用受諸多苦難,孫兒要好好侍奉祖母……”

  他的手搭在了楚清的手上,正待輸入內家真力,以挽救祖母的性命,但很快他從對方的脈象知悉,一旦自己輸入內家真力,非但救不了祖母,反擊會加速她死亡的來臨!

  她,已救無可救!

  牧野棲的心倏然下沉。

  楚清相信牧野棲所說之話是真的,眼前這張俊朗的臉與幼時的牧野靜風有某種神似之處,當然,這種神似,也惟有身為他們的至親,方能察覺。

  楚清以自己最後的力量用力地抓緊牧野棲的手,聲音微弱地道:“能見到……見到孩子你,祖……祖母心裡很……很高興,只是……只是多……多年來,我苦尋你……你父親,只盼……只盼能見一見他,我便死……死而無憾了,現在……現在看來,今生只怕是無法再見……見到他了。我……死後,但願他……

  他能……能到我墳前……燒……燒一點香紙,祖母在天之靈,也……也稍有慰藉……

  “牧野棲泣聲道:”祖母,你不會死的……“楚清的聲音已細不可聞,也許她已聽不見牧野棲的聲音,她只是憑藉自己最後的生命力,與自己的孫兒盡可能地多說幾句話,其聲猶若蚊蟻:“告訴你爹……讓他不要……不要再……

  再殺那麼多人了……還有,你把……這個……交……交……交給他……”

  牧野棲感覺到自己手中觸到一件冰涼硬物,低頭一看,原來是一 對已生滿了鐵鏽的小鈸兒,是孩童玩耍之物,牧野棲心忖這大概是父親幼時的玩物吧。

  楚清以目光示意牧野棲靠近些,她極為緩慢地道:“祖母……一直在尋找……你的小姑姑,卻終無……結果,她的……後背有一條半寸長的疤痕,是……是小時候……摔的,你爹手下的人多,也許……也許有機會找到她……”

  說完身子微一抽搐,雙目緩緩闔上,就此而逝。

  牧野棲靜靜握著鐵鏽斑斑的鈸兒,默默無言,身軀凝如石雕。

  良久,他方抬起頭來。此時斷楚、鄂賞花已不知所踪,聞佚人也已重傷而亡,氣氛悲愴哀傷。

  屈小雨的耳邊迴盪著聞佚人在生命即將消亡時所說的話:“我本想勸你……不要再試圖替代……蒙敏去挽救牧野靜風,但……我知道,與這些年來勸阻你的結果不會有什麼不同,你一直不願給我機會,是因為……因為牧野靜風……”

  是的,屈小雨之所以偏偏將客棧取名為“風笛客棧”,之所以一直獨居而不成家,全是因為牧野靜風之故。

  當年,屈小雨與蒙敏先後與牧野靜風共處,屈小雨與蒙敏一樣,對牧野靜風芳心暗許,只是命運決定了與牧野靜風走到一起的是蒙敏,屈小雨相信如果命運在十五年前略作改變,最終與牧野靜風結為夫婦的就會是她,因為無論相貌、心智,她與蒙敏是那般的相似。

  甚至,對牧野靜風的情,也與蒙敏一般無二。

  這是屈小雨心中一直無法化解的心結,江湖中人人皆知牧野靜風與蒙敏比翼雙飛,情意篤實,屈小雨對此自然也有所聞,除了些微羨慕與嫉妒之外,她心中更多的是嚮往。當蒙敏不幸被殺之後,屈小雨本已絕望的心重新燃起希望之火。這些年來,牧野靜風入主風宮後,漸漸成為武林中人談之色變的梟雄,而屈小雨卻一直心存一願,盼望有一天她可以改變牧野靜風,就像當年牧野靜風為夕苦暗害變得日正夜邪時蒙敏所做的那樣,讓牧野靜風重新成為萬眾矚目的俠者。

  她知道這些年來,聞佚人一直在默默地關心著她,對她照顧備至,許多事情都順依她,包括將客棧命名為“風笛客棧”,誰都知道“笛、風”二字可能會招引來的事端。

  她也知道聞佚人今日為什麼要擋在楚清身前,他定是想到了當楚清有危險時,屈小雨是最可能挺身而出的人,何況她所處的位置亦便於出手,一旦她出手攔截鄂賞花,極可能遭害不幸,所以聞佚人便選擇了搶在屈小雨之前挺身而出。

  也許,在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會做出幾次在別人看來不可理喻,而在自己看來卻理所當然的選擇,屈小雨是如此,聞佚人也是如此。

  當牧野棲的目光掃過阿雪與段眉時,看到她們兩人都默然無語,只是阿雪的沉默中,隱含了惻隱之情,而段眉的表情則要復雜得多。

  段眉古怪一笑,道:“原來任少俠就是牧野靜風之子,我道昨夜風宮的人怎麼會那麼快發現我們的行踪,現在一切不言自明了。不過牧野公子這麼做,未免顯得多此一舉,以牧野公子的武功,我們孤兒寡母又豈能應付?要取什麼,徑直取走便是了。”

  牧野棲本就神傷悲痛,聽得此言,立即冷聲道:“如果在下真的有叵測之心,你又豈能活到現在?”

  段眉“呵呵”乾笑一聲,道:“為了得到霸天刀訣而上演苦肉計,風宮已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

  她雖對牧野棲曾有所懷疑,但對方所做的一切又無懈可擊,何況的確是他數次救了她們母女二人的性命,而今,一旦段眉知道所謂的“任玄”其實就是枚野靜風之子牧野棲時,曾經的疑慮這時立即重新湧出,而且倍增。

  她對牧野靜風本就懷有仇恨,在她看來,是牧野靜風殺了范書,才使幸福與她擦肩而過,而牧野靜風欲奪霸天刀訣,又加深了這分仇恨,她絕不可能信任牧野靜風的兒子!

  牧野棲再不正視她,道:“在下雖是風宮宮主之子,卻不是風宮中人,至於你所說的霸天刀訣,在下倒略知一二,這刀訣本是我父親的師祖所創,後為霸天城城主范書竊取,稱之為霸天刀訣,我父親與范書一戰後,范書被除,霸天刀訣也隨之消失。在下不明白霸天刀訣怎麼會落在你的手中,而且即使在下要取回刀訣,也在情理之中,因為這本就是我父師門之物!”

  段眉料定牧野棲即使不是風宮中人,與其父牧野靜風也必有聯絡,故牧野棲應已知道自己的身分,當下她也再不隱瞞,道:“霸天刀訣乃霸天城主留給老身之物,他人要想取去,可沒那麼容易!”

  牧野棲道:“武林中人皆知范書之妻是如霜,在我父親與范書決戰之夜,如霜就已離世,除她之外,范書又會把刀訣留給何人?你所說的,讓人無法相信”住口!“段眉最忌恨他人提及范書的妻子是如霜,她咬牙切齒地道:”如霜出身寒微,而我卻是城主女兒?無論容貌、才智、武功,她有哪一點比我強?如果她不是死得早,必會成為棄婦,而我將會成為名正言順的城主夫人!“段眉面目猙獰,彷彿此刻如霜就在她的面前。

  牧野棲無意再與她作無謂的爭執,躬身抱起楚清的屍體,顧自向遠處走去,邊走邊道:

  “也許你真的有許多地方比她強,但有一件事你卻永遠不如她!”

  他有意頓了頓,方繼續道:“你的命運不如她,你注定今生今世做不了城主夫人!”

  段眉神色大變,臉色煞白如紙,牧野棲的話猶如一把尖刀,深深插入了她的心口,讓她痛得連身軀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她喃喃自語道:“命… …命……命運如此……”

  倏然嘶聲怪笑,淒聲道:“小子,總有一日,我會讓你們父子二人倍嘗命運捉弄之苦!

  你們逃不過這一劫的……哈哈哈……”

  她的笑聲尖銳刺耳,猶如鬼哭神號,讓人不忍多聽。

  ※※※

  思過寨。

  無需回顧,“小竹”已知此刻圍在她四周的已不下三十人,這其中包括區陽菁。

  “小竹”心知自己雖然一直對區陽菁心存警惕,現在看來,自己仍是低估了她,以至於此刻處於被動之局。

  區陽菁的聲音在風雨聲中響起:“當你主動要求前去映池樓侍候三尊者之時,我們就懷疑你有叵測之心,所以在沒有答應你之前,我們就與三尊者商議過,在密匣上做了手腳。事實果然不出我們所料,現在看來,映池樓的小紫突然病倒,這也應是你的傑作,你想為自己找到進入映池樓的理由,是也不是?”

  “小竹”並無驚慌之色,她冷靜地道:“你所說的都很正確,只是你不應該說是'我們'。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看出端倪的只有你一人,這並非說你特別聰明,而是因為你身分特殊,不能不對映池樓多加留意。其實戈無害、俠異皆已被你控制,對不對?”

  區陽菁輕笑一聲,道:“你形跡敗露,反噬一口,又有誰會相信?”

  “小竹”長吸了一口氣,道:“我無需任何人相信,只想告訴你,雖然這一次你佔了上風,卻並不等於說你比我更強!我要取走 之物,還沒有人能攔得住!”

  “好大的口氣,分明視思過寨如無物!”佚魄之妻元攬秋性情剛烈,再也沉不住氣,率先向“小竹”攻去,區陽菁想要勸阻,卻已遲了。

  區陽菁心中不由有些懊惱,她知道元攬秋的武功絕對在“小竹”之下,冒然出手,一旦被制,他人勢必投鼠忌器,也許會給“小竹”可乘之機。

  元攬秋挺劍徑刺,長劍劃空時,將無數雨珠撞成雨霧,瀰漫於劍身周圍,乍一看,長劍便如同是水霧組成的氣劍,以極快的速度刺向“小竹”前胸!

  劍與身軀相距半尺之時,“小竹”仰身後倒,顯得十分自然隨意,絲毫不像是為了閃避他人的劍勢,她的身軀彷彿已輕如無物,以至於傾倒的速度異乎尋常地緩慢,讓人懷疑有一根無形的繩子束縛在她的身上,承受著她的重量。

  長劍走空。

  元攬秋正待變招,忽覺眼前有一物倏然飛至,迎面疾撞過來。

  一驚之下,元攬秋左掌疾揚,向那物拍去,卻聽得有人大驚:“碰不得,那是密匣!”

  元攬秋心中一沉!

  在密匣表層抹毒之事,她也知情,她雖覺此舉有悖於正道門派的光明磊落,但想到窺視密匣之輩決非善類,以毒攻毒也未嘗不可,於是她便同意了。對密匣表層毒物的毒性,元攬秋甚為清楚,莫半邪從得到密匣到毒發身亡,不過片刻之間,這就足以說明一切。

  事發突然,元攬秋急忙強行收勢撤招,但她招式已蓄滿,倉促間如何能及時收手?雖是免去了被密匣正面撞中,左手臂卻仍是與密匣略略一碰。

  元攬秋心中一沉。

  那密匣隨即與她擦身而過,向前射落,未及落地,“小竹”已如淡煙飄出,後發先至,足尖在密匣底部一挑,密匣再度飛起,向三個準備在密匣落地時立即護匣之人撞去,去勢甚急!

  那三人既不敢讓密匣撞中,又不能用兵器擊壞密匣,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應對,驚駭之下,兩人分別向兩側閃開,而另外一人竟不退反進,向密匣悍然撲去,雙臂微攏,顯然是要抱住密匣。

  眾人齊齊一驚!

  此時不可能還有人不知密匣有毒,此人顯然是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留下密匣!

  “小竹”也大吃一驚,但她對密匣是勢在必得,如何會輕易放棄?一聲沉哼,左手一揚,一道銀色的光芒倏然席捲而出,快不可言,眾人瞳孔中剛有一道白光閃過,密匣已被一條銀色軟鞭卷住。

  “起!”“小竹”輕喝聲中,密匣在即將被那人抱住的瞬息間,倏然飛升數丈高空,向山頂方向飛去。

  同一時間,“小竹”已從七八件兵器交織的光網中長身而起,凌空尾隨密匣而去,其速竟比密匣更快。

  一道耀眼奪目的光霧倏然進現於雨幕之中,原來是區陽菁挾一團驚人劍芒,向“小竹”

  攔截而去!

  思過寨弟子從未見過區陽菁出手,此時乍見區陽菁不凡身手,皆心中震駭,暗忖道:

  “雪城白老城主的女弟子竟有這等劍法?縱是與寨主幾大弟子相比,也絕不遜色!”

  “小竹”只覺身後冷風破空,挾銳不可擋之勢,飛速向自己迫近,立知出手者武功絕不平凡,縱然她的輕功已快至無形,此刻也不得不出招應付。

  揮鞭暴掃時,“小竹”雙目余光瞥見密匣正向一名思過寨弟子懷中落去,那人亦是不閃不避,張臂欲抱,顯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噝噝”破空聲中,“小竹”銀色軟鞭在空中劃出一道道不可捉摸、無跡可遁的線路,剎那之間,已吞吐數十次,其鞭法之精妙,彷若能從任何微小的間隙長驅直入,給予對方致命一擊!

  劍氣霍霍,區陽菁的劍勢亦是靈動詭異,間不容髮之間,雙方已攻守數度,但彼此兵器卻未有任何碰撞。

  “小竹”為區陽菁所阻,去勢終盡,向下飄落。

  身在空中,倏聞慘呼聲,赫然是自密匣墜落處傳來的——莫非是那人已毒發身亡?

  “小竹”已無暇顧及那邊,因為這時巫馬非難已趕至,正好搶步於“小竹''墜落之處,雙掌翻揚,內力疾吐,內家真力猶如排山倒海,卷向”小竹“!

  巫馬非難恨“小竹”害死了魚慈,故出手時毫不留情,甫一出手,便已擊出自己十成功力。

  一時間,其浩然罡氣將方圓一丈之內的雨水悉數震開,化為一團水霧,蔚為奇觀。

  “小竹”在對方如欲摧毀一切的掌勢之下,身軀如同一片落葉般倒飛而出。

  眾人大喜,料定她無法抵擋巫馬非難蓄勢悍然一擊,非死即傷。

  “小竹”飄飛數丈外後,一擰腰身,右足在路旁的一棵樹上一勾,身形有如一抹輕煙,貼著那棵高大的樹幹飄然滑下。就在她即將落地之時,銀鞭倏出,已有一桿長槍被捲得沖天而飛,銀色長鞭一閃而進,再將持槍者卷得飛跌出去,“砰”地一聲,重重摔在石階上,當場暈死。

  巫馬非難亦不由為對方出神入化的輕身輕夫所折服,一聲沉叱,身形暴進,與區陽菁分進合擊,而眾思過寨弟子更重新對“小竹”形成包圍圈。

  卻聽得“咯咯”一聲嬌笑突然響起,其聲清婉如黃鶯初啼,動聽至極,在這種生死奮戰中,顯得那麼突兀而詭異。

  眾人齊齊一驚,圍殺“小竹”之舉亦為之一滯。

  “小竹”卻驚喜地道:“笑姐,你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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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卷第九章美的魅力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紫衣女子正俏然卓立於石階上,玉臉俏秀絕倫,被雨淋濕的衣裳緊貼身上,肩如刀削,胸前現出豐滿嬌好的線條,令人魂為之飛!

  最使人魂飛天外的還是她那雙顧盼生輝的眸子,在自然彎曲的睫毛下,點漆般的美眸幽幻如夢,眼神中既有如水柔情,又有少許野性,揉合成一種無人可以抗拒的獨特魅力。

  俏臉、玉頸、秀發、修長雙腿——她的身上沒有一處不是美到極致!

  恍惚間,眾人渾然忘了身處何地,即使是元攬秋、區陽菁,也不由為這絕色美女的容貌所深深震撼。

  一時間,所有人都怔立當場,不明白突然間,這絕色女子怎會出現在這兒?

  倏地,有人如夢初醒般驚呼一聲:“山頂有相鬥之聲!”

  眾人一震,齊齊回過神來。

  不錯,山頂思空苑方向金鐵交鳴聲猶如驟雨,間或夾雜著淒厲的慘呼聲。

  無疑,思過寨已陷於敵人前後夾擊之境,那絕色女子道:“依衣,這木匣之中,是否就是那柄血厄劍?”

  思過寨弟子這才留意到密匣此時正躺在她的腳邊,而試圖接住密匣的那名思過寨弟子則倒在一丈開外,已氣絕身亡。

  被稱作“依衣”女子正是與範離憎巧遇的水族中人水依衣,她有些驚訝地道:“笑姐,你的武功又增進了不少,連劇毒也傷害不了你了。 ”

  那紫衣美女淡然道:“密匣上有毒嗎?我倒沒有留意。”

  她說得輕描淡寫,在眾人聽來卻震驚至極,若說她已知密匣有毒,以內家真力與毒素相抗,倒也並非全無可能,但她似乎渾然不知密匣表面有毒,卻毫無被毒所傷的跡象,可謂是匪夷所思。

  水依衣道:“不,密匣中沒有血厄劍,據莫半邪說密匣中是一種可以扼止血厄劍的兇戾之物。”

  紫衣美女淡然道:“既然裡面沒有血厄劍,我們又何必為它費神?不要也罷。”作勢欲踢。

  “不可!”水依衣見狀大呼,她道:“若是此物落入他人之手,日後縱然我們得到了血厄劍,世間豈非還有可以壓制血戾之物?”

  紫衣美女一笑,道:“也罷,我們便將它帶走吧!”

  二人在重重包圍之下娓娓而言,似乎密匣已是她們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巫馬非難沉聲道:“二位未免太目中無人!”

  幾名思過寨弟子相互招呼一聲,矛刀劍戟齊出,向紫衣美女席捲過去。

  紫衣美女悠然一笑,待到眾人攻至身側三尺之距時,右掌徐揚,如風中擺柳,纖纖玉掌在虛空劃過,看似渾不著力。

  豆大的雨珠落在她的掌上,竟不可思議地被無形氣勁反掃而出,其速快得驚人,宛如無數銀珠迸射。

  狂吼聲中,幾人仰身便倒!

  被紫衣美女撥開的雨珠竟不可思議地穿過數件兵器的封擋,在對方悍然一擊尚未完成時,搶先射至。

  每個人皆是眉心處被雨珠彈中,立時如同冰涼之劍貫入眉心,鮮血滲出,人已氣絕身亡。

  未等這幾個人的屍體倒地,紫衣美女右腳斜斜一掃,地上一灘積水立時被腿勁掃得標射而出,如同一把彎彎的刀,向巫馬非難攔腰斬去,“水刀”氣勢驚人,足以與任何一柄精鑄鋼刀發出的驚人一擊媲美!

  巫馬非難心中一沉,暗中忖道:“此女如此年輕,怎麼身懷這樣可怕的武功?”

  不及細想,雙掌一錯倏分,兩道無形狂儔之力排空而出,似欲將萬物生生絞碎!

  “轟”地一聲,無形勁氣與“水刀”暴然相接,產生的竟是冷鬱至極的悶響聲,讓人聞之心驚。

  “水刀”立破,化作無數水箭,向四面八方標射而出。

  左近十幾名思過寨弟子立遭池魚之殃,痛哼聲中,已有人被“水箭”射中,一死四傷!

  同一時間,水依衣亦有所舉措,銀鞭閃掣如驚電,頃刻間,已有三名思過寨弟子受傷退後,水依衣藉機向紫衣美女靠近了不少,區陽菁立時加入戰團,水依衣前進之勢立止。

  思過寨弟子牽掛山下及思過寨的形勢,難免有些心浮氣躁,急欲擒下水依衣與紫衣美女,但二人武功太高,己方攻勢雖急反而少了絲絲入扣的無間配合,而水依衣的身法輕盈多變,利用他們配合上的失誤,進退拒守,以一敵眾,竟能立於不敗之地!

  巫馬非難只覺紫衣美女的修為已臻有形無質之境,任憑他的掌勢如何強橫無定,對方仍能從容進退,且每踏出一步,每一個身勢,都出乎人的意料,卻又有讓人心驚之效,足以瓦解自己任何攻勢。轉眼,巫馬非難已攻了十餘招,竟一無所獲。

  巫馬非難的武功修為與燕高照在伯仲之間,而以燕高照的武功,就可以成為江湖十大名門大派掌門之一,由此可知紫衣美女的武功已是駭人聽聞了!

  紫衣美女忽然冷聲道:“老傢伙,試一試我的'水殘十三指'!”

  右手中指一曲倏彈,一道無形氣勁破空而出,挾凌厲殺機,直取巫馬非難咽喉!

  巫馬非難一挫身,雙掌猛圈乍吐,向那一縷如劍般的勁風全力封殺而上!

  那一縷如劍指風順著一道奇異的曲線軌跡劃來,雖是瞬息之間,但卻已數易角度,越是接近對手,所絞帶而起的氣流越強。

  巫馬非難不敢大意,在兩股力量交擊之前,他已將自身修為提至極限。

  凌厲指風在即將與掌勢相擊的一瞬間,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踪!

  巫馬非難的掌勢以席捲萬物之勢,狂湧而出!

  他的攻勢已強至不可退卻之境。

  沒有人敢在巫馬非難全力一擊之下臨陣撤招!

  但紫衣美女卻這麼做了。

  因為她有足夠的自信,她的自信源於她那無跡可尋的絕世身法。

  指風消失的那一瞬間,她的身軀已如一縷輕風,彷若根本沒有任何的移動,卻已出現在另一個角度,此種情形,在四周修為一般的思過寨眾人眼中,他們從雨幕中看到了是兩個紫衣美女的身影!

  一虛一實!

  巫馬非難的滅絕攻勢悍然擊在虛幻而成的紫衣美女身影上!

  新舊力道交替之際,三縷指風悄無聲息地襲至,其疾其快,難以言喻。

  巫馬非難心中一沉,極為勉強地還以一擊!

  招式甫出,右臂一痛,三縷指風同時隔空穿透他的右臂,手臂的動脈立時斷了三截,血如泉湧。

  劇痛之下,巫馬非難身形一滯,但覺一道紫影如鬼魅過空,飛速逼進,五道無形氣勁同時襲至。

  巫馬非難驚怒之下,暴吼一聲,強力催勁,動脈已斷的右臂竟不可思議地在虛空中飛速圈掃,徑直迎向銳利指勁。

  與此同時,左掌自一個極為刁鑽詭異的角度揮出他生平最具威力的一擊!

  “噗噗”數聲,他的右臂又中三指,齊肩而斷。

  同時腹部、前胸亦現血孔,鮮血汩汩流出。

  但巫馬非難的全力一擊亦不可小覷,儘管紫衣美女在傷敵的同時,立即憑藉自己絕世無雙的身法疾速後飄,以避過對方全力猛擊,卻仍是被悍然掌風重重擊中腹部。

  所幸她後掠之勢化去了對方大部分掌力,否則僅此一掌,就足以讓她斃命。

  饒是如此,紫衣美女落地之時,仍是不由自主地連連倒退,臉色蒼白如紙。

  體氣氣血翻湧,頗不好受。

  思過寨弟子見狀,立即蜂擁而上,欲藉此機一舉挫敗紫衣美女。

  紫衣美女冷目疾掃,突然盤膝坐下,雙臂貼地劃出,倏而上揚。

  “嘩”地一聲,地上的積水被她的無形氣刀揚擊半空。

  雙臂倏圈,掌勢翻飛,姿勢優美絕倫。

  地上的積水與空中落下的雨水齊齊被攏作一處,並立即化成一把長達五尺,其薄如紙的水刀,破空而出。

  水刀似實似虛,亦實亦虛,思過寨弟子縱然能擋住刀之形,卻擋不住刀的殺機!

  鮮血迸射,十幾名思過寨弟子在巨大的水刀下,或死或傷,紛紛倒跌出去。

  紫衣美女冷笑一聲:“在雨中與我水族之女作戰,簡直是自尋死路!”

  玉掌倏然疾拍地面,兩道水練如劍疾射而出,又有兩人中“劍”,仰身便倒,眾人目睹對方如此詭異的殺人手段,無不心驚。

  正當此時,自山坡上突然射來一排極為密集的快箭,無論是水依衣,還是紫衣美女,抑或思過寨弟子,竟然都成了攻擊目標!

  眾人紛紛以兵刃格擋!

  第一輪攻擊堪堪封擋開來,第二輪勁矢又紛紛射至,而且來勢更猛更兇,雨幕之中,隱約可見近百名身影自上而下疾衝過來,顯然,他們是不斷往這邊迫近,所以箭矢的攻擊力量方愈來愈強。

  有幾名武功稍弱的思過寨弟子終未能閃過第二輪攻擊,應聲中箭了。

  紫衣美女頓知是山頂的攻擊者已攻破了思過寨的防線,並不斷向寨內深處突破。

  看來,無論是山下。山上,皆有劇鬥,要想由此退出思過寨,已極為困難。

  趁著亂箭造成的混亂,水依衣與紫衣美女匯作一處。

  這時,百餘名來歷不明的江湖人物已如旋風般迫近,隱約可見這些人臉上皆塗有五彩,面目詭異猙獰,竟不是風宮人馬!

  ※※※

  劍簧閣內隔牆轟然倒塌,塵土飛揚之處,現出一個高大的人影,赫然是燕高照之子燕南北!

  燕南北一見燕高照,略略一呆,隨即歡呼一聲:“爹!”立即向燕高照直奔過去。

  燕高照倏然大吼道:“別過來!”聲音顯得焦躁不安。

  燕南北一怔,身形頓止。

  燕高照擔心燕南北向自己靠近後,天師和尚諸人藉機發難,那時自己顧及燕南北,無法全力應敵,形勢將對自己極為不利,故喝止燕南北。

  燕南北眼見自己父親右手持著一件泛著妖異紅芒的奇形兵器,整條右臂鮮血淋漓,臉色也猙獰扭曲,不由又驚又怕,不明白自己父親怎會變成如此模樣。

  佚魄見燕南北突然出現,先是一驚,隨即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忙道:“師弟,快勸師父放下手中的劍!”他希望親情能打動師父。

  燕南北茫然地望瞭望佚魄,又望瞭望自己的父親,呆楞楞地道:“爹,大師兄讓你把劍放下……”

  “住口!他目無尊長,不配與我說話!南北,你快快離開這兒!”燕高照厲聲喝道。

  “爹不走,我也不走!”燕南北固執地道。

  燕高照全身的血液莫名狂奔不息,心跳也比平時快上數倍,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感覺不消多久,自己就會爆體而亡!而越來越沉的血厄劍似乎要生生將他的右臂扯下!照此下去,即使天師和尚諸人不動手,他也無法支撐多久了。

  想到這一點,燕高照不願再多做停留,嘶吼一聲,向劍簧閣外衝去。

  天師和尚身形一閃,朗聲道:“請留下血厄劍!”已擋在燕高照身前。

  “有本事就來取吧!”燕高照暴吼一聲,左手握住血厄劍,用力一拉,已將血厄劍連同右臂血肉拉下,同時血厄劍立即攻出。

  天師和尚有範離憎前車之鑑,知道燕高照手持血厄劍,殺傷力雖然大增,但他人劍不合,身形卻因此而倍顯滯緩。故天師和尚並不與他正面拼殺,而是憑藉快絕身法,與之纏鬥。

  燕高照不願捨棄血厄劍,又無法擺脫天師和尚,心中更是狂躁不已。

  人影閃動,穆小青、佚魄、杜繡然已從幾個方向將燕高照圍於當中,封住燕高照的去路,只是他們敬他是授業恩師,故只是垂手而立,並無出手的跡象。範離憎也掙扎著站起,緩緩逼向燕高照!

  燕高照猶如一頭困獸,冷眼一掃,眼見三位弟子皆無出手之意,立即拿定主意,向佚魄這邊狂襲而進。

  他心知大弟子佚魄對自己最為敬重,自己若由他這邊突破,佚魄多半不會真的出手相阻,當下他揮動血厄劍,向佚魄暴削而下!

  他料定佚魄不會出手,所以此招毫無顧忌,他的目的只是要逼開佚魄。

  果不出他所料,佚魄真的沒有出手!

  但出乎燕高照意料之外的是,佚魄非但沒有出手,而且毫無閃避之意,面對破空而至的血厄劍,佚魄紋絲不動。

  燕高照一驚,短暫的疑惑之後,他立時明白了佚魄的用意,畢竟,他與這位大弟子共處了三十餘年,對佚魄的性情人品,知之甚深。

  佚魄要以他自己的性命讓燕高照改變主意!

  燕高照並不想取這位大弟子的性命,一驚之下,強行撤招。

  不料血厄劍極沉,而燕高照這時已是氣息浮虛,一時竟難以強行收手,更不妙的是自'血厄'劍身突然爆發出一股奇異的力量,竟不顧一切地向佚魄斬去!

  燕高照竭力變招,只聽得一聲輕響,佚魄終未能躲過此劫,血厄劍過處,他的左臂已齊肩而斷,鮮血狂湧。

  眾人齊齊色變。

  燕高照亦為主一呆!他一劍斬下佚魄的左臂,讓所有人都怔立當場。

  佚魄挺立依舊,臉色卻已蒼白如紙!

  燕高照神色變了變,忽地淒厲怪笑道:“血厄啊血厄,老夫護你數十年,為你叛道逆主,沒想到最終仍不為我所用!”他顯得十分激動,又突然厲吼一聲:“既然你我人劍難融,老夫要你何用!”

  厲吼聲中,燕高照突然揮劍向地上重重磕去!

  為了此劍,他付出的代價的確太大了,但最終的結果卻是如此,無怪乎他要怒而毀劍。

  “當”地一聲震天暴響,血厄劍重磕地面,火星四濺,地面立時暴開無數放射狀的裂痕。

  一道妖異的紅光由地面倏然彈起,如妖如魔,瘋狂撲向燕高照。

  血霧瀰漫。

  血厄劍赫然已深深插入了燕高照的胸膛!

  劍簧閣內寂靜如死。

  燕高照像是不相信這個事實般,怔怔地望著自己胸口不斷湧出的鮮血,望著大部分已沒入自己體內的一種極度困乏的感覺向他席捲過來,生命力隨著鮮血的流失而飛速飄離了他的軀體……

  燕高照忽然輕輕嘆息一聲,聲音極輕,風雨聲卻掩不住這一聲嘆息,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包含萬般心緒的苦笑,然後,便見他的身軀向後緩緩倒去,倒去……

  這驚人的一幕僅發生在電光石火間,直到燕高照高大的身軀轟然倒於地上時,眾人方從驚愕中略略清醒過來。

  誰也不會想到,燕高照會以這種方式結束生命!

  當燕高照洩恨於血厄劍之時,血厄劍兇戾之氣倏然暴發,竟由兇劍本身產生了驚人殺傷力,反噬其主!

  燕高照用劍一生,恐怕至死也不會想到最終他的生命會結束於自己的劍下!

  燕南北怔怔地望著倒在血泊中的父親,神情茫然,眼中一片空洞。

  少頃過後,燕南北突然嘶吼一聲,其聲低沉扭曲,猶如受傷之獸發出的哀叫,他箭步上前,長跪於地,抱住一身血污的燕高照,一聲悲呼:“爹… …”

  熱淚奪框而出,如今他雖已癡愚,但心中的親情卻並未泯滅。

  佚魄神情悲慟,面向燕高照跪下,淚水與血水滲合一處,但心中極度的震駭卻使他對自己的傷勢漠然無視,杜繡然、穆小青急忙上前為佚魄包紮傷口。

  範離憎與天師和尚也沒有料到最終會是這種結局,一時神情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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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卷第十章返樸歸真


  劍簧閣內寂靜如死。

  恍惚間,燕南北感覺到了血厄劍肅殺之氣的存在,一種莫名的衝動使他猛然握住血厄劍——握住奪去他父親生命的血厄劍!

  天師和尚暗覺不妙,想要阻止,卻已遲了,只見燕南北一振腕,已將血厄劍拔出。

  眾人已領略了血厄劍的乖戾無定,而燕南北又不諳世事,若有貿然之舉,會不會重蹈燕高照覆轍?眾人有心勸燕南北放下血厄劍,卻又恐他心性不可以常理度之,越是勸止,可能越適得其反,當下眾人如同手捧易碎的瓷器,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靜觀燕南北的一舉一動。

  燕南北持劍在手,默然無語,久久凝視著手中的血厄劍。

  範離憎忽然發現血厄劍身上的妖異紅色似乎消退了一些,不由大感意外,心道:“血厄劍如此變化,不知是兇是吉?”

  此刻,天師和尚諸人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但見血厄劍的紅色越來越淡,而燕南北神情莫測,他的雙目微闔,神色間似乎隱含悲、喜。恨、怒、嗔、哀諸般心情,卻又像是無悲無喜無恨無怒無嗔,惟剩一片虛無與超然。

  眾人怔怔地望著燕南北與血厄劍,感受到一股異乎尋常的氣息,雖然燕南北一直靜靜地跪於地上,沒有任何舉動,但場上每一個人都感覺到他身上罕見的凝重,這分凝重出現在一向癡愚無知的他身上,立時有了一種異乎尋常的震撼力。

  不知什麼時候,血厄劍的妖異紅芒已完全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如真似幻的銀色光芒,如月之皎潔,如玉之璀璨,銀色光芒籠罩著血厄劍,眾人驚愕地發現此時的血厄劍已不再顯得詭異邪惡,相反,劍身竟隱隱透露出樸質古幽的祥和之氣。

  這等變化,連天師和尚也始料不及!

  穆小青見狀,忍不住低聲道:“師弟……”

  聽得她的呼喚,燕南北一直微闔的雙眼終於睜開了。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諸人,與他的目光相遇時,眾人無一不心頭大震!

  燕南北此時的眼神清澈無比,不含一絲一毫的雜質塵埃,猶如雨後的萬里碧空,他的眼神讓人覺得他已洞悉世間一切世情,同時,又似乎完全超脫於一切世情之上。

  恍惚間,眾人只覺本是癡愚無知的燕南北,此時竟有了出世之感!

  燕南北怎會有如此驚人的變化?這種變化又將會為思過寨帶來什麼?

  誰也不知?

  ※※※

  臉繪五彩的一幫人馬以銳不可擋之勢,自思過寨上方凌壓而下,場上相鬥的思過寨弟子及水依衣等人很快就被他們分割包圍。

  無論是水依衣還是元攬秋、區陽菁、巫馬非難,皆為這批來歷神秘的人馬感到吃驚不小。

  思過寨弟子在水依衣與紫衣美女“笑姐”的衝擊下,陣腳已亂,此刻再起突變,頓時潰敗。

  臉繪五彩之人皆面目猙擰,其悍勇兇殘更是讓人心驚,這幫人馬中的每一個人裸露在外面的肌膚上,無不是傷痕交錯縱橫,大大小小的傷疤在他們的肌膚上交織成一幅驚心動魄的畫面!

  如果說每一條傷疤都代表了一次廝殺,那麼這無數的傷痕正顯示出他們無一不是經歷了百戰的勇士!

  所以,他們雖未必全是頂級高手,但他們對生死搏殺的經驗卻是常人所不能及的,正因為如此,他們方能在血戰中將自己的武功發揮至極限,每出一招,無不狠辣直接。

  思過寨弟子雖然也經歷過多次血腥廝殺,但與來人對比,在這一點上無疑相差頗遠。

  這些臉繪五彩之人不給自己留任何退路,甫一交手,就要在極短的時間內與對手決出生死。所以,這邊的廝殺聲與金鐵交鳴聲似乎並不激烈,但死亡卻降臨得格外快些。

  亂雨紛飛中,不時有鮮血如箭標射,一個又一個沉重的身軀重重砸向地面,雨水四濺,並衝涮著越來越濃烈的血腥氣息。

  倒下更多的是思過寨弟子。

  受到攻擊的不僅僅是思過寨弟子,水依衣與“笑姐”也同樣遭到對方的悍然攻擊,此時一切都已雜亂無章,她們只有互為依托,應付來自任何方向的攻擊。

  忽聞一聲尖嘯聲倏然穿破雨幕,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聲音來自思過寨上方!

  臉繪五彩之人聞聲而退,竟然不管戰局如何!

  剎那間,所有的攻擊者都已退到了十丈開外。

  思過寨弟子傷亡慘重,一時間也再無能力發動反擊。

  這時,雨漸漸小了,天地間出現了一些亮色。

  與水依衣等人相距十幾丈外,閃現了上百名臉繪五彩之色的人,這些人中,惟有兩人的裝扮不同。

  其中一人不甚高大,身著青衣,赫然是曾救下白辰的“足劍”!

  與“足劍”並肩而立的是一個比他高出甚多的中年人,身材高大魁梧,目光兇殘如狼,亂髮披肩,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一股橫霸無比的氣息自他身上散發出來,讓人心生寒意。

  更具逼人氣勢的是他抱於懷中的一把寬大巨刀,刀仍在鞘中,卻難掩其不世霸氣,以至於他人目光射向這邊時,竟連高大威猛的持刀者也忽視了,徑直將目光投向他懷中的巨刀!

  水依衣的目光落在巨刀上時,神情微變,掃視“笑姐”一眼,發現她也是神色凝重異常。

  那懷抱巨刀的人目光傲然掃過眾人,對他身邊的“足劍”道:“本座懷中的'殺緣'莫名躁動,想必血厄劍已破出劍墳了!”

  “足劍”道:“主公對血厄劍勢在必得,但風宮屬眾亦已攻破思過寨,不知申屠旗主是否有取劍的萬全之策?”

  被“足劍”稱為“申屠旗主”的中年人哈哈一笑,睥睨萬物地道:“只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又何需萬全之策?”說到這兒,他的右手手指輕輕撫過巨刀刀鞘,刀鞘的堅硬與冰涼刺激著他,使他的目光更亮、更冷。

  他緩聲道:“'殺緣'是主公專為試辨'血厄'而鑄的刀,已堪稱傲世之兵,主公將它託付給本座,本座怎敢讓主公失望?'殺緣'自出爐之日起,尚未飲血,今日就要讓'殺緣'飽嚐飲血奪命的滋味!”

  水依衣低聲道:“笑姐,他們也是為血厄劍而來的,現在該怎麼辦?”

  “笑姐”道:“來者不善,我們勢單,不必與他們正面衝突,不如抽身而退,靜觀其變!

  他們若是鬥個兩敗俱傷,我們就可坐收漁人之利。”

  未等水依衣開口,懷抱巨刀的中年人一聲長嘯,倏然掠空而起,如鷹擊長空,雙手持刀,直下而上疾撩,“鏘”地一聲金鐵相擦聲響過,刀鞘破空飛出,直衝雲霄。

  而他已高擎巨刀,挾雷霆萬鈞之勢,悍然撲下,刀勢之強,石破天驚。

  刀氣隔空縱劈,似可開天闢地。

  思過寨弟子見其來勢奇猛,頓知不妙,紛紛以兵刃格擋。

  一片密集的金鐵斷碎聲驀然響起,巨刀縱劈幾下,刀勢所及之處,所有的兵器皆被刀鋒斷碎,剎那間,天昏地暗,血雨腥風,無數鮮血如泉標射,殘肢斷臂拋落一地,更有不少人立時身首異處。

  巨刀“殺緣”猶如一陣死亡之風,迅速擄走了十幾人的性命。

  “殺緣”未止,中年人掄腕之際,刀鋒橫掃,破空之聲驚心動魄,猶如橫空出世的邪魔,欲吞噬一切生命。

  慘叫如嗥,其聲淒厲可怖,刀芒肆虐之下,思過寨弟子已傷亡數十人,原本嚴密的防線立時潰不成軍。

  而巫馬非難、水依衣等高手竟被凌壓萬物的刀勢逼得身不由己地後退數步,元攬秋更是受了傷。

  眾人皆愕然失色,只覺一股死亡氣息籠罩全場,讓人呼吸困頓滯悶,由“殺緣”散發出來的戾殺之氣,侵襲著場上每一位倖存者的靈魂。

  申屠旗主以“殺緣”在頃刻間擊殺三四十人後,方高擎“殺緣”若火燎天!

  沖天而上的刀鞘這時徑直下落,一聲短促的錚響後,刀與刀鞘已吻合得天衣無縫。

  刀出刀沒,只不過在極短的瞬息間,“殺緣”卻已吞噬了數十人的性命。

  申屠旗主眼中的兇殘之光更甚,其中有瘋狂,有冷酷,有詭詐——血腥與死亡浸染了他的刀,同時也浸染了他的心靈。

  申屠旗主喃喃自語般道:“血腥屠殺已開始,'殺緣'殺戒大開,血厄啊血厄,你是否已感應到'殺緣'的存在?難道你不想證明你才是真正的殺戮之王?”

  水依衣沉聲道:“笑姐,隨我來!”說話間,她己率先閃身斜掠而出,那紫衣美女竟伸手一抄,已將地上的密匣抱在懷中,似乎根本無懼於密匣上的劇毒。兩人身法皆已出神入化,身形閃動間,已在數丈開外,思過寨弟子傷亡過半,倉促間根本無法對她們形成有效圍截,眼見水依衣兩人越眾向東而去。

  區陽菁正欲追趕,元攬秋已神色凝重地道:“思過寨強敵入境,護寨要緊,一時半刻,她們也出不了思過寨!”

  區陽菁雖然牽掛密匣的下落,但元攬秋言之有理,只好道:“大嫂說得是!”

  懷抱巨刀的申屠旗主對身邊的“足劍”沉聲問道:“那兩個女子是什麼人?思過寨弟子不會有這般出神入化的輕身功夫!”

  “足劍”道:“論輕身功夫,天下絕無能出水族之右者,僅憑一名被逐出水族的弟子—

  —風之道,其輕身功夫就已冠絕武林,被世人尊為'風神',想必這兩位女子也是水族中人!”

  懷抱巨刀的申屠旗主哈哈一笑,道:“看來主公對你著實器重,你入門不過數年,就知道這麼多事!有關水族之事,主公在我申屠破傷面前,都極少提及!”

  趁他們說話間,元攬秋、巫馬非難已協調思過寨弟子,重新組成了一道防守線,這時,又有數十名思過寨弟子從幾個方向匆匆趕來援助,巫馬非難心中稍定。

  但也就在這時,山下的廝殺聲忽然大起,巫馬非難。元攬秋心中一沉,不由自主向山下望去。

  但見苦吟坡與亂斬坡底的遼望塔上同時各有兩盞紅色的燈籠,快速交錯、分開、交錯……

  這是最緊急情況的燈語,很可能山下的防守已全面崩潰。

  元攬秋等人見此情形,心中頓時一沉。

  倏地,亂斬坡遼望塔上的兩盞燈籠突然急速墜落。

  巫馬非難聽得身後幾名思過寨弟子同時失聲驚呼。

  誰都明白這預示著什麼。

  元攬秋心中一痛:在思過寨遭受空前劫難,危在旦夕之時,她想到了她的夫君佚魄!

  元攬秋對佚魄愛慕且尊重,若能與佚魄並肩作戰,縱是敗亡,在她看來,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思過寨局勢危急,佚魄卻遲遲未曾出現,這說明進入劍簧閣的一干人必定遭受了某種阻力。

  ※※※

  羊劫敗了。

  數十年前,羊劫與禹詩一戰,羊劫敗在了禹詩手下,但卻成功地破壞了禹詩的計劃。但今天,那一幕卻未再重現,羊劫不但敗了,而且敗得極為徹底——激戰兩百餘招,他終被禹詩所殺!

  羊劫的死亡使思過寨銳氣大挫,更重要的是此時此刻,思過寨的精銳力量皆不能在此直接抗拒風宮白流的進攻。

  羊劫敗亡,有若中流砥柱之傾倒,風宮弟子如潮水般向亂斬坡席捲而上。

  禹詩傲然立於一塊巨岩上,他相信攻下思過寨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其實此時思過寨弟子雖然傷亡很重,但仍有數百人之多,只是眾人見進入劍簧閣的天師和尚、佚魄等人遲遲沒有出現,而羊劫又為禹詩所殺,群龍無首之下,只能各自為陣,其鬥志與戰鬥力自然大減,當又有幾處遼望塔被風宮屬眾攻下後,思過寨弟子少了塔上燈火傳訊,陣腳更亂!

  禹詩長長吁了口氣,一向陰鷙的臉上出現了罕見的淡淡笑容,無論如何,攻陷思過寨,都是一件可喜可賀之事。

  倏地,他目光一跳,隱隱覺得有異乎尋常的東西進入了他的視野之中。

  定了定神,禹詩終於明白是什麼東西沖擊了他的視野。

  但見本是絞殺成一團,如狼牙交錯般的雙方人馬,不知什麼時候起,開始出現了間隔,彷彿有一柄無形的巨刀,把交戰的雙方生生劈開,分作兩列涇渭分明的陣營。

  廝殺聲漸小,而兩大陣營之間卻有一個人影傲然屹立!

  禹詩的目光落在此人身上,瞳孔漸漸收縮。

  亂斬坡下的廝殺出入意料地停上了——如同奔騰不息的大江突然停滯不前般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得讓人感到詭異與神秘。

  在思過寨弟子與風宮屬眾之間,一個高大的身軀佇立如山,一種無形的神秘力量使他有著睥睨世間萬事萬物之勢。

  但他給人的感覺卻並非咄咄逼人,甚至別人的印像中,此人更多的是一種氣勢存在,而不是以實實在在的肉體存在著。那人僅僅是默默站立於激鬥的雙方之間,卻已給場中每個人以深深的震撼,一種難以言表的心理促使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沉靜下來。

  驚愕之後,眾人這才看清立於眾人之間的那人。

  他赫然是燕高照之子燕南北!

  但此時除了容貌、衣著之外,他卻再無一處像以前的燕南北!

  燕南北怎會有如此清澈得近乎悲天憫人的眼神?

  燕南北怎會有如此超凡脫俗的氣度?

  無論是思過寨弟子,還是風宮屬眾,都無法相信自己親眼目睹的這一幕!

  燕南北右手所持的正是天下人所覬覦的血厄劍!

  但此時眾人所見到的血厄劍,絲毫沒有世人想像中的暴戾殺氣,但見血厄劍泛著若有若無的淡淡銀色光芒,使它彷若已可透視而過。

  在以凶戾而聞名的血厄劍上,眾人此時所領略到的卻是靜謐祥和的氣息。

  燕南北持劍而立,他的目光沒有落在場中任何人身上,而是投向遙遠的不可知的地方,他的身軀、他的靈魂彷彿已與血厄劍融為一體。

  禹詩一生之中不知經歷了多少驚濤駭浪,他的心便如同一口古井,已很少有什麼東西可以使之興起波浪,但當他看清場中的燕南北時,仍是不由自主地為之深深震愕!

  一時間,他竟無法識別出燕南北的來歷,在燕南北身上,同時揉和了稚童般的無邪與老人的滄桑,揉和了癡愚者的樸質與智者的深邃,幾種本是根本無法共融的東西在他身上不可思議地結合為一體,形成了一股極為獨特的力量。

  禹詩甚至無法判斷出燕南北的年齡,此時燕南北雖年僅十三,卻已異常高大,其容貌與成年人無異。

  最讓禹詩感到不安的是,在此之前,他所了解的在思過寨中可能遇到的對手中,根本沒有燕南北。沒有人會對一個年僅十三歲的癡愚不堪之人作太多的防備。

  禹詩沒有想到眼前這位讓他不安的人就是被他忽略了的燕南北,更沒有想到燕南北手中所持的就是血厄劍。對於血厄劍,禹詩亦是只曾耳聞,不曾目睹,他雖然看出燕南北所持兵器絕非凡物,但卻沒有料到它就是風宮白流費盡周折要得到的血厄劍!。

  一個人,若是對敵人有太多的不了解,那豈非預示著局勢將對他有太多的不利?

  在燕南北身上,禹詩並未感覺到絕世高手的氣息,但直覺告訴他,眼前這神秘莫測的人,縱然不是絕世高手,也需他親自出手應付。

  身影略閃,禹詩已落於燕南北對面一丈開外。

  一丈之距,對於絕世高手來說,已是劍拔弩張的距離,也是生死之距。

  但燕南北對此似乎毫不在意。

  他收回了目光,轉而投向了一丈開外的禹詩,但他收回目光時緩慢而從容,絕無一個絕世高手在強敵近身時所應有的迅如驚電的反應。

  甚至於他落在禹詩身上的目光也是那般從容不迫,平靜如一汪秋水。

  禹詩心中更多的不是憤怒,而是震驚。

  對武林中人而言,“風宮四老”四字是極具震懾力的,因為它代表所向披靡,代表死亡與血腥。

  而禹詩無論心智還是武功,在“風宮四老”中皆首屈一指,更兼其性情陰鷙,“禹詩”

  二字對江湖中人而言,幾乎如一道“咒念”般可怕。

  惟有燕南北能在面對禹詩時如此平靜坦然。

  燕南北望著禹詩,沉默了片到,終於開口道:“攻襲思過寨的人,是你引來的?”

  禹詩沒有回答。

  因為這些年來,他已習慣了質問別人,而不為他人詢問。

  燕南北沉聲道:“你不該如此。”

  話語簡單樸質到讓人吃驚的地步,誰會想到讓武林中人聞之喪膽的禹詩,有一天會面對如此直接的斥責?

  燕南北的神色十分平靜——正因為平靜,更顯其義正嚴辭。

  禹詩忽然啞然失笑。

  禹詩是一個很少會笑的人,他的笑容就如同他親自出手對敵一般罕見,但此刻,在最不該笑的時候,他失聲笑了。

  他不能不笑,因為他從未親耳聽到有人當面指責他的不是,且沒有一絲一毫的迂迴婉轉。

  禹詩忽然有所醒悟:據說燕高照十三弟子都極為自傲,如果眼前這人是燕高照的一名弟子,那麼他如此舉止就不足為奇了。

  於是,禹詩道:“你是燕高照的弟子?”

  燕南北道:“我燕南北更是思過寨的兒子!”

  禹詩一怔,失聲道:“你是燕高照的……兒子燕南北?”禹詩並不是一個容易受驚的人,但今日卻有太多的意外。

  燕南北道:“你們在思過寨犯下了太多的殺戮,望你們能速速退出寨外,否則必會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1:14
第二十九卷第一章橫空出世


  燕南北此時的言行無論是思過寨弟子,還是禹詩及其屬下,都有種難以置信的感覺。因為燕南北的身分極其特殊,他的癡愚在武林中可謂知者甚眾。而思過寨的弟子對這一點更是十分熟知,他們已習慣了燕南北的胡言亂語與悖於常理的舉止。此刻面對燕南北的有條不紊之言,他們反倒有了無所適從之感。

  “莫非你的癡愚是燕高照有意布下的疑陣?”禹詩道。

  事實上,思過寨弟子心中也同樣充滿了疑惑。

  “清時自清,濁時自濁,如此而已。”燕南北淡然道,他沒有正面回答禹詩的問話,而以禹詩的身分,自然也不會在這個問題上與對方糾纏不清。

  這時,思過寨弟子中有人亦驚亦喜地道:“原來……少寨主一直深藏不露,蒼天有眼,思過寨後繼有人,終可撥雲見日了!”

  內部紛爭一直困擾著思過寨,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厚因就是本可順理成章成為寨主繼承人的燕南北,卻偏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癡愚之人,否則又怎會有那麼多的爭端?

  思過寨眾弟子血戰後疲倦至極的神情中,又有了興奮激動之色,不由響起了一片歡呼之聲,燕南北的“橫空出世”極可能會結束思過寨內部紛爭,這對於思過寨的勢力與聲望無疑會大振。

  他們卻不知道思過寨幾大弟子中,又折損俠異。文規二人,而真正的舞陽也下落不明,思過寨弟子之間已無爭執的可能。

  燕南北向後揮了揮手,沉聲道:“家父已亡,我燕南北全力解救思過寨之危難責無旁貸!”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思過寨弟子猶為震驚!

  禹詩得知燕高照已死,心中一寬,當下道:“風宮大軍壓境,絕不會無功而返,老夫不妨直言相告,我等是為血厄而來,除非交出血厄劍,否則思過寨必遭滅頂之災!”

  燕南北輕輕地嘆了口氣,道:“又是血厄劍……”頓了頓,他的聲音略略提高,道:

  “我手中的兵器,就是血厄劍!家父因此劍而不幸身亡,今日之殺戮,亦因它而起,我不知道,'血厄'所帶來的血腥與不祥,何時方能終止……”蕭索之情,溢於言表。

  他的言語神情都甚為平靜,卻在眾人的心頭掀起軒然大波。

  “血厄”二字,已不僅僅是劍的稱謂,在這兩個字之後,還蘊含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禹詩對局勢做了百般預測,卻惟獨沒有料到血厄劍會落在燕南北手中。

  禹詩之所以敢大舉攻襲思過寨,是因為他的手中有女兒禹碎夜與俠異、戈無害三顆籌碼,掌握著這三顆籌碼,就足以將思過寨攪得動盪不安。同時,思過寨內的任何情況變動,都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傳到禹詩耳中,禹詩對思過寨內的情形可謂了若指掌,在攻襲之前,他就已經佔了絕對優勢。

  禹詩相信女兒的智謀,相信俠異的心計,也相信戈無害的武功,所以他有必勝之心。攻襲思過寨的過程中惟一的波折是女兒禹碎夜突然發現自苗疆返回的“戈無害”並非真正的戈無害,但她亦已憑藉自己的智謀,及時補救,控制了假扮戈無害的人。正因為察覺戈無害有詐,禹碎夜對燕高照身邊的麻叔也產生了懷疑,因為是“麻叔”出迎百里,將“戈無害”接回寨中的,這其中極可能另有蹊蹺,只有除去“麻叔”,方能確保萬無一失。

  智者千謀,必有一失,本是勝負分明的一局棋,卻因為燕南北的出現而顯得錯綜複雜了。

  禹詩相信燕南北所說的是真話,惟有血厄劍方能給他以如此異常的感受,他嘆息一聲,道:“沒想到思過寨竟淪落到需要由一個愚昧無知的小子作最後一搏的地步!”燕南北手中的血厄劍緩緩上揚,沉聲道:“思過寨自開山立寨以來,經歷風雨,從沒有外人能夠在寨內立足!”

  禹詩緩緩踏進一小步,道:“凡事總有例外,風宮一向是做他人所無法做到的事。”

  他雖然僅僅踏進一小步,但場中的肅殺氣勢卻大增,連燕南北身後的人也覺得壓力陡然加大。

  惟有燕南北神色不變。

  他越是神色從容,思過寨的人反而越心存不安,他們絕對不會相信以燕南北的武功,能與禹詩相抗衡。

  縱是有血厄劍在手,也無濟於事。

  所以,立即有幾名思過寨弟子掠至燕南北身邊——寨主已死,他們不能坐視少寨主面臨險境而置之不理。

  但燕南北卻以平靜的語氣道:“諸位大哥請勿擔心,他未必能勝我!”

  不知為何,他的話中竟充滿了異乎尋常的力量,讓他人不由自主地服從其意志,幾名思過寨弟子聞言默然退後了。

  就在這時,他們身後出現了幾個人,正是天師和尚、佚魄、穆小青及杜繡然、範離憎五人。

  原來燕高照因“血厄”反噬而亡,燕南北得到血厄劍後,人與劍都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天師和尚諸人驚愕之際,燕南北突然攜帶血厄劍疾步離開劍簧閣!天師和尚等人不曾料到燕南北會不顧燕高照的遺體,先行離開劍簧閣,皆吃驚不小。他們不知燕南北當時心中受一股奇異力量的召喚,使他不由萌生急欲離開劍簧閣的念頭——也許,這就是神秘不可測的宿命。

  範離憎。天師和尚等人安置了燕高照、文規、俠異的屍體後匆匆離開劍簧閣,向廝殺聲最為激烈的亂斬坡下趕來,行到半途,這邊的廝殺聲、金鐵交鳴聲突然停止,使得範離憎等人心中不安之感大增,匆匆趕至,目睹燕南北與禹詩相對而立,範離憎心中一沉,他對禹詩頗有些了解,燕南北與之對峙,只怕有所不利,當下就要上前相助,卻被一隻大手拉住了。

  回頭一看,拉住他的人原來是天師和尚,只聽得天師和尚低聲道:“以燕南北的武功修為,本不應能如此從容把握血厄劍,其中必有異乎尋常之處,我們不妨靜觀其變!”

  他的說話聲驚動了本已為燕南北、禹詩完全吸引的雙方人馬,乍見佚魄左臂被廢,思過寨弟子皆驚愕莫名,而只見佚魄而不見俠異、文規,更讓他們感到驚疑不已。佚魄因失血過多而臉色蒼白,但他知道此刻眾人必心存焦慮,當下強自向眾人一笑,以示寬慰。明眼人看出佚魄的笑容顯得甚為吃力僵硬,便知他是強忍傷痛,心中皆是一緊。思過寨眾弟子對佚魄甚為敬重,不願讓他心中有太多負累,當下故作真的相信了佚魄的傷勢並無大礙,人人都忍著不去詢問察看佚魄的傷勢。

  禹詩見燕高照果然不曾出現,心中籲了一口氣。

  正當此時,思過寨頂忽然傳來了金鐵交鳴聲,密如驟雨。

  禹詩神色一變。

  因為他知道在自己的計劃中,並無人馬自上而下發動攻擊。

  換而言之,攻擊思過寨的除了風宮屬眾外,此時竟另有一股力量,而且從相鬥之聲來看,其勢也甚為凶猛。

  禹詩目光一沉,殺氣大熾。

  血厄劍近在咫尺,他沒有理由再等待下去。

  幾乎未見他有任何移動,卻已奇蹟般迫近燕南北。

  四條黑色的絲帶自四個方向同時標射而出,破空之聲與利刃劃空無異,足見力道之凌厲,更兼絲帶乃柔韌之物,能自尋常兵刃所根本無法企及的角度出擊,其攻擊力自是驚世駭俗。

  與此同時,禹詩雙掌疾揚,掌風如嘯,以力劈萬物之勢向燕南北擊去!

  瞬息之間,燕南北將面對不下五個方位角度的悍然攻擊,而其中每一角度的攻擊,都足以致命!

  死亡之神剎那間完全籠罩了燕南北,數十年來,禹詩都極少親自出手對敵,連風宮中人,也不知他的武功已臻何等境界?

  穆小青、杜繡然同時失聲驚呼,範離憎亦心中一沉。

  連天師和尚都有些後悔,後悔不該讓燕南北獨自面對禹詩如此可怕的攻擊!

  燕南北一聲清嘯,血厄劍化作一道炫目的銀芒貼體翻飛。

  此時,血厄劍絕非“燕門快劍”的快如驚電,它如鳥翔魚落般,每一寸的移動,每一個角度的變化,都極其流暢自然。看似漫不經意,卻在不經意間掠過了所有應該掠過的空間。

  “嘶嘶”之聲響起,其聲雖輕,卻異常驚心動魄。

  因為這是四條黑色絲帶斷裂的聲音,血厄過處,絲帶前端紛紛碎如黑蝶般飄飛。

  絲帶在禹詩這等絕世高手手中施展開來,足以與削金斷玉的利刃相提並論,但此時卻輕易被血厄所斷,眾人莫不心驚。

  與此同時,在血厄劍渾如天成的封掃下,禹詩忽覺一道冰涼徹骨的殺氣向他雙掌襲到,一種莫名的驚愕掠過禹詩的心間,他不得不撤招!

  誰也沒有料到讓武林中人聞風喪膽的禹詩甫一出手,就已受挫。

  而對手不過是年僅十三的無名之輩!

  禹詩目光一沉,本是陰鷙而少見喜怒的臉上,出現了罕有的驚怒!

  他立即斷定對方之所以能挫敗自己,憑藉的不是武功,而是他手中的血厄劍!

  只是血厄劍本為凶戾狂霸之兵,這等神兵,本身就已有睥睨萬物之氣概,根本無法容忍尋常之人駕馭它,以燕南北的武功,為何竟能將它的威力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

  在禹詩的感覺中,自己所戰的並非燕南北,而是他手中的血厄劍!

  既然血厄劍如此神奇不凡,禹詩絕無理由錯失它!他身經百戰,臨戰經驗何等豐富,一招之後,心中已有破敵之計。身形剛定,他已疾聚內家真力,由雙足猛貫而出,透入地下!

  燕南北與禹詩相拼一招,尚略略佔了上風,但他心中十分明白這絕非憑藉自身力量所能達到的戰果,甚至於他不明白自己面對禹詩這般強大可怕的對手時,為何竟能那般從容鎮定,冥冥之中,他有一種感覺,感覺到自己全然無所畏懼,縱是有再多的風雲變幻,都有足夠的力量從容應付。

  一種無可形容的鬥志充斥了了他的整個靈魂,使他心生本只有強者才具備的君臨天下、無所畏懼的感覺。

  正當燕南北為這一切不可思議的感覺而驚愕之時,忽覺有一股強悍無匹的勁氣自地下直透雙腿,並以驚人之速貫體而入!

  大驚之下,燕南北只覺胸口一緊,猶如重錘悶擊,大叫一聲,他的身軀已高高拋起,身在空中,鮮血噴灑。

  如此驚人變故使眾人皆驚立當場!

  禹詩暗自冷笑,一舉擊傷燕南北的正是他貫入地下、再由地下攻襲而上的內家真力,他相信血厄劍再如何神奇,也無法阻擋他那有悖常規的攻襲!

  事實果不出他所料。

  天師和尚神色一變,失聲道:“不好,他竟隔物傳勁!”不敢怠慢,立即將自身渾厚的內家真力貫於足下,山石崩飛之際,內家真力亦由地下湧出,與禹詩的內家真力相抗衡。兩股強大的真力在地下悍然相接,迸發出驚人的爆炸力,“轟”地一聲巨響,真力相接處的地岩倏然爆裂開無數如閃電狀的裂隙,碎石四飛。

  天師和尚身形微微一晃。

  內力比拼絕無一絲一毫的僥倖,顯然天師和尚的內力略遜於禹詩一籌。

  但禹詩的目標在於血厄劍,所以他並未趁勢而進,而是身形暴起,向燕南北狂襲而至!

  四條黑色絲帶雖斷去半截,此刻仍如狂蛇吞吐,倏忽出沒,在方寸之間極盡變幻莫測之能,瞬息間,禹詩的身形彷若已淹沒於一片黑色的驚濤駭浪中,而這驚濤駭浪正挾隱隱風雷之聲,向燕南北吞噬而去。

  一招之下,虛實莫測,玄機萬千,殺機無限!

  這是曠世殺招,連天地間的空氣也因為這一招的凌厲殺機而顯得格外稀薄,場中每個人的心跳都倏然加快。

  範離憎沉喝一聲,身形如箭標射,由斜側朝禹詩發起悍然攻擊!

  身法快得驚人!

  他手中無劍,只能以鞘代劍,一式“無情冷”傾灑而出,電閃石火間,已掠空而前,徑取禹詩!

  一連串的撞擊聲後,範離憎悶哼一聲,身形倒掠,臉色有些蒼白。

  他與禹詩的身形幾乎是一錯即過,但就在那間不容髮的瞬間,雙方已以尋常人根本無法分辨的速度,拼殺攻擊了十數次!

  對方僅以柔韌的絲帶為兵器,範離憎的“無情冷”竟無法攻破,相反,對方四根絲帶交織互補,殺機無窮無盡,偏偏他手執劍鞘,無鋒銳可倚仗,激拼之下,幾乎受挫而傷。

  這時,禹詩已迅速地逼近了燕南北,身形與黑色絲帶融為一體,猶如籠罩在燕南北周遭的一片死亡黑雲!

  就在這時,人們看到了驚人一幕!

  只見燕南北在出劍的那一瞬間,雙目忽然緩緩閉起。

  所有的呼吸因為燕南北這驚世之舉而停滯了,所有的思想也因此變而顯得一片空洞。

  縱是江河倒流,也未必讓眾人如此心驚。

  在武功已臻出神入化之境的禹詩面前,閉目而不視,這豈非自尋滅亡?

  一團銀色的光芒在燕南北身側翻飛穿掠,那是絕世神兵血厄劍在空中留下的光弧,禹詩所攪起的代表死亡的“黑雲”彷彿可以吞噬世間一切,卻偏偏無法吞沒這一團銀芒!

  燕南北雙目緊閉,血厄劍縱橫穿掠,猶如神靈附體、竟悉數封擋了禹詩神出鬼沒的攻襲!

  斗轉星移間,禹詩以快不可言之速從七個不同的角度發起攻擊,但結果仍是無功而返!

  禹詩沉哼一聲,倏然倒掠,立於一丈開外——他的臉色陰鷙至極,讓人不敢正視。

  禹詩一退,與燕南北相近的思過寨弟子這才感到幾可窒息的壓力倏然消失,在禹詩滅絕萬物的強橫霸道勁氣下,不少人已是冷汗涔涔。

  惟有燕南北,依舊雙目緊闔,靜立場中,神情安靜,彷彿剛才經歷了生死一戰的人並不是他,奇蹟般化解禹詩攻勢的人,也不是他。

  燕南北讓所有人震驚至極,而他自己卻平靜如水,猶如千年古井!

  氣氛頓時顯得有些詭異!

  禹詩的目光落在了範離憎身上,他已知道對方並非真正的戈無害,但自己引以為傲的女兒禹碎夜卻已設法控制了眼前此人,照目前局勢看來,此人的立場將對戰局產生極大的影響!

  範離憎迎著他的目光,冷冷一笑,冷笑中猶有譏諷與不屑之意。

  禹詩立時明白了:假戈無害並沒有甘心受自己女兒的操縱!方才他與天師和尚。假戈無害各交手一次,已知他們兩人若是聯手,自己只怕佔不了上風,何況旁側還有一個詭異莫測的燕南北!

  思過寨眾弟子此時卻是士氣大振,少寨主突然不可思議地扼止風宮長驅直入的勢頭,使他們重新燃起希望之火!雖然他們無法明白其中究竟,但他們相信冥冥之中必有一股神秘力量在庇佑著思過寨,否則燕南北怎會一改平日癡愚,而且武功大進?

  山頂的廝殺聲與山下的一片肅穆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

  禹詩長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一個讓所有人大吃一驚的字:“撤!”

  風宮屬眾難以置信,但同時他們又明白對禹詩的指令只能絕對遵從!

  若是換了炎越,寒掠,取得如此戰局,無論如何,他們都是絕不肯後撤的,而禹詩卻不同。

  也正因為這種不同,禹詩方能列入“風宮四老”之首!

  有時候,選擇撤退所需要的勇氣比進攻更大!

  經歷生死拼殺衝上思過寨的風宮屬眾在極度複雜的心緒下,開始沿著原路撤退!

  惟有禹詩仍靜立當場,他不會讓思過寨弟子在風宮屬眾撤退時大舉反攻。

  杜繡然眼見滿地的屍體,耳聽寨中受傷弟子的呻吟,心中怒意大熾,低聲對佚魄道:

  “師兄……”後面的話雖未出口,其意自明。

  佚魄卻緩緩搖了搖頭。

  禹詩怪笑一聲,道:“你不愧為燕高照的大弟子,能夠審時度勢,眼下你們迫切要對付的應該是來自寨頂方向的敵人,若是想反擊我等,只怕縱然有所收穫,最終你們也將被他人逐出思過寨!離開思過寨,我們風宮依然存在,而你們一旦被迫離寨,那江湖中所謂的十大名門之一'思過寨'就將永遠不復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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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卷第二章背腹受敵


  禹詩說話間,寨子上方的廝殺聲越來越近,彷彿已印證了禹詩所說之話。

  前狼後虎,思過寨弟子死傷無數,眾弟子心中早已為悲憤之情完全填充,對手是誰已不再重要,他們心中所想的只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在這種情況下,若無一個能使人信服的人控制局面,那思過寨弟子極可能陷身於混亂無序的廝殺之中!

  無論是風宮屬眾,還是思過寨弟子,對這種結局都是有所不甘的。風宮屬眾只願趁勝而進,一舉攻下思過寨;而思過寨弟子則要為死難弟兄報仇雪恨,不甘心讓敵人全身而退。

  惟有雙方的決策者,才能理智地根據形勢做出不甚合情、卻極為合理的佈署。

  風宮數百名屬眾終於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地血腥,留下無盡仇恨。

  禹詩掃視天師和尚諸人一眼,忽直指範離憎道:“此人根本不是真正的戈無害,他已為老夫所控制,此時再無利用價值,你們就代我殺了他,老夫相信你們也不會容忍此人假冒戈無害的做法!”言罷,一陣怪笑,身形如巨鳥般憑空掠起,反身倒射,兔起鶻落間,很快便從眾人眼中消失了他的踪影。

  範離憎感覺到有無數雙目光向自己投射而來,心中不由一沉,思過寨本己笈笈可危,他不願在這時候與思過寨反目!

  但他似乎又無法找到為自己辯解的合適理由,進入思過寨的整個過程,本就錯綜複雜得連他自己也理不清一個頭緒,此時思過寨眾弟子正處於危難之時,疑慮之心無疑會大大加重!

  卻聽得佚魄緩聲道:“人人都說禹詩極富心機,但今日看來,卻也不過爾爾,他如此拙劣的反間計,又怎能得逞?”

  範離憎一怔,心中熱血沸騰。

  佚魄早在劍簧閣就已知道他並不是真正的戈無害,這一番話,顯然是為了解除眾人對范離憎的敵意而說,範離憎立覺所有思過寨弟子的目光緩和了不少而杜繡然與穆小青看向他的目光,則有些意味深長了。

  禹詩所言,並未言過其實,“足劍”所領的人馬勢如破竹,借思過寨后防空虛之際,很快便自上而下席捲了半個寨子,申屠破傷的“殺緣”無人能故!

  當佚魄率眾人匆匆趕到雙方交戰之地時,只見巫馬非難與自己的妻子元攬秋正合戰一身材極為高大的中年人,但見巫馬非難與元攬秋皆已渾身浴血,危在旦夕。而區陽菁則竭力抵擋“足劍”的進攻,她的武功遜於“足劍”,此時亦已險象環生。

  而他們身側的思過寨弟子則已被分割包圍,傷亡逾半。

  怒吼聲中,剛剛經歷了與風宮屬眾血腥廝殺的眾人再次不顧一切地向“足劍”的人馬衝殺過去,立時掀起一場更為驚心動魄的血雨腥風。

  而思過寨方面的幾名高手則在第一時間分別撲向申屠破傷與“足劍”,援救區陽菁的是天師和尚,而其他人則齊齊擋在了申屠破傷身前。範離憎雖知區陽菁實是暗中為風宮效力,但倉促之間,他根本無法向天師和尚說明,天師和尚甫一出手,立即扭轉局勢,區陽菁趁勢抽身而出,她顧不得自身傷勢,四下一掃視,發現水依衣她們早已踪跡全無,心中大為懊惱,而佚魄等人能從與風宮屬眾的拼殺中抽身前來,更讓她心驚不已。

  區陽菁的真正身分是禹詩的女兒禹碎夜,她不明白父親既然已攻入思過寨,佚魄諸人又如何能擺脫風宮屬眾?山下的激戰又怎會歸於靜止?當她的目光掃過燕南北時,心中大震!

  雖然此時燕南北並未出手,只是凝神觀注著申屠破傷與巫馬非難等人的廝殺,但禹碎夜仍是立即發覺了燕南北身上異乎尋常的變化。

  “難道,自己本以為對思過寨的事了若指掌,卻最終在燕南北這半痴半癲的傻小子身上栽了跟斗?抑或先前燕南北一直在裝瘋賣傻,他才是燕高照出奇制勝的最後法寶?”

  極度的震驚使禹碎夜忽視了燕南北右手所握的血厄劍,她環視四周,揀了一個方向,且戰且退,很快便從眾人的眼前消失。

  她所取的是水依衣與紫衣美女“笑姐”逸走的方向。

  如此混亂不堪的戰局中,少了一個人,若非特別留意,誰也不會察覺。

  而范離憎無疑是對禹碎夜極為留意的人,禹碎夜抽身而退的情景,他看得一清二楚。

  但他並不能說什麼,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來歷不明”之人。

  此時,燕南北只覺手中的血厄劍忽然莫名震顫,顯得有些激動不安。燕南北察覺了這一點,所以他有意壓低了血厄劍,並儘可能將它避過眾人的目光,他知道一旦思過寨的人發覺他已無法從容駕馭血厄劍,勢必會陷於一片恐慌之中,士氣也會因此而大減——正因為燕南北如此舉動,禹碎夜才忽略了他手中的血厄劍!

  但血厄劍的震顫卻越來越劇烈,這與先前被他把握時的感覺大不相同。

  與此同時,申屠破傷亦感覺到自己手中的“殺緣”有了異常之處,一股奇異的熱力與戰意由“殺緣”直透全身七經八脈。

  “殺緣”開始發出如獸般嗚咽的顫鳴聲,範離憎諸人忽覺本已兇戾狂霸的“殺緣”此時殺機更重,其橫空殺氣幾乎已化虛為實,讓人心生觸手可摸之感。

  此時,申屠破傷的靈魂為“殺緣”的戾氣所激盪,而且變得猙獰可怖,青筋暴起,自身功力已發揮到極限,每出一招,無不是嗜血致命!

  申屠破傷以一敵四,猶自不敗,“殺緣”猶如一頭瘋狂之獸,左沖右突。

  申屠破傷在心中掠過一陣陣瘋狂虐殺的快感的同時,隱隱泛起一絲不安,但這種不安之情因何而起,他卻不得而知。何況不安之情本就是極為模糊的,若有若無。

  “殺緣”霸道至極,不過數招,圍攻他的四人已全失去了兵器——尋常兵器根本無法與“殺緣”正面交鋒!

  倏地,燕南北低低一聲驚呼。

  聲音雖輕,卻被申屠破傷捕捉到了,他冷眼一掃,神情立變,眼中閃過一抹狂喜之色。

  他看到了燕南北手中的血厄劍!

  燕南北之所以發出驚呼之聲,是因為血厄劍突然不受他控制,倏然反向彈躍而起。

  申屠破傷終於明白自己手中的“殺緣”為何產生異變了,“殺緣”與“血厄”皆是兇戾至極的神兵,此時它們相距如此近,勢難共容,彼此間便萌生出一決雌雄之意。

  申屠破傷知道主公費盡心思鑄造“殺緣”,其實是為“血厄”而鑄,主公要以“殺緣”

  試辨血厄劍,一則可辨其真偽,二則可以試探出“血厄”之鋒銳。

  主公在漠北蓄養勢力,韜光養晦,從不願將真正的勢力顯露於中原武林,此次為了血厄劍,不惜遣出四百弟子,可見主公對此劍之重視。

  當下申屠破傷一聲長嘯,身如驚龍,沖天而起,高擎“殺緣”,以力劈虛空,破碎萬物之勢,向燕南北疾襲而下。

  他料定把持血厄劍者,必定是思過寨中最傑出的人物,故凌空一擊已將他的修為提至極限。

  “殺緣”在虛空劃出一道驚人光芒,以撕雲破日之勢暴劈而下,刀身與空氣相擦發出驚人的“噝噝”

  聲響,聞者莫不心驚。

  面對這融入了申屠破傷畢生修為及“殺緣”驚世兇戾之氣的一式,招式甫起,範離憎等人立即心生窒息之感,四人皆已手無寸鐵,難擋“殺緣”滅世鋒芒,只能迂迴攻擊申屠破傷身後。

  由“殺緣”而生的無形刀氣籠罩了方圓數丈範圍。

  招至半途,燕南北方如夢初醒般輕籲一聲,血厄劍橫掃封擋。

  範離憎、天師和尚等人曾見他從容不迫擊退禹詩,此時自然相信他也能擋住申屠破傷,於是心神不免有些鬆懈。

  刀劍以極快的速度迅速接實。

  驚天霹靂般的一聲暴響,火星四濺!

  悶哼聲中,一個人影如斷線風箏般倒飛出去,直至數丈之外。

  此人赫然是燕南北!

  勉強站穩身形後,燕南北臉色蒼白如紙,但血厄劍仍在他的右手,銀色光芒卻有所消退。

  兩件曠世奇兵全力相撞之下,地面立時出現無數縱橫交錯的印痕,而燕南北的右臂則已衣衫破碎,血肉模糊。

  難道,燕南北又將涉入其父燕高照的後塵?

  範離憎諸人惟恐燕南北有失,立即不顧一切地向申屠破傷全力攻襲。

  申屠破傷與燕南北比拼一招,立即發現對方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下,但燕南北只傷而不亡,這證明他手中所握定是真正的血厄劍!

  申屠破傷興奮莫名,他絕不會放過如此天賜良機,面對四大高手的攔截,申屠破傷毫不氣餒,狂吼一聲,其聲威猶如猛虎出林,同一時間,他的“殺緣”以雷霆萬鈞之勢攔腰橫掃,刀風帶起驚人的狂飚!

  範離憎、穆小青。杜繡然、巫馬非難再次被這凌壓萬物的刀勢生生逼退,但如此一來,申屠破傷身形終受牽制,身形略略一緩,若是燕南北惜此機會抽身而退,在他人的掩護下,也許可以暫保血厄劍不失!

  誰知燕南北重傷之下,竟不退反進,連申屠破傷亦有些感到意外,“殺緣”一偏,自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向燕南北右肋削去!

  其疾其快,非言語所能描述,以至於給目睹這一刀的每個人的視覺都造成了極大的衝擊,彷彿這一刀正以不可逆轉之速,削向他們的右肋!

  燕南北的神情再無先前的寧靜、恬淡——他那神奇的劍法亦不復存在!

  眼看“殺緣”即將飲血的那一瞬間,幾點黑影破空而至,無聲無息,卻輕易破入“殺緣”

  的強橫刀氣,直接撞擊“殺緣”刀身。

  幾聲脆響,“殺緣”竟不由自主地改變方向,重重劈向地面,申屠破傷全力一擊,力道之強可想而知,“殺緣”過處,石破岩崩。

  刀勢戛然而止!

  幾片落葉在未完全消失的刀風中緩緩飛舞、盤旋、飄落……

  一種異樣的感覺襲擊著場中每個人的心靈,彷若有一股無形的力量,促使場中生死相搏的雙方不由自主地罷手後撤,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飛舞的幾片落葉上……

  四周如死一般寂靜!

  “叮啷”一聲,不知何人心生驚悸,手中兵器竟墜落地上。

  難道,瓦解申屠破傷霸道至極的一刀的,竟是空中飛舞的幾片輕盈的落葉?

  這怎麼可能?

  而申屠破傷心中卻明白: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但世間除了主公,誰有這樣已臻通玄之境的武功?

  倏地,一個人失聲叫道:“那邊……那邊有人…

  失聲驚呼者是申屠破傷的人,眾人循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東向山谷上空的鐵索鏈上,正有一個人向這邊飄然而來。

  鐵索鏈兩端係於巨石上,凌空而架,自是搖擺不定,但來人卻如履平地,飄飄然而至,未見鐵索鏈有絲毫晃動,他的腳步並不快,也不大,與常人閑庭信步無甚不同,但不知為何,他向這邊逼進的速度卻快得驚人。驚呼聲未落,他已走過鐵索鏈,立於眾人面前!

  這是一位蒼老得讓人難以確定其年齡的老人,他的目光深邃幽遠,彷彿已洞息世間的一切風雲變幻、悲歡離合。只是雖有這分超然,他卻並非無喜無怒,眼神中還有悲天憫人,還有嗔怒哀樂……

  是否,他雖已明白滾滾紅塵事,終會泯滅於一笑間,卻仍不肯脫離世塵,獨善其身?

  這樣的人,是否比置身於世間一切紛爭之外、以高高在上的目光環視芸芸眾生者,更值得尊崇?

  無論看破多少紅塵,無論經歷多少歲月輪迴,他的血永遠是為芸芸蒼生而沸騰著的。

  一股足以懾服萬眾的氣度自他身上散發出來,他的身材並不十分高大,但在每個人的感覺中,望向他時都需要仰視。

  是否因為他的靈魂是高高在上的,常人在他的映襯下,就會愈發顯得緲小?

  倏聞一聲驚喜交集的低呼:“師父……”但見天師和尚已遙遙向那老人跪下,神情充滿了無限敬仰尊崇之情。

  那老人對天師和尚微微點了點頭,眼中有一絲淡淡的讚許之意,天師和尚察覺了這一點,心中一熱,年逾五旬的他,竟如孩童般熱淚盈眶。

  原來,以落葉化去申屠破傷攻勢的是天師和尚之師悟空!他最小的弟子天師和尚已躋身絕世高手之列;而當年叱吒江湖的“痴、愚、貪、惡”四劍客被他收服;燕高照不過是他的一介僕人,卻能開山立派,在十大名門之中佔一席之地。以此足可見悟空是何等的驚世不凡!

  也惟有他這樣超越塵世的界外高人,才能以落葉化解申屠破傷的一刀。

  在悟空的眼中,一片落葉與一柄絕世神兵已沒有什麼區別,超越塵世的界外高手之修為已逾越了“招式、內力”的範疇,招式、內力對尋常武者來說,是一種載體,而在界外高手眼中,它們卻反而是一種樊籠,一種束縛。

  甚至,他們已不再歸屬於尋常意義上的武林,由成千上萬的武林中人,通過錯綜複雜、變幻莫測的關係組成的武林,在他們眼中,也許不過是一局棋。對於一名棋手來說,一局棋中,個別棋子的死亡是理所當然的,就如同武林中註定不斷有人被殺、門派被滅一樣。

  悟空直視申屠破傷,沉默了片刻,方以一種不可置疑的語氣道:“你若再用手中這把刀,終難免為此刀累及性命!”

  申屠破傷自信得近乎狂妄,但此刻竟然沒有立即反唇相譏,而是顯得有些底氣不足地道:

  “縱然戰死,也是怨我申屠破傷學藝不精,刀卻絕對是好刀!”

  “錯了,將刀交與你使用的人,要么是沒有真正了解此刀,要么就是與你有介隙,以藉此刀取你性命!”

  申屠破傷本有些忐忑的心情這時反而鬆弛開來,哈哈一笑道:“此刀是我家主公賜與我克敵之用的!”

  悟空高深莫測地一笑,道:“使刀時,你可覺得是否有些不妥?”

  申屠破傷心中一沉,但他是何等人物,喜怒不輕易形於色,淡然道:“是又如何?”心中卻忖道:“方才我的確有些不安之感,難道這其中真的有蹊蹺?”

  悟空緩聲道:“如若你不信,不妨以手中的刀全力攻擊老夫 三招之內,就可知道原因!”

  申屠破傷臉上有了凝重之色,神情倏忽不定,忽而哈哈一笑,道:“我家主公再三叮囑說進入中原武林,以我聖門實力,所謂的十大名門,皆不在話下,但卻有四人,除非是我家主公親自出手,否則萬萬不可逞強一戰,這四人就是'皇、空、儒、墨',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尊駕應該是'皇、空、儒、墨'四人中的'空'!”

  悟空不置可否地道:“為何不說老夫是'皇'或是懦'?”

  申屠破傷道:“尊駕身上雖具超然不世之氣度,但這與皇者之氣、大儒之氣皆不同。皇者之氣,氣吞日月,睥睨眾生,靜則嶽峙淵亭,動則風起雲湧,以驕陽喻之再合適不過;而大儒之氣清淡幽遠,毫無咄咄逼人之勢,卻一樣讓人心生可望不可及之感,他猶如天上的冷月。”

  悟空不由對申屠破傷多看了兩眼,隨即道:“你能說出這一番話來,殊不簡單,可謂對'皇、空、儒、墨'稍有 了解了!”

  申屠破傷一向狂妄自傲,面對悟空,卻一改平日性情,道:“其實這一切全是我家主公之言,以我的能耐,怎敢對界外高人妄加評說?”

  悟空道:“皇為驕陽,儒為冷月,那麼'空'、'墨'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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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卷第三章神州四極


  申屠破傷道:“'空'為九天之雲,時而絢爛,時而陰沉,怒可引來九天驚雷,靜則換得晴空萬里,雲的一生,注定沒有安靜之日,不像日晝出夜伏,月夜出晝伏。”

  悟空似乎對申屠破傷所言極感興趣,道:“那麼,'墨'又當如何喻之?”

  “墨?”申屠破傷略略一頓,道:“不瞞尊駕,對於'墨',連我家主公也知之甚少,也許正如一個'墨'字,墨者,黑也,對於漆黑一團之物,要想明辨他,是極不容易的。 ”

  悟空靜默片刻,緩緩點頭,喃喃自語般道:“'墨'的確太過神秘……”

  申屠破傷道:“既有'皇、空、儒、墨'神州四極中的'空'在此現身,我也不必再對取血厄劍存有僥倖之心了,就此別過!''”就此別過?“,悟空冷笑一聲:”思過寨死亡數百人,怎能任你說來就來,說走便走?“

  “當然不能!”申屠破傷道:“在荒無人煙的大漠中,常常可以見到一種蜥蜴,一旦有天敵對它進行攻擊時,它就會自斷其尾,以保性命……”

  眾人聽他突然說起大漠中的蜥蜴,都大為驚訝,不知申屠破傷葫蘆中賣的是什麼藥,只有悟空仍饒有興趣地聽著。

  申屠破傷繼續道:“我本可效仿蜥蜴斷尾之法,但在尊駕面前,這等伎倆未必有效,所以我只有另選一法。”

  悟空道:“你本打算留下一部分人與我等纏戰,這些人即如蜥蜴之尾,一旦丟棄,便對他們置之不理了?”

  “不錯。”申屠破傷道:“以他們的性命,多多少少可以為其他人爭取一些時間。”

  “那如今之計呢?”

  “我願以你們三條性命換取我們的退路。”申屠破傷語破天驚道。

  眾人皆一愕,悟空沉聲道:“此言何意?”

  申屠破傷道:“燕高照三位小弟子落在了我們手中,萬幸的是我們沒有將他們一殺了之,我想以他們三人的性命換取我們的全身而退,你們不會不答應吧?”

  元攬秋失聲道:“是卓陽、鄭火他們!”

  一時思過寨弟子群情激憤,大聲喝斥申屠破傷。

  申屠破傷略略提高了聲音,道:“將思過寨三位小公子帶出來!”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後,十幾名臉繪五彩的人將卓陽、鄭火、弘月帶出,他們三人皆未受傷,臉色卻有些蒼白,也許是因為在諸多兄長前輩面前被對方挾製而羞忿不已。

  他們三人身邊皆有寒刃相加,只要思過寨中人稍有異動,就會為他們三人帶來殺身之禍。

  元攬秋心中懊惱不已,自責不該疏忽了卓陽三人的安危,任他們三人留在了映池樓。

  中屠破傷殘酷地一笑,道:“如果你們也能如蜥蜴斷尾那般捨棄他們三人,你們也許能將我們留下——可你們是絕不會這麼做的,因為你們是所謂的十大名門中人!”他的言語無疑刻薄至極!

  而“足劍”則一直保持沉默,異乎尋常的沉默讓人無法猜知他在思索著什麼。

  既然悟空是燕高照的主人,那麼思過寨弟子自是以悟空馬首是瞻,當下眾人的目光都落在悟空身上。

  悟空毫不猶豫地道:“留下三個孩子,你們即可退出思過寨!”

  “尊駕乃界外高人,言如九鼎,我申屠破傷還有什麼可擔心的?”言罷向他的人揮手道:

  “走!”

  “慢!”

  出言阻止的人竟是“足劍”,連申屠破傷也不由一怔。

  只聽得“足劍”道:“與其以燕高照三位弟子的性命來換取我們的退路,倒不如用他們的性命交換血厄劍!”

  短短數語,卻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足劍”繼續道:“我想一件兵器與三人的性命相比,孰輕孰重,諸位心中自有分寸。”

  悟空雙目微微闔起,緩聲道:“如果一定要在三個孩子與血厄劍之間選擇,那麼,老夫只好選擇血一一厄——劍!”

  此言一出,眾人神色皆變,思過寨弟子更是心神大震,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場中惟一神色未變的人是“足劍”!

  他淡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我等也不再對血厄劍抱有奢望,申屠旗主,看來我們只有退撤一途了!”

  甲屠破傷神情複雜地看了“足劍”一眼,緩緩點頭。

  望著漸行漸遠的生死仇敵,思過寨弟子心中極不是滋味。

  一日之間,他們已兩次眼睜睜看著仇敵從容退走,只要是有些血性的漢子,都無法忍受這種嘲弄!

  同樣讓他們難以接受的是悟空為了血厄劍,竟然可以合棄卓陽、鄭火、弘月三人的性命,一時間,沮喪與失望同時衝擊著眾人的心緒。

  挾制卓陽三人的十幾名臉繪五彩之人仍留在原處,外人很難透過五彩,看出他們的真實表情。眾人的仇恨漸漸集中於這十幾個人身上,眼中閃爍著憤怒而瘋狂的火焰,不難想像,一旦他們放開卓陽、鄭火和弘月三人,等待他們的將會是什麼!

  範離憎忽然想到了什麼,神色一變,背上立時有冷汗涔涔而出。

  不錯,留在思過寨的這十幾個人顯然也能從眾人如刀如劍的目光中預感到他們將會面臨的危險,但此刻他們卻無任何異常之舉,這豈非說明他們早已胸有成竹?局勢不難推測,他們之所以能如此鎮定,惟一的可能就是他們已做了必死的準備!

  惟有心存必死之念的人,才能真正地不畏生死!

  既然他們已渾不畏死,那麼一旦其同伴完全撤離思過寨後,他們最可能做的事就是殺害卓陽,鄭火和弘月!

  想到這一點,範離憎心中焦慮至極,他彷彿已看到面目猙獰的死神正一步步地逼向卓陽三人。

  卓陽三人被殺,換來的只是對方十幾人悉數被殺,這又有何意義?

  情急之下,範離憎心中一道亮光閃過,他竭力平定自己的心緒,以盡可能平緩鎮定的語氣對著那十幾人道:“你們的弟兄已悉數撤離思過寨,你們也可以離去了,但必須留下我三位師弟。”]在思過寨弟子心中,對眼前這十幾人早已心存必殺之念,他們一心只想將對方斬殺於亂刀之下,以洩心頭之恨,所有的思想全集中於此,猶如一支支隨時可能射出的利箭,所以範離憎此時所言,在他們聽來,是極其的刺耳而不可接受!

  憤怒使他們已難以靜下心來細細想想範離憎說出這一番話的用意!

  一時間,眾人對范離憎的憤恨之意油然而生。

  範離憎察覺了這一點,心中苦笑一聲,同時發覺對方十幾人也目露意外之色,這無疑印證了範離憎的猜測:他們本已存必死之心!

  範離憎相信世間任何一個人,都是珍惜自己生命的,他們之所以能存必死之心,是因為認定思過寨絕不會放過他們,倘若讓他們感覺到自己尚有生機,也許他們就會改變主意。

  只是,範離憎在此並非舉足輕重的人物,而倉促間,他又無法對思過寨眾弟子做出任何暗示。

  正自焦慮間,忽聞一名女子柔和的聲音道:“請諸位兄弟為他們讓出一條道來,他們守信沒有傷害三位師弟,我們身為名門正派,豈能失信於人?”聲音如縷縷春風,使劍拔弩張的局面為之緩和了不少。

  說話之人正是穆小青,此時她所說的一番話對范離憎而言,可謂是太及時了,他對她不由暗懷感激。

  也許是女性的和緩更容易讓人產生信任感,那些人相互對視了一眼,眼中有了遲疑不決之色。

  佚魄對穆小青一向頗為敬重,當下吩咐思過寨眾弟子讓開一條道來,對方的人猶自遲疑難決,範離憎心中亦惴惴不安。

  那十幾個人看到了生存的希望,反倒失去了原有的鎮定,開始思忖如何能全身而退,若無萬全之策,他們是不會輕易捨棄卓陽三人的,對他們而言,卓陽三人不啻是他們的護身符!

  驀地,那些人中有一人嘶聲道:“如果你們有誠意,就退出五丈開外!”

  範離憎暗籲了一口氣:僵局打破,他們終於沉不住氣了。

  佚魄望著悟空,悟空緩緩點了點頭。

  當下,所有人都朝後退去,包括悟空老人在內。

  對方眼中顯露出意外與驚喜,手中兵刃不知不覺中移開了卓陽三人身軀少許,本是繃得鐵緊的神經此時也略略有所鬆弛。

  就在這一瞬間,他們的瞳孔所映射的景物中,忽有一個黑影以驚人之速逼近,心念未轉,那黑影幾乎已充滿了他們目光能及的所有範圍!

  因為,有一個人正以可追回流逝的時光之速向他們掠身而進,其速之快,已使此人的行為只有結果,而沒有過程——至少,場中沒有一人能看到其中過程!

  結果就是最貼近卓陽、鄭火。弘月三人的三名臉繪五彩主人的身軀突然倒跌而去,血灑長空,尚未落地,已然氣絕身亡。

  直到那三人砰然落地時,眾人方看清悟空已立於卓陽、鄭火、弘月三人身前。

  沒有人能看清悟空是如何取了對方三人的性命,彷彿悟空長驅直進,對方三人的性命就已結束,猶如水到渠成,順理成章。

  惟有死者方對這個過程略有所知,他們在察覺異常的那一瞬間,手中兵器下意識地疾速朝卓陽三人刺去。

  兵刃甫一及體,立時有一股強大得無可抵禦的內家真力自卓陽三人體內洶湧而出,由兵器長驅直入,剎那間已充斥了他們三人體內,那股內力太過強大,絕非他們三人所能承受,當場經脈骨骼寸斷寸碎!

  在生命消亡的一剎那,他們方明白“界外高人”意味著什麼。

  在界外高手面前,生與死之間所隔比紙還薄很多很多。

  悟空以神鬼莫測的速度斃殺三人後,思過寨弟子再無任何顧忌,也沒有任何猶豫,他們以驚人的默契,不約而同的圍向剩下的臉繪五彩圖紋者。

  無法倚借卓陽等三人保全性命,在強於自己數十倍的對手面前,申屠破傷留下的人馬惟有死亡一途!

  頃刻之間,九人已被斬殺於亂刀之下,每一具屍體都有數十處傷口。

  最後一聲兵刃飲血的聲音響過,整個思過寨歸於一片沉寂。

  不知什麼時候,風雨已停,天色漸亮,但亮得有些不真切,空氣中有一種不安氣息在湧動,更有如古舊銅錢上的綠銹般的微微甜腥味在悄悄流動,平添無數肅殺之氣。

  悟空老人嘆息一聲,道:“今日本非血厄劍問世的最佳時間,沒想到群逆會在今日出手。”頓了頓,轉向佚魄道:“你傷得太重,宜早些療傷休養。”

  佚魄道:“是!”卻依舊立於原處,道:“思過寨百廢待興,一切還賴前輩運籌指點。”

  他的聲音顯得有些虛弱。

  “你師父何在?對於思過寨,他比老朽所知更多。”悟空道。

  佚魄神色一黯,緩聲道:“師父他……已經離世。”

  悟空聞言身子微微一震。

  巫馬非難一身血污,搶步至悟空面前,恭然拜倒,道:“老僕巫馬非難見過主人!”

  悟空道:“起來吧!”轉而聲音低沉地道:“羊劫、魚慈他們……是否已遭不幸?”

  巫馬非難緩緩點頭,悲痛難抑,他們三人共處於暗心堂已有數十年之久,彼此心念相通,情同兄弟,今日痛失二友,其心情可想而知。

  悟空喟然長嘆,道:“當年老朽封埋血厄於思過寨,惟有老朽與四僕、三弟子知曉此事,孰料今日終還是引來瞭如此禍端,血厄不祥,血厄不祥!”

  “既然封埋血厄劍之事如此隱密,恕晚輩直言,此事又如何為風宮及其他勢力所知曉?”

  說話者是穆小青。

  悟空看了她一眼,道:“風宮勢力之盛,天下人共知,其宮中能人異士,也是層出不窮,若有人能洞悉五行之氣與星象,要查出血厄這一兇戾霸世的兵器並非不可能。至於方才挾制三個孩子的人,他們的主人對老朽如此了解,而且老朽已看出那柄巨刀是新鑄成不久,卻已是曠世神兵,能鑄如此兇殘之刀的人,天下又有幾個?從古至今,鑄兵之術,莫出三藏宗,而血厄劍本就是三藏宗之物,因此據老朽看來,這些人應是三藏宗門下。三藏宗不為中原武林所知,他們的勢力卻比風宮更為可怕!”

  略略一頓,繼續道:“當然,也許有人洩了密也未可知。”

  “晚輩所知不多,卻知風宮是由於他人告密,方會對思過寨大舉進攻。”佚魄道。

  悟空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將這一秘密透露給風宮的人,極可能就是我師父。”佚魄緩聲道。

  眾人錯愕當場,寨主燕高照怎會引火焚身,為思過寨招來勁敵?而佚魄一向對師父燕高照尊崇有加,又為何有這不敬之詞?

  劍簧閣內錯綜複雜之事,又豈是眾弟子所能想像?

  悟空聞言也吃驚不小。

  佚魄長吸了一口氣,當下將在劍簧閣內所發生的一切簡扼敘說了一遍。

  話畢,眾人鴉雀無聲,神情複雜至極。

  範離憎心道:“若是佚魄不將真相說出,杜繡然、穆小青、天師和尚大概不會當眾講明真相。佚魄是燕高照的大弟子,又頗得燕高照賞識,那麼燕高照的陰暗一面,無疑會讓他人將之與佚魄聯繫在一起,這對佚魄明顯不利。另外,佚魄既為燕高照愛徒,'子不言父過',師徒間亦是如此,佚魄卻將師父之事當眾說出,這豈非會讓他人鄙視他?佚魄不會不明白這一點,但他卻仍是這麼做了,這卻為何?”

  範離憎望著佚魄剛毅的臉龐,以及他那坦然無悔的眼神時,恍然間已領悟到了什麼。

  悟空老人喃喃自語般道:“莫非,是我錯了……也許,世間最難悟透的不是五行、星象,而是人心……?”他對燕高照一向頗為信任,沒想到燕高照竟對他怨恨如此之深。

  範離憎自覺此時應向眾人表明自己並非真正的戈無害,他正待開口,忽聽得元攬秋失聲道:“陽菁妹子呢?”

  眾人這才意識到區陽菁已不知所踪,當下佚魄立刻派出人手四下尋找區陽菁。範離憎是惟一知曉區陽菁真實身分的人,他猜測區陽菁多半已藉機遁走,若是眾人能將她找回,自己也可當面揭穿她的廬山真面燕南北傷勢雖重,但由眾多弟兄救治,倒也慢慢恢復了一些,他取下套於右臂的血厄劍,有些吃力地行至悟空面前,道:“老前輩,先父身負守劍之責,卻未能盡職,所幸如今血厄劍終未落入他人手中,請老前輩收下,以免再出差錯。”

  悟空接過血厄劍,若有所思地望著燕南北,道:“是你擊退了風宮四老中武功最高的禹詩?”

  燕南北道:“晚輩不知他就是禹詩,甚至晚輩也不明白自己怎能擊退他。”這是他的肺腑之言,當時禹詩的驚世之擊本是燕南北根本無法抵擋的,冥冥間卻有一種心靈火花閃過,燕南北在下意識中閉上了雙眼,心靈相通,靈臺一片空明,雖是雙目不能視物,但萬事萬物卻在心中,一股奇異的力量由血厄劍而發,貫入他的體內,再由他的體內返回劍身,循環往返,生生不息,前所未有的充盈沐浴著燕南北的身心,恍惚間,他感覺到自己是在攜劍而舞,而非面對前所未有的強敵,面對前所未有的危險!

  這種感覺,是無法對他人描述的,甚至在燕南北自己的感覺中,也是一切恍然如夢,夢醒之後,奇蹟已成。

  悟空道:“孩子,你說擊退禹詩,連你自己都無法說清其中攻守進退,以及施展出的那些招式?”

  燕南北點了點頭。

  悟空長吁一口氣,若有所悟地道:“這就是了。”

  眾人不明其意,卻也不會有人出言相問,因為眼前這位老人是他們寨主的主人!

  悟空老人端詳著手中的血厄劍,道:“非難,血厄劍未失,那麼密匣內的天隕玄冰石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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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卷第四章離奇死亡


  元攬秋惟恐巫馬非難受悟空責備,忙道:“巫馬尊老已盡了全力,只是對方來勢太猛,又是群賊並起,終於出了差錯……”

  她還待再說下去,巫馬非難卻打斷了她的話,道:“主人放心,密匣及天隕玄冰石皆安然無恙。”

  元攬秋頓時說不出話來,怔怔地望著巫馬非難,其他人也感到很是意外,因為水依衣劫走密匣是眾人親眼目睹之事。

  巫馬非難道:“在區陽菁未提醒我之前,我早就已做了防備,以假密匣換過真密匣,當然,這一計,是主人在數十年前就面授與我們三人的,我只是在今日依計而行罷了。沒想到果然派上用場,不過在假密匣上塗有毒物,卻是區陽菁的計謀,此計亦頗為有效。”

  眾人這才明白過來,亦驚亦喜。

  悟空皺眉道:“劫走假密匣的又是什麼人?”

  巫馬非難道:“據說是什麼水族中人,她們的輕功之高明,已是匪夷所思!”

  “她們也插手此事?”悟空低聲自語道。

  忽聽得有嘈雜之聲響起:“……死了……”“她的身上似乎沒有傷痕。”

  人群閃出一條通道來,兩名思過寨弟子抬著一人快步奔至,被抬著之人赫然是“區陽菁”

  ——亦即禹詩的女兒禹碎夜!此時她雙目緊閉,竟已氣絕身亡,奇怪的是她的外衫已不知去向。

  範離憎心中一沉,神色微變。

  因為他已服下了禹碎夜的毒,如今禹碎夜一死,他的毒是否再也沒有解開的可能?

  他的神情變化落在了穆小青的眼中,穆小青忖道:“為何區陽菁之死,讓他神色如此異樣?難道……他與她之間真的有異常關係?”

  雖然她已知眼前的“戈無害”並非真正的戈無害,但范離憎以戈無害的面目出現,使她仍不由自主地對他多加留意,而對他的猜測應是在戈無害身上才會有的想法。

  禹碎夜的死,更添眾人心頭之沉重,佚魄的五官因痛苦而有些扭曲了,元攬秋也是一臉悲憤之色。

  範離憎見狀,心中極不是滋味,暗中忖道:“此女子暗含蛇蠍心腸,怎配讓人為她痛惜?”腦中不由一熱,脫口道:“她根本不是真正的區陽菁,諸位大可不必為她悲傷!”

  也許今日眾人已經歷了太多的曲折變幻,每個人的心都幾近麻木,範離憎的驚人之語出口後,眾人競已不再有太多的驚愕,只是默默地望著他。

  範離憎道:“此人其實暗中為風宮效命,她曾將一物交與我,讓我在進入劍簧閣後,將它擲擊於地,我雖不明其目的何在,卻知她必不懷善意!”

  杜繡然忽然道:“她為何偏偏要讓你這麼做?為何事先你未曾向眾人透露一絲風聲,此刻卻又和盤托出?莫非,是因為死人永遠無法為自己辯解,所以你可以將一切推給死者?”

  眾人大覺意外,杜繡然所言確實有些道理,“戈無害”的所作所為的確令人有些狐疑,而讓眾人感到意外的卻是杜繡然一向對戈無害懷有愛慕之心,這已是人皆共知之事,為何此時她卻大肆攻擊自己的意中人?

  惟有佚魄、穆小青、範離憎明白其中原委,杜繡然正因為鍾愛戈無害,所以才對易容成“戈無害”的範離憎懷有恨意,因為佚魄有言在先,否認了禹詩所說的話,此時杜繡然便直接推翻大師兄之言,但心中的惡氣卻不能不出。

  範離憎像是早已料到了杜繡然這一手,他的神色依舊,甚至未多看杜繡然一眼,而是自懷中掏出昨夜禹碎夜交給他的球狀之物,對悟空道:“這就是她交給我的,此物極可能藏有暗括,晚輩讓老前輩過目!”

  杜繡然冷笑道:“如此一來,又有誰知道你是否在胡編亂造,信口雌黃?若此物真的如此凶險,你又怎敢將它放在懷中?”

  範離憎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道:“因為我本已中了毒,此毒就是假區陽菁下的,如果她要取我性命,只需不給我解藥即可!”

  “你已中了毒?”杜繡然此言與其說是疑問,倒不如說是譏諷:“如今她已被殺,那豈非等於說你已無藥可救?”

  範離憎道:“但願她身上有解藥。”其實範離憎亦知這種可能微乎其微,縱是有解藥,多半也是如禹詩在羅家誤將他當作真正的戈無害給他的那顆解藥一樣,只能暫時壓抑毒性的發作。

  悟空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吩咐道:“非難,你代佚魄安置好值守、巡邏,以及善後之事。”

  “是,主人。”巫馬非難應了一聲,將寨中弟子怍了安排。寨中弟子先後領命而去,場中惟剩下燕高照幾大弟子、巫馬非難,悟空、範離憎及元攬秋,巫馬非難見佚魄傷勢太重,便勸元攬秋將之扶去療傷,其實元攬秋自己也已多處受傷,他們夫婦二人相互攙扶,腳步蹣跚地慢慢走開,觀者無不心情沉重。

  悟空這才轉向范離憎道:“你說區陽菁有詐,那麼捫心自問,你是否又坦坦蕩盪?”

  範離憎感覺到恬空的目光格外精亮,似乎可以洞穿人的五臟六腑與靈魂,但他神色依然十分平靜,一則他的冷靜本就非常人所能及,二來他已決定說出真相。只聽範離憎道:“不瞞老前輩,在下也並非真正的戈無害。”

  巫馬非難、卓陽、鄭火、弘月心中之吃驚可想而知。

  悟空臉上閃過一絲淡淡的,滿意的笑容,卻一閃即逝,他點頭道:“很好,老夫早已看出你的修為已遠在佚魄諸同門之上,雖說武林中一向傳言戈無害是燕高照十三弟子中武功最高的,但同門之間,武功高低相差不會太遠。”

  範離憎驚訝地道:“前輩似乎並未見晚輩出手……

  又怎能看出武功高低?“

  “修為高低又豈是一定要出手之後方能看出?”悟空反問道。

  範離憎啞然。

  “你能將實情說出,老夫就已信了你大半,現在,老夫已可推知你手中所持是何物了,相信此物其實根本不會傷人,它只是用以傳訊之用,一旦將它擲於地上,必有煙霧之類產生,他人在遠處望見,就知某一音訊了。”

  說到這兒,悟空伸出手來,接過範離憎手中的圓形之物,道: “古人有烽火戲諸侯之說,今日我等也可以此戲一戲思過寨之敵!”

  言罷,手中圓球倏然飛出,向遠處十幾丈的一塊岩石撞去。

  “砰”地一聲響後,一股濃煙突然沖天升起——悟空所言果然不假。

  弘月對悟空不由大為佩服,他忍不住道:“老爺爺,你是怎麼猜測到的?”

  悟空望著裊裊升起的黑色煙柱,道:“在風宮等覬覦血厄劍的人看來,奪取血厄的最大難處不是攻破思過寨,而是從劍簧閣取出血厄劍,與'惡貪癡愚'一樣,他們勢必認為老夫在劍簧閣內布下了重重機關。因此,設計毒殺寨內弟子對他們而言,並無多大用處,更何況一旦連同能打開機括的人也死於非命,那他們攻入思過寨又有何用?這一股黑煙,有兩個作用,一可傳訊於風宮中人,二則可以給思過寨中人施加壓力。寨中人一見煙柱,勢必有所警惕,也許就會有人迫不急待地將血厄劍取出轉移,那麼他們便有了下手的機會——他們若是知道即使是燕高照,也不知該如何取出血厄劍,也許就不會採用此計了。只是老夫有一事不明,既然你已中了毒,非區陽菁不能解救,你又怎敢 逆她的囑咐?”說這話時,悟空正視著範離憎。

  範離憎沉默了片刻,方道:“也許,是因為我在劍簧閣內聽到貪劍老說了一句話:出爾反爾,乃天地至理。我就想到了區陽菁完全有出爾反爾的理由與可能,縱使我依她所言去做,也未必真的能得到解藥!”

  悟空饒有興致地望著他,奇怪地道:“你本可以說一些更為合適的理由,比如說是因為你不願屈服於邪魔的意誌之類。”

  範離憎忽然覺得眼前這位武功修為已高得超乎世人想像、超乎武學本身這一範疇的老人很有“趣”,他隱隱覺得悟空與人們心目中的世外高人有所不同,世外高人在世人的眼中近乎半人半神,具有高高在上的權威,所以他們常常危襟正坐,高深莫測,以使世人永遠無法真正看清他們。而悟空卻藐視正統,比他人更率直,此時他對范離憎所言的一番話,便隱隱含有對權威、對正統的譏諷與嘲弄。

  若是有人知曉範離憎將悟空這般只可敬之仰之的前輩異人以“有趣”論之,只怕會瞠目結舌。

  久末開口的天師和尚道:“師父,我與這位……這位……咳……少……兄弟在五年前就已見過一面,華山掌門遊天地遊老俠對他頗為讚賞,弟子在羅家救出的人就是遊老俠……”

  在劍簧閣中,天師和尚隱然有高僧風範顯露,此刻在敬畏有加的師父面前,往常的木訥神情又回到了他身上,說了半晌,仍是言不達意,額頭卻已有冷汗滲出。

  悟空卻已明白了天師和尚雜亂無章的話中所表達的意思,他皺了皺眉道:“此事為師自會查明,倒是你,為何武功進展如此緩慢?與你二位師兄相比,相去太遠,以至於面對禹詩,還需一個孩童去應付,也太讓為師失望了!”

  其實,天師和尚的武功已臻化境,至於為何沒有和禹詩一戰,那與他自身的武功並無關係,但他仍是惶然應是。

  範離憎心道:“僧人有俗家弟子倒也不足為奇,為何天師和尚是出家人,而他的師父反而不是僧人?

  這一對師徒,倒也古怪奇特。“激戰之後,眾人都已極為疲憊,悟空察覺了這一點,便道:”你們都去歇息吧,風宮與三藏宗皆心懷鬼胎,一心只盼他人與思過寨作殊死之爭,否則他們又怎甘心退出思過寨?這倒也好,想必短時間內,思過寨反而能落得清閒了。“巫馬非難道:“主人,區陽菁之死……”

  悟空答非所問地道:“你去看一看區陽菁的眉毛是真是假。”

  饒是巫馬非難一生閱歷無數,乍聞此言,亦不由一驚,但他終應道:“是。”隨即趨步上前,伸手觸及區陽菁的眉毛。

  倏地,巫馬非難的神色大變,變得極為古怪,彷若被人重重砍了一刀。

  他緩緩直起身子,慢慢地攤開右手掌,掌心處赫然有一段眉毛。

  再美的眉毛,一旦孤零零地被置於掌心處,絕不會再有一絲一毫的美,反而成了一種詭異之景。

  眾人的神情如見鬼魅。

  再看“區陽菁”,她的右眉已蕩然無存,左眉卻依然存在,相形之下,本是頗為美麗的“區陽菁”,此時已變得有些詭異乃至猙獰,右眉處的光禿禿,把本是和諧的五官破壞無遺。

  若非親見,沒有人會相信僅僅是少了半邊眉毛,會對人的容貌產生如此大的影響。

  巫馬非難手心處攤放著一段眉毛,感覺極為怪異,彷彿手中蜷著一條毒蛇,一隻蛤蟆,全身涼氣颼颼直冒。

  悟空輕籲一聲,道:“原來她就是禹詩的女兒禹碎夜!”

  “禹詩的女兒?”巫馬非難奇怪的重複道,其他人也是吃驚不小。

  “老夫早已得知有風宮中人滲透進思過寨,其中之一是俠異,俠異被風宮收買,背叛了思過寨,另一人則是禹詩的女兒禹碎夜已潛入思過寨。禹詩一生之中,僅有一子一女,而且是在風宮內亂之後所生,休說武林中人,就是風宮內部,識得他們的人也不多,禹詩之所以刻意隱瞞他們的行踪,一則是為了在對敵時可以出奇制勝,二來大概是擔心他們會成為風宮玄流暗算的目標,再則,禹詩已將他的一對子女視作牽制牧野靜風的一著棋,一旦牧野靜風對禹詩產生猜忌之心,禹詩有他們在風宮之外遙相呼應,就不會太過孤立。也正出於這一點,禹詩一直未讓他的一對子女直接為牧野靜風效命,他們的一切行動,皆只聽從其父的指令!”

  “牧野靜風又怎能忍受這一點?”範離憎似乎忘了自己體內尚有毒物潛伏,忘了自己還未被思過寨完全信任。

  “牧野靜風當然不願如此,但禹詩的一對子女都極其出色,他們各自成功地潛入了風宮的對手陣營中去,這等於是風宮插入對手體內的一把刀,牧野靜風為了大局,他只會在利用禹詩的子女戰胜對手之後,再設法改變這一點。禹詩的女兒禹碎夜潛入了思過寨,而他的兒子則潛入了被武林中人視為神秘之地的黑白苑!”

  範離憎暗自倒吸了一口冷氣,心中忖道:“黑白苑神秘至極,禹詩的兒子竟能混進黑白苑,殊不簡單!”

  悟空繼續道:“牧野靜風一時無法改變這一局面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在他入主風宮之前,這種局面就已形成,禹碎夜與其兄長分別潛入了思過寨與黑白苑。在此之前,老夫只知禹碎夜已臥底於思過寨,但卻不知誰是真正禹碎夜。”

  巫馬非難將手中的眉毛丟棄了,他疑惑地道:“莫非主人是憑她的假眉毛斷定其身分?”

  “不錯,禹 碎夜的武功傳自其父,而禹詩所修煉的武功乃邪門武學,盡走極端,必有異象,習修禹詩的武學達到一定境界,習練者的眉毛就會開始脫落,直到完全消失!”

  杜繡然道:“我記起來了,禹詩那老兒的確是無眉的。”

  範離憎試探著道:“前輩對風宮之事,似乎知之甚多。”

  悟空淡然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此而已。”

  範離憎頓時明白過來,在風宮中,也有悟空的耳目,“區陽菁”的真實身分已被識破,這對范離憎無疑是有利的,其心情總算略略鬆弛了一些。

  但他所中之毒,又當如何?

  ◆◆◆

  殺禹碎夜的人正是被水依衣稱之為“笑姐”的人。

  禹碎夜見申屠破傷倚仗“殺緣”,勢不可擋,而密匣又被取走,自不願再與申屠破傷纏戰,因此瞅了個空隙,悄然追踪水依衣二人而去,試圖伺機奪回密匣。

  水依衣與“笑姐”的輕身功夫已至出神入化之境,禹碎夜的武功雖然頗為不俗,但要追踪她們著實:不易,全力施為之下,行踪難免露於形跡。

  水依衣二人很快察覺有人追踪她們,而且追踪者僅只一人。兩人心念相通,悄然放緩速度,有意讓禹碎夜追近,此時她們向東而行,很快就已至亂斬坡與山谷間的柵欄前。思過寨受前後兩股勢力夾攻,寨中弟子早已悉數出擊,一向戒備森嚴的山谷入口處也不再有人守衛,水依衣二人身形未停,毫不猶豫地閃入山谷之中。

  禹碎夜接踵而入,在山谷林中追踪一段距離之後,突然發現前面只有水依衣一人疾行,而“笑姐”卻已不知所踪。

  一怔之下,禹碎夜心中隱隱不安。

  略一猶豫間,水依衣已迅速與她拉開距離,禹碎夜想到自己潛入思過寨數年,又怎能在最後關頭功虧一蕢?此念一起,她暗一咬牙,繼續追踪而去,只是所有的神經都已繃得極緊,一有異常,立可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但擔心的異常情況卻遲遲未出現,水依衣依舊在她視野所能及的範圍內,而“笑姐”則一時未再露面。不知為何,異常之事遲遲沒有發生,反而讓禹碎夜焦躁不安,正心神不定間,身後突然傳來“啪”地一聲輕響,禹碎夜一驚,驀然轉身,卻見樹影婆娑,毫無異常。

  再回首,水依衣卻已無影無踪了。

  禹碎夜心中一沉。

  她的目光迅速四掃,眼見二丈開外有一塊草地,約三丈見方,心中暗鬆一口氣,當下悄然提聚內力,驀然而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如驚矢般掠向那一片空草地。

  她相信只要立足於空草地之上,對方要突襲她就困難得多,只要能設法再糾纏拖延對方一段時間,一旦父親禹詩攻陷思過寨,那時急於脫身的就不是她,而是水依衣她們了。

  禹碎夜身在空中,就做好了應付極可能會出現的攻襲,但直到她雙足踏於草地上,仍無任何攻擊出現。

  禹碎夜第一次感覺到雙腳踏實於土地上竟是一種幸福!

  草地鬆軟,充滿彈性,地上的草已有些發黃,還沒能蓋過她的膝蓋。

  禹碎夜相信還沒有人能夠在二丈外對她構成致命的威脅!

  她的心情略略放鬆了些。

  就在這時,她聽得“咯咯”之脆笑聲,水依衣從她正前方的一叢低矮楓樹後緩步走出。

  禹碎夜心念一轉,喝道:“你怎敢擅自闖入思過寨禁地?”

  水依衣微微一笑,道:“恐怕你不是為此而追踪我們姐妹二人吧?思過寨的人不了解你,但我卻知道你是風宮中人!”

  禹碎夜也不辯解,道:“舞陽被殺,是否是你所為?”

  水依衣道:“我不明白在這種時刻,你怎會突然對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備加關注?哦,是了,想必你是想藉此拖延時間,對不對?其實風宮能否攻占思過寨還未可知,你這點小小伎倆,多半是派不上用場了。不過因為奪得密匣心情不錯,我就告訴你真相,舞陽的確是我所殺,因為他在尋找杜繡然的時候,我恰好在杜繡然的房中,那時的我身為婢女,私自出現在她房內,自是有目的,此事一旦被撞破後傳開,我所有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而且性命多半不保,所以我不得不殺了舞陽。舞陽大概不會想到在思過寨內,還隱有重重殺機,所以他無絲毫防範。”

  “但他的身上沒有傷口,而且又未中毒? !''禹碎夜道,她這麼問,並非好奇,而是正如水依衣所說,是為了拖延時間。

  “你問得太多了。”水依衣道:“要明白這一點並不難,因為很快你就會親身體驗到。

  在你死後,你的身上也不會有任何傷口。”

  禹碎夜目光一寒,道:“你自忖能如此輕易擊敗我?”

  “不是擊敗,是取你性命!”說話的不再是水依衣,而是水依衣身後林中隱著的女人。

  禹碎夜“鏘”地一聲拔劍在手,冷聲道:“你們一起上吧!”

  “就憑你,也配讓我們姐妹聯手?”樹林後的聲音冷若冰霜。

  禹碎夜再不多言,全神提防對方的攻襲。

  水依衣靜立原地,絲毫沒有出手的意思,這反而讓禹碎夜更加深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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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卷第五章瞬間斃敵


  水依衣的嘴角處忽然浮現出一抹淡淡地、奇怪地笑意——也就在這時,禹碎夜聽到了“沙沙”之聲,聲音很輕,卻十分密集,如同春蠶吞食綠葉,如同秋風撫動枯草……

  禹碎夜目光一閃,瞳孔漸漸收縮。

  她赫然發現身前的秋草自遠而近不斷倒伏,“沙沙”之聲正是草葉倒伏時發出的聲音。

  秋草不斷倒下,並向禹碎夜這邊延伸,情形甚為詭異。

  終於,禹碎夜看清了壓伏秋草的是積於地上的雨水!地上的積水正向她這邊流淌過來,水流所過之處,亂草紛紛倒伏。

  積水是由水依衣那邊向禹碎夜這邊快速浸至,但禹碎夜這邊的地勢本來比水依衣那邊要高!

  禹碎夜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正以不可抗拒之勢向自己的靈魂壓迫而來,她手中的劍握得更緊。

  水流越來越快!

  禹碎夜的瞳孔收縮如一枚可以錐破一切的釘子,她握劍的手也已是一片濕漉。

  “沙沙”之聲已不僅響於天地間,更衝擊著她的心靈!禹碎夜終於意識到可怕的殺機正隨著地面上的水流逼近而逼近,她倏然拔空掠起!

  就在那掠起的剎那間,呈扇形從正面“包抄”過來的水流已以驚人之速,在她立足之處聚為一點,一撞之下,水流化為一道水柱,沖天而起。

  水柱破空無聲,悄無聲息,卻快如驚電!

  禹碎夜身在空中,倏覺眼前一道銀白色的水霧瀰漫開來,與此同時,她的胸口一涼一痛,身軀便如折翼之鳥,倒跌而落,身在空中,已無知無覺。

  “啪”地一聲,禹碎夜的屍體落在草地上,隨即一片水花自空而落,淋在了她的屍體上。

  禹碎夜的屍體沒有任何傷口,她至死也不知對手是如何取她性命的。

  “笑姐”這才從林中走出,她的臉色竟有些蒼白。

  水依衣道:“此人武功甚高,又有所防備,笑姐卻仍能在一招之內斃殺她,小妹實是望塵莫及。”

  “笑姐”聲音有些虛弱地道:“若非是隱於暗處,可以從容將內力逐漸催發,又恰逢雨後,地上有了積水,我也無法一招斃殺她,這一招已讓我內力損耗太大,唉,只怕你我再修練數十年,也無法達到師父那種化五行之氣而成的'水劫神功'之境!”

  水依衣正待開口,忽地神色一變,低聲道:“有人向這邊靠近!”

  “笑姐”低聲道:“是麼?”她的武功本在水依衣之上,但格殺禹碎夜大損功力,此時反應倒不如水依衣敏銳。

  水依衣聲音更低了:“聽起來,向這邊靠近之人的武功並不十分高明,笑姐,我們應該如何應對?”

  “笑姐”低聲道:“今日除你我之外,其他各路人馬的人數都在百數之上,一旦被他們纏住,對我們大為不利,還是迴避為宜。”

  “好!”水依衣應了一聲,正待離去,卻被“笑姐”叫住了:“你去把她的外衣脫下。,,水依衣一怔,不解地道:”這……“”快!我內力消耗甚大,只怕已無法憑惜自身的'水劫神功'抵禦密匣上的毒素,需以她的外衣隔開。“水依農這才明白過來,急忙依言照辦,當她脫下禹碎夜身上的外衫時,腳步聲已在幾丈開外。

  “笑姐”以禹碎夜的衣衫裹著密匣,與水依衣一道悄然隱入林中,在林木茂盛之處靜觀其變。

  不多一會兒,方才她們曾立足的地方有嘈雜人聲響起,顯然,對方已發現了禹碎夜的屍體。

  又過了一陣子,腳步聲重新響起,卻是漸行漸遠,水依衣兩人暗自鬆了口氣,“笑姐”

  悄聲道:“寨中廝殺聲似乎已經停止,我們必須盡快離開思過寨!”

  水依衣道:“血厄劍怎麼辦?”

  “笑姐”道:“按理思過寨與那申屠破傷的拼殺絕非一時半刻能結束,現在看來,極可能戰局有所變化,其一方佔了絕對優勢,能在數百人的廝殺中起到舉足重輕的作用者,必是強至驚人之境,今日要想取到血厄,絕不容易,所幸我們總算得到了這只密匣。”

  水依衣沉吟片刻,緩緩點頭。

  血厄劍已問世,劍簧閣便不再是思過寨的禁地,兩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掠過柵欄,重新回到亂斬坡,眼見亂斬坡內開始有人走動,看樣子血戰果然已結束,接下來思過寨極可能重新著手布防,一旦防務佈署完畢,想要脫身就要費更多周折。

  兩人不敢怠慢,施展其絕世身法,如兩抹淡煙,向寨子正門方向掠去,她們要搶在奉命前去防守正門方向的思過寨弟子之前趕到那邊。

  水依衣對寨內格局頗為熟悉,利用地形、房舍的掩護,她們有驚無險地向亂斬坡腳下飛速接近,眼看就將到達坡底的那一片石坪時,忽聽得不遠處有人喝問道:“什麼人?”

  “笑姐”沉聲道:“無需搭理!”

  兩人非但沒有停下身形,反而將自己的輕功提至極限!這時,有更多的思過寨弟子被驚動,他們目光所及,只見兩個人影如兩道驚鴻,劃空而過。

  短暫的慌亂之後,已有數人全力追去,同時利矢破空之聲響起,目標直指水依衣二人。

  但她們身形太快,自身後射來的快箭根本無法對她們構成威脅,片刻間,兩人已在寨中弟子所能企及的攻擊範圍之外。

  通向寨子的那條石徑數十年來第一次無人把守!

  兩人毫不猶豫地沿著石徑掠身而下,輕盈如燕的身形在亂石中時隱時沒,掠至半崖,猶可聽到身後的呼喝聲,以及箭矢射在石岩上的撞擊聲。

  兩人一鼓作氣,直至到了山寨寨門之外,方放緩腳步,守衛在寨門處的幾名寨中弟子早在風宮開始攻擊時,就已死於非命,與寨中一樣,這兒也是一片肅殺。

  水依衣忍不住回頭望瞭望寨內,猶豫了一下,終還是道:“不知他……他能否脫身?”

  “笑姐”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他的身分應該未曾暴露,又何必脫身?現在,他是我們水族留在思過寨的惟一力量了,但願他不會讓我們失望,也許將來再奪血厄,還要倚仗他。”

  水依衣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這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思過寨的血戰竟已持續了一個下午,此刻已是傍晚時分了,暴雨肆虐後,天地間更為沈寂,只聞得遠方河水潺潺的流動之聲。

  兩人向西匆匆而行,這是一條沿著山腳蜿蜒前伸的小路,經暴雨衝涮後,地上的泥沙被沖洗,露出了凹凸不平的石子,兩旁的樹葉草莖上都掛著水珠,晚風吹過,“沙沙”而落。

  行出一里之外,山路越發狹窄,兩側的草木已將小路遮去了大半。

  突然,前面的“笑姐”驀地神色一變,駐足止步。

  水依衣一驚,正待開口,卻已被“笑姐”以眼神制止,水依衣見她神色凝重異常,頓覺不妙。

  這時,水依衣聽得“笑姐”的聲音道:“周圍有埋伏,快退!”那聲音彷彿就在她的耳邊響起,水依衣知道這是“笑姐”以腹語傳訊,除她之外,外人無法聽見。

  水依衣不敢怠慢,與“笑姐”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同時反身倒掠。

  幾乎就在同時,暗器破空之聲四起,無數暗器如飛蝗般向兩人身形射來,雨後的沉寂立時被驚心動魄的破空聲打破!

  兩人憑藉驚世駭俗的身法,倏然飛速下滑,如滑翔之雁,貼地而飛,與地面相距咫尺。

  暗器悉數自她們上空擦身而過。

  身形閃掣,草木翻湧,十數個人影如幽靈般飛速湧現,向水依衣兩人圍抄過來。

  是風宮中人!

  她們立時明白:自己無意中與剛從思過寨撤出的風宮屬眾遭遇了!風宮人多勢眾,此時卻對她們採用偷襲的方式發起攻擊,說明這些人極可能與風宮主力脫離了方向。否則,他們可以毫無顧忌地與水依衣兩人正面交戰。

  想到這一點,水依衣心中稍定,單掌在地上一拍,人已長身而起,她飛快地道:“笑姐,他們大概只有十幾人!”

  “不錯,待我了結了他們! ”“笑姐”右掌翻飛處,已有無數樹葉被氣勁牽帶,破空疾射,其聲勢絕不下於對手的暗器。

  “撲通”兩聲,已有兩人應聲而倒。

  但在這極短的瞬間,對方的包圍圈亦已形成,與此同時,尖銳的口哨聲劃空響起,傳出極遠。

  是一名留有一撮山羊胡的風宮弟子向同伴傳訊,不出多時,必有更多的風宮屬眾前來接應。

  “笑姐”大怒,冷哼一聲,身形驀然暴進,直取那“山羊鬍子”!

  寒光閃掣,幾件兵器從幾個方位同時攻出,向“笑姐”攔截過來。

  “笑姐”一聲清嘯,身軀全無借力之處,竟憑空側翻,閃過一桿長槍後,右足已閃電般踢於那人咽喉處,一聲悶哼,對方喉管立斷!

  “笑姐”卻已藉這一腿的反彈之力再向前標射,以驚人之速直逼那“山羊鬍子”!

  “山羊鬍子”為她這銳不可擋的攻勢深深驚駭,他的瞳孔甚至因此而放大了,手中彎刀下意識地橫空疾劈,向對方攔腰斬去,奇準奇狠,這是他一向引以自傲的一刀!

  但此次,他的這一刀只走了一半,就已停滯於虛空中。

  “笑姐”右手曲彈之間,一道無形勁氣破開他的凌厲攻勢,準確無比地擊中了他的眉心!

  眉心一痛——隱約中,“山羊鬍子”似乎聽到了自己頭顱骨骼的爆裂聲,隨即一片血紅迅速充滿了他的視野,然後,血紅色瞬即被無邊無際的黑暗所代替——他的身軀緩緩向後倒去,生命就此消亡!

  能挫敗巫馬非難的“水殘十三指”,又豈是風宮尋常屬眾所能消受的?

  與此同時,水依衣亦以極快的手法,重傷一人!

  “笑姐”身在空中,已看見西方有數十人影向這邊飛速靠近,她當即拿定主意,以腹語向水依衣傳聲道:“你帶著密匣向河流聲傳來的方向而去,一旦到了水中,我們就佔盡地利,快走!我隨後就到。”

  水依衣大聲道:“不可……”

  風宮屬眾因為未能聽見“笑姐”的聲音,故對他們而言,水依衣的這一聲驚呼格外突兀,讓眾人不由齊齊一驚。

  “笑姐”沉聲道:“我心意已決,難道你還不相信我的武功?”

  說完,她如風中弱柳般自對手刀劍交織而成的兵刃之網中穿掠而過,雙手微揚,已將密匣高高拋起。

  水依衣別無選擇,雙足一點,沖天而起,向那密匣接去。

  幾名風宮屬眾正待以暗器阻止水依衣,“笑姐”早已料到他們有此舉動,身形一矮,腳下一錯,右足斜掃,地上已有一攤積水被激射而出,如同無數水箭。

  她不愧為水族中人,已將水之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本是無形無色亦絕不堅硬的積水,在她的作用下,竟極富攻擊力。

  如箭而至的水箭使對方不得不捨棄水依衣而自保!

  水依衣伸手一抄,已將密匣隔著禹碎夜的那件外衣抱在懷中,從容落地。她辨明流水聲傳來的方向,立即長身掠出,風宮屬眾有人攔截,卻已被“笑姐”

  纏住,根本無法脫身。

  水依衣風馳電掣般疾行,頃刻間已在一里之外,河水流淌的嘩嘩聲此時已清晰入耳,甚至立足於此,已可以感覺到河水瘋狂撞擊兩岸時,地面的微顫,那一場驚人的暴雨,定已使河水暴漲!

  水依衣回首望了一眼,只見遠處隱約有人頭攢動,一部分敵人向自己這邊奔來,另一部分朝“笑姐”那邊而去。

  水依衣再不猶豫,她繼續前行,穿過一片灌木林後,河水的轟鳴聲驟然加大,一條波濤翻湧的大河出現在她面前,河面寬達十餘大,河水渾濁,河面不斷泛起白色的泡沫,迅而破滅,重生……

  一時之間,河水水位上漲近半,連本是在岸邊的樹木,此時也只在水中露出半個“身子”,且被湍急的水流沖得東搖西晃。

  水依衣未加思索,高高躍起,徑直躍入激流之中。

  她的水性已高明至驚世駭俗之境,在如此洶湧湍急的水中,她竟是那般從容,從容得幾近愜意,她的身軀如水中游魚,以極其優美的姿勢輕盈擺動,身軀便輕易地破浪而前,毫無吃力之感。

  也許,她在水中的動作,已不能以“水性”稱之,因為她本就是來自水中的精靈,她的世界是在水中。

  二十餘名風宮屬眾匆匆趕至岸邊,為首的赫然是風宮四老之一的禹詩!

  禹詩望著水中破浪而去的水依衣,臉色陰鷙至極,他已看到了浮在水面上的那隻密匣。

  他身後有三人悄悄搭上弓箭,禹詩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伸手接過其中一支弓箭,向江中振聲呼道:“接我一箭!”

  弓弦震顫聲響起,利箭離弦疾飛!

  但箭矢所取方向竟不是水中的水依衣,而是沖天而起,直入河床的上空,破空之聲猶如裂帛,連浪濤翻湧之聲也無法將它蓋過!

  與此同時,禹詩已倏然掠身而起,凌空斗折,如鷹隼掠空般向江中標射而去。

  他身後的人射出了第二支箭。

  禹詩去勢將盡,離水依衣尚有丈許之距,這時,第二支箭正好破空而至,禹詩略一擰身,右足準確無比地在第二支箭上稍一借力,身形再起,凌空直撲水中的水依衣!

  雙掌交錯疾出,河面上似乎憑空突起一股颶風,猛烈至極地罩向水依衣。

  掌風未至,“轟”地一聲,一柱巨大的水柱沖天而起,倏而爆開,化作漫天水珠,剎那間禹詩的眼前白茫茫一片,無法看清水依衣所在。

  這時,禹詩射向虛空的那支箭矢開始下落!——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1:20
第二十九卷第六章震世邪技


  禹詩冷哼一聲,掌風倏然平添側旋,無形絞旋之力非但將漫天水花牽引開去,更形成一股空前強大的氣流,深深錐入河水中!

  河水四向揮灑,剎那間,禹詩憑藉其曠世神功,在奔湧不息的河中,生生逼開河水,形成了一個上寬下狹的“水穀”,“水穀”最上方寬近一丈,谷底赫然已露出河底的岩石!

  水依衣的身形頓時在禹詩面前顯現無遺。

  此時“水穀”四周側旋之力極為驚人,四壁雖然由水組成,但要破“谷”而出,卻絕非易事。

  但“水穀”亦無法持久存在,乍現之後,四周的水已向中心擠壓。

  眼看水依衣即將重新沒入水中,禹詩右掌倏然上揚,掌勢翻飛處,正自落下的那支勁箭突然有如神助,速度加快,以穿雲破日之速,向水中的水依衣電射而去。

  在利箭射向“水穀”的那一剎間,“水穀”谷口已合上,箭矢直插水中。

  這時,第三支箭又告射出,此箭卻是貼著水面而來,猶如在水面疾進的一條驚蛇,轉眼即至。

  禹詩的雙足已沒入水中——他已看出水依衣在水中得天獨厚的優勢,絕不願在水中與之纏戰,箭矢破水而來,禹詩翻掌一壓,正壓在箭上,箭入水中,禹詩卻已借力掠空而起,飄然落在對岸。

  回首再望河中,禹詩目光一跳,臉上閃過驚喜之色:河面上赫然有血跡浮現!

  那一箭的攻擊已然奏效!

  禹詩斷定水依衣受傷之後,無法在水中藏身太久,極可能順流而下,在下游露面,當下他打了個手勢,對岸的人心神領會,與他一同慢慢向下游走去,無論水依衣在哪一側登岸,都難逃他們的攻擊。

  天色卻越來越昏暗。

  ◆◆◆

  今晚,範離憎仍被安置於戈無害的“金戈樓”,他匆匆用過送來的晚飯,便進了內室。

  窗台上的那枝白色的花一日之間,竟有些枯萎了,範離憎倒在床上,怔怔地望著那枝白花,思緒一片茫然。

  他已知道,“金戈樓”內的小竹,就是“水姑娘”,正因為如此,她才有足夠多的機會控制戈無害。

  奇怪的是為何所謂的水族中,其他人卻不知他並非真正的戈無害?難道是“水姑娘”擅作主張,以他代替了戈無害?她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

  禹碎夜死後,她的身上沒有任何傷痕,與舞陽被殺的情形相同,聯想到自己也曾有過類似的經歷,只是他們死了,而自己卻以戈無害的身分活下來了而已,範離憎斷定殺了禹碎夜的人定是水族中人。

  水族中人也是為血厄而來,他們當然有殺禹碎夜的理由,此刻,“水姑娘”她們必已不在思過寨,血厄劍與密匣雙雙保住,自己當然也沒有必要再留在思過寨了。

  但思過寨眾人會相信和放過自己嗎?何況禹碎夜一死,自己體內的毒無人能解,雖然禹詩在羅家給他的解藥,可以暫保性命無憂,但那解藥究竟能抵禦毒性多久,範離憎並不清楚——換而言之,範離憎隨時都有毒發身亡的可能!

  想到這些,範離憎再也躺不住了,他從床上一躍而起,衝到窗前,推窗向外望去。

  山寨中燈火疏朗,遠處的遼望塔重新亮起了燈籠。

  範高憎收回目光,向“金戈樓”四周張望,很快他就發現“金戈樓”周圍不時有人影閃現。顯然,思過寨對他的疑慮未消,此時他可謂已被軟禁。

  思過寨這麼做自是情理中事,範離憎苦笑一聲,重新倒在床上。

  不一會兒,範離憎竟濛濛睡著了——既然再如何絞盡腦汁,也無法想出明確的思路,倒不如暫且將它們拋到腦後。

  不知過了多久,範離憎被叩門聲驚醒,便清咳一聲。

  外面有人道:“悟空老前輩要單獨見你。”

  範離憎立時睡意全消!

  ◆◆◆

  一處不知名的小山崗。

  秋草簌簌。

  一丘新堆砌的墳前,一身著白衣的年輕人恭然而跪,他那俊朗得驚心動魄的臉上,有著深深的哀傷。

  墳前粗糙的石碑上,有一行以利劍刻出的大字:慈祖母楚氏之墓——孝孫牧野棲泣立。

  牧野棲第一次違背師命,將自己的真實姓名向人提及。

  山崗上的新墳寂寞地孤立著……

  遠處的山粱綿綿延伸,不知多遠。

  哀思猶如淡雲,繞著山梁悠悠地飄呀飄……

  秋風低訴,其涼如水。

  心涼更如水!

  多少年來,楚清一直生活於孤苦之中,命運總是將殘忍一次一次地重複在同一個人身上,當她終於見到自己的孫兒時,卻已是生命消亡之時。

  牧野棲的腦中一遍遍地憶起楚清倒下時的情景,他的心隱隱作痛。

  他不明白父親牧野靜風權傾天下,自己在年輕一輩人中已是他人望塵莫及,祖母為何還會有如此際遇?

  一種屈辱感深深吞噬著牧野棲的心,使他的哀傷中更添了一分怨恨!

  牧野棲細心地將墳前的小草一一拔儘後,緩緩起身,最後望了楚清的墳墓一眼,轉身朝山下走去。

  牧野棲之所以千方百計要與阿雪、段眉同行,自是為了霸天刀訣。霸天刀訣本應為牧野一脈所有,牧野棲覺得從段眉手中取得霸天刀訣並不為過,但如今鄂賞花的出現使事情急轉而下,段眉知道牧野棲的真實身分,絕不可能再對他有所信任,要想取得霸天刀訣,只能另謀他策。

  牧野棲斷定真正的霸天刀訣仍在段眉的故居龍羊城,段眉前往龍羊城多半是要取出霸天刀訣,她之所以如此匆忙地要去龍羊城取刀訣,定與邑城城西那條巷中出現的神秘死者有關,也許段眉從此人的被殺中,察覺到某種危險,從而促使她做出了這種決定。

  那麼,巷子裡的死者究竟是誰殺的?

  而段眉在知道牧野棲真實身分後,還會不會再去龍羊城取霸天刀訣?

  心有此疑慮,牧野棲下意識地向他與鄂賞花、斷楚相遇的地方而去。

  想到“斷楚”其名,牧野棲心中突然一顫,一個念頭不期然地升起:“她名為斷楚,祖母名諱楚清,與她初次相遇,便遭了不幸,莫非,這是……天意?”

  牧野棲也自覺這種念頭毫無來由,但此念一起,一時竟還揮之不去。

  山崗與一條河緊挨著,牧野棲下了山崗,便沿著河邊一條殘破的路,向官道方向走去。

  這條殘破的道路也許在百十年前本是官道,只是後來河水改向而行,偏向如今的官道那邊,衝斷昔日的官道,於是官道也便改道而行了。牧野棲在來時的途中便見到一座廢棄的官驛,官驛屋頂上的瓦片大概已被四周的山人揭去用了,再也無法擋風遮雨,牧野棲當時神情恍惚,也未對它多加留意。

  當牧野棲再次經過這廢棄的官驛旁邊時,心中不由升起一絲感慨,忖道:“數十年前只怕這裡也是人歡馬嘶,快騎如飛,時至今日,卻已荒蕪至此,時移事易,又有什麼能例外呢?”

  正自思忖間,忽聽到一種極為輕微的機括啟動之聲響起。

  牧野棲一驚之下,劍已脫鞘在手,快不可言!

  又聽得“啊喲”一聲痛呼,聲音竟是從廢棄的驛站中傳出來的,而牧野棲卻未受到任何攻擊。

  剎那間,牧野棲轉念無數。

  與此同時,只聽得“撲通”一聲,驛站內有人體倒地的聲音響起。

  “會不會是一個圈套?”牧野棲心中忖道,沉吟了片刻,他終是向驛站內走去。

  驛站的門只剩一個空洞,木門早已不知去向,牧野棲甫一進門,便看到地上倒著一位年輕女子,全身衣衫尚未乾透,她的身旁放著一隻長形的匣子,匣子內有錯綜複雜的機括交織相連,一望可知方才牧野棲所聽到的機括聲,正是由這只匣子中發出的。

  地上有點點血跡,奇怪的是這些血跡竟早已凝固,絕不可能是剛剛流出的。

  牧野棲本是推測這女子被匣子中的機括所傷,但這業已凝固的血跡卻讓他感到事情也許並不這麼簡單。

  這女子正是水依衣!

  牧野棲輕聲喚了二聲:“姑娘……姑娘……”

  水依衣俯身倒在地上,沒有應答。

  牧野棲右手持劍,彎下身來,用左手將水依衣扳轉身來,當水依衣正面面對他時,牧野棲忍不住輕輕“啊”了一聲,被水依衣的驚世之貌驚呆了。

  水依衣在河水中長時間的浸泡,臉上用以易容的藥物已蕩然無存,她的絕世容貌展露無遺。此時她的臉色雖然有些蒼白,但其俏麗仍足以奪人心魄。

  牧野棲心如孤傲之雲,又身負重任,從未萌生兒女情愫,也從未有人能闖入他的內心世界。

  但此時此刻,牧野棲的心中卻已泛起一股異樣之情。

  世人皆知不能以貌取人,但當某人美麗至讓人心生窒息之感時,幾乎沒有人能夠不為之折服、傾倒!

  牧野棲終於略略冷靜了些,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右手仍緊握著劍——此舉是謹慎而必要的,牧野棲深知江湖險惡——但此時,牧野棲忽然覺得自己的謹慎顯得有些可笑,他心中竟升起一絲窘迫感,似乎覺得自己的舉止未免不夠大度超然。

  其實此時水依衣雙目緊閉,根本看不見牧野棲的一舉一動。

  牧野棲長吸了一口氣,他探了探水依衣的鼻息,鬆了口氣,對方氣息雖弱,但總算未斷,隨即冷靜下來,重新成為那從容灑脫的牧野棲。迅速審視了水依衣全身,發現她的右腿有一處傷口,但從傷口周圍肌膚的色澤,可以斷定這不是方才所傷的,而且曾被水長時間浸泡,以至於傷口周圍的肌膚呈青白之色,從傷口看來,極可能是箭傷,當箭被拔出時,箭頭牽動肌肉外翻——這是箭傷與尋常刀、劍之類的傷口明顯的不同之處。

  腿上傷口沒有明顯的糜爛腫大,所以箭上無毒,此傷不足以讓人昏死過去,而水依衣身上卻有幾處新鮮的血痕,分別在胸、腹、肋等部位,但卻未見有明顯傷口。

  不難推測,致使水依衣暈死過去的是由匣中射出的暗器,大概是水依衣在開啟密匣時,觸動了裡面的機括,在如此近距離的攻擊下,她自然無法自保。

  牧野棲有些為難了,想要取出水依衣所中的暗器,勢必要看清暗器所在位置,但水依衣的衣裳上均無明顯的破洞,可知暗器多半為飛針之類的細小暗器,要想隔著衣物取出暗器,絕無可能。

  眼見水依衣雙目緊閉,臉色蒼白,不醒人事,幾乎無法察覺她的呼吸,牧野棲咬了咬牙,終於拿定了主意。

  ◆◆◆

  思過寨塵封殿。

  陽光從窗外射入殿中,竟有些燦爛。如此情形,更讓人恍惚覺得昨日發生的一切是一場可怕的噩夢,噩夢醒後,陽光燦爛依舊。

  但,所有人的心中都明白,昨日經歷過的,是真真切切的殘酷事實!

  陽光雖然依舊,但此時寨中的人卻已不再是從前思過寨鼎盛時期的那些人。燕高照、文規、俠異、戈無害、舞陽、曾子、區陽菁……他們都已不在,死者已逝,無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們留下來的是輝煌的悲壯,還是卑微的恥辱,都成了壓在生者心中的一塊巨石。

  還有悟空四僕中的羊劫、魚慈,再加上思過寨數百名弟子!

  甚至,風宮與三藏宗的死者,也讓思過寨平添了不少壓鬱之氣,在此之前,生命無論是善是惡是正是邪,當它結束之後,都會化作一分沉重。

  也許,自十五年前武林共討死谷那一役之後,這已是最慘烈的一戰了。在此之前,風宮白流亦大舉進攻青城派,但青城派的抵抗與思過寨根本不可同日而語,他們在羅家鎮的那一役中,已元氣大傷。

  範離憎本與思過寨毫無關係,造化弄人,陰差陽錯,他竟在思過寨最神聖的塵封殿中與悟空相見。

  範離憎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向悟空細細敘說了一遍,他自知自己的經歷離奇得近乎離譜,如果連悟空都不能相信他的話,那麼世間就再不會有第二人能完全相信他的話了。

  聽完範離憎的敘說,悟空神情有些複雜地道:“你將這一切都說了出來,為何卻自始至終不肯講明自己的真實身分?”

  範離憎微微一怔,暗自佩服悟空之洞察力,他沉默了片刻,道:“因為晚輩覺得若將真實身分說出之後,世人就根本不可能會相信我。”

  “哦?”悟空眼中閃過驚疑之色:“為何如此肯定?”

  範離憎抿了抿嘴唇,終於一字一字地道:“因為,我是范——離——憎,即霸天城主范書的兒子範離憎!”言罷,他的目光落在了悟空的臉上,儘管這種舉止顯得有些不敬,但他還是這麼做了,他相信悟空聽得此言,會與常人一般產生相近的反應。

  果然,悟空的神情顯得甚為詫異——不知為何,範離憎心中突然升起一種蒼涼感,就像一個走在大漠中的孤獨者,沒有理解,沒有信任。

  但,悟空的臉上很快有了笑意,他道:“其實,你若是范離憎,就足以證明你方才所說的話全是真的!”

  “為什麼?”範離憎脫口而出,悟空這種說法實在讓人無法理解。

  悟空的聲音十分和緩平靜,與範離憎的激動恰好相反:“因為範離憎一直被困於'試劍林'中,既不可能是風宮中人,也不可能與三藏宗、水族有瓜葛,範離憎走出江湖,只有短短時日而已!”

  範離憎怔怔地站在那兒。

  悟空嘆了一口氣,道:“老夫也知道'範離憎'三字有著非同尋常的含意,你所面對的東西的確會比他人更多,正因為如此,你更不必禁錮自己的心靈!”

  範離憎忽然大聲道:“不錯,範離憎就是范離憎,又何必藏藏掖掖,羞於示人?哈哈哈……哈哈哈在悟空這樣的前輩異人面前如此縱聲長笑,實是失禮之至,悟空卻並無嗔怒之色,他靜靜地望著範離憎,眼神中竟飽含了——同情!

  範離憎縱聲而笑,直至聲音嘶啞,直至笑出了淚他慢慢地揭去了臉上的人皮面具!

  此時,他已恢復了往昔的冷靜,心中有種如釋重負之感,彷彿心靈經歷了一場洗滌。

  範離憎將人皮面具丟棄於地,向悟空深深施禮,歉然道:“晚輩方才失禮之至,請前輩降罪!”

  悟空搖頭道:“人之一生,百事繁碌,偶爾放縱一回,只要不傷天害理,又有何不可?”

  範離憎在悟空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豁達。

  悟空接著道:“年輕人,你過來,讓老夫看看能不能替你解去體內所中之毒!”

  範離憎道:“是!”走至悟空身邊,悟空伸手搭在範離憎的脈搏上,雙目微閉,範離憎只覺一股如絲如線的暖流自右手脈門處開始,沿右臂上行,直通四肢百骸,周身頓時有種說不出的舒服。

  忽聽得悟空輕輕地“咦”了一聲,顯得頗為驚詫,他又伸出一隻手,搭在範離憎的左手上,很快又自左臂生起一股如絲如線的暖流,在他體內奔躥不息,有時兩股暖流相互交錯,範離憎立覺奇癢鑽心,幾乎要失聲叫出。

  如此過了半刻鐘,悟空額頭已微微見汗,他終於放開範離憎的雙臂,睜開眼來,道:

  “是否有痛感?”

  “沒有,倒是……倒是奇癢難當。”範離憎道。

  “輕微的痛感總有些吧?”悟空又追問道。

  “沒有。”範離憎道。

  悟空連聲道:“奇怪……奇怪。”他背負雙手,在殿內踱來踱去,冥思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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