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武俠] 正邪天下 作者:龍人 (已完成)

 
li60830 2017-11-8 19:08:2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03 23365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3:33
第三十一卷第七章死谷奇規


  牧野靜風在如意樓前傲然而立。

  他有絕對的信心能獨自一人衝入如意樓內。

  但他沒有這麼做,因為樓內有牧野棲,為了救出牧野棲,風宮白流的人幾乎已全面出擊,在最後關頭,他又怎會失去耐心以至功虧一簣?

  他對自己親手栽培的都陵以及親自挑選的神風營弟子有絕對的信心,在苦心、癡愚,龐紀沒有率人前來馳援的情況下,都陵與他的神風營定可掃平留義莊!

  戰局進程與他想像的並無偏差,都陵與神風營弟子正不斷地向留義莊腹部挺進。

  一個人影自遠處如飛而至,到了斷橋邊也未駐足,而是在斷橋上略一借力,人如飄絮,落在牧野靜風身前。

  來者乃神風營統領都陵。

  牧野靜風嘴角處有了淡淡的笑意,道:“戰局如何?”他料定都陵此時出現必定給他帶來了好消息。

  都陵沉聲道:“黑白苑的人大舉進攻無天行宮,苦心、癡愚卻未回援助少林,而是直取東南方向!”

  饒是牧野靜風身經無數驚濤駭浪,此時亦不由虎軀大震。

  他霍然轉身,直視都陵,沉聲道:“苦心那老和尚直取東南方向?難道他可以置少林基業於不顧?”

  他的面目顯得有些扭曲可怖:“黑白苑好狡猾,多年來他們一直按兵不動,今日一動,就是攻我不備,趁虛而入!”

  他的拳頭越握越緊。

  伊人刀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極度的憤怒,在刀鞘中顫鳴不已。

  都陵道:“宮主息怒,以免使留義莊的人再起反抗之心,何況有禹老留守無天行宮,未必會敗!以屬下之見,留義莊之事,必須從速解決,一旦讓對方知道黑白苑進攻無天行宮之事,他們必會想到也許遊天地可以藉機走脫,那對我們必然有所不利。”

  “從速解決?”牧野靜風一字一字地道:“我兒又當如何處之?”

  “宮主不妨主動要求以遊天地交換少主,只要少主無恙,宮主回駕親自迎敵,何愁大敵不退?至於留義莊,已是大廈將傾,日後取之亦不為遲。”

  牧野靜風正自沉吟不語時,倏然自如意樓內射出一物,鄰近二人時,變得緩慢輕盈,那物飄落地時,如意樓內忽然燈火齊明。

  向兩人飄射而來的是一封信鑑。

  都陵上前俯身拾起,將之遞與牧野靜風。

  牧野靜風將信鑑慢慢展開,目光逐一掃過信中字跡,閱罷,他小心地收好信,望著如意樓靜靜佇立,眼神複雜莫測。

  良久,他方道:“飛鴿傳書禹老,讓他無論如何必須保住遊天地的性命!”

  “是!”都陵應了一聲,隨即道:“那留義莊……”

  “撤!”

  五年來,這一個字從未由牧野靜風口中說出過,今天,他卻破例了。

  這是否預示著什麼?

  ※※※

  兩日之後。

  巢湖湖心佬山東側求死谷。

  岩石嶙峋,草木繁茂。

  白辰站在求死谷谷口的一塊平坦岩石上,回首向湖中望去,但見將自己渡來的那艘船已駛出老遠,其速與來時的緩慢形成鮮明的反差,為了讓船夫答應來求死谷,白辰已將範離憎給他的銀子全都給了他,那船夫臨出船時,還對妻兒千叮嚀萬囑咐,一副生離死別之狀。

  看來,不僅僅是武林中人,連巢湖周圍的漁民亦對求死谷忌諱莫深。

  白辰向幽谷深處望去,只見草木蔥翠,鳥語花香,絲毫看不出有何可怕之處。山谷谷口處有兩棵高聳入雲的老槐樹,相對而立,猶如求死谷天然之門,一道若有若無的小徑便從這天然之門間穿過。

  白辰走到兩棵老槐樹下,站定了,自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紙包,小心打開,但見紙中所包裹的赫然是一塊方糖。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白辰開始喜歡吃方糖,那個可愛的小女孩“苦葉兒”留給他的那半塊方糖在邑江中丟失了,失落之餘,他又買了一塊,用紙包好,揣入懷中。

  他將方糖送到嘴邊,小心地舔了舔,又重新包好,放入懷中,然後毅然舉步向求死谷內走去。

  白辰卻不知,他的這一切舉措,全都落入了不遠處亂草叢之後的一雙眼中,畢竟,此刻他的功力近乎於無,對周遭事物的洞察力已大不如常。

  走了一陣子,路兩側的樹木越來越高大濃密,走在山路上,自然感覺到天色越來越暗,行了半里多山路,前面忽然出現了一張石桌,石桌上放了一個酒壺,一隻酒杯,四周卻無一個人影。

  白辰慢慢走近石桌,只見石桌桌面上赫然寫著兩行字: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入谷中無故人。”

  四周很靜,白辰忽然感覺到谷中的鳥鳴聲顯得格外短促,似乎是提心吊膽,驚而止聲。

  白辰凝視著那兩行字,佇立不動,眉頭微皺,像是在苦思冥想著什麼,足足過了近一刻鐘,他才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徑直提起酒壺,滿滿斟了一杯,端起一飲而盡,但覺入口醇香,回味綿長,不由嘖了嘖嘴,讚了一聲:“好酒!”

  他在風宮中時,為了掩人耳目,常常混跡於酒肆、賭坊、青樓中,有酒必飲,飲則必醉,久而久之,倒有了酒癮,被魚雙淚用來試藥的那段日子,終日只聞藥味,不聞酒香,早已酒癮難耐,這一聲“好酒”,倒是他的由衷之言。

  白辰走出幾步,重又折回,提起酒壺不用杯,一氣狂灌,片刻間,酒壺內已是滴酒不剩了。

  他心道:“求死谷內既然是危機四伏,武林中人皆避之惟恐不及,那麼我武功已失,更是防不勝防,對方若是存心要取我性命,又豈能躲過劫難?我倒不信求死谷谷主會不問青紅皂白,一見有人進谷,就格殺勿論!”

  他一邊想著,一邊繼續向山谷深處走去,走了一陣子,他忽然發現腳下的路竟如同綢帶般飄泊不定,而周圍的樹木也開始搖晃,白辰呆了一呆,方明白自己竟已醉得搖擺不定。

  他不由驚愕地忖道:“難道區區一壺酒,就能醉倒我麼?或是酒中真的放了毒?此刻毒素開始發作了……”

  思緒未了,他嘆息般呻吟一聲,倚著一棵樹幹,慢慢滑倒於地。

  ※※※

  天下鎮。

  由鎮子向西的路口處有一座頗為雅緻的茶樓,名為“明心茶樓”。

  天師和尚與廣風行接連兩天坐於茶樓中,留意著路口,他們自是為了等侯範離憎的到來,範離憎卻遲遲未出現,讓他們兩人坐立不安,正悶頭喝茶時,忽聞一個角落裡響起了二胡聲,抬眼一看,又是一老一少,老者清瘦,一身已洗得有些發白的青布衫,少者是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女,模樣倒也清秀,只是臉色有些蒼白,像是剛剛病了一場,顯然弱不經風。

  老者在角落的一張空桌旁坐下,自顧翹起二郎腿,調了調二胡的弦,專心致志地拉起了二胡,那少女向眾茶客欠欠身,施了一禮,便開始唱了起來,看她身子如此單薄,歌喉卻甚為清亮。

  “……東風又作無情計,艷粉嬌紅吹滿地,碧樓簾影不遮愁,還似去年今日意……”

  天師和尚忽然嘆了口氣,道:“又是這些茶客,又是這個唱法。”茶樓內本是頗為清靜的,惟有那女孩的賣唱聲,此時突然被天師和尚的聲音打斷,所有的目光不由齊齊射向天師和尚。

  天師和尚醒過神來,忙向眾人歉然一笑,借飲茶之機,低下頭來。

  廣風行知他是因苦等範離憎不至,心中煩躁不安,方有此舉,心中不由忖道:“妙門大師所言不假,他雖心存正念,但卻沒有佛緣,若是得道高僧,又豈會如此煩躁不安?”

  正思忖間,忽聽得天師和尚低低地“啊”了一聲,廣風行向他望去,只見此刻天師和尚正望著窗外,一臉驚喜之色,廣風行不問自知,定是范離憎來了,向外一望,果然如此。

  兩人匆匆付了茶資,立即快步走出茶樓,向范離憎迎去,遠遠地天師和尚便道:“重師,你總算來了。”廣風行微微一怔,忖道:“他怎麼如此稱呼範少俠?”

  範離憎的神色顯得有些疲倦,他略顯內疚地道:“勞兩位久等了。”正待再說什麼,忽然神色一變,失聲道:“密匣呢?密匣何在?”

  天師和尚壓低聲音道:“無需驚慌,身上帶著密匣在鎮上出沒太過惹眼,我們已將密匣藏在一個安全之地。”

  範離憎仍不放心地道:“會不會出現意外?”

  廣風行道:“應該不會,範少俠一看便知。”

  當下,他們將範離憎引向隱藏密匣之處,當範離憎來到所藏密匣之處,心中的那塊石頭終於落下。

  原來,天師和尚與廣風行將他領到鎮外一口枯井前,範離憎從井口向下望瞭望,依稀看到井底是一些黃土,廣風行道:“密匣就在黃土下,我這就去將它取出。”

  言罷,他輕身一縱,已自井口落下,臨近井底,雙腳疾踏井壁,落勢輕緩,安然著地。

  範離憎坐在井沿上,裝作若無其事,目光卻警惕地掃過四周,並不見有何異樣。

  過了一陣子,天師和尚忍不住探頭不安地道:“密匣在否?”

  “在。”廣風行在井底應了一聲,聽起來聲音有些失真,想必是井中迴盪之故。

  井下“嘩嘩”之聲清晰地傳入兩人耳中,定是廣風行撥動浮土的聲音,正默默等待之際,忽聞廣風行低呼一聲,聲音雖輕,卻足以讓范離憎與天師和尚失色。

  範離憎急忙道:“如何?”

  “沒什麼。”廣風行的語氣卻又變得平緩冷靜了。

  範離憎與天師和尚相視一眼,暗自感到驚訝,這時,廣風行道:“我將密匣擲上,二位接好了。”

  範離憎站起身來,只聽得“呼”地一聲,密匣已飛出井口,範離憎伸手一攬,已將其抱住,廣風行亦施展身手,出了枯井。

  他的神情略顯古怪,清咳一聲,以極低的聲音道:“此枯井下有金子。”

  兩人一怔,範離憎隨即笑道:“想必是有人遺落的,無主之財,廣叔取走亦無大礙。”

  廣風行搖了搖頭,道:“井側的金子不是一錠,亦不是一包,而是一堆。”他吐了一口氣,又道:“我甚至根本無法看出這一堆金子究竟有多少,全是十足的真金!”

  範離憎見他神色鄭重,不像戲言,不由呆住了。

  天師和尚道:“無論真金也好,假銀也罷,總之咱們以鑄造劍鞘的事為重,那些金子也許是盜賊的贓物,也許是富豪的私產。”

  範離憎有些不解地道: “為何你們埋藏密匣時沒有發現有金子?”

  天師和尚道:“埋藏密匣之時,自是在夜裡。”

  範離憎點了點頭,道:“無論是贓物也好,私產也罷,總之與我等毫無關係,不去理會便是。”

  天師和尚與廣風行皆點頭稱是,當下三人攜著密匣,向鎮中心走去。雖說三人皆無染指那些金子之意,但此事畢竟有些出人意料,三人皆暗自思忖著:“枯井下怎會有如此多的金子?”

  走到鎮中心,範離憎道:“眼下只需找到一個名為韋馱的人,此事就成功一半了。”

  廣風行道:“這一路來,我們皆頗為順利,想必這次也應當如此。”

  天師和尚看了看四周,只見鎮上人來車往,川流不息,甚是熱鬧,不覺搔頭道:“此鎮鎮民想必不下萬數,要找一個只知其名的人,想必也不甚容易。”

  範離憎道:“不如你們一起走,我另擇一條路,分頭尋找,也許機會大些。”

  他之所以不讓天師和尚與廣風行分道而行,是因為擔心若是由一人保護密匣,也許會有閃失。

  當下三人便依言而行。

  範離憎走至一條橫街,只見一面善老者正在慢悠悠地踱著步子,神情甚是清閒,遂上前打聽道:“敢問老伯,此鎮可有姓韋名馱之人?”

  老者站定了,上上下下打量了範離憎一遍,隨即道:“韋馱?有,前方面舖的掌櫃就是韋馱。”

  如此輕易找到韋馱,範離憎反倒感到甚是意外,但回想當年鐵九讓妙門大師找他之時,只需到天下鎮找一個叫韋馱之人,定也有一定的道理,因為一出家之人如在鎮上到處打聽人家的下落,恐有諸多不便.於是,他謝過老者後,就向那面鋪中走去。

  只見面舖內有一中年人正在大聲吆喝著幾名伙計,這中年人略顯得有些胖,留了兩抹漂亮的八字須,說話時總是揮動著左手,而且左手小指始終微微翹起如蘭花指狀。

  範離憎走近了,拱手施禮道:“敢問尊駕可是韋馱韋先生?”

  那掌櫃的微微一震,轉過身來,眼中閃過驚詫之色,隨即滿臉堆歡地道:“正是,公子有何見教?”

  範離憎道:“韋先生能否借一步說話?”

  韋馱笑道:“無妨無妨。”正當韋馱走出面舖時,卻聽得有人大聲道: “範少俠,無需再問,我們已經找到韋先生了。”

  正是廣風行的聲音,顯然甚為興奮。

  範離憎一怔,轉身望去,只見天師和尚與廣風行正快步向自己走來,在他們身邊,還有一清瘦的中年人同行。

  範離憎見天師和尚與廣風行亦找到了一個名為“韋馱”之人,不由大為驚詫,心中疑雲頓起。

  面鋪中的掌櫃見了天師和尚三人,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朗聲道:“大韋兄,看來今日又有誤會了,不過若不是常有人混淆你我,我是無法請動你屈尊來此的。”

  那清瘦中年人衣飾甚為華貴,腰間一塊飾玉一看就知其價不菲,聽得面鋪掌櫃之言,他亦哈哈一笑,搖頭嘆道:“你我今生有緣,共用韋馱此名,只是讓客人多添不便了。”

  天師和尚恍然道:“原來此鎮中有兩位韋馱韋先生。”

  清瘦中年人與面鋪掌櫃相視一笑,清瘦中年人道:“大師要找的人,是馱物之馱,還是妥當之妥?”

  廣風行插話道:“是馱物之馱。”

  清瘦中年人神容一斂,道:“如此說來,三位客人要找的人就是區區在下了。”

  那面鋪掌櫃亦道:“我與大韋兄之名其音相同,故常有誤會,一來二往,我與他倒成了至交,我稱他為大韋,他便呼我為大妥,從此相安無事。”

  天師 尚諸人不覺莞爾,心道:“同一鎮上有兩人姓名相同,倒多有不便。”

  當下範離憎向韋妥致歉告辭。

  走至僻靜處,廣風行向韋馱說明來意,聽罷,韋馱沉吟道:“你們要見鐵九?韋某雖有幸與鐵九相識,並薄有交情,但卻不敢保他會見你們。”

  範離憎忙道:“韋先生不妨告訴鐵九前輩,就說是妙門大師有事需他相助。”

  韋馱頷首道:“韋某盡力而為,鐵九性情異於常人,若非他願意絕不見外人,故韋某尚需先去向他通告一聲,看他意下如何,此去他處尚有些路程,我即刻出發,也需明日方能返回,三位若蒙不棄,就請到寒舍歇息一宿,如何?”

  範離憎微一沉吟,當即道:“如此便多有打擾了。”

  “哪裡哪裡,還未請教幾位尊姓大名?”

  天師和尚搶先道:“貧僧天師。”

  “原來是天師大師。”

  廣風行道:“在下廣風行,山野莽夫,不足掛齒。”

  韋馱道:“廣大哥豪邁英武,必是大英雄大豪傑,能識得廣大哥,實乃韋某之幸。”

  範離憎最後道:“ 下範離憎,多謝韋先生相助。”

  韋馱忙道:“韋某對鐵九很是尊重,他既然對幾位提及過韋某,就已將幾位當作朋友了,鐵九的朋友就是韋某的貴客,範公子切莫言謝。”

  四人謙讓一番,就向韋馱宅第走去,韋宅座落於天下鎮鎮東,佔地頗廣,庭院深深,僕婦甚眾。三人被安置於三間相鄰的廂房中,房內甚為清潔雅緻,一望可知韋家是書香門第。

  韋馱讓一位管家模樣的人為範離憎諸人作陪,他自己便去通知鐵九了。那管家模樣的人自稱牧詹,言語中帶有關外的口語,甚為健談,廣風行久歷江湖,見多識廣,倒與此人談得甚為投機。

  一夜無話。

  翌日午時,韋馱匆匆返回,頗有喜色,一問方知鐵九已應允看一看範離憎諸人送來之物是否值得他出手,只是自當年死谷逼其鑄造“睚眥劍”之事後,鐵九絕不輕易暴露其行踪,故範離憎、天師和尚及廣風行三人中,只可一人攜帶密匣與鐵九相見。

  三人商議之後,決定由范離憎攜帶密匣前去,因為範離憎身負重華之眼,可窺血厄之秘,欲鑄血厄劍鞘,必不可缺範離憎。

  於是,範離憎就帶上密匣,隨著韋馱前去見鐵九,兩人到了鎮外路口,早有一輛馬車在路旁等侯,車後有二位年輕人站著,顯得健壯而樸實,見了韋馱後,其中一人上前施禮道:

  “韋先生,客人便交給我們好了。”

  範離憎上了馬車,那兩位壯實的年輕人將厚厚的門簾放下,其中一人與範離憎同坐於車廂中,另外一人則在前面駕車,馬車轆轆而駛後,範離憎隱隱覺得馬車所經過的道路迂迴甚多,且顛簸不平,與他並坐車內的年輕人少言寡語,範離憎知他鐵門世家一向隔絕於世,自不願外人知道他們的隱居之地,故他亦沒有與年輕人多說什麼,以免讓對方為難。

  足足奔走了三個時辰,馬車方止,那健壯的年輕人跳下馬車,將門簾掀起,範離憎只覺一股陰冷的風撲面而至,風中猶有潮濕的氣息,範離憎探身一看,才知此刻馬車是在一個巨大的溶洞之中,洞的兩側點有油燈,也不知洞內到底有多深,陣陣陰冷的陰風正是由前面的溶洞深處吹出。

  那年輕人道:“範公子,穿過這個溶洞就到了,請隨我來。”言罷,也未等範離憎作答,自顧向前走去,範高憎先是一驚,心想他如何知道自己姓范?隨即想到定是韋馱已將自己的姓名告訴了鐵門世家,心中頓時釋然。

  走出一陣,身後傳來車輪轆轆,範離憎回首望去,藉著昏黃的油燈,看見那駕車的年輕人正吆喝著讓馬車倒退而行。

  又走了一陣子,溶洞內休說通行馬車,連容一人通過亦有些困難,洞內岩石交錯,暗澗幽谷,深邃莫測,洞壁粗獷卻景緻秀麗多姿,琳瑯滿目,怪石離奇。

  到後來,沿途中再也沒有油燈,那年輕人從岩壁上取下一盞油燈,在前面為範離憎指路,燈光昏暗,所能見到的地方極為有限,輾轉一陣之後,範離憎已難辨方位了。再入深處,有些地方已需手腳並用,方能通過,此刻洞中只有兩人的腳步聲與喘息聲,竟清晰入耳。

  範離憎不由感慨忖道:“鐵九這位尚未謀面的奇人之行踪也著實太過神秘,若不是有人指引,自己縱是明知對方隱身此洞,也會在洞中迷失方向。當然也難怪鐵前輩如此謹慎,當年死谷對他的迫害,足以讓人終生不忘。”——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3:34
第三十一卷第八章洞中奇人


  正思忖間,前面忽然有亮光透出,範離憎心中一喜,再走一陣,光線越來越亮,洞內也顯得開闊了些,並且兩側有明顯的人工敲鑿痕跡,地上更有應勢而鑿的台階,兩人的腳步都不由加快了一些,十餘丈後,前面豁然開朗,呈現於範離憎面前的是一個巨大的石室,長寬各有二十餘丈,除了洞頂尚有凹凸不平的鐘乳石外,地面及洞壁皆已鑿過,頗為平整,石洞中間是一隻巨大的火爐,卻未被引燃。在大火爐四周,又有四隻與尋常火爐相似的小火爐。

  最引人注目的卻是石洞四周岩壁上所懸掛的數以百計的兵器,刀、槍、劍、戟、錘、斧無一不有,更有許多兵器是范離憎見所末見,聞所未聞的。

  只是,所有的兵器皆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未曾開刃。

  但置身於如此多的兵器之中,縱是未曾開刃,仍會給人帶來冷森之感。

  石洞中燃有四隻碩大的火把,範離憎方才所見到的亮光,正是來自於此。

  此時,石室中空無一人,但范離憎留意到石洞四周,尚有出口與周遭小洞穴相連。

  範離憎見那年輕人止步不前,正待開口相問,卻聽右側一出口處傳來“嚓嚓”之聲,辨其節奏,應是步履聲,但又與正常腳步聲有迥異之處,正自疑惑時,已從那個出口處快步走出一人,此人身著極為少見的鐵灰色衣衫,身材高大偉岸,每邁出一步,腳下便有“嚓嚓”

  之聲,此聲與靴底磨擦地面的聲音不太相同,倒像是以鐵板與地面相磨擦的聲音。

  引範離憎入洞的年輕人立即上前恭聲道:“三伯父,範公子來了。”

  那人的目光向范離憎望來,目光炯然有神,彷若有兩團火焰在眼中躍動,相貌顯得甚為豪邁,卻並不會讓人覺得其魯莽,奇怪的是他雙手竟套著一副柔而薄的手套,多半是鹿皮製成。

  那人淡淡地笑道:“讓范公子輾轉而來,實非待客之道。”

  範離憎忙道:“前輩客氣了,前輩可是鐵九鐵先生?”

  那人道:“正是鐵某,範公子的來意韋先生已與鐵某說過,妙門大師對鐵某有救命之恩,鐵某一直無以為報,此次若能為範公子盡綿薄之力,鐵某心中多少有些慰藉。”

  範離憎道:“聽說鐵先生鑄兵之術,舉世無雙,恰好在下有一異石,似鐵非鐵,似玉非玉,遍尋鐵匠而未能找出煅煉此物者,只好前來冒昧打擾鐵先生了。”

  鐵九的目光落在密匣上,範離憎忙將密匣呈上,鐵九雙手接過,眼中忽然有了極為驚訝的神色,他將密匣轉放於那年輕人手中,隨即神色鄭重地道:“此木匣中果非凡物,鐵某已感受到它的沁心涼意,想必以尋常爐火,根本無法煅熔此物,反而會因它的玄寒之氣而被熄滅。”

  在此之前,範離憎已自悟空口中得知這事,如今此言自一個從未見過“天隕玄冰石”的鐵九口中說出,然讓范離憎暗自嘆服不已。

  於是,範離憎道:“那鐵先生有何良策可煅鑄此物?”

  鐵九沉吟了片刻,道:“在此之前,鐵某一向本著若不是絕世之物、絕不開爐的原則,但如果是妙門大師的事,鐵某願破例一次。現在看來,鐵某根本無需破例,因為此物完全值得我出手。範公子只需說出所鑄是何種兵器,鐵某明日便開爐!”

  範離憎喜形於色地道:“密匣之中就有圖樣。”

  ※※※

  冥冥之中,白辰覺得丹田處有一股熱流升騰而起,然後沿著七經八脈向周身流去,他的身軀彷若被浸於溫水之中,無論肌膚骨骼,都在微微發熱。

  當沿著七經八脈流動的熱流到達經脈的末端時,就開始如潮水般反捲而回,匯聚於丹田,旋即一股更強的熱流再度由丹田而發,向四肢百骸席捲而去……

  如此周而復始,那股熱流在他體內流竄的速度越來越快,亦越來越熱,到後來,白辰只覺體內有一股熊熊烈焰在燃燒,熾熱與劇痛使他五內如焚如裂。

  他很想睜開眼來,看一看自己身處何境,但雙眼彷彿已不再受他意識的控制,除了能無比清晰地感受體內難以忍受的熾熱之外,他無法分辨周遭的其他任何東西。

  到後來,白辰只覺體內五臟六腑皆在燃燒,血液亦在燃燒,甚至連他的靈魂也在燃燒。

  他的肌肉因為無法承受如此痛苦而不斷抽搐,身軀在不斷捲曲,時而彎如龍蝦,時而挺直如殭屍,汗如雨下,很快使他周身濕透,他的五官因為極度的痛苦而扭曲不堪。

  他的四肢以及其他所有可能活動的部位都在極盡可能地挪位變形,以此來抵消體內焚燒之苦,以至於他的骨骼開始有了驚心動魄的暴響聲,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暴裂。

  白辰忍不住發出如獸般地嘶鳴,其聲低啞如受傷猛獸。

  不知何時,他的嘴角處已有血水滲出,定是其咬牙苦撐的結果,而剛剛由他體內滲出的汗水。很快又因為周身的熾熱而蒸騰,形成了瀰漫於他周圍的重重霧氣,甚為詭異。

  最匪夷所思的是他的周身幾大穴道處開始出現小小的紅色印痕。

  最終,白辰身上已不再有一滴汗,而這時他的面目已扭曲得不近人形。

  就在這時,身陷煉獄之苦的白辰突然感到有一股涼意自他的右掌湧入右臂,並向軀體奔湧而來。

  他的痛苦頓時消減少許。

  那股涼意開始在他的軀體內不斷蔓延開來,與體內的烈焰焚身相對峙,且此長彼消。

  白辰的面部表情開始漸漸緩和起來,身子亦不再如先前那般扭曲滾動,半刻鐘過後,他終於靜靜地躺著了,只有幾處肌肉還在不由自主地抽搐著。

  在他的肌膚表面,赫然有了幾處紅色的印痕,並未曾消散開去。

  白辰感到自己彷彿已經歷了一場生死輪迴,他漸漸恢復了神智,慢慢地、吃力地睜開眼睛。

  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確切地說,是躺在一張石床上,有一個灰色的身影坐在他的床邊,此刻白辰連動一根小指頭都很困難,他已幾近虛脫,所以沒能看清此人的模樣,因為他一時間很難側過身子,更不用說去仔細打量此人了。

  他以近乎耳語般的聲音道:“水……水……”

  他的嘴唇已經乾裂了。

  “嘩”地一聲,一大瓢水突然自天而降,悉數潑在白辰的臉上,看來,早已有人準備了水在旁等候著。

  白辰下意識地伸出舌頭,去舔唇邊的水珠,其神情顯得很是滿足,彷彿他所吮吸的是瓊漿玉液。

  “嘩”地一聲,又一大瓢水潑在了白辰的臉上,當第三瓢水潑完後,白辰已稍稍緩過勁來,他將臉略略側了側,潑水的人竟也就此住手了。

  這時,白辰看到了坐在石床邊那人的正面。

  這是一張極為蒼白的女人的臉,蒼白得彷彿已不是來自人間,雖然此刻是白天,但她的臉仍是給人以森然可怖之感,讓人不敢正視!其實,單以五官而論,此人的五官倒極為標準,只是其臉色顯得過於蒼白,以至於讓人難以判斷出她的年齡。她的目光落在白辰身上,眼神中既沒有喜,也沒有怒,幾乎沒有任何情感夾雜其中,彷彿此時她所面對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毫無生命的東西。

  白辰心中升起一股怪怪的感覺——也就在這時,他開始憶起自己進入求死谷時,是在谷口倒下的,換而言之,此刻自己極可能是在求死谷中。

  想到這一點,白辰再也躺不住了,他不知從哪兒來了一股力量,使他以右肘支起了上半身,道:“你……你是求死谷谷主?”

  話剛說完,連他自己都被其聲嚇了一跳,因為,此刻他的聲音極為沙啞粗獷!

  那灰衣女子冷冷地道:“你怎知自己還活著?”

  白辰右肘一鬆,又重重倒下,他感到體內的力量都已消失殆盡,連這樣的姿勢都難以保持很久,於是,他索性躺在石床上,道:“因為我……想不出應……應該死在求死谷的理由。”

  “私自進入求死谷的人,都是該死的,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白辰竟露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笑容:“至少,現在我還活著。”每說一個字,就像是有人以鈍刀在割著他的咽喉。

  灰衣女子眼中有一縷冷芒倏然一閃,她緩緩地道:“如果不是本谷主出手救你,你早已是隔世為人了!”

  白辰道:“看來,世人所言也並不屬實,事實上求死穀不只是會殺人,也會救人。”白辰初遇神秘莫測的求死谷谷主花輕塵,其實心中亦甚是志忑,但既然她肯出手救自己,那麼一時半刻,想必自己還不會有太大的危險。他舔了舔嘴唇,苦笑一聲,道:“在下對這樣的說話方式,還不甚習慣。”

  “扶他起來。”那灰衣女子不帶絲毫感情地道。

  輕微的腳步聲過後,兩雙粗壯的手臂從左右兩側分別搭住白辰的胳膊,毫不費力地將他扶起,這時,白辰已可看見立於床頭向他潑冷水的人了,原來是兩個身材高大粗壯、面目奇醜的中年女子,她們神情木然,顯得有些呆滯。

  白辰這才留心周圍的環境,這是一間不大的屋子,除了這張石床外,只有倚在牆邊的兩椅一桌。

  當白辰的目光再度落在那灰衣女子的身上時,他神情一變,臉現驚愕之色。

  他赫然發現求死谷谷主花輕塵竟是一個半身不遂的女人,此刻,她自坐在一張下面安了輪子的椅子上。

  白辰很快收回了目光,他知道對於身有殘廢的人而言,長時間注視著她的缺陷,很可能會引起她的憤怒——照眼前情形,求死谷谷主一旦憤怒了,帶給白辰的極可能就是滅頂之災。

  其中一名醜女人已搬來一張椅子,然後兩女架著白辰往椅上一放,隨即立於他身後。

  那灰衣女子道:“你可知道擅自進入求死谷的人多半會死嗎?”

  白辰的目光避過了花輕塵的目光,搖了搖頭,他感到正視花輕塵時心中會產生一種異樣的不適之感,也許是因為她那過於蒼白的膚色,也許是因為她身上所穿著的女性極少會穿的灰色衣衫,也許是因為她那帶有陰冷之意的目光,甚至也許是因為她的下半身不遂……

  “之所以進入求死穀者大多死於非命,是因為他們都不敢喝酒壺中的酒,不喝酒壺中的酒,就無法與穀中有毒的瘴氣相抵抗!”

  “有毒瘴氣?”白辰忍不住重複了一遍,對於帶毒的瘴氣,他只是稍有所聞,出身於武林世家的他,不可能對這種只有在山野中才會出現的事知曉太多,他略略一怔,隨即明白過來,道:“也就是說,那酒中非但沒有毒,反而有化毒之物?”

  “不是化毒,而是可以與有毒瘴氣相抗衡的靈藥,喝了那壺 的酒,毒氣根本無法入體,只是想進入谷中的人,卻極少有人敢喝酒壺中的酒。”

  白辰此時已漸漸恢復了力氣,道:“其實這也是人之常情,無論是誰,見了那樣的一壺酒,總會產生疑慮之心,心想無論它有沒有毒,只要不去沾它,就必定不會有事。”

  “那麼,你為何敢將它喝得乾乾淨淨?”說到這兒,連花輕塵的眼中也有了一絲淡淡的疑惑不解。

  “很簡單,因為我覺得只要客隨主便而不反賓為主,主人就不會對客人施下狠手,既然那張桌上寫下了一句'勸君更盡一杯酒',在下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但你喝得太多了,你的體內幾乎毫無真力,根本無法容納那一壺酒的驚人藥性!如果你知道為了釀成那一壺酒,我花了多少心血,也許你就不會那般大飲一氣了。實不相瞞,如果本谷主不出手,你方才定已因無法承受酒中的驚世藥力而五內俱焚,最終血竭心枯、經脈爆裂而亡!”

  白辰道:“多謝谷主救命之恩。”

  花輕塵道:“其實本谷主救你,是有原因的。”

  白辰早已猜知這一點,他沉默未語,等待花輕塵繼續說下去。

  花輕塵很直截了當地道:“本谷主之所以救你,是因為在此之前,求死谷的人已留意過你。”

  乍聽此言,白辰倒著實吃了一驚,他萬萬沒有料到在自己還未前來求死谷之前,求死谷的人就已對他留意了。

  好不容易才穩定心緒,白辰道:“不知在下有什麼地方值得求死谷留意的?”

  “確切地說,本谷留意的本不是你,而是魚雙淚。”

  白辰更為吃驚了。

  半晌,他方猜測道:“莫非,是因為他以一件兵器與你們交換一味藥的緣故?”

  花輕塵微現驚訝之色,沉吟了半晌,隨即道:“不錯,不過在此之前,求死谷已留意他了,只是他來本谷換藥後,我們對他看得更緊了。本谷主奇怪的是你為何能夠從他手中逃脫,其實再過一些日子,即使他不放過你,我們也會設法將你救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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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卷第九章脈通功复


  花輕塵以極為平靜的語氣尾尾道來,白辰卻幾乎從椅子上一驚而起,他驚愕至極地道:

  “在下實在有些糊塗了……求死谷為何要救我?既然已決定救我,為何又要往後拖延?”

  花輕塵顯得頗有些神秘地一笑,道:“這一切,也許本谷主會告訴你原因,但在此之前,你必須說明為何要進求死谷?”

  白辰本就是為取“離別鉤”而來,此時自然毫不隱瞞,直接道:“魚雙淚用來換藥的兵器,本是在下的兵器。”

  花輕塵皺了皺眉頭,道: “為了一件兵器,你以自己的性命作賭注?”

  白辰道:“此兵器是一個對我有恩的人相送,我豈敢讓它遺失?”

  花輕塵沉吟片刻,喃喃自語般地道:“離別鉤……離別鉤……”漸漸地,她的臉上現出若有所悟之色,意味深長地看了白辰一眼,道:“要想取回離別鉤不難,但你需得幫本谷主辦一件事!”

  白辰的臉上有了似笑非 笑的神情。

  花輕塵道:“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做你辦不到的事,而且更不會讓你幹傷天害理的事,雖然在江湖人的眼中,求死谷的人似乎有些殘殺成性,但他們卻忘了,求死谷從未在谷外殺過一個人!”

  白辰苦笑了一下,道:“在下實在不知自己還有何能力可以對求死谷有所幫助。”說完不由忖道:“一個武功已廢,又被風宮四處追殺的人,又能辦成什麼事?”

  花輕塵忽然道:“你是否就是叛離風宮的白辰?”

  此語問得極為突兀,白辰神色不由自主地大變。

  花輕塵淡淡一笑——白辰忽然發現儘管她的臉色蒼白得不敢讓人正視,但當她露出笑容時,仍會讓人覺得有一絲暖意。

  花輕塵道:“眾所周知,離別鉤已傳至風宮牧野靜風續房之妻葉飛飛手中,但知道臨安白家三公子與風宮及葉飛飛的恩怨的人,則不會太多了,偏偏本谷中人對此略知一二,所以本谷主知道你就是白家三公子也就不足為怪了,而且本谷主還知道你武功被廢,出了風宮後,被鳳宮中人追殺之事,只是沒有想到這麼快就可以與你見面。”

  白辰見她言語間似乎並無惡意,這才漸漸心安。

  花輕塵接著道:“白公子知不知道,若是能將你所飲下的酒全部納為己用,那你的功力非但可以恢復,而且會比以前更為高明!”

  白辰霍然起身,脫口道:“此言當真?”

  花輕塵漠然道:“白公子不妨試一試,看看自己體內的真氣是否恢復了一些?”

  白辰將信將疑地看了花輕塵一眼,依照內力運行之法,氣歸丹田……

  他的神色倏然一變,驚喜失聲地道:“果然如此。”白辰真的感到了體內已有一股真力在遊竄,雖然不強,卻足以讓他狂喜不已。

  花輕塵道:“你的武功是被廢的,所以要恢復功力,與讓一個不會武學者修習內家真力並不相同,你可謂是患與某種奇病,應以藥物作用更為明顯,而你飲下的酒中,便有十數種當世奇藥,無一不是世間少有,只要喝上一小口,就足以抵禦谷中有毒瘴氣,而你卻將它全部喝光,其功效可想而知。”頓了頓,又道:“只是,要想將這些奇藥的藥性納為己用,以你自身的修為,根本做不到,方才你所遭受的痛苦,並非僅此一次,而是每隔十日就會發作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痛苦,一次比一次不可忍受,更重要的是,若無本門內功心法助你,絕對無法倖免!”

  白辰道:“谷主是否想讓我辦妥一件事後,才助我脫離痛苦?”說這話時,他並無慍怒之意,因為若能恢復內力,對他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花輕塵道:“要讓你完全接納藥物,需要九十天時間,而我想藉助白公子的事,卻是迫在眉睫,白公子與其把此事看成是一種交換,倒不如當作是彼此對對方的回報,當然,你的離別鉤,我也會一併還給你的。”

  白辰沉吟片刻,道:“我很想知道,谷主為何偏偏選中我?”

  花輕塵不答反問道:“白公子可知魚雙淚的身份來歷?他為何要以那種手段對付你?”

  白辰當然知道,但此刻他卻道:“願聞其詳。”

  “魚雙淚歸屬於一個不為江湖中人所知的幫派,這個幫派終年生活於水域四周,因為種種原因,這個幫派的人丁越來越少,為了達到壯大派幫、擴充勢力的目的,他們就想從江湖中招攬更多的人為他們所用,但這個神秘幫派最大的特點在於他們的水性極佳,絕非正常人所能企及,為了讓新招攬的人也能適應他們的生活,他們迫切需要以某種方式改進 被招攬者的水性。最終,他們選擇了以藥物幫其達到目的這條路子,此事的主要操辦者就是魚雙淚。”

  頓了一頓,花輕塵接道:“在此之前,他們從未有過這種嘗試,所以魚雙淚是摸著石頭過河,為了不斷改進他的藥方,他想到了以活人試藥,而白公子則不幸被他看中了。”

  白辰自嘲地笑了笑。

  “魚雙淚為了配全他的藥方,其中一味藥必須前來本谷索取,為了求到他想要的藥,他想出了以離別鉤換取那味藥。”

  聽到這兒,白辰心中暗道:“此人所言與我所知曉的一切,倒是一般無二,看來她並未騙人。”

  “魚雙淚大概不會想到,即使他不用離別鉤與我們交換,他也一樣能得到那味藥,而他人縱是要以物換藥,我求死谷亦是絕不會應允的。”

  “這卻為何?”白辰愕然道,他的確有些不明白為何求死谷要對魚雙淚如此鼎力相助。

  “應為我求死谷並不希望他的藥能試配成功,所以,他向本谷求藥,我立即讓人奉上—

  —當然,奉上的是假藥,換而言之,魚雙淚將本谷的這味藥如入其他藥中後,試藥一定不會成功!”

  白辰恍然道:“原來如此!”

  花輕塵道:“白公子只怕還有一點沒有想到,魚雙淚雖配不出有效的藥,但有一個人卻有可能完成他不能完成的任務!”

  “誰?”白辰道。

  “就是本谷主我!”花輕塵道。

  白辰怔了怔,恍然大悟,道:“不錯,谷主雖然未給魚雙淚所需要的真藥,卻記下了這位藥!”

  花輕塵頷首道:“當然,本谷主並沒有十足的的成功把握能將魚雙淚的藥方配齊,但本谷只需將魚雙淚以離別鉤換去的'不眠草'給白公子服下,那麼,魚雙淚所未成功的事,多半會本谷主手中辦成了。”

  白辰心中飛速轉念,忖道:“雖然求死谷看似與外界隔絕,從不主動介入江湖紛爭中,但今日看來,那不過是一個假象,他們不但對風宮中的事情了若指掌,甚至連水族這等神秘莫測得幫派,他們亦有所了解!”口中卻已讚道:“好計謀,只是在下尚有一事不明,如果魚雙淚如此做的目的,是為了可招攬更多的江湖中人為其所用,那麼,谷主的用意卻又何在?

  難道也是出於這種目的?”

  花輕塵道:“當然不是。”頓了頓,她方接道:“本谷主欲助你化解五 酒藥發作之苦,再將真相告訴你,那時,相信你的功力已恢復得差不多了。”

  雖然花輕塵早已提及他的功力可以恢復,甚至會超越從前,但此時白辰的激動之情仍是油然而生,他心道:“花輕塵之所以在恢復了我的功力後再告訴我真相,定是要讓我嚐嚐甜頭後再與我商議所辦之事。”

  雖說恢復武功是我極為渴盼的,惟有如此,我才有向風宮討還血債的可能,但花輕塵若是讓我作為禍武江湖的勾當,我決計不會答應的,至多讓她再一次廢了我的武功便是——只是,想必那時不會是廢了武功這麼簡單,而是會斷送性命!”

  但無論如何,白辰決不錯過這個機會,他道:“其實我毫無選擇的條地,若是不答應谷主的要求,豈非要爆體而亡?”

  花輕塵靜視他片刻,終於道:“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本谷主對你並無惡意。”

  白辰哈哈一笑,未再言語。

  他的笑聲與說話聲一樣,嘶啞難聽。

  三十日之後。

  白辰再一次經歷瞭如煉獄般的痛苦,他感到自己的身軀已如同一塊被燒得通紅的鐵,散發出驚人的熾熱之氣。

  花輕塵所言果然不假,白辰所經歷的痛苦一次比一次厲害。

  但他的功力卻亦奇蹟般地慢慢恢復了。

  有這樣一個理由,哪怕只是惟一的理由,就足以讓白辰忍受萬般苦難。

  這一次,他足足躺了二刻鐘,方吃力地睜開眼來,因為極度疲憊,在剛剛睜開眼晴的時候,他的視線有些模糊,縱是如此,他仍隱約看見在石床邊的人並不是花輕塵。

  這讓白辰一驚,猛地全然清醒,

  當他的目光落在那人臉上時,他的表情在那一瞬間完全凝固了,怔怔地望著對方,他似乎想喊一句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終於,他從極度震愕中清醒過來,叫了一聲:“小草!”便欲抓住那人的手!

  不錯,站在他面前的人正是與他一同離開風宮的小草!

  但小草卻輕易地避過了他的手,冷冷地道:“我不是小草!”

  白辰的手僵於半空,他怔怔地望著小草,半晌,忽然又笑了,他道:“小草,你莫再與我說笑了,你怎麼會在這兒?那天你受了傷麼?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你……”

  “錚”地一聲,白辰脖子一涼,已有一把冰涼的劍抵在他的頸部,其聲戛然而止。

  “你必須記住,我不是所謂的小草,我是求死谷谷主的女兒花晚遠。”那少女的聲音很冷。

  白辰的功力已恢復了不少,但此時他卻是全身無力,更何況,他根本沒有想到對方會突然出手,所以,他無法避開對方的劍。

  白辰喃喃地道:“晚……遠?”眼中滿是驚疑與不信。

  眼前的花晚遠怎麼會與小草的容貌一模一樣?世間怎麼可能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惟一不同之處,就是小草的臉上絕沒有這種冷如冰霜的神情。

  白辰用力搖了搖頭,長長嘆息一聲,再不言語。

  花晚遠以審視的目光望著他,道:“你為何嘆息?”

  白辰又好氣又好笑,道:“難道我是否該嘆息,也要由花大小姐定奪?”

  花晚遠一臉肅然地道:“因為你將成為我求死谷辦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所以你的一切都與我求死谷相關。如果不是因為這一點,我堂堂求死谷主的女兒,又怎麼會在這間屋子中站在一個醜八怪的身邊?”

  白辰忍不住笑出聲來,他一本正經地道:“在下雖算不上一表人才,貌如潘安,但也不至於淪落到醜八怪之境吧? ”

  花晚遠卻沒有笑意,她道:“你們讓這位白公子照照鏡子,讓他看看自己的尊容如何?”

  白辰哭笑不得,他慢慢地支起上半身,心道:“這位與小草容貌酷似的花小姐,莫非喜歡將自己的歡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站立在床頭的醜婦很快從外屋取來一面銅鏡,立於白辰面前。

  白辰只看了鏡中人一眼,立即失聲驚呼,手指銅鏡道:“他……他……我……”

  他已久未照鏡子,此時一照,赫然發現自己的臉上已有了斑斑紅印,模樣既怪且醜,讓人不忍多視。

  花晚遠見他如此神情,忽然“格格”嬌笑不已,直笑得嬌軀亂顫。

  白辰見她笑靨如花,清冷之神一掃而光,不由心中一動,脫口道:“我明白了,你一定是真正的小草,你是在戲弄我,或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

  花晚遠的笑聲漸止,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意又重新出現她的神情中,只聽得她冷冷的道:“我娘為助你度過酒藥發作之苦,所消耗的真力一次比一次多,這一次,她壓制了你體內先天真火之後,需得立即靜心回氣,無法在此等你醒來,為防意外,她方讓我在此等候,既然你已無恙,我也不久留了。

  言罷,也不等白辰回答,她已徑直轉身離去。

  白辰怔怔的望著她的背影,心中思緒如潮,而想得最多的仍是:“花晚遠與小草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如果她真的是小草,那麼為何不與自己相認?何況她身為求死谷谷主的女兒,又怎甘心做葉姑姑的侍女?”

  “如果她不是小草,為何她們之間的容貌竟如此一致?無論是五官還是身材,都已不能用'相似'二字來形容。”

  “會不會是花晚遠有意易容成小草的模樣?”此念剛起,又被白辰否認了,因為花晚遠幾乎沒有認識小草的可能,何況她似乎沒有這麼做的必要。

  百思不得其解。

  白辰默默地調息運氣,一刻鐘後,他下了石床,向門外走去,那兩名醜婦亦隨之而出。

  屋外是一個不大的院子,與此屋並排的還有一間屋子,那是白辰這三十天來起居之室,他的飲食起居皆由兩名醜婦照料著。

  院子裡種滿了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花草,白辰初見它們時,頗為好奇,因為這些花草有不少是他聞所未聞的。時間久了,便視若無睹了,白辰心知求死谷中多毒物與奇花,故從不觸碰這些花草,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在院子中慢慢地踱著步,目光越過院牆,可以看到院外林木森森,將人的視線完全擋住,以至於不能看到求死谷的全貌。

  當他故作漫不經心地踱至院門口時,那兩個醜婦已悄然搶在他的前面,立於門前,頓時將院門封了大半,她們齊聲道:“白公子請回。”

  白辰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又慢慢轉身,向屋子方向踱去。

  三十天來,他從未能踏出院子一步。

  如此又過了二十天,日子雖然單調乏味,而且每次酒藥發作時,其痛苦足以讓人終生難忘、刻骨銘心,但因為自身的內家真力在一步步地恢復,所以白辰從未打算離開求死谷。

  今天,又將是酒藥發作之時,雖然前幾次白辰都挺了過來,但煉獄般的痛苦仍是讓他心有餘悸。

  他盤腿坐在床上,默然無語,這五十天來,他極少有機會與他人交談,時間久了,倒也習慣了獨自一人靜靜地想著心事。

  腳步聲起,有些沉重,白辰沒有抬頭,他知道現在進來的定是那兩個奇醜的女人,想到兩個醜婦人,白辰不由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臉上的肌膚很平整,但他知道此刻自己臉上的紅色印痕必然更為明顯了。

  “也許,自己臉上多出這麼多紅色印痕後,風宮的人只怕再也無法辨認出來了,如此說來,這倒也不算壞事。”白辰不無自嘲地思忖著,這時,那兩名醜婦已站在他的床邊,她們與花輕塵一樣,對他不冷不熱,平時雖然照應的很周到,但卻又不算殷勤,一切都像是在執行公事。

  院子裡又有腳步聲響起,顯得十分輕盈。

  白辰不由有些意外,因為花輕塵每次皆是由兩個,醜婦人推著輪椅而來的,難道這次前來之人不是花輕塵?

  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真相,原來這次花輕塵是由她的女兒花晚遠送來的,白辰不由悄悄看了看花晚遠,再看了看花輕塵,發現她們的容貌果然有相似之處。

  花晚遠將花輕塵的輪椅推至石床前,白辰忙跳下石床。

  花輕塵以目光向花晚遠示意道:“把東西交給白公子。”

  花晚遠應了一聲,自她母親的輪椅後抽出一物,赫然是葉飛飛贈與白辰的離別鉤!她將離別鉤遞與白辰,花輕塵在一旁道:“白公子,本谷主曾答應過將離別鉤奉還與你,今日給你送來了,如果白公子願意,三個時辰後,酒藥藥性一過,也就是白公子助我求死谷一臂之力的時候了。”

  白辰接過離別鉤,無需多看,就知這是真正的離別鉤,絕非贗品,他極為慎重地將離別鉤收好,這才道:“至少,在下應先知道求死谷讓在下做的是什麼事?”

  花輕塵頷首道:“白公子的要求合情合理,酒藥的藥性發作當在二個時辰後,藉這個機會,我可以將真相告訴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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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卷第十章隱世奇門


  花輕塵以白皙得幾乎可以透視而過的雙手慢慢搓磨著輪椅的扶手,似乎是在理清自己的思緒,過了半晌,她舉起右手,輕輕揮了揮,那兩名醜婦便退了出去,反手帶上門。

  花輕塵這才道:“世人皆知求死谷中有劇毒奇藥,神秘莫測,卻不知求死谷其實源於一個以'墨'為名的門派,即墨門。”

  白辰靜靜地聽著,心中卻是甚為吃驚,因為他已遭遇了水族,故對這個聞所未聞的“墨門”並不會全然不信,如今他已知道世間的幫派並非僅止於人們所知道的那些,五年前風宮的崛起,前些日子遭遇的水族中人,都足以說明這一點。

  花輕塵繼續道:“在墨門中,有一種世代相傳的心法,名為驚心訣!此心法雖然不能直接提升習練者的武功,但也有其不凡之處,更何況它是墨門世代相傳之物,故本門中人對此驚心訣甚為珍視。”

  當年,范書對付武帝祖誥時,就是利用了“驚心訣”,但武帝臨終時並未向世人說出范書是如何加害於他的,所以隨著武帝祖誥、范書、秦樓的離世,“驚心訣”已成了一個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白辰聽得“驚心訣”三字時,亦不會有什麼驚訝之處。

  花輕塵嘆了一口氣,道:“八十年前,墨門經歷了一場變故,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危難,為了保住此驚心訣,墨門便將它隱藏於一個秘密之處,欲在危機過去之後,再取出它。沒想到危機過後去取驚心訣時,事情已有了變化,以墨門的力量,竟無法取到此'驚心訣'!”

  白辰聽到這兒,已有些明白了,他道:“莫非谷主欲讓在下去取驚心訣?”

  花輕塵點頭道:“正是如此。”

  白辰道:“在下勢單力薄,與墨門傾全派之力取出驚心訣,雙方力量之懸殊不可同日而語,谷主為何偏偏要選中在下?”

  花輕塵道:“因為你一旦服下'不眠草'後,將極可能身負奇能,將具備常人根本無法達到的水性。”

  白辰恍然道:“想必'驚心訣'是藏在深水之中……”說道這兒,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凝惑地道:“但若是當年有人能將'驚心訣'隱於某一水域,此人就應該有能力將之取出。”

  “在正常情況下,的確應是如此,但因為魚雙淚所在幫派的存在,使情況發生了變化。

  如今我不妨直言相告,魚雙淚所在的門派與江湖中人和幫派都有所不同,他們自稱為水族。”

  白辰心道:“你對我倒頗為坦誠。”

  “水族與墨門在很遙遠的年代就結下怨仇,當他們知道墨門隱藏驚心決之處時,就利用水族在水中的優勢,在水中布防,使我墨門無法得到驚心訣。要想消除水族在水中的優勢,惟有尋找一個與水族一樣有著超越常人水性的人,當今世上,除水族中人之外,惟有白公子你一人了!我已在你的飲食中摻入了'不眠草'的汁液,想必你已是身俱異能的人了!”

  白辰皺了皺 ,道:“谷主為何對在下這麼有信心?”

  花輕塵道:“實不相瞞,在此之前,我墨門已有頂尖高手到達了隱藏驚心訣的地方,但當他們準備退出之時,受到了阻截,最終皆慘遭毒手,無一生還……”她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嘶啞,停頓片刻,方接道:“對於不是身俱異禀者而言,要想通過水域,到達隱藏驚心決的地方,就必須是武功已臻絕世之境的高手,如此一來,因取驚心訣而遭難的人,一無例外是墨門中的高手!也許料定墨門不可能放棄驚心決,所以這些年來,他們一直未放鬆對驚心決的留意,借著水中優勢,水族中人使墨門折損了不少高手!”

  白辰心道:“僅僅因為我的水性也許可以超越常人,難道就可以斷定我能完成多名絕世高手未能完成的事?他會不會只是要我賭一賭?即使賭輸了,對她的求死谷及所謂的墨門並無任何傷害!”

  花輕塵彷彿看透了他的心思,接道:“白公子,我們利用魚雙淚,只能利用一次,日後此事必定會被水族察覺,所以你是世間惟一一個可以如水族中人一般在水中游刃有餘的人,亦是唯一一個可以取出驚心訣的人,休說你不願意輕易冒險,連我們亦不會讓你去冒險,一但你有何差錯,墨門從此無緣於驚心決了。而那些墨門高手之所以敗亡,並不是因為他們的武功不濟,而是因為他們必須將絕大多數的真力用來使自己不致於在水中窒息,如此一來,功力自是大大折扣。”

  白辰心中倏然閃過一個疑問,當即道:“為何水族中人不索性取出驚心訣?佔為己有,或將之毀去?那樣他們就不必長年守著驚心訣了。 ”

  花輕塵道:“驚心訣是隱於東海一無名島下的水洞之中,當年隱藏此物的人已在洞穴中布下了機括暗鈕,非本門弟子,即使能進入洞中,也無法取 驚心訣。”

  說到這兒,她正視白辰,緩緩地道:“如今,我已將真相告之了白公子,願不願助我求死谷,悉聽尊使。”頓了頓,又道:“你體內的酒藥藥性即將發作,這一次必將比先前更難以忍受,白公子要有所準備。”

  白辰默默地點了點頭,將那塊藏於懷中的方糖取出,打開外層的紙,小心翼翼地舔了舔,他的神情極為鄭重,以至於讓他人根本不會察覺到他的動作有何滑稽可笑之處。

  花輕塵的臉上有了疑惑不解之色,而花晚遠忍不住道:“此物倒很像是一塊方糖……”

  白辰一邊將方糖收回懷中,一邊道:“它本就是一塊方糖。”

  “那……為何你……”花晚遠欲言又止地道。

  白辰淡淡一笑,道:“有些事,除了自己之外,他人是很難理解的,我只知道,只要我嚐一嘗方糖的甜頭,心中就不會浮躁,不會畏懼,甚至連內心深處的邪惡之念也會化去。”

  說完他看了看花輕塵與花晚遠一眼,接著道:“我這麼說,他人是很難相信的,你們大概也不會例外。”

  花晚遠以極輕的聲音道:“我明白,有些事,經歷一次,就會銘記一生,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白公子必定經歷了一件讓你刻骨銘心的事,是也不是?”

  白辰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花晚遠的眼中忽然有了一種奇怪的神色,她道:“而且,這件事,應該與一個人有關,是不是?”

  白辰眼中閃過了哀傷之色,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地道:“不錯,那小女孩叫苦葉兒,她讓我明白了許許多多的東西……”

  靜!

  人都沉默著。

  花晚遠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花輕塵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女兒身上,神情複雜。

  而白辰的目光則注視著地面——終於,他抬起頭來,抬頭時看到了花晚遠的側影。

  她望著窗外,留給白沉的自然是側影,曼妙天成的側影。

  白辰忽然心中一動。

  未等他去細細思索觸動他的究竟是什麼,一股熱流已自他的丹田升起。

  他的神情一凜,再也無暇去思索更多的東西。

  ※※※

  月夜下的東海。

  離海岸相去三十餘里的一座荒島,海島峰巒疊起,林木參天,島嶼狹長,方圓十數里,島的西岸有大片沙灘,而東岸則是窮崖絕壁,氣勢森嚴。

  荒島的南端臨近的東岸處有此島最高峰,峰頂赫然有一塊方圓二十餘丈的平闊之地。

  明月當空,海面上出現了一艘船,正自西向東而來,夜間的海風本是由東向西勁吹,此船乃逆流而行,其速竟也不慢。

  很快,船在荒島西側靠岸了,從船上走出四個人,船夫收起跳板,扯起船帆,重新返回,將四人留在島上。

  這四人正是白辰、花晚遠及求死谷的兩名弟子,為了盡量避開人眼,花輕塵選擇了在夜裡登岸。

  此季已是秋末冬初,海風襲襲,帶來了寒意與微鹹的氣息,海風在島上的群峰谷間穿掠迴旋,發出驚人的尖嘯聲,山上的樹木被海風吹得嘩嘩亂響。

  海水一下又一下的狠狠撞擊著東岸絕壁,發出驚人的咆哮聲,於風嘯聲相呼相應,形成一種驚心動魄的震撼力。

  島上林木茂盛,雜草叢生,但對四個身懷武學的人來說,他們的前進並不會受到多大影響,白辰發現花晚遠的武功在他之上,雖是與他並肩而行,卻是從容至極,不像在荒島俊峰間掠走,倒像是閑庭信步。白辰心道:“小草是絕沒有她這麼高深的武功的,看來她真的不是小草。”

  很快,四人到達了荒島東岸的高峰之顛,出現在高峰峰頂的平闊之地。

  越是高處,海風越急,四人的衣衫都被吹得鼓起,臉上也隱隱作痛。

  花晚遠道:“離天亮尚有些時間,我等還是找個地方避一避風吧。”

  很會,他們就在附近找到一個背風處,四人圍坐於一塊高聳且前凸的岩石下,再也沒有海風貫入耳中。月色顯得有些蒼茫,天空中有幾朵薄雲在飛快地移動著,月亮在薄雲後時隱時現,在地上投下了斑斑駁駁的淡淡影子。

  四人似乎都無話可說,只是靜靜地坐著,時間亦因此而過得格外緩慢,當白辰漸漸感到寂寞難耐時,月亮不知所踪了,天色亦暗了下來,是黎明前最為黑暗的時刻到了。

  花晚遠忽然站起身來,道:“伏居,你隨我來,我有事與你商議。”

  與白辰並肩而坐的那名求死谷弟子當即站起身來,見花晚遠向林木茂盛處走去,當下隨之而去,他心知多半是小姐有話不便當著白辰的面說出,要與他單獨商議。

  白辰心道:“我即將要為你們求死谷冒險,你們卻仍是如此刻意避著我,這又是何苦來著?”

  少頃,忽聽得花晚遠身形消失的方向傳來一聲驚呼聲:“啊……”

  是女人的聲音,除了花晚遠,還會有誰?

  白辰與另一位求死谷弟子同時起身,不約而同地向驚呼聲傳來的方向掠去,白辰自武功被廢後,今夜是第一次展露身手,他感到體內的勁氣充盈,與先前置身風宮時所具的功力相當。

  很快,二人已看到伏居與花晚遠雙雙倒在地上,伏居一動不動,而花晚遠正半撐著身子,似乎想掙扎著站起,在黑暗中一時也無法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剩下的那名求死谷弟子心中大驚,急步上前,焦慮地道:“小姐,你怎麼了?”

  花晚遠沒有回答,只是吃力地伸出右手,像是要那名求死谷弟子將她拉起,那人急忙伸手相助。

  就在兩人的手相觸的一瞬間,那名求死谷弟子突然“啊”地一聲低呼,隨後身子一軟,向後倒去。

  白辰震驚莫名。

  卻見花晚遠已一躍而起,身手利索,全然不像受過傷的樣子,只聽得她道:“二位兄弟多有得罪了。”言罷對白辰道:“過來幫幫忙,將他們搬到妥當之處。”

  白辰大惑不解地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原來你根本沒有受傷?”

  花晚遠淡淡地道:“你放心,他們是求死谷的人,我怎會加害於他們?”說到這兒,她伸出右手,攤開手掌,在她的指間,有一點寒芒閃動,她道:“我只是使了一個小小的手段,以讓他們暫時無法動彈而已。”

  白辰仍在猶豫不決:“這……恐怕有些不妥吧?”

  花晚遠忽然怒聲道:“你知不知道他們奉我母親之命前來荒島,是為何而來嗎?是為了監視你的一舉一動!”

  白辰不以為然地道:“你母親這麼做,也是人之常情,她怎麼可能完全信任一個外人?”

  花晚遠冷哼一聲,道:“總之,事情並不像你想像的那麼簡單?我冒著被母親責罰的危險這麼做,只是不想讓你死得不明不白。”

  白辰目光一跳,臉上有了驚疑之色,他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尋常,當下低聲道:“也罷,就依了你的意思。”

  兩人尋了一處窪地,將兩名求死谷弟子並肩放好,又折了樹葉將他們的身軀掩蓋妥當,這樣既可以擋住寒風,亦能防止島上蟲獸侵襲,安量完畢後,兩人重返原地,白辰有些迫不及待地道:“難道事情有變?”

  花晚遠反問道:“你為何答應我母親的要求?”

  白辰沒想到對方 有如此相問,微微一怔,方道:“在進入求死谷之前,我本已為要想在短時間內恢復武功,是絕不可能的,而我卻又迫切需要將武功恢復。你母親讓我達成這一願望,我這麼做,可以說是報她之恩,雖然她說過即時我不為她取出驚心決,她也會助我將酒藥的藥性悉數化去,但既然我已是惟一一個可以取出驚心訣的人,又怎能拒絕她的請求?”

  花晚遠沉默了良久,忽然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你能將那塊方糖以及那個名叫苦葉兒的女孩的故事,說與我聽嗎?”

  白辰聲音低沉地道:“此事我從未對外人說過,但不知為何,我卻原意跟你說,也許是因為你與我的一位……朋友太過神似的緣故——不,以'神似'來形容並不確切,你與她簡直一模一樣,只是她是—位侍女,而你卻是求死谷谷主的千金。”

  說完苦笑一聲,接道:“如果不是你矢口否認,我會 認定你與她是同一個人的。”

  “她如今在什麼地方?你這麼說,我倒很想見一見她了,見一見這位與我長得很相似的女孩。”花晚遠的聲音忽然變得輕柔了,一反平時的清冷。

  白辰痛苦地道:“我不知道,因為一次意外——確切地說,是在風宮的一次追殺中,我與她失散了,從此再也沒有見過她,但我相信她一定還活著。”

  “為什麼?”花晚遠奇問道。

  “這只是一種感覺,如果一定要找理由,那麼理由就是她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天道酬善,她應該安然無恙。”

  花晚遠曲起雙膝,用雙臂抱著自己的膝頭,將頭枕在膝蓋上,如雲般的秀髮披散於她的肩頭。

  白辰拔了一根草莖,將之叼在嘴中,又沉默了良久,輕輕籲出一口氣,就將他在和尚鎮的經歷向花晚遠道敘一遍,開始他還能意識到這是在向花晚遠敘說,到後來,他已淡忘了這一點,全然沉浸到回憶之中。

  老七、棒子、老哈、關東,以及可愛可憐的苦葉兒……一個個人物在白辰的心頭閃過。

  ——甜甜的方糖。

  ——小貓似的苦葉兒。

  ——苦葉兒的呼救聲……

  白辰的聲音有些哽咽了:“我是武林中人,血腥與死亡已是司空見慣,自從我全家被風宮屠殺之後,我本以為世間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打動我,即使是死亡。但苦葉兒卻讓我知道,我錯了。人世間仍然有許許多多的東西,看似微不足道,卻足以讓你感動一生,銘記一世。

  人世間也並非只有淡漠與怨恨,如果沒有苦葉兒,那麼魚雙淚就不會被投入牢中,而早已被我殺了。”

  花晚遠靜靜地坐著,似乎已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但,白辰聽到了極力壓抑著的抽泣聲音,花晚遠的雙肩亦在不可抑止地微微聳動著。

  白辰有些吃驚,在他的印像中,花晚遠一直是淡漠而冷靜的,他本想勸慰她幾句,但卻不知如何開口,只知傻傻地坐在那兒,心中感觸莫名。

  花晚遠終於抬起頭來,理了理披散在額前的秀發,道:“你說得不錯,有些東西會讓人一輩子都無法忘記,有些東西看似微不足道,卻足以讓人感動一生。 ”

  說到這兒,她忽然伸手至頸後,解下一條銀鍊,銀鍊上掛著一個小小繡包,藉著微露的曙光,可以看到繡包以一根紅色的絲線扎了口。

  白辰疑惑地望著她,不解其意。

  花晚遠卻將那隻小巧的繡包遞向白辰,道:“打開它。”

  白辰疑惑地接過,將纏在繡包上的紅色絲線慢慢解開,再將繡包中的東西傾倒於自己的掌心。

  他立時怔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上的表情因此而顯得怪怪的。

  躺在他手心中的,是兩顆白色藥丸與兩顆黃色藥丸。

  “白色的治內傷,黃色的治外傷。”花晚遠在他身旁輕輕地道。

  白辰只覺自己腦中“嗡”地一聲響,一股熱血直湧上來,他驀然轉身,右手用力地抓著花晚遠的右臂,沉聲道:“你就是小草,對不對?對不對?”他的目光熾熱而充滿了驚喜之情。

  花晚遠凝視著他,臉上有了略顯頑皮的笑意:“不是——你怎麼知道我是小草?”

  這種笑意,是小草所有的,絕不會出現在花晚遠的臉上。

  白辰驚喜地大叫一聲:“果然是你。”一把攬住了她的雙肩,像是要將她生生壓碎般用力攬住,欣喜地道:“你再也騙不了我,那四顆藥丸是救了我們的'足劍'給的,對不對?

  那時,你我都受了傷……”

  “他將藥給了你,說白色的治外傷,黃色的治內傷……”花晚遠接過他的話頭道。

  “不錯,後來我把解藥分作兩分,那樣你與我的傷都能治好了。”

  “但你擔心藥中有毒,故不將我的那一份給我,先服下自己的那分,你要以身試藥。”

  花晚遠——也許該稱其為小草——的聲音有些顫抖了。

  “後來,我們同乘一輛馬車逃避風宮的追踪,卻遭到伏擊,車夫被殺,馬車徑直撞向一堵院牆,等我醒來時,你卻不見了,從此,我再也沒有探聽到你的下落……”

  不知不覺中,小草的淚珠紛紛灑下,將白辰的衣衫打濕了。

  白辰終於從激動中清醒過來,他感受著小草的溫香矯軀,不覺有點靦腆,便輕輕鬆開了對方的雙肩,悄悄長吁了一口氣,清咳一聲,這才道:“你是怎麼脫身的?又怎麼會成了求死谷谷主的女兒?哪個才是你的真實身份?這幾顆藥丸是用來治療你所受之傷的,又怎會留存至今?”

  小草擁著自己的雙膝,道:“其實,以我的武功,並不會那麼輕易受傷,當時我的受傷一半是真,一半是假,至於為什麼將四顆藥丸留存,其理由與你為何要保存苦葉兒的方糖一樣。”頓了一頓,又輕聲道:“也許,還不僅因為這一點。”

  此時,天色漸漸亮了,海天一線,流金閃閃,不知什麼時候起,洶湧的海浪漸漸平息了,大海變得溫柔恬靜,風也停了,遠處的海島隱約可見,因為看不真切,反而更像是大海的精靈,以近乎完美的姿態,在海與天之間劃出一道道弧線。

  天地間一片祥和與寧靜,讓人恍惚忘記了世間的塵俗與紛爭——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3:35
第三十二卷第一章情系荒島


  不知是因為天色,還是因為別的,小草的臉上有了異常的光暈,白辰只看了一眼,心便突突亂跳,他隱隱覺得此刻的小草,似乎有了異樣的變化。

  小草望著遠方一望無垠的大海,繼續道:“至於我的真實身分,自然是求死谷谷主的女兒,我之所以進入風宮,只是奉家母之命行事罷了。但因為你,使我已無法重返風宮,只好回到求死谷,沒想到竟還能見到你。”

  白辰道:“如此說來,從今往後,我需得稱你為花大小姐了? ”

  “不,我更願意讓你稱我為小草,離開求死谷這麼多年,我己習慣了小草這個名字。”

  白辰隨口道:“小草——小草倒真是一個獨特的名字,你怎會想到這樣的名字?”

  “很簡單,我母親要我像小草—樣有著驚人的生命立。譬如,在風宮那種惡劣的環境中,也要能生存下去。所以,我就自稱為小草。”

  白辰道:“那麼你為什麼最初不肯與我相認?”

  “不為什麼。”小草撥弄著地上一根草莖道。

  女孩子說“不為什麼”時,多半是假的,因為女孩總是受情感支配更多,她們幾乎做每—件事,都有來自情感方面的原因與理由。

  可惜,白辰顯然還沒有懂得這一點。他感慨地道:“如果不是你拿出這四顆藥丸,只怕我已真的信了你的話。”

  小草看了他一眼,道:“你為何不問我為什麼進入風宮?”

  白辰道:“求死谷在江湖人眼中本就頗為神秘,而求死谷谷主的女兒甘願做風宮的一名侍女,必然更為神秘,如此機密的事,我即使問了多半也是白問。”

  小草道:“我進入風宮,有很獨特的用意。”

  “每個進入風宮的人,想必都有獨特的用意,正如我,為風宮效勞的最終目的卻是為了向他們討還血債,莫非求死谷與鳳宮之間亦有深仇大恨?”

  小草道:“求死谷與風宮的確有宿仇,但我進入鳳宮更重要的原因不是為了復仇,而是為了能保全自己!”

  “保全自己?”白辰有些糊塗了。

  “在很久以前,墨門的勢力極為強大,可以說非但不在今日十大名門之下,甚至不在風宮之下,在極為遙遠的年代,墨門與風宮以及水族就已水火不容,但如今,墨門的勢力卻大大削弱了,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驚心訣的緣故,驚心訣為墨門帶來了一場災難,從八十年前開始,墨門再也無法與風宮、水族直接對抗了,在種種挫折面前,墨門本身開始出現了分化內訌,求死谷就是墨門分化的一支。為了能保存勢力,不在風宮、水族的夾攻下全軍覆滅,求死谷竭力隱藏自己的行踪,亦從不向外人透露自己是源於墨門。儘管如此做了,求死谷仍是覺得併不能完全消除危險。於是,包括我母親在內的歷任谷主想出一種方式,那就是讓谷主的女子都設法隱入風宮及其他門派中去,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為安全,即使有朝一日求死谷遭遇滅頂之災 墨門一派仍是不會覆滅。為了使求死谷的秘密不被外人探知,求死谷自出現於江湖中時,就一直對外封閉,身分不明者一旦進入谷中,立即遭到阻殺,久而久之,常人已對求死谷避而遠之。可以說,在常人眼中,求死谷似乎是與死亡聯繫在一起的惡魔,而在求死谷的人心中,卻時時刻刻有著末日將臨的擔憂,我身在風宮時,必須時刻準備著在求死谷覆滅之時,承擔起設法讓墨門這一支延續下去,並全力重振它的重任,所以,我從來不可能有一刻是輕鬆快樂的。我覺得自己就像站在一塊巨大的時刻要面臨傾倒的岩石下,卻沒有迴避的自由……”

  白辰靜靜地聽著。

  他不曾料到小草有這般不同尋常的身世,不曾料到她會與自己一樣,承受著他人難以想像的重任。

  “我八歲就離開母親,進入風宮,身在風宮,便是在危險之中,平時接觸的每個人,都是我的仇敵,個中滋味,他人是無法想像的。也許,惟獨你與我有相同的心境,正因為如此,我雖是奉葉夫人之命送你離開風宮,卻亦是甘願如此,甚至……甚至我覺得與你在一起時。

  有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雖然遭到風宮的追殺,但我心中一點害怕的感覺也沒有,我的驚懼是假裝的,只是想讓你更多的照顧我,保護我,儘管也許我的武功並不在當時的你之下。”

  “我,是不是有點傻?”小草低低地道,與其說她在問白辰,倒不如說她在問自己更為確切。

  白辰不知該如何回答,甚至不知是否應該回答,半晌無語。

  “如果你不將苦葉兒的事告訴我,也許我永遠也不會承認我就是小草的。”

  “為什麼?”白辰奇怪地問道。

  “不為什麼。”小草道:“憑感覺而已。”

  白辰忖道:“今夜她已說了好幾次'感覺'了。是否每個女子都是重視感覺的?”

  此時,天邊已出現了萬道霞光,光彩奪目,蔚為壯觀,白辰生在江南,對海景已司空見慣,而小草卻從未見過海上日出之景,不由深深地感嘆於那蔚為壯觀的景色。

  她望著遠方,出了一會兒神。半晌方道:“求死穀不甘永遠處於如此不利的局面,所以才會接連不斷地設法取出驚心訣。”

  “驚心訣真的有極為神奇之處,可以改變一個門派的命運?”白辰奇問道。

  小草緩緩點了點頭,道:“公正地說,決定一個門派興衰榮辱,最重要的應該是該派的武功,而驚心訣則是本門至高無上的武學。”略略一頓,她放緩了語速,鄭重地道:“其實,我母親要你取的並不是驚心訣。”

  白辰心頭一震,愕然道:“不是驚心訣又是什麼?”

  “冷心訣!”小草一字一字地道。

  “冷心決?莫非那是墨門的另外一種絕世武學?”

  小草神色凝重地道:“確切地說,冷心訣並非墨門之物,而是另外三個神秘門派的前輩高手所創,他們創下此'冷心訣',其目的就是為了配合'驚心訣',讓'驚心訣'能夠真正地成為絕世神功。”

  白辰茫然不解。

  小車接著道:“我無緣見到'驚心訣',只知其大概。'驚心訣'的精要在於使對手心神驚悸,從而克故致勝,但若自身不能心明如鏡,古井不波,'驚心訣'反而會反噬其主,而冷心訣正是為了達到這一目的而創的。”

  白辰有些明白了,卻又有一個新的疑問升起,他忍不住道: “既然那三派前輩高手是為驚心訣而創冷心訣,為何創成冷心訣後,不將秘決交與你們墨門,反而隱藏於洞穴之中?”

  “此三門派與墨門本屬同一聯盟,與水族、風宮針鋒作對,但八十多年前,當時本門的門主卻因驚心訣而墜入邪道,與此三大門派反目成仇,成為一個禍害江湖的邪魔之王,最後本門高手歷盡艱難,方擊敗本門門主,為了將來不再重演此事,那三大門派便讓墨門交出驚心訣,然後合四派的力量共創一種武學,以配合驚心訣。但當時墨門經歷了那場變故之後,元氣大傷 ,門中高手損傷大半,已無人能參與此事,只是將驚心訣交與那三大門派。但墨門內部派系林立,矛盾重重,各分支的主張亦不盡相同,當時保管驚心訣的那一支迫於另外三派的壓力,不得不交出秘訣,但卻暗中留下了摹本。三門派中各遣頂尖高手合創冷心訣後,得悉此事,一怒之下,就將驚心訣、冷心訣皆存於水岩洞穴之中。墨門的四分五裂對四派結盟對付水族、風宮之事自然大為不利,無論將驚心訣、冷心訣交與墨門哪一支,都將會引起墨門更大的內亂,所以三門派決定在墨門中尋找一個合適的人選,助他重新聚合墨門後,再將冷心決、驚心訣一併交付與他,至於那部驚心訣的摹本自然必須追討回來。”

  “沒想到三大門派高手在將驚心訣的摹本追回後,欲將它與正本一同存放於洞穴中時,事情已有變故,水族中人得悉了此事,已設法在通向洞穴的水路設阻,事出意外,猝不及防之下,那名准備將驚心訣摹本送入洞穴中的高手遭遇不幸,當他的屍體浮現於水面時,他所攜帶的驚心訣摹本已不知下落!因為要將驚心訣的摹本放入洞穴時須得通過水路,所以在事先已做了防水措施,即使驚心訣入水。也不會被毀。

  與墨門結盟的三派擔心驚心訣摹本落入他人手中,對同盟不利,曾全力搜尋,但終是沒有結果。”

  ※※※

  天終於大亮。

  小草的神情顯得有些不安了,似乎有所擔心,白辰猜知她的心思,便道:“你娘說得不錯,若非萬無一失,她不會讓我去冒險的,因為我是她最後一個可以借助的人了。你娘越是在意冷心訣和驚心訣,就越不會讓我去冒險。”

  小草的臉上忽然有了哀傷之色,她緩緩地道:“不錯,我娘是對冷心訣、驚心訣十分在意,我爹當年就是因此而死的!”

  白辰大震。

  小草緩緩站起身來,道:“我告訴你這麼多,與我娘的佈置自然截然相勃,我只是想讓你明白自己將要面臨的危險,然後做出理智的選擇,如果你現在改變初衷,我娘當然不會就此善罷,但我會設法說服她的,即使說服不了,我亦會設法彌補我娘的過失。”

  她的神情十分複雜,複雜得讓白辰難以讀懂,略略停頓了片刻,她又道:“我不會勸止你,因為我能理解你的仇恨,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恢復功力和提升武功,亦是你願意答應我娘要求的原因之一。為了復仇,你可以忍受那麼多難以忍受的痛苦,我想,為了復仇,你也會冒著生命的危險去搏一搏,是也不是?”

  白辰鄭重地點了點頭,道:“不錯,去取冷心訣不外乎兩種可能:生或死;向風宮復仇,亦不外乎成功或失敗。我心中的仇恨,注定我不可能允許自己在失敗了之後,還活著!”

  小草默默凝視了白辰片刻,道:“天色已亮,水中視線也明亮了些,我們可以入水了,你隨我來。”

  兩人沿著東岸峭壁陡崖而下,在絕壁下的一塊礁石上站定,海水一浪接著一浪湧向礁石,撞得粉身碎骨後再化作萬千銀白色的水珠,飛散開去。

  小草與白辰並肩而立,她指著絕壁的一個凸起之地,道:“從那塊凸起的地方下水,徑直下沉,就會看到洞口,先前幾次試圖進洞的人都以一根細繩繫於腰間,到了洞穴中後,用力扯動細繩以告之上面的人。以前的人每次都能到達洞穴,並牽動細繩告之外面的人,但很快就會發生變故,無需多久,下水之人就會遭遇毒手。”

  “如此說來,水族中人是用了'引君入洞'之計?”白辰笑著道,他見小草顯得頗為緊張不安的神情,怕她擔心,想緩和一下氣氛。

  “水族中人雖然在水中佔盡優勢,但他們終究是人,而非魚類,所以他們雖能在水中潛伏的時間比常人長幾倍,甚至幾十倍,卻不可能永運在水中不現身,照此看來,他們所謂的洞穴外,也絕不會如魚般一年四季簇擁於此,而是在某個地方有暗哨,一旦發現有人潛入水中,立即向這邊靠近,進行攔截。出於這一點考慮,我們求死谷中人曾對這座島乃至島四周進行仔細的搜尋,可惜並沒有找到這個暗哨,如今你的水性已與水族中人相去無幾,你前幾日服下'不眠草'後試著入水,在水中呆的時間比我娘估計的還要長,想必你可以比其他人更快地到達洞穴中,如果能趕在水族中人到達之前取出驚心訣與冷心訣,那就是萬幸了。”

  白辰長長嘆了口氣,目光堅毅而果斷,沒有一絲毫的畏怯與後悔,他平靜地道:“既然如此,縛不縛細繩並無區別,那麼不縛也 ,我即將入水了,相信我,我會全力以赴的!”

  小草道:“也好……對了,驚心訣與冷心訣所放置的地方,是洞中一塊圓形的石頭中。”

  “石塊中如何能放置武功秘笈?”白辰大惑不解地問道。

  “那石塊已被割成兩半,中間掏空,再重新粘合,外面再做了偽裝,據說不知情者根本無法分辨出它的特殊所在,此石是特地經過千挑萬選出來的粉質石,利於切割。”小草在最後的關頭,又將取出驚心訣和冷心訣的辦法告訴了白辰。

  白辰道:“但願洞中的圓形石頭不會太多,否則光找這塊石頭,也夠我受的了。”說到這兒,他用力甩了甩胳膊,又大口大口地做著深呼吸,像是在留戀這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氣。

  隨即他邁步走至礁石邊緣,忽然又想起了什麼,轉身對小草道:“萬一我有什麼三長兩短,還要煩勞你在我的墳中埋入幾塊方糖……”

  他還待再說什麼,忽然驚訝地發觀小草眼中有淚水滾滾而出,他頓時呆住了。只見小草向他飛奔過來,直到小草撲入他的懷中,緊緊地抱著他。

  剎那間,白辰似乎明白了什麼,一股熱熱的東西自心頭湧起,讓他的喉間有些發澀,鼻子有些酸楚了。

  他覺得自己應該推開小草,他有很多推開小草的理由。

  比如他即將走在生與死的邊緣;比如他與她似乎至多只能算是朋友;比如……

  但事實上他卻如小單一樣,將對方緊緊地擁住了。

  有時候,情感的萌生是悄無聲息的,水到渠成。

  有時候,情感卻是隱於電閃石火、猝不及防之時。

  有時候,你根本沒有意識到它的存在,但它卻真真切切地存在著,如同呼吸,你沒有意識到自己一直在呼吸,但事實上它卻從來沒有停止。

  兩個年輕的身軀緊緊相擁。

  兩顆年輕的心緊緊相融。

  白辰只擁著小草很短的片刻,但在他的感覺中卻像是已桓亙如千古。

  兩人終於分開了。

  僅僅是一擁而已。

  但白辰的目光中除了堅毅之外,還有了絲絲柔情;小草的眼中除了憂鬱與痛苦外,還有幸福——也許世間什麼都可以掩飾,惟獨眼神是無法掩飾的。

  自辰微微笑著。

  小草含著笑,也含著淚。

  小草道:“白大哥,你不要去找什麼冷心訣了,我們回去,我向我娘求情。”她是第一次稱白辰為白大哥,卻顯得那般自然。

  白辰亦無意外與尷尬,似乎這本是理所當然的事,似乎小草稱他為“白大哥”已有數年、十數年。

  白辰漸漸恢復如常,他冷靜地道:“箭已在弦,不可不發,何況男兒一言九鼎,又豈有自食其言之理?”

  小草退後一步,以異常冷靜的聲音道:“我會在此一直等你上來的!”

  白辰點了點頭,他取出懷中的方糖,含入口中,最後查看了隨身攜帶的密封好的火絨、火石、燭火以及一把短而鋒利的劍後,身形一躍,已跳入水中,水面只是震蕩了片刻,就恢復如昔,小草的臉色卻一下子蒼白如紙。

  白辰躍入水中之後,感到海水有些冰涼,但還不至於不可忍受。順著自上而下的衝勁,白辰靜靜向海水的深處下滑了十數尺,立即向絕壁那邊靠近,他自幼生長在江南,水性本就頗為不錯,在水中游速甚快,很快他的手就觸到了石壁上,當下他便緊挨著石壁全力下潛,他心知速度的快慢直接關係著自己的生命,自不會有絲毫懈怠,此時陽光尚能透過海水,進入他的視野,但已有些黯淡,海面以下的水並不像海面上那般起伏不定,而是很平穩,一些不知名的小魚在白辰身邊游來游去,不時與他的身子輕輕碰撞,感覺很是新奇,只是此刻白辰已無心去留意這些了。

  自從服下了“不眠草”之後,白辰在水中已是游刃有餘,他此時的感覺,在水中除了視線有些模糊而手足無惜力之處外,與外界並無太多的不同,他雖然不能張口吸氣,但魚雙淚歷時數年配製的奇藥在他身上起了怍用,這使他在水中並無窒息之感。白辰不知是否因為藥已改受了他的身體機能機構,已與常人迥異。

  光線越來越暗了,耳中聽不到海浪翻捲的聲音,這時,他感到下潛開始有些困難,而且身軀所承受的壓力也開始漸漸明顯地能感受到,水中偶爾有奇怪的鳴叫聲響起,白辰心道:

  “原來水中也如陸上一般,有著千奇百怪的聲音,可惜水中光線太暗,無法將水中情景一一看清,想必水中的景緻必定是絢麗多姿的。”

  正思忖間,忽覺手頭一空,觸手之處已沒有了岩壁,白辰心中一動,暗道:“難道已到達了洞口?”

  他本已做好了與水族中人—戰的準備,因此反倒有些意外。

  略一沉吟,白辰雙手向前—探,奮力一劃,人已朝前滑翔般遊出——沒有撞到岩壁,這兒果然是一個洞穴。

  雖然在海中本已一片昏黑,但當白辰意識到自己已經進入了一處洞穴之時,頓覺得周遭更為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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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卷第二章與世隔絕


  當一個人置身於完全陌生的環境中,而且這個環境空無一人時,緊張之感就會油然而生。

  所有外界的聲音已完全消失,白辰只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與海水相撞時發出的“嘩嘩”

  聲,過度的靜寂使得這種“嘩嘩”水聲似乎也有些不同尋常,彷彿天地間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水以及白辰一人,似乎此刻的白辰將在這種黑暗以及水的包圍下,永無休止地前進,直到進入一個不可知的世界中、或是——進入死亡之境!

  若非親身經歷,任誰也無法想像出此時白辰心中的感覺。

  他試著向兩側上下兩個方向移動了一些距離,由水與洞壁碰觸的細微聲音,他估測出此洞大概有二丈寬,一丈高,並且是傾斜著向上延伸,惟有如此,最後方能出現一段未被水淹的洞穴。

  白辰全力提防的攻襲並未出觀,在水中亦難分清自己究竟遊了多少距離,順著洞穴而上浮游,水壓越來越小,不知過了多久,白辰忽覺渾身一輕,“嘩”地一聲,已經衝出了水面。

  他已順利到達隱藏驚心訣和冷心訣的洞穴之中。

  在白辰浮出水面的一剎間,竟有恍如隔世之感,也許,人的水性即使再好,也只是人,在水中永遠還有不協調、不適應的感覺。

  腳踏實地後,白辰長長吁出一口氣,沒想到籲氣之聲竟迴盪不絕。原來此刻他已到了洞穴之中,白辰的心情反而平靜下來,他迅速解下藏在胸前的密封火石、火絨、火燭,將它們取出,在最短暫的時間內,將火燭點燃。

  洞內無風,火苗垂直而上,毫不搖曳,當火光閃現的那一剎間,白辰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歡欣之情,惟有經歷黑暗,方會明白若無陽光,生機盎然的世間將會變成怎樣一種情況。

  當他的雙眼適應了光亮,可以觀察周遭事物時,他駭然發觀在離他腳邊不過三尺遠的地方,有一具森森屍骨。

  最初的震駭過後,白辰很快冷靜下來,心中飛速轉念。

  他料定這具屍骨是墨門高手留下的,除此之外,再不會有外人進入洞穴之中,想到這一點,他趕緊再向那屍骨望去。這一回他看清楚了,那屍骨的右腿骨竟蕩然無存。

  白辰不由大為不解,忖道:“難道此人本就是右腿殘廢?若是如此,又怎會被墨門派入洞穴中尋找冷心訣與驚心訣?假如是入洞後被利刃所致,那斷腿腐爛後,腿骨應仍在洞中才對。難道,此人右腿被利刃砍下之後,就墜入了水中?”

  疑慮重重,一時如何想得明白?

  ※※※

  長江邊上一個繁華的重鎮,鎮上有一酒樓名為“雙鴨樓”,久負盛名,因樓內廚子擅於香酥鴨與叉烤鴨而得此名,雙鴨樓的香酥鴨皮色玉白油潤,鴨肉微紅鮮嫩,肉肥骨香;而叉烤鴨在烤之前,又有炒鹽醃、清鹵漬,微火燜等工序,別具一格,故雙鴨樓的食客絡繹不絕,生意興隆。

  今天中午,雙鴨樓照樣是人滿為患,酒至半酣時,雙鴨樓內一片高談闊論。

  靠西窗的桌上坐了三個人,其中兩人是公差模樣打扮,另一人則衣著華貴,年約四旬,像是富貴人家,但見此人一臉諂笑,不時對那兩名公差殷勤勸酒,聽他稱呼,那矮胖的公差應是姓麻,而另一臉色微泛青色的官差則姓黃。

  姓黃的官差小酌小飲,笑意盎然,而那姓麻的早已半醉,雙眼朦朧,他拉了拉袖子,粗聲道:“劉兄放心,有我們兄弟兩人在,你兒子在裡面不會受一丁點兒氣。”

  華貴中年人便道:“如此就多謝二位了,二位義薄雲天,小弟沒齒不忘。”說著,他已自懷中取出兩個小褳褡,放在桌上,分別推向黃、麻二人,低聲道:“二位爺在官府中當差,頗為不易,區區薄禮,權作二位茶資,還請笑納。”

  黃、麻二人相視一眼,就將鏈褡接過,只一掂,就知其中數目絕非“茶資”那麼簡單,當下臉放紅光。

  那姓黃的官差慢聲慢氣道:“令郎犯的是花案,這類犯人被囚於牢中,最容易被同囚欺壓,倒是那些犯紅案的人,在裡面頗有地位,尋常人不敢得罪。劉兄不愧是方圓百里出名的人中俊傑,辦事毫不含糊,既然劉兄夠意思,我們兄弟二人也不會不夠意思,小弟只說一句話:若是令郎出來少了一根毛髮,劉兄只管向我問罪!”

  那姓劉的知道銀兩已起到了作用,臉上卑微的笑意退去不少,他打了個哈哈,道:“有二位這句話,劉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那姓麻的官差道:“前些日子,來了一個糟老頭,說是個大盜,身上卻毫無分文,也沒有人來為他打點打點,這糟老頭卻不知趣,整日亂嚷嚷,說什麼……說什麼他是水族中人,日後必讓我等死無葬身之地!哈哈哈……這等人,活該被人揍個七葷八素!”

  那姓劉的富人笑道:“多半他是被諸位大爺的虎威 瘋了,世間又哪有什麼水中族類?”

  姓黃的官差嘆了口氣,道:“碰上這種人就算是倒霉了,整日吵得煩心,那一把老骨頭又挨不了幾拳幾腳,照我說,最好犯事栽在我們手中的,都是那些……那些……哈哈,娘們儿。”

  他本待說最好栽在他們手中的都是有錢人,卻立即想到與自己同桌而坐的就是個富人,立時改了口。

  那姓劉的富人也不以為意,又為那兩個官差添了酒,你來我往,又喝了半個時辰,方搖搖晃晃離開雙鴨樓。

  兩個官差到了街上,與姓劉的作別後,向西而去,他們當差的地方是在城中,離此鎮尚有十來里路。

  兩人走到鎮外,兩腳飄浮,想到懷中銀兩可以喝若干美酒玩不少女人,頓時渾身毛孔無一處不是通暢舒泰,興之所致,二人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挨著靠看雲窗而坐,偎著抱著月枕枕樂,聽著數著響著早四更過,四更過,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

  正當兩人哼得曲不成調之時,那姓黃的歌聲忽地戛然而止,呆呆站立原地,彷若被施了定身法一般。

  他的伙伴正待拉他,卻聽得他失魂落魄地道:“那……那邊……”

  那姓麻的官差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頓時也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但見前面十丈遠處有一黃花女子亭亭玉立,寬寬絲絨帶繫著細腰肢,楚楚動人,迷人至極。

  兩人的酒意已被這絕世佳人的美艷惊走,雙眼卻更為朦朧,恍恍惚惚不知今朝今夕。

  甚至,他們心中竟無法升起一絲邪念。

  正怔神間,忽地眼前—花,那女子突然已近在咫尺,那如蘭如麝的幽幽香氣讓麻、黃二人心神一盪,以至於不會思索她是如何自十丈開外掠到他們身前的。

  “你們的銀子掙得倒是輕鬆得緊。”聲音如鶯燕,幾近天籟。

  麻官差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方回過神來,他生平第一次在女人面前手足無措,慌亂地道:“什麼?銀兩?這個……”說了半天,方略略清醒了些,心中飛速轉念:“她為何提到銀兩?莫非她有什麼人也在牢中?”

  想到這一點,頓時眉飛色舞,大覺有機可趁,又忖道:“只要她求我,哪怕就是將我的銀兩全給了她,我也心甘情願,只要她讓我親上一口……不,摸上一摸……”

  “啪”地一聲脆響,麻官差心念未了,臉上已重重挨了一個巴掌,嘴中頓時有了鹹味,麻官差“啊哎”一聲,吐出兩顆牙齒。

  那女子冷冷地道:“竟敢對本姑娘擠眉弄眼?說!那自稱是水族中人的老頭是什麼模樣?”

  那姓黃的官差怒道:“娘們儿,你敢……”

  只吐出了五個字,姓黃的官差忽然發出一聲短促而淒厲的慘呼聲,仰身便倒,喉間出現了一個血窟窿,血流如注,身子抽搐了幾下,很快斃命。

  那姓麻的官差臉色頓時蒼白如紙,身子亦如篩糠般哆嗦起來。

  那女子冷聲道:“我就是水族中人!”

  麻官差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顫聲道:“不關小的事,那老頭……不……那位大爺並非小的直接看管,小的……”

  “你只須告訴我那老頭的模樣。”那女子打斷了他的話,她的目光很冷,徹骨的冷。

  “是,是,那位大爺頗有些年歲了,模樣有些奇特……”

  “不用說了,一定是他。”那女子道。

  “一說便知,小姐果然絕頂聰明……”麻官差還待再說下去,那女子已冷哼一聲,纖手微揚,一縷勁風倏然劃空而出,麻官差連哼都未哼出一聲,立時氣絕身亡,他與其同伴一樣,喉間血流如注。

  ※※※

  魚雙淚已瘦得不成人形,不過二個多月,他彷若已蒼老了二十年,此時,他如一隻奄奄一息的老貓般,蜷縮於一個角落中,身上的多處傷勢已開始糜爛。

  “媽的,這老頭怎麼還不死,現在老子揍他,連拳頭都被他的骨頭硌得生痛!”一個粗啞的聲音道。

  “大概他還在等著水族中人前來救他吧。”一人話剛說完,立時引來一陣瘋狂的大笑。

  忽聽得鐵門一陣咣當亂響,“嘩”地一聲被推開了,一名獄卒出觀在門前——是送飯的時間到了。還沒等他開口喊話,突然聽到身後有人的軀體重重倒地之聲,一驚之下,他猛然回頭,只見眼前一個人影一晃,他的胸口一痛,哼都沒哼一聲,就已如稻草般倒下了。

  碗筷墜地的聲音讓牢中囚犯齊齊一驚,目光全投向這邊——魚雙淚是惟一的例外!

  他們看到門前出現了一個美麗的身影,美麗如夢的女人的身影。

  所有的人全靜了下來,怔怔地望著她,在這陰森、污穢,泛著腐朽氣息的地方。本不應該有這樣的身影出現。

  “魚雙淚!”

  一個動聽而不失威嚴的聲音在牢中迴盪開來。

  一直在半昏半睡中的魚雙淚不知從什麼地方來了一股力量,突然一蹦而起,彷彿他根本沒有受傷,當他看到門前那美麗的女人時,一種狂喜之情立時掠過他的心頭,他在心中狂呼:

  “天不絕我!天不絕我!”

  “撲通”一聲,魚雙淚已然跪下,顫聲道:“笑姑娘,你……終於來了!”他的聲音乾澀嘶啞,不堪入耳。

  那女人正是被水依衣稱作“笑姐”的女子,她與水依衣一樣,也是以“水”為姓,名為莜笑。

  水筱笑淡淡地道:“你起來吧,自己走出去。”

  魚雙淚依言起身,向外走去,他知道雖然這是監牢重地,但水筱笑讓他走出去,就絕不會辦不到。

  水筱笑轉而對獄中其他人道:“你們全都得死!”她說得很慢很輕,卻仍是極為冷酷,讓人無法懷疑她所說的一切即將成為現實。

  一刻鐘後!

  一刻鐘後,城中一片大亂,無數兵卒在街上飛馳而行,驚心動魄的號角聲,尖銳的傳警笛聲響徹上空,很快眾店家已紛紛打烊,閉門不出,街上頓顯空蕩,只有急促的馬蹄聲在四空迴響,所有的重要路,皆有兵卒把守,刀出鞘,箭在弦,如臨大故。

  因為,有人強闖獄牢,殺獄吏三名,獄卒十餘名,犯人七名,救出一名在押大盜。

  而此時,魚雙淚與水筱笑已在城郊外一個土崗上。

  魚雙淚將白辰如何被救,自己又如何被人押入牢中,一一訴說出來。聽罷,水莜笑臉上更顯凝重,她沉聲道:“你如何知道求死谷中有你需要的'不眠草'?”

  “老朽遍尋深山幽谷,從未見過'不眠草',正因為如此,老朽方遲遲不能成功,二個多月前,老朽在採藥時偶遇一位老藥農,老朽看他藥簍中的藥皆非尋常之藥,心想也許此人深諳藥道,便與他攀談,一番交談,果然如此。他說他採藥數十年,很少有他尋不到的藥,卻有四味藥他無法採到,'不眠草'就是其中之一,並說世間雖有'不眠草',但只怕永遠也不會有人能得到它,因為'不眠草'所在之處,常人根本無法進入。老朽求藥心切,聽他說到'不眠草' ,趕緊追問,他只好說了實情。原來'不眠草'只在求死谷和宮廷重地方可尋到,宮廷重地守衛森嚴,要想得到'不眠草'那是不可能的,而求死谷卻一向為世人避諱,也絕不可輕易接近,故有此說。”

  “而後.你就用那小 的離別鉤去求死谷換來了'不眼草'?”

  魚雙淚道:“正是。”

  水筱笑沉吟了良久,倏地眉頭一跳,輕聲道:

  “也許,你上當了,如果不出我所料,那藥農想必也應是求死谷的人。”

  魚雙淚一驚,脫口道:“怎會如此?”

  水筱笑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此事我自會處理,與你已無任何關係。”

  魚雙淚臉色微變,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道:“笑姑娘,老朽為水族試藥多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

  水筱笑如劍芒的目光將他下邊的話生生逼回,不帶絲毫感情地道:“你應該知道水族乃戰族一支,身分隱密,絕不可輕易外傳,而你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竟不惜向外人大肆宣揚,已是死罪!本姑娘找到你,只是要讓你永遠閉嘴,不再使水族受損,不過,現在你倒又為本姑娘提供了一條線索,也許,水族可以找到數十年來水族一直在尋找的一些人!”

  魚雙淚對水筱笑的手段十分清楚,他知道此時求饒毫無用處,當下蒼白著臉道:“笑姑娘,殺了我對水族大業亦有不利之處,還望三思而行。”

  水筱笑冷哼一聲,道:“你是說少了你,水族就難以依靠非水族的力量了嗎?哈哈哈,你莫忘了方才你已將那藥方告訴了我,你說只要有'不眠草',這個藥方有效的可能性已達九成!從這一點看,這些年來,你總算為水族做了一些事,我可以讓你死得乾脆利索,有任何痛苦!”

  魚雙淚的心頓時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與絕望之中。

  ※※※

  荒島水底洞穴。

  白辰一時無法想明白洞中為何會有一具斷腿屍骨,當下也不再苦苦冥想,他心知時間有限,不可拖延,當下立即舉燭四照,以尋找小草所說的藏有驚心訣和冷心訣的圓石。

  很快,他的目光就被離他相距不過數尺的兩塊圓石吸引住了,一望可知,那兩塊石頭本應是由一塊圓石切割而成,然後又巧奪天工地合上了,只是此刻圓石已出現了數條裂痕,但白辰已管不了那麼多了,迅速將石頭的上半截移開,但裡面空空如也,並沒有所謂的驚心訣與冷心訣。

  白辰心中“咯登”一聲,腳步微移,只聽“噹啷”一聲,右腳踩中一物,竟發出只有金鐵交擊時才會有的聲音。

  白辰一驚:洞中怎會有鐵物?趕緊低頭一看,藉著燭光,他赫然發現有一隻鐵盒子就在他的腳邊,表面早已鏽跡斑斑。

  他心中一動,“突突”亂跳,“莫非鐵盒中所藏就是花輕塵要的冷心訣?”伸手便去撿地上的鐵盒,身子也自然而然地彎了下來。

  這麼一彎,他突然發現自己腳下所踏著的岩石上竟有許多圖像,著筆很是簡單,卻十分神似,赫然是—些繪於岩石上的人像。

  白辰好奇心大起,他索性單膝跪下,驚訝地發現這些刻於岩石上的人像竟像是在演練一套掌法,粗略一數,具有十三幅,其中兩幅被鐵盒子擋住了小半。

  白辰為了報白家血仇,忍辱負重,屈身風宮,他深知風宮勢力驚人,高手如雲,故一直苦練武功,為了能提高自己的武功修為,不惜以一切方式習練各門各派的武學,對武學已達到如飢似渴的地步,在他心中,永遠記著一點:若無絕世武功,他絕無報血海深仇的機會!

  正因為如此,他雖知在洞穴中多呆片刻就多一分危險,但仍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推開那隻鐵盒,以便能將十三幅人像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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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卷第三章墨門遺學


  鐵盒子被推開後,不但現出被壓於盒子下面兩幅人像的全貌,更現出了數行刻在岩石上的小字。

  白辰不由向那具屍骨看了一眼,心道:“這些字及十三幅人像會不會是他留下來的?”

  目光匆匆掃過那些刻於岩石上的字。

  但見上面刻道:

  “我乃墨門七十一代傳人墨東風,與尊駕一樣,為取冷心決而來……”

  看到這兒,白辰先是一怔,忖道:“他怎知我是為取冷心訣而來?”

  旋即明白,若非取冷心訣,又有誰會進入這個洞穴之中?不由好奇心大起,繼續往後看道:

  “也與尊駕一樣,我被困於此洞,雖奮力搏殺,但最終仍無法衝出洞穴。”

  另起一行,又寫道:“我已受傷,傷勢甚重,更無法退出此洞了,尊駕能看到我留下的手跡,足以說明修為不遜於我,可惜此洞乃有進無回之地……”

  “與它相搏數次,雖未能擊敗它,卻也悟出幾式掌法,我所剩時間不多,倒不如將掌法記下,能為尊駕所用,亦是天意……”

  “尊駕若能脫困,兩部武功心訣自是為尊駕所有,此乃墨門規矩。但我妻花輕塵不聽我的勸告,已強練驚心訣,尊駕若能念及同屬墨門,將冷心訣授與我妻,以防她走火入魔,墨東風縱是在九泉之下,亦感激不盡。”

  白辰忍不住“啊”地一聲低聲驚呼,忖道:“原來刻下這些字的人竟是小草的父親,亦即花輕塵的丈夫!他臨死之時,還念念不忘其妻,足見其情深義重。他所言,似乎在花輕塵手中已有驚心訣,而且一旦在未習成冷心訣之前習練驚心訣,會走火入魔。

  莫非,花輕塵下半身不遂,就是因為這個緣故?”頓了頓,又忖道:“岩石上所刻的'它'又是代表何物?居然能擊敗小草的父親,真是太令人匪夷所思?”

  下面繼續刻著:

  “此套掌法是由墨門絕學'無為掌'演化而成,'無為掌'乃祖傳絕學,故無人敢擅改,我乃將死之人,倒也無甚顧忌,由'無為掌'之謙和化為至剛至猛,與它相鬥,倒也有用……”

  最後一行字刻著:“若尊駕能將我胸前玉墜交於我妻花輕塵,不勝……”這最後一行字的印痕越來越淡,“不勝”二字之後,只有一橫畫,不難想像,墨東風定是寫到此處時,再難支撐下去,“不勝”二字後面,多半是“感激”之類的字眼。

  白辰心道:“原來這十三式掌法是由墨門的武學演化而來的,墨門當年既然是與風宮、水族相抗衡的幫派,必定有著非凡武學,若是能加以揣摩,倒大有裨益。”

  白辰看完向屍骨施了一禮,忖道:“前輩,驚擾之處,還望多多包函。”思罷,他在屍骨旁翻找了一陣子,果然找到了一塊玉墜,不及細看,便將之放入懷中。

  他向那十三幅人像匆匆看了幾眼,想到自己此刻仍身處危險之中,不敢再作延誤,忙捧起地上的鐵盒,欲將它打開,看看其中是不是冷心訣與驚心訣。

  他將燭火放置於岩石上,用雙手扣住鐵盒,正待找到機括將之打開時,卻聽得“咔”地一聲響,鐵盒一側突然陷下一塊,白辰先是一喜,還道是自己無意中觸動了機括,鐵盒自動開啟了,但很快他就明白過來,這聲音並非機括啟動的聲音,而是鐵盒的一側因為受他的手所壓,被壓得坍塌出一個窟窿。

  白辰微怔之下,立時明白過來,原來鐵盒放在圓石之中,倒也無妨,但自從被取出後,日久天長,海水的濕氣比普通水氣的鏽蝕性更強,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雖是鐵盒,也已鐵鏽斑斑,幾乎洞穿,此時再受白辰一壓,立時破了。

  初時白辰還未在意,伸手就要從那窟窿中掏出冷心訣和驚心訣。

  他的手甫一伸入,神情忽然一變,頓時僵立當場,目光立即掃向那塊圓石。

  因為他想到鐵盒一破,若是要攜帶冷心訣與驚心訣離洞,勢必會被水浸壞,但那塊圓石也已四分五裂,大概是被第一個取出鐵盒的人以掌力震裂的,亦已無法藏放秘笈。

  忽地,他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自己用來裝火石、火絨、火蠟的竹筒,竹筒是經巧匠精心製成,將竹筒筒身與筒蓋一合,立時滴水不浸,若將秘笈裝入竹筒中帶出去,倒也不失為一個良策。

  白辰心中一寬,俯身小心翼翼地將鐵盒打開。

  鐵盒打開之時,裡面果然有兩本薄薄的線裝書冊疊放其中,上面一冊的封面赫然寫著“驚心訣”三個字,筆跡純樸,超妙入神,白辰出身世塚,不由暗讚一聲,但此時他已無暇對書法留意更多,心中卻在思忖著:“所幸書冊甚薄,想必應能放進竹筒之中。”

  這麼想著,他已伸手取出上面的那一冊驚心訣,雙手一卷,欲將它捲成筒狀,以方便存放。

  孰料,只此一卷,便見驚心訣已碎如亂蝶,從他腰間紛灑而下,一冊書卷,立時成了無數碎紙。

  白辰立時呆若木雞。

  半晌,他方從極度震愕中回過神來,心中大為懊惱,他已明白驚心訣為何突然化為無數碎紙的緣故,因為驚心訣最初放入洞穴中時,已是在八十年前,放入此洞穴後,再無任何人對之保養,八十年過去了,它已變得極脆,幾乎是一觸即碎,更別提將它捲起了。

  八十年時間可以改變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何況區區薄紙?縱然紙上記載的是武林絕學,亦不能例外。

  在此之前,無論是花輕塵還是白辰,都私下設想,取到墨門秘笈時可能會受到種種艱難險阻,沒想到真正讓白辰束手無策的卻是看似微不足道的事。

  白辰望著一地碎片,心中頗不是滋味,亦暗暗自責不已,忖道:“驚心訣讓墨門多名高手為此喪命,必是武林奇珍,沒想到最終卻如此輕易地毀於自己手中!”因為他一心欲恢復功力,重練武功,故對諸般武學亦格外珍視,此驚心訣雖不會為他所有,但他亦感到扼腕不已。

  剩下的冷心訣,又該當如何?

  白辰望著冷心訣,不敢輕易碰觸,以防冷心訣步入驚心訣後塵,但見“冷心訣”三字剛勁雄猛,氣勢宏偉,與“驚心訣”三字顯然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怔神之中,白辰忽地心中一亮,閃過一個念頭:“我若是能將冷心訣銘記於心,離開此洞,再將它複述於花輕塵,豈不兩全?雖然我本不宜觀瞻,但此時是迫不得已,只好用權宜之策,至多我只是將它記下,不去習練就是!”

  事不宜遲,他未及多想,當下一手執燭,一手小心翼翼地翻開冷心訣,當他翻過封面時,封面已開始破碎。

  白辰不由忖道:“看來,此書冊只能看上一次,翻過即毀,需得將它牢牢記住!”目光落在了首頁,但見上面以隸書寫道:“凡人所生者神也,所託者形也,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形神相離則死,心之在體,君之位也,九竅有職,官之分也,心處其道,九竅循理……”

  白辰身在世家,少時除了習武之外,尚要熟讀詩文,記性頗好,否則在風宮中時,他亦無法習成諸門諸派的武功,甚至連僅在他面前施屬一次的“霸天刀式”,他也能大致習成。

  此時心知此書翻過之後,就絕無回頭重看的可能,故一字一句,無不是全力默記,不敢有絲毫分心。

  冷心訣本是合八十年前三位絕世高手之心智合創而成,參研冷心訣可化去人心浮躁,使身心靜如止水,波瀾不驚。書中蘊含三位絕世高手的心得,自是飽含至理,白辰全心研讀,不知不覺已沉浸其中,冷心訣本是斂神靜心的無上心法,更可讓白辰物我兩忘,心神與冷心訣相通相融。

  他的身心已完全沉浸其中,屏息而凝神,不知不覺中,已如無聲無息。常人自是無法如此,但白辰有藥物相助,可以在水中不呼不吸,此時他除了心神未曾竭止外,軀體的其他功能已幾乎完全消失,他的身子也變得一片冰涼。

  如此境地,無形中已與冷心訣所企求的境界暗相吻合。

  白辰沉浸於冷心訣中,渾然未知在他身後的水中,已有一雙碩大的眼睛注視著他。

  這是一雙森寒可怖的眼睛,眼中所射出的幽幽光芒,隱藏了可怖的殺機與詭謐之氣,這種眼神,只有死神方有。

  不知為何,這如死神般的眼神中,此刻又平添了一絲疑惑之色。

  這絕非人的雙眼,它足以比人的雙眼大十幾倍,在雙眼之間,是暗黃色的鱗甲。

  它,赫然是一隻水中異獸!

  它是否是被白辰吸引過來的?

  如果是,它為何還不向白辰發動攻擊?

  莫非,是因為白辰此時已無聲無息,讓它已無法感受到這是一個活著的生命體,因此它才有驚疑之色?

  白辰背向著它,他看過一頁,右手便自然而然地翻過一頁,這已是下意識的動作,根本未經思慮,以手翻過冷心決與被風吹過一頁,並無區別。翻過一頁,那一頁就無聲無息地化成碎片,但其中的文字卻已在白辰的心中根深蒂固。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輕則先本,躁則失位……”

  此時,白辰已全心全意融入冷心訣中,他已忘了這是在危機重重的洞穴中,忘了自己為何而來,甚至,他忘了他自己是誰,如今他的心中只剩下冷心訣為他帶來的空靈之境,那種意境,只有一片祥和,絕無浮躁……

  他自然也不會去顧及手中的燭火,其實,若非他此刻無呼無吸,只怕燭火會在他未將冷心訣看完時,就已熄滅了。因為人之呼吸,必定會消耗虛空之氣,而此洞穴上為石壁,下為海水,洞穴內空間有限,虛空之氣遲早會被消耗殆盡,而燭火亦會因此而滅,不過如此道理,時人尚未懂得。

  所幸冷心訣不過五頁而已,言精意骸,白辰終於看到了最後一頁,只見上面寫道:“其道即得,其知其為之;其功即成,其名其釋之.藏之無形,天之道也。”

  下面又以另一種字體寫道:“皇、儒、天三門共創冷心訣,但求能助墨門祛邪歸正,四門共行維世重責!”

  白辰看完心道:“沒想到世間除了墨門這個我從未聽說的門派外,還有皇、儒、天三個門派亦是我聞所未聞,不知今日這三個門派是否還存於世間?看來多半已不復存在了,否則為何從未聽人提起過?所謂'維世重責'又是何意?不過可想而知,皇、儒、天三門應是正道門派,而墨門本與他們關係密切,但後來卻有了變故,所以才有'祛邪歸正'一說。”

  此時,他已將冷心訣悉數記於心間,總算略略松了一口氣。他對武學如飢似渴,這時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岩石上的十三幅人像。

  還未等他能細加揣摩,忽地一聲驚天動地的怪嘯聲在他身後響起,聲震洞穴,其聲之可怖,足以讓人心膽俱裂,若是平時,如此突如其來的怪嘯聲,亦足以讓白辰驚駭莫名,但此時他的心神尚在冷心訣那玄奧之境,顯得極為鎮定。

  “嘩”地一聲暴響,是沖水而出的聲音,白辰立時想道:“水族的攻擊終於來了,卻不知怪嘯聲又由何處而來?”

  不及細想,立即轉身,右手一翻,“錚”地一聲脆響,離別鉤已自腕間彈出。

  就在白辰轉身的一剎那,他赫然發現一個渾身長滿了暗黃色鱗甲的龐然大物穿水而出,向自己悍然撲至,此時它的身子離開水面已有近丈長,卻仍未完全現身,但見它頭部凹凸掙獰,雙目如燈似戟,觸角橫生,血盆大口張得極大,露出森寒如刀的利齒,讓人望而生畏,在它的上半身,還有—對鋒利無比的利爪,正揮舞著向白辰這邊抓來。

  白辰大驚失色,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是龍!”

  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此怪物雖然與傳說中的龍有些相像,卻絕無龍的氣勢軒昂,而是充滿了兇邪殘忍之氣。

  驚變僅在電閃石火之間。

  白辰不敢怠慢,立時將自身功力提至最高境界,雙足一點,身形斜斜掠出,堪堪閃過那異獸一爪,右足在岩壁借力,反身倒掠,離別鉤已向異獸的頸部劃去!

  極為詭異的撞擊摩擦聲響起,離別鉤迅速抹過了異獸的頸部,卻並沒有白辰所期望的熱血四濺的情形,他大吃一驚,因為離別鉤並非尋常兵器,其利無比,沒想到竟無法劃開異獸鱗甲。

  一徵之下,“嗖”地一聲,腰間一痛,竟已被異獸抓出一道血痕,血肉翻湧,痛不可當,半邊衣衫立時濕了。

  白辰鋼牙猛咬,忍痛旋身疾出一腿,腿快如風,自一個極為刁鑽古怪的角度向異獸右眼踢去。

  這一腿,他用是的蔡氏堂的腿法。

  異獸猛一甩頭,白辰快捷一腿未中其眼,卻重重踢在它的兩眼之間,發出沉悶響聲,那異獸受痛狂嘶一聲,洞穴上邊的浮石頓時“嘩嘩”震落,甩頭之際,在白辰的身上重重一撞,白辰痛呼一聲,立時如彈丸般被撞得倒跌出去,砰然落地時,已摔得苦不堪言。

  這時,那隻小小火燭早已滅了,洞中一片漆黑。

  白辰甫一著地,立時側身翻出,以防止異獸隨之而上,果不出他所料,他的身軀堪堪閃開,便覺一股冷風自身側疾劃而過,隨即便聽利爪劃過地面時的尖銳磨擦聲響起,令人聞之心驚。

  白辰未做絲毫停滯,雙拳齊出,拳勢剛猛狂烈,正是狂拳門拳法,他習武甚雜,情急之下,已下意識地使出兩派武學。

  雙拳準確無比地擊中目標,在拳面與異獸相觸的一瞬間,白辰就知不妙,雙拳擊實,如同擊中鐵板,他的雙拳立時鮮血淋漓,劇痛刻骨銘心。

  “吼”地一聲,白辰只覺一股腥熱之氣撲面而至,他雖不能視物,卻立即猜知異獸噬咬而至,若是被它咬中,蔫有命在?生死攸關之際,白辰竟突然靈機一動,足下一勾,憑著記憶,向鐵盒所在之處勾掃過去,他的判斷頗為準確,在他右腿的牽帶之下,鐵盒平地飛起,向異獸的血盆大口迎去。

  異獸毫不猶豫地一口吞噬了向自己迎來的獵物,暴響聲過後,異獸的身軀突然瘋狂扭動,海水被攪得水浪滔天,發出驚人的撲擊聲,想必定是鐵盒子讓異獸大吃苦頭了。

  白辰沒作絲毫懈怠,單掌在地上一拍,人已貼著地面飛出一丈開外。

  驚魂甫定之際,只聽那異獸發出如瘋如狂般的怪吼聲,叫了十餘聲,方靜止下來,隨即黑暗中有水浪聲傳入白辰的耳中。

  白辰心中疑惑不解,忖道:“它為何不繼續攻擊?莫非……莫非它只習慣於在水中?而不擅於岸上與人相鬥?若是如此,倒是一件好事!”但想到即使如此,自己仍是只能從水路離開此地,不由大為垂喪。

  那異獸悄然沒入水中,暫時隱而不動了。

  白辰忖道:“莫非數十年來,將潛伏此洞的墨門高手悉數截殺的竟是這頭醜怪水獸?看來這種可能性極大。前來此洞的墨門高手,其功力必定大打折扣,因為他們要騰出一部分真氣維持生機,不像自己這般身俱異能。若是如此,那麼洞中這具屍體的右腿蕩然無存也不足為奇了,多半是被異獸吞嚥了。”

  隨即又忖道:“它守候於水中,我豈非永無脫身離去的機會?縱使它不再攻擊我,我亦難以倖免,最終必將困死於此洞中! ”一時不由大為苦惱,而腰肋處所受的傷亦隱隱作痛。

  正當白辰一籌莫展之際,忽然想起那岩石上所刻的十三幅人像,心中忖道:“是了,墨東風前輩說這些人像暗含一套掌法,而這套掌法是由墨門的'無為掌'演化而來,'無為掌'乃墨門絕學,想必這套掌法也頗不尋常,更何況墨東風前輩又說掌法剛勁,適合對付它,看來岩石上所刻的'它',就是指剛才那頭異獸……此處頗有些奇怪,此獸皮厚肉堅,以剛烈掌風對付,如何反而更為適宜?”

  旋又想道:“無論如何,不如姑且一試,總比坐以待斃強!”

  想到這兒,白辰靜下心來,在黑暗中辯明方向,小心謹慎地摸到刻著人像的岩石上,在地上摸索了一陣子,找到火燭,但無論如何也摸索不到火石與火絨,氣餒之餘,忽然想到人像是以利器刻在岩石上的,而非以筆劃成的,不由心中一喜,伸手在岩石上摸索著尋到了第一幅人像,以指肚順著刻痕慢慢劃動,借 來分辨人像所描繪的武功掌法。

  要想以這種方式辯察武功,本是絕無可能的,但墨東風刻下這些人像時,已是危在旦夕,故人像線條極為簡單,加上白辰已看過了人像,憑著他對武學超乎尋常的記憶能力,雖然是匆匆過目,卻仍是有了一些印象,這亦有助於他辨別人像,更重要的是他默記冷心訣,身心因此而進入祥和之境,眼前雖無光亮,心中卻有明燭。若非如此,他亦無法在凶險如此的環境中潛心辨別人像。

  與他默記冷心訣時一樣,白辰受到冷心訣的影響,很快進入物我兩忘之境,不知不覺中,他的氣息已悄然無聲,脈搏,心跳亦幾近於無— —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3:37
第三十二卷第四章人猛獸異


  此時他雖是雙目不能視物,但腦中卻漸漸印出那一幅幅人像,並且越來越清晰,彷彿就置於他的前方虛空之中,伸手可及,觸手可摸。

  到後來,這些人像竟幻化為真實的人體,初時較為模糊,但後來卻栩栩如生。

  “吼”地一聲怪吼,那異獸穿水而出,再度向白辰這邊悍然撲至,勁風襲來,正沉浸於那套掌法中的白辰想也沒想,雙掌略錯疾出,所使掌法正是人像所繪的第一式掌法!

  “砰砰!”兩聲悶響,白辰雙掌重重擊在異獸身上,竟將它龐大無比的軀體擊得一偏,“呼”地一聲勁風自身邊劃過,異獸的致命一爪因其軀體的偏移而落空。

  白辰在黑暗中揣摩著十三式掌法,此時甫一出掌,便如江河決堤,後面的掌法已迅即綿綿而出。

  四掌之後,異獸的身軀竟被擊得失去平衡,重重撞向了岩壁的一側。

  但白辰此時亦是雙臂酸麻,真力一時難以為續。

  而這時,那異獸因受挫而狂性大發,怒吼一聲,強扭身軀,雙爪向白辰疾抓而來,異獸身軀龐大,只這一抓,已封住了白辰進攻的幾個角度。

  危急之中,白辰腳下一錯,如穿花亂蝶,施展出來的竟是寒掠傳於他的“聯翩步法”。

  他身如鬼魅,電閃石火間已匪夷所思地繞至異獸身側,雙足一點,掠身而起,左手一搭,即落在了異獸背上,雙手使力,緊緊扣住左右兩片鱗甲,以防滑落。

  那異獸一驚之下,猛然甩頭,向身後咬噬而來。

  白辰雖然眼不能視物,卻也能料到異獸這一舉措,他已先伏下身子,緊緊粘貼在它的背上,異獸無法如願以償地將白辰一口撕碎,立時發出可怖的怪吼聲,身軀劇烈顛簸,白辰雙手全力內扣,竟生生嵌入異獸鱗甲之中,白辰索性運力於臂,雙手使勁一掀,竟將兩片鱗甲生生掀下!

  撕鱗之痛讓異獸痛嘶不已。

  它身軀一曲一彈,立時向洞穴之頂重重撞去!

  顯而易見、它要使白辰亡命於它的龐大軀體與洞穴頂部的石岩之間。

  白辰已沒有時間閃避了,他心中頓時有了絕望之念,出於本能反應,他將自身內力催運護住全身,隨即只聽得一聲劇烈的悶哼,整個洞穴不由一陣震顫!

  下落時,白辰竟發現自己並未因此而受重傷,一怔之下,頓時醒悟過來,想必是因為洞穴凹凸不平,自己與洞穴頂部相接之處恰好是一凹陷處,所以無論異獸如何用力撞擊,仍是無法讓自己受傷。

  但異獸只需移動身軀,白辰就無法再這般僥倖了,他深知這一點,在異獸落地之時他飛速取下離別鉤,向被揭去鱗甲的部位狠狠刺將進去,因為沒有了鱗甲護體,竟讓他一擊而中!

  一股熱熱的腥血標射而出,白辰閃避不及,立時被噴濺一臉。

  此時離別鉤深沒入異獸體內,因為離別鉤結構奇特,而異獸除了被揭開鱗甲的部位外,其它地方皆堅韌無比,一時間,竟不能順勢拔出離別鉤。

  異獸撕天裂地般巨吼一聲,猛地向後一縮,整個身軀“轟”然一聲沒入水中,浪花激濺,幾乎整個洞穴都被浪花波及。

  白辰手持離別鉤與異獸一同沒入了水中,看來,這異獸多少年來一直倚仗水中的優勢,屢挫強敵,今日受創之後,又故伎重演,要在水中將依附於它身上的死敵擊敗!

  它的身子迅速倒遊,其速之快,使它身上的白辰承受了極大的衝擊力,除了手持離別鉤外,白辰全無借力之處,受著強大的水流沖擊,他的身子再也無法依附於異獸身上,竟被沖得倒轉身子。

  他本是在異獸背頸之上,此時卻頭下腳上,雙腳所及之處,正是異獸的頭部。

  白辰死死抓住離別鉤,他知道一旦自己鬆了手,那麼必定在水中浮沉無依,縱然他有再好的水性也無法與異獸相比,雖身俱武學,但失去離別鉤後的他面對鱗甲堅韌的異獸,其攻擊力絕對對它構不成任何威脅。

  異獸以快逾閃電之速向洞外退去,很難想像倒退而遊也會有如此驚人的速度,白辰身軀受到海水的衝擊,被拉得筆直。

  一旦異獸退入海中,它那龐大的身軀就可以靈活轉動,首尾相顧,白辰雖是身處急流之中,卻異乎尋常的冷靜,他將自身功力提至十成,雙腿悍然猛踢!

  甫一接實,雙腳劇痛如斷。

  但白辰卻暗咬鋼牙,沒有哼出半聲。

  就在這時,異獸已經退出了洞穴,它猛一擰腰,反身倒旋。

  如此一來,反倒暫時緩解了白辰所承受的海水沖擊力,他的雙腿亦正好在這時奮力掃踢而去。

  他的目標是異獸的雙眼。

  一擊而中,這一次,白辰只覺雙腳所及之處,不再是堅硬無比的頭顱,而是柔軟而富有彈性之物——白辰心中一喜,斷定必是異獸雙目已被踢中。

  事實正如他所料,異獸的雙目竟被他的腳雙雙踢爆!

  無法忍受的奇痛使異獸完全瘋狂了,它的身子一曲,尾部向白辰勁掃而至,此異獸軀體之龐大,世所罕見,甩尾一掃之力何止千鈞?若被掃中,蔫能倖免?

  無奈之下,白辰右手一鬆,放棄了離別鉤,身子立時被水流沖開。

  獸尾堪堪掃至,心念一閃,白辰胡亂一抓,竟恰好被他抓住了獸尾。

  順著獸尾的一甩之力,白辰如同彈丸般飛出——這正是他想到的脫身之計。只要能逃離海中,能不能殺死這頭異獸並不重要。他的身子藉著獸尾的一甩之力,飛速遊出數丈遠,並立即全速上浮。

  當他的眼前出現了微弱的光線時,身後傳來了驚人的破水聲,異獸憑藉多年在水中的辨察力,尾隨而至。白辰扭身一看,但見那奇醜異獸已在一丈開外,眥牙咧嘴,張開血盆大口狂噬而來。

  避無可避,白辰在水中強擰身形,直面異獸,眼見異獸巨口撲面而至,白辰再不猶豫,洞穴中第四幅人像所繪的招式全力擊出!

  異獸雖然能由白辰發出的游水聲判斷出他所在的位置,但此時它雙目已瞎,無法判斷出白辰的動作,只見白辰掌勢所及之處,異獸已有數顆鋒利如劍的牙齒被其凌厲掌勢擊飛,順勢而進,更將異獸口角打得血肉模糊,與此同時,異獸雙腭倏合,雖是將白辰的手咬住了,但因為此處利齒已斷,並沒有傷著白辰。

  白辰已知那十三招掌法中,以第七式最為快捷,他的左掌甫被噬咬,第七式掌法已迅即揮擊而出,未等異獸有任何反應,已將異獸口中的利齒擊落大半。

  但異獸的前爪在此時橫掃而出,白辰腹部亦被掃中,立時鮮血直流,腹部一片血肉模糊,異獸猛然甩頭,白辰再一次被甩了出去。

  腹部受傷加上劇斗大耗功力,白辰只覺胸沉氣悶,一不留神,竟喝了一大口海水。

  異獸猶如醉漢般晃了晃腦袋,再次向白辰衝來,白辰感到隨著腹部傷處鮮血的流失,他的動作越來越吃力,在水中亦越來越不適應,見異獸再度衝來,其狂性與力道似乎並未因為受了傷而稍減,不由心中一驚,暗自忖道:“難道今日我注定要葬身於它腹中不成?”

  伸手一摸,帶入水中的那柄短劍已握在掌心——這是他身上惟一的兵器了。

  運勁疾揮,短劍在水中劃出一道白線,疾速飛出,深深插入異獸本已被廢的右眼中!

  白辰的右腿接踵而至,準確無比地踢在短劍上,立時使短劍連劍帶柄沒入異獸的頭顱內。

  它終於抽搐著下沉了!

  白辰大喜,奮力踩水上浮,水中越來越亮,已可以看見四周一些魚類在驚惶躲避。

  這時,一堆堆水下礁石進入白辰的視野,雖然置身水中,但仍給了白辰一種踏實感。人終究是生長在岸上的,惟有堅實的土地才會讓人心安。

  白辰毫不猶豫地向礁石堆靠近,當他挨近礁石時,礁石中隱藏著的一隻覓食大海魚被他驚起,悼惶探頭四望,隨即開始下沉。

  而這時,異獸在身受重創下沉了一段距離後,竟又清醒過來,再一次沖向白辰!

  白辰伸手在一塊礁石上一借力,前進之速倏然加快,從兩塊高聳的礁石間穿過。

  “轟”地一聲,尾隨而至的異獸未能提防白辰逃遁之處有兩塊礁石,全速追趕時,竟將其中一塊撞塌,而它的軀體亦出現了一道長長的劃傷,數十片鱗甲泛著暗黃色的光芒,向水底飄飄蕩盪地沉了下去。

  異獸餘勢未了,仍能直撲向白辰。

  而此時白辰已與一隻海龜即將擦肩而過,那海龜似乎已覺察到危險,扭身就要逃離,白辰聽得身後空前強大的水浪聲,心知生死立判之時到了,雙掌反掃,渾厚掌力擊出,一股反沖之力使白辰如梭子魚般向前穿遊而去,恰好從海龜身上穿過。

  相擦而過的一瞬間,白辰雙腳疾出,踢於海龜身上,那隻海龜頓時被踢得翻了個筋斗,一時無法逃脫。

  異獸只道那隻兀自掙扎的海龜就是白辰,立即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將海龜死死咬住。

  白辰如何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右足在一塊礁石上一點,倒掠而出,同時施展出十三式掌法中最後一式,重重擊在尚留在異獸嘴外的海龜的半個身子上。

  若是異獸口中有利齒,海龜自是會被咬住,而此時受白辰一掌,足足有一隻木盆大的海龜竟整隻沒入異獸口中。

  異獸既無法將之嚥下,亦無法將之吐出,無異於已被白辰挾制了大半攻擊力!白辰一擊得手,心中大喜,奮力翻身,已騎到異獸背上,另一隻手扣入它的鱗甲中,猛烈拉扯,很快又扯下了幾片鱗甲,離別鉤在異獸背部劃開一條大大的口子後,終於被白辰拔出。

  此時,異獸又以尾部向白辰掃來,但這一次,卻沒能擊中自辰,而是重重擊在了礁石上。

  白辰以離別鉤向異獸已被剝去鱗甲的部位狠狠刺了幾下後,抽身而退,向礁石密集的方向快速逸走,異獸雙眼已無法視物,雖能察覺白辰所在的方位,但只追擊了一小段距離,就身陷亂礁叢中,一時脫身不得,奮力掙扎之下,海水猶如翻江倒海,聲勢駭人。

  白辰終於衝出了水面!

  就在他衝出水面的那一瞬間,他聽到了小草的呼聲:“白大哥……”

  —聲呼喚,包含了多少牽掛?多少擔憂?多少驚喜?多少真愛?白辰本已精疲力盡,聽得這一聲呼喚,渾身不知從何處突然又生出一股力量,他循聲望去,只見十幾丈開外,小草正站在礁石上,拼命地向他揮手。

  白辰游向那邊,游到近處,他看清此時小草已淚流滿面,當他吃力地爬上那堆礁石,剛剛站直身子時,驀覺腹部奇痛無比,腳下一軟,又重重跌倒在礁石上。

  小草大驚失色,急忙上前將他扶起,發現白辰仍然清醒著,這才略略放心,見白辰腹部傷勢甚重,忙取出自己一直珍藏著的“足劍”所給的藥丸,湊至白辰嘴邊,道:“把這些藥嚥下。”

  白辰怕她擔心,便強自笑了笑,道:“白的治內傷,黃的治外傷,是……是麼?”

  話剛說完、忍不住一陣劇烈的嗽咳。

  小草的淚流得更歡了,滴落在白辰的肩上、臉上,白辰終於止住了咳嗽,將小草掌心的藥丸咽了下去。

  這時,十幾丈開外的海面上惡浪翻湧,一個暗黃色的龐大身軀在浪中時隱時觀,不時發出驚人的吼聲,驚心動魄,海水亦被它的鮮血染紅了。

  小草緊緊抓著白辰的手,臉上有驚悸之色地道:“那……那是什麼?”

  白辰喘息著道:“守……守在洞口的並不是水族中人,而是……而是一頭水中異獸……”

  話未說完,只聽得“轟”地一聲,那頭異獸突然破水而出,高高躍起,達一丈來高,它的身子在空中強烈曲彈,倏而伸直,直挺挺地重重下落,海水四濺,墜落時巨大的海水沖擊力形成了一道道波浪,向四周飛速逸去,一直漫延至白辰與小草所在的礁石邊,隨即反彈而回。

  海面終於漸漸恢復了平靜。

  又過了一陣子,異獸慢慢浮出了水面,無聲無息。

  直到這時,白辰才看清它的全貌,此異獸足足有二丈多長,頭有逆角,渾身佈滿暗黃色的鱗甲,樣子掙獰可怖。

  小草道:“莫非……莫非它是……龍?”

  白辰搖了搖頭,道:“多半不是,雖然龍僅在傳說中出現,誰也沒有見過,但想必世間若真的有龍,也不會如此兇戾嗜殺。”

  “只怕是一條逆龍。”小草道。

  白辰笑了笑,不再言語,心中卻忖道:“我自幼生長於江南水鄉,卻從未聽說過水中有此異獸,真不知該如何稱呼它。”

  “足劍”所贈藥丸的藥效極佳,白辰在礁石上調息了一刻鐘,身上的幾處傷口已不再流血,亦回復了不少精力。小草見他臉色不再如初時那麼蒼白,便道:“白大哥,我們回島上去吧。”

  白辰點了點頭,慢慢起身。

  這時,忽聽得島上有人大聲呼道:“小姐,小姐……”

  兩人抬頭望去,只見遠處崖頂上有兩個人影,想必是那兩個隨他們同來島上的求死谷弟子,大概小草在他們身上註入的藥性已自行消解了。

  小草攀上崖頂並不困難,而受了傷的白辰則顯得有些吃力,但總算安然抵達崖頂,那兩個求死谷弟子迎上前來,見白辰一身濕漉,渾身浴血,不由相顧失色。

  小草歉然道:“晚遠對二位多有失禮了。”想必她在求死谷一直被為稱作“晚遠”。

  名為伏居的那名求死谷弟子道:“小姐此舉讓我們面對谷主時心中少了些愧疚,我們又怎會怪小姐?”

  小草嘆了口氣,道:“如此說來,你們對我娘所為,亦頗有些不滿了?”

  兩名求死谷弟子沉默了片刻,伏居終於開口道:“我們身為谷主的屬下,怎敢對谷主存有不滿之心?只是……只是屬下私自以為來此取驚心訣,終有些不妥……”

  小草點了點頭,道:“你們的意思我明白,我會設法勸說我娘的,即使她要怪罪下來,我也會承擔應由我承擔的責任。”

  伏居與另外一名求死谷弟子計大修皆輕嘆一聲,道:“谷主的船要到傍晚才來,我們還是在島中慢慢等候吧,最好尋個妥當之處,以免太過惹眼,引來水族中人。”

  白辰本想告訴他們守候在洞穴處的不是水族中人,而是一頭異獸,不過他們所說的亦不無道理,守候洞穴的不是水族中人而是異獸,並不 於水族中人就對這邊的情形毫不關注。

  畢竟求死谷為了驚心訣與冷心訣,花費了數十年時間,他們的看法應不會是空穴來風,憑空捏造出一個對手。

  四人重新回到了昨夜他們那處避風的地方,坐定之後,白辰方有些內疚地道:“在下無意中將驚心訣毀壞了。”

  小草等三人皆有吃驚之色,小草愕然道:“你……已進入了洞中?”

  白辰亦是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上岸後,無論是小草還是伏居二人,都未曾向他問及是否取得了驚心訣與冷心訣,不由有些感動,心道:“他們畢竟沒有將武學秘笈看得比他人的性命還重。”於是道:“不錯,我進了洞,也尋到了你們求死谷所要的東西,而且還見到了一些你們沒有想到的事情。 ”

  當下他將洞中的情景一一向小草三人娓娓道出,當他說到墨東風時,小草的臉色立時變得煞白如紙。

  而伏居二人臉上則有了驚愕與擔憂之色,他們皆不由自主地偷偷察看小草的神情。

  小草死死地咬著下唇,很快唇部有鮮血流出,她的身子亦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如同秋風中的蕭瑟落葉。良久,她終於悲呼一聲:“爹!”早已泣不成聲。

  伏居二人眼中皆有憐惜與不安之色,卻又不知該如何勸慰小草,白辰亦是不知所措,小草哭了—陣子,方慢慢抑止了哭聲,自言自語般低聲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我娘瞞得我好苦!一定是她讓我爹前來此尋找冷心訣的,她可以冒著走火入魔的危險,也忍心讓爹隻身赴險……娘啊娘,你為何要如此做?”——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3:38
第三十二卷第五章無為掌法


  白辰隱隱聽出,小草對她父親墨東風是在此遇害之事原先並不知情,倒有些意外,眼見小草神情哀傷激動,擔心她過於悲痛而傷了身體,於是悄然靠近她,趁其不備,點了她的暈睡穴,小草低低“嗯”了一聲,便軟軟倒入他的懷中,對於白辰此舉,伏居二人倒不甚意外。

  白辰將後面的情形繼續向伏居二人敘述,伏居二人見他毫不隱瞞,連習練了十三式掌法之事也坦然相告,不由有些敬佩。聽到白辰與異獸相搏時的情景,二人皆為之咋舌不已,連道“好險好險”,心中暗忖道:“此異獸身俱奇力,又佔盡水中優勢,若非有超凡脫俗的水性,縱然武功再高,也是無法勝它的。這一次白辰能安然脫險,可謂是奇蹟了!”

  當小草甦醒過來時,已冷靜了許多,臉上卻有了鬱鬱之色。

  四人皆無語,只是在默默等待著傍晚的來臨,白辰忽然發現,四人之中,對驚心訣、冷心訣最在意的反倒是他了,惟有他還在為驚心訣的毀壞而不安,而小草等三人反倒如同與此事並無多大關聯的局外人一般。

  白辰暗自覺得奇怪。

  日頭漸漸偏西,四人耐心等待著。

  終於,已是傍晚時分了,天邊的日頭成了血紅色,將海面也映成了紅色。無數海鷗在血紅色的陽光中起落飛掠.此時正是它們覓食的太好時機,那頭異獸的屍體已不知去向了。

  四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了西岸那邊,此時,潮水開始上漲,一些漁民順著潮水返回了。遠遠望去,但見帆影點點,卻不見有一艘逆水而行的船隻。

  伏居自言自語般道:“大概谷主覺得遲些時候出現更為穩妥些。”此言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安慰他人。

  天色越來越暗,到後來,遠處的漁船都成了模模糊糊的影子,卻仍不見有船來接引四人。

  那名為計大修的求死谷弟子終於忍不住道:“莫非,接引我們的弟兄出了什麼差錯?”

  這亦是眾人心中的疑問,故誰也沒有回答。沉默片刻,還是白辰道:“你們谷主對此事極為關切,即使接引我們的人有什麼差錯,她亦很快會繼續派人前來的。”

  小草忽然輕輕籲了一口氣,緩聲道:“但願如此吧!”

  白辰心中一動。

  四人的不安預感得到了證實,直到第二天清晨,仍是不見有人來接迎白辰等人,眼見黑夜漸漸散去,天色越來越亮,海鷗歡快地嗚叫聲又在天空中響起,陽光如流金溢彩,光芒奪目,四人心中卻絲毫沒有喜悅之情。

  小草走至一塊岩石頂上,向遠處眺望了一陣子,沉聲道:“看來我們只有僱一艘過往的漁船返回了。”

  聽說要雇漁般回去,伏居便道:“我身上倒有些碎銀兩,只是少了些。”

  忽聽得白辰“啊”地一聲低呼,三人一怔,齊齊向他望去,卻見白辰在自己懷中摸索了一陣,最後摸出一件物甚,原來是在水洞中自屍骨邊上找到的那塊墜石,伏居提及銀兩,白辰方猛然記起此事,他對小草道:“這是你父親留下的,你收好它吧。”

  小草默默接過,將它緊緊握於手中,似乎惟恐一鬆手,它就會不翼而飛。

  計大修清咳一聲,道:“我有一綻紋銀與伏兄弟的銀兩合作一處,應該夠了。”

  於是二人便去了海島西岸,計大修將他的上身衣衫脫了一件,用一根長長的樹枝掛住,站在一塊岩石上,向遠處經過的漁船用力揮動著。

  但海上常有海盜出沒,有時他們會假裝落難於海上,騙得漁船商船靠近相救,結果反遭洗劫一空,故計大修揮舞了好一陣子,卻並沒有漁船靠攏過來。

  白辰見狀,便對身邊的小草道:“看來還需得你去。”

  “為什麼?”小草奇問道。

  白辰不答,只是道:“你試試便知。”

  小草依著計大修的法子,將那件衣衫在空中揮動著,她只揮動了二三十下,便見遠處有一艘船向這邊駛來,初時眾人因為失望多次,還道它又會與海島擦身而過,沒想到此船卻越駛越近,很快可以看清是一艘漁船,計大修與伏居不由大聲呼叫,那艘漁船在三十丈外停了少頃,終於又再度向這邊而來,白辰心中的石頭亦隨之漸漸落地。

  漁船終於靠岸了,漁船上有兩個漁人都是四旬開外的漢子,渾身黝黑精亮,模樣頗為相像,或許是兄弟二人。

  計大修趕忙上前,與他們商議開來,那兩人或點頭或搖頭,目光卻不時掃向小草這邊。

  計大修終於回首向白辰,小草大聲招呼道:“小姐,白……公子,上船吧!”兩漁人也放下了跳板,計大修與伏居卻已輕盈掠上,落船之時,船身紋絲不動,兩漁人臉上頓時有了不安之色,等白辰走近,見其一身浴血,他們的不安之色更甚,似乎頗為擔心是引狼入船了。

  眾人看出他們的心思,上船後便主動在船艙的角落裡坐下了,與他們相隔一些距離,以免他們擔驚受怕。

  到了中午,漁船終於靠岸了,計大修除了將商定的船資給了漁人外,又外加了一塊碎銀,那兩人本是忐忑不安,此時才眉開眼笑。

  小草去一個漁村為白辰換了一套衣衫,再去跌打郎中那兒買了幾副外敷的藥,包紮好白辰的傷口,這才雇了馬車,返回求死谷。

  一路車馬勞頓,自不待言,到了巢湖岸邊,計大修下了馬車,面向巢湖湖心嘬嘴長嘯,嘯聲尖銳,傳出極遠。原來求死谷在岸邊備有船隻,以供谷中弟子往返之用,計大修的長嘯聲,正是向擺渡的求死谷發出聯絡暗號。

  等了一陣子,卻遲遲不見有船隻出現,計大修忍不住罵了一聲:“媽的,老鄭這傢伙莫非又溜出去喝酒了?上次谷主可沒少給他苦頭吃。”罵完後,他向四周張望了一陣子,休說有船來接迎他們,簡直連一隻船影也沒有。

  計大修立時再次長嘯一聲,其聲更響,但眾人仍是未見有船出現,小草的神色變了變,突然亦引聲清嘯,其聲初時輕緩,然後越來越高亢,到後來,已是聲震九霄,在巢湖上空遠遠傳開,湖中蘆葦蕩裡的鳥兒立時被驚得飛出極遠。

  白辰暗自吃驚,心知小草先前所言果然不假,她的武功果然不在自己之下。

  這一次,小草只等了很短的片刻,見湖面仍無船隻出現,立即果斷地道:“不用等了。”

  計大修還待再問,見小草神色嚴峻,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白辰見小草行事果決,與先前他在風宮所見的一派天真無知全然不同,不由有些感慨,看來小草先前的單純稚嫩並不真實,其實因為肩負重任,她已極為乾練。

  四人上了馬車,沿原路退回,駛出半里多遠時,忽聽得有人在車後叫道:“車上可是計兄弟?……”

  駕車的正是計大修,聽得這聲呼喚,他有些驚喜地道:“是老鄭!”言罷一抖韁繩,“籲”了一聲,已將馬勒住,未等馬車停穩,立即跳將下來,大聲道:“是老鄭麼?”

  話剛說完,計大修立時神色一呆:車後哪有什麼老鄭?只有一個衣裳襤樓的叫化子,拄著一根竹杖,手中持著一隻破舊大瓷碗,蓬頭垢面,正向這邊走來。

  計大修皺了皺眉頭,道:“餵,要飯的,你可見到有人叫喊麼?”

  那叫化子卻壓低了聲音道:“計兄弟,是我!”

  赫然是擺渡的老鄭的聲音!計大脩大奇,趕緊上前幾步,仔細一看,叫化子正是老鄭,這時,白辰諸人亦已下了馬車,小草、伏居見此情形,無不愕然。

  小草沉聲道:“你怎成如此模樣?”

  老鄭神情古怪,似有些哀傷驚惶,又似乎有些木然,他沙啞著聲音道:“你們……隨我來吧。”言罷也不等眾人回答,便自顧轉身,向路旁一條岔道走去。計大修勃然大怒,喝道:

  “小姐在此,你敢如此……”後面的話卻被小草以眼神制上了,小草低聲道:“我們去看個究竟。”

  這條岔道原來是通向一個山坳的,穿過荒坡,轉過一個山坳口,前面的老鄭忽然停止了腳步,指著不遠處道:“谷主就在那邊,你們過去見她吧!”

  乍聞此言,眾人齊齊大驚,小草失聲道:“我娘……也在此?”計大修、伏居知道谷主花輕塵自半身不遂後,極少離開求死谷,故聽得此言,心頭皆是一震。

  小草立即掠身而上,向老鄭所指的方向而去,伏居見機得快,惟恐小草遭到暗算,立即隨之而去,而計大修則留在了原地,暗中留意老鄭,一旦小草和伏居有什麼意外,他可立即對老鄭出手,其實他亦知道老鄭對求死谷一向忠心不二,否則又怎會安置他在湖邊渡引求死谷弟子?若是處於他這個位置的人生起叛逆之心,對求死谷將會有極為致命的威脅。

  小草在老鄭所指的方向找到了一個隱於蒿草後的洞口,她留意到洞口外的草莖上有不少是新壓斷後又扶正的,便斷定老鄭所指的地方定是這個洞口。小草暗吸了一口氣,將洞口處的蒿草挑開,向裡邊望去,只此一望,她已身子劇震!

  此洞很淺,深不及丈許,借看外面射入的光線,小草看到母親花輕塵正背倚洞壁,半躺半坐,她的臉色極為可怕,隱泛青色,小草如墜冰窖,搶步而入,驚惶而關切地道:“娘,你怎麼了?”

  花輕塵本是雙目微閉,聽得小草的呼喚,方吃力地睜開眼來,看清是小草後,她的眼中掠過一絲亮色,很快又歸於黯淡。她以手肘支地,似乎想支撐起身子,卻已力不從心,小草心知母親雖然半身癱瘓,卻仍是身懷絕高武功,見此情景,心中更涼,忙上前將花輕塵扶起,靠著洞壁,扶住花輕塵時,她只覺雙手所觸之處一片冰涼!

  這時,計大修聽得小草的聲音,知道谷主真的在此,便急速趕了過來,與伏居一起站在洞門口,惶然道:“谷主……”

  花輕塵看了他們一眼,臉上有了慍怒失望之色,她喘著粗氣道:“白……白辰那……那小子也……也沒能活下來?”

  小車忙道:“白大哥他沒有出事。”

  花輕塵不知從何處來的力量,雙目倏睜,急聲道:“他……他是否攜物逃……逃走了?”

  小草見母親第一件事就是關心武學秘笈的下落,心中不由暗自一嘆,道:“娘,白大哥此刻就在外面,他根本不會如你想像的那麼做。”

  花輕塵一陣劇烈的咳嗽,直咳得彎下了腰,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她道:“那……他為何不來……見我?”又看了小草一眼,道:“你……怎麼稱他為……白大哥? ”

  小草臉上微微一紅,轉過身對計大修道:“你去將白公子請過來吧。”借轉身問話之機,避過了花輕塵的疑問,隨後道:“娘,你怎會離開求死谷,獨自一人在此?莫非,谷中有了什麼變故?”

  花輕塵淒然一笑,隨即 牙道:“求死谷已……已不復存在了,谷中弟子死傷殆盡,活下來的,大概只有我這個……谷主,與你們……你們幾人了。”

  小草雖然預感到谷中已有了變故,但卻萬萬沒有想到變故竟是滅頂之災,一時間她腦海中一片空白,竟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好不容易小草才從震愕中清醒過來,她以略為發顫的聲音道:“是什麼門派的人所為?

  他們怎能衝入谷中?”小草有此疑惑並不奇怪,因為求死谷之所以讓江湖各門各派遠遠避易,絕不是沒有理由的。單論求死谷中的毒草、毒氣,就足以讓人防不勝防。

  花輕塵一字一字地道:“是——水——族!”

  “水族?”小草嬌軀劇震。

  水族與墨門一直是宿敵,求死谷作為墨門一支,自然也不例外。自八十多年前那場變故後,墨門勢微,對水族避而遠之,正因為如此,求死谷才隱於巢湖之畔。沒想到,水族竟仍是發現了求死谷是墨門的一支。

  小草自然早已聽說過墨門與水族在數十年前水火不容,知道水族雖然不為江湖中人所熟知,但他們的力量卻極為強大,能夠擊潰求死谷,也並無不可想像之處。

  這時,白辰亦已進洞,此洞本不甚寬敞,入洞的人多了,已很是擁擠,花輕塵一見白辰,臉上頓時有了一絲欣慰與期盼之色,她道:“計大修……伏居,你們都……退出去吧。”

  伏居、計大修依言退了出去,小草關切地道:

  “娘,你傷在何處?我要想辦法為你治傷,其他的事,暫且擱一擱吧。”

  花輕塵淡然道:“我……沒有事,受了點傷……很……很快就能恢復。”轉而對白辰道:

  “白公子,你……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望,除你之外,世間再無他人能……能從水族的……

  的看護之下,自……自水下洞穴中取出……取出東西了。”

  小草低聲道:“白公子傷得也不輕,不如尋個安全的地方,待娘與白公子的飭勢都痊癒了,再商議此事如何?”

  花輕塵怒道: “為了……為了驚心訣,我們已等了……數十年,難道還要一天一天等下去?然後坐以待……斃 求……求死谷之所以躲躲藏藏,無……無非是因為沒有可以與他們抗……抗衡的武功。”

  小草見母親氣息微弱,眼神黯淡無光,忙道:“娘的話自然有道理,只是既然白公子已拿到了墨門武學,其他事情就可從長計議了。”

  “從……長計議?”花輕塵苦笑一聲,忽然眉頭一皺,臉現痛苦之色,她的右手緊緊摀住胸口,一顆顆豆大的汗珠從她的臉上滲出。

  小草急忙向身後道:“老鄭,藥!”求死谷中的奇毒、奇藥自是不少,小草猜想母親受傷後,必會從谷中帶了一些可治她傷勢的藥出來。

  卻聽得老鄭在洞外痛苦地道:“禀告小姐,谷中所有的藥,全給水族的人毀去了,屬下……無藥可給。”

  小草聽到這兒,恨聲道:“好歹毒!”白辰心道:“水族中人之所以要毀去求死谷中所有的藥,欲讓花輕塵無藥可用只是原因之一,只怕更重要的是他們要毀去'不眠草'。如果小草所言是真,數千年來,水族一直未察覺求死谷是墨門一支,那為何偏偏如今卻突然查明此事呢?此事多半與魚雙淚有關,魚雙淚是惟一一個與求死谷直接接觸過的人,若是如此,那麼求死谷在利用魚雙淚的同時,卻也給了對方一個重要的線索!”

  花輕塵痛苦之色稍緩,她以極為緩慢的聲音對白辰道:“白公子,多……多謝你……你冒死相……相助,找到驚心訣是我……平生夙願……白公子,你將驚心訣給……給我看一看……”

  白辰如實相告:“在下雖然見到了花谷主想 的東西,但卻無意間毀壞了驚心訣……”

  花輕塵神容倏變,脫口道:“什麼?!”她雙目圓瞪,樣子頗為嚇人,但很快她的勝色又和緩了些,道:“你……毀壞了驚心訣麼?”

  白辰道:“另一部冷心訣在下已熟記於心,隨時可以將它告之於谷主。”

  “你… …”花輕塵忽然臉現悲恨之色,她咬牙切齒地道:“你……竟以這等手段挾迫我!”話未說完,突然噴出一口血,竟自暈死過去,那血濺灑在她自己的衣衫上,竟是黯黑色!老鄭三人察覺洞中有異,不顧花輕塵的吩咐,紛紛湧進洞來,一時洞中擁擠不堪。

  小草一面為花輕塵把脈,一邊問道:“老鄭,我娘是怎麼受的傷?”花輕塵所受的傷是內傷,傷她的人武功不同,救治的方法自然也會不同,故小草會對老鄭如此相問.老鄭在她身後答道:“水族深諳水性,由水中潛至求死谷外,仍是神不知鬼不覺,其時屬下在谷中對岸,根本不知谷內已有一場血腥廝殺,直到水族中人放了一把火開始焚燒谷中奇藥時,屬下才知大事不妙,屬下雖知人單力薄,回天乏力,卻也不敢惜吝性命,只是等到屬下趕回谷中時,水族中人早已散得無影無踪,而谷中的兄弟卻已傷亡殆盡……”說到這兒,他自然有些離題,當下接道:“屬下見到谷主時,谷主已受了重傷,至於谷主如何受傷,屬下既未看到,谷主也未對屬下說起,只是……只是谷主曾說過……她說……她說……”下邊的話老鄭支吾著不肯說出來。

  小草,心中一動,轉身向老鄭望去,這麼一望,她不由一怔,只見老鄭在短短的時間內,已換去了那身叫化子的行頭,渾身倒收拾得乾淨利索,她心中不由萌生怒意,心道:“生死離亡之際,你倒有閒情留意自己的穿著!”

  老鄭看出了小草的忿然,忙道:“屬下想到谷主之所以未遭水族毒手,多半是水族另有計謀,水族料定如果求死谷尚有人倖存,一定會前來營救谷主,那時,他們就可以設法將求死谷的力量悉數除去。屬下為了掩人耳目,才假扮叫化子,但谷主並不喜歡屬下這種裝束,所以屬下外出探風時穿著叫化子的服飾,回來時就必須恢復以前原樣。”——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3:39
第三十二卷第六章藥毀谷滅


  小草聽罷,微微點了點頭,道:“難為你了。”

  她知道母親爭強好勝,所以才一直設法取出冷心訣與驚心訣,她自是不允許屬下弟子以叫化子的形象拋頭露面。

  小草又道:“我娘還說了些什麼?你不妨直言吧。”

  老鄭遲疑了片刻,終還是道:“谷主說她……她的傷已無藥可救,只是拖延的時間長短不同而已。”

  小草眼圈一紅,卻忍住沒有落淚,她聲音低沉地道:“求死谷一向不與外界接觸,在武林中也沒有什麼交情,發生某種變故,亦只有本谷上下一力承擔了。”說到這裡,她看了眾人一眼,道:“老鄭,你去找幾輛寬大些的馬車;白大哥,你與伏居,計大修請暫且避一避,侍我為娘查看傷勢。”

  白辰、計大修、伏居便退了出去,在山坳的幾處高點站定,密切注視著四周有無異變。

  小草先前為花輕塵把脈時,發現她的脈像極為紊亂,忽兒細若游絲,難以捕捉,忽兒亢奮狂烈,脈搏跳動極快,心知她心律以亂,甚為危險。當下小心察看了花輕塵的周身,卻沒有發現任何傷痕,不由大為納悶,一時無法施救,只好將右掌與花輕塵的左掌相抵,把自身功力沿著花輕塵的“手厥陰心包經”輸入她體內,用此手法,自然不如由胸前重穴直接貫入功力見效,但花輕塵的脈搏時強時弱,倒不宜操之過急,否則將可能適得其反。

  足足過了一刻鐘,花輕塵方呻吟一聲,緩過一口氣來,小草悲喜交加地叫了一聲:

  “娘!”

  花輕塵緩緩睜開眼來,只見小草一人,輕輕嘆息一聲,聲音微弱地道:“他……他藉機走……走脫了吧?”

  小草一愣之下頓時明白過來,當即道:“白公子沒有走,他為取驚心訣冒了極大的危險,娘為何總是不相信他?”

  花輕塵哼了一聲,道:“好端端的……冷心訣秘笈怎麼會毀壞?他說已將之熟……熟記於心,只是要挾……挾迫我解去他的藥酒罷了。晚遠,你可莫被……被他的的假象騙過了。”

  小草心道:“白大哥絕不會是這樣的人。”只是此刻母親傷重,她不會與之爭辯,這時外面傳來計大修的聲音:“小姐,老鄭已將馬車找來了。”他不知花輕塵已甦醒過來,故先向小草禀報。

  於是小草對花輕塵道:“娘,我們回谷中去吧!”花輕塵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欣慰的笑容,聲音低微地道:“孩子,你能想到這……這一點,娘死也……暝目了,水……水族中人一定……已在周遭布下了羅網,惟獨……惟獨求死谷反倒是……相對安全些的。”

  小草走出山洞,對計大修吩咐道:“你給些銀兩,讓馬車車夫向幾個方向同時駛離,車子的帷簾都需垂下,最好車廂內再放一些石頭木料。伏居,你去將船備好,我們重返求死谷。”

  計大修與伏居感到有些意外,卻仍應了一聲:“是。”兩人便離去了。

  小草這才對花輕塵道:“娘,你一定知道自己是被什麼武功所傷,以娘的醫術,普天之下能勝過你的也絕無幾人。娘,你將所需藥物告訴女兒,女兒立即去島上配來,以馬車吸引水族的注意力上島,多半能避過他們的耳目。”

  花輕塵搖了搖頭,道:“沒用的……以我們的殘存力量,已根本無法與水族……水族相抗衡,娘早已有了決斷,只要取到冷心訣與驚心訣,你悟性不錯,只要勤加習練,終……終會有所成的,那時,或許可以……可以重振求死谷了。”

  話雖如此說,但由她的語氣可以聽出,連她自己都對這一切無甚把握,喘息了一陣子,花輕塵又道: “你去讓那姓白的小子將冷心決默寫下來後,任他離去,然後你尋個隱密之處,娘將驚心訣……驚心訣亦傳與你。”說這些話時,她的聲音壓得極低,洞外之人根本無法聽見。

  小草道:“白……公子自會這麼做的,但若他就此離去,腹中的藥酒未悉數化盡,日後豈非有性命之憂?”

  花輕塵避重就輕地道:“他……本是功力盡廢,能恢復武功,也算……也算不錯了。”

  小草道:“但他若是不能及時化解藥酒,連性命都不保,恢復了武功又有何用?娘,你不是說只要再助他四次渡過藥酒藥性發作之劫,他的功力必將倍增麼?”

  花輕塵道:“若真的能功力倍增,我……我又何必想方設法要取冷心訣與驚心訣?只需服下藥酒,就可造就就世高手了……”

  小草聞言失色,驚道:“原來這並不是真的?莫非白大哥服下藥酒後,已無法挽救?”

  花輕塵喘息了好一陣子,方吃力地道:“其實……娘即使有心救……救他,也是無能為力了。”她見小草驚惶之下,本是稱白辰為“白公子”,如令卻改稱“白大哥”,心中隱隱察覺到什麼,故 語亦未說得太過絕情。

  小草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她沉默了片刻,漸漸平靜下來,臉上又有了出奇的平靜,她道:

  “無論如何,必須先治好娘的傷,否則娘又如何能傳女兒武功? ”

  花輕塵輕聲道:“其實,娘的傷也算不了……什麼,娘身上有些藥丸,只消用三十年陳釀的黃酒送…

  …送服,即可能……在十天內治癒傷……傷勢,怕……怕就怕三十年陳釀的黃酒不好找。”

  小草心知母親深諳醫術,她這麼說決計錯不了,不由暫時鬆了一口氣,道:“三十陳釀的黃酒,只消花些功夫,總能找到的。”她乃求死谷谷主的女兒,自然也頗懂藥道,知道黃酒本身並無治傷之效,只是可使藥效盡快達到病理之中而已,故即使沒有三十年陳釀的黃酒,母親的傷也只是痊癒得慢一些罷了。

  這麼一想,她便對洞外道:“老鄭可在?”

  “屬下在。”老郊的聲音道。

  小草道:“左近可有更為隱秘的地方?你們將我娘送去,我去尋找藥引子。”

  花輕塵有些急切地道:“且不忙尋三十年陳釀黃酒,我……我先將驚心訣述說與你聽後再去不遲。”

  小草忽然有了驚疑之色,她緊張地道:“娘,莫非你確有什麼事情瞞著孩兒?”

  花輕塵強自一笑,道:“娘又怎會瞞你什麼?”

  笑意甚為苦澀,其神情立時讓小草明白過來,她顫聲道:“娘,其實你的傷很重,很……

  危險,是也不是?”

  花輕塵緩緩閉上雙眼,良久方睜開,她輕嘆一聲,道:“水族與……墨門有極為久遠的宿怨,多少年來,雙方一直互有勝負,你可知水族的最高武學是什麼?”

  小草道:“是水殤神功?”

  “正是水殤神功,水殤神功練到最高境界,足可開天闢地,驚鬼泣神。墨門武學中能與之抗衡的,只有驚心訣,……咳咳……只是要習練驚心訣,必須首先將 墨門武功心法'無為大法'練至第九層,否則…

  …唉,娘就是貿然習練驚心訣,方走火入魔,而'無為大法'在八十年前便失傳了,只留下一套與之相契合的'無為掌'……”她似乎已忘了小草所問之事,只顧敘說本門武功。

  小草手心卻已一片冰涼,她強自定神道:“莫非,娘親就是傷在——水殤神功之下?”

  花輕塵已無法再隱瞞事實的真相,她終於點了點頭,苦笑道:“水殤神功歹毒至極,中招者絕……絕無倖免的可能,娘之所以騙你,是不想你因為娘而無法安心練成冷心訣與驚心訣!”

  “娘,我不要練什麼驚心訣,我只要娘平安無事。為什麼我要為了一些虛幻的怨仇而讓求死谷上上下下行踪詭秘,惟恐被水族窺出真相?為了驚心訣,數代前輩高手已悉數葬身海中!”

  “住口!”花輕塵怒斥道:“你怎麼敢這麼對娘說話?娘命不久矣,若你不想讓娘死……

  死不暝目,就將驚心訣牢牢記下。”

  小草雙膝一曲,跪在花輕塵面前,悲聲道:“娘……”

  花輕塵不再看她,雙目閉上,緩緩地道:“無明塵勞即是上門,無集可斷;邊邪皆中正,無道可修,生死即涅磐無滅可證……”她的神色極為鄭重,念至此處,她略略一頓,沉聲道:

  “此乃驚心要訣,娘的性命存亡只在旦夕之間,你……你可莫讓娘的一番心血付諸東流!”

  她的語速忽然比先前快了許多,臉上亦出現了罕見的紅暈。

  小草暗暗心驚,還待勸阻,花輕塵已道:“快快記下,但暫時不可參悟……無明塵勞即是上門,無集可斷……”

  小草淚盈滿眶,哽咽道:“無明塵勞即是上門,無……無集可斷……”

  “邊邪皆中正,無道可修。”

  小草隨之念道:“邊邪皆中正,無道……可修。”

  花輕塵的身子忽然晃了晃,似欲倒下,小草驚呼道:“娘!”正欲上前扶住,花輕塵雙眼倏然睜開,以少見的凌厲目光將小草的舉動制止了,她閉目喘息了一陣,方繼續道:“生死即涅磐無滅可證………”

  “證”字甫出,她身子一顫,突然噴出一大口血,化為血霧,濺了二人一身。

  小草大驚失色,不顧一切衝上前,哀求道:“娘,你別說了,別說了。”

  花輕塵以極其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道:“聽……聽娘說,下面是……是……無驚無定故……故無世間,無……無道無滅……故無……無出世間……”

  小草泣不成聲地隨之道:“無驚……無定……故無世間,無……無道無滅……故……故無出世間。”

  一邊隨之誦念,一面為母親拭去嘴角的血跡。

  就在這時,洞外忽然傳來了沉喝聲:“尊駕請留步!”是計大修的聲音。

  隨即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兄弟有事要見求死谷谷主。”此人的聲音即非伏居、老鄭,亦非白辰,卻是陌生得很。

  花輕塵身子微微一震,道:“莫……莫去理……會……”話未說完,一陣劇烈的咳嗽,下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

  這時,伏居的聲音傳入洞中:“這兒沒有求死谷谷主,朋友請回吧。”語氣顯得甚為忿然。

  “兄弟見求死谷花谷主,絕無惡意,請二位向花谷主禀報一聲。”那清朗的聲音又道。

  小草暗覺不妙,心中忖道:“此人為何一口咬定我娘在此?來者多半不善,若是水族中人,只怕會兇多吉少了。”

  “朋友逼人太甚,必是有恃無恐,休怪我們無禮了!”計大修的話音剛落,便聽得兩聲兵器出鞘聲響起。

  但出鞘之聲只響了一半,即戛然而止,只聽得計大修、伏居同時又驚又怒,脫口道:

  “你……”多半是一出手就吃了虧。

  這時,只聽得白辰的聲音道:“尊駕武功卓絕,在下佩服得緊,但要恃強凌人,在下就第一個不服!”

  “若我沒有猜錯的話,你絕非求死谷弟子。”那清朗的聲音道。

  此言一出,洞內洞外的人皆吃驚不小,求死谷在江湖中一直神秘莫測,外人對求死谷知之甚少,更不用說識得谷中每一位弟子,莫非此人在這之前,已見過白辰?

  白辰亦有些詫異地道:“何以見得?”

  那人道:“因為閣下太年輕,而求死谷已有十餘年未收納弟子,究其原因,是因為求死谷擔心其他門派藉機將勢力滲入谷中,從而窺破求死谷的真相。”

  白辰一時沉默無語了,想必有所震動,而花輕塵、小草及伏居等人卻同時忖道:“此人為何對求死谷之事知道得這麼多?”求死谷的確有十幾年未曾招攬弟子,所以求死谷內除了小草一人之外,其餘的人皆在三旬左右,只是先前白辰未留意到這一點而已。

  這時,白辰緩聲道:“我不是求死谷的弟子又如何?”

  那人哈哈一笑,忽兒振聲道:“花谷主為何讓局外的朋友將同門中人拒於千里之外?”

  小草眼見母親已是岌岌可危,又有強敵前來,甚為不安,此刻忽聽此人自稱是“同門中人”,不由大惑不解,有心想去探個究竟,又擔心母親有所閃失,正舉棋不定間,花輕塵忽然吃力地道:“請他進……

  進來吧,他……他們終於來了。”聽她語氣,似乎已知來者身分。

  小草自不敢有違母親的意願,當下出了山洞,只見數丈開外有一中年文士正被白辰阻在洞前,此人甚為黑瘦,卻又讓人難起小覷之心,小草道:“家母不能起身迎客,還請閣下移駕入洞。”

  那中年文士向白辰拱了拱手,從他身邊經過,走入洞中,一見花輕塵如此模樣,不由一怔,驚道:“花谷主,你怎地傷成這樣?”

  花輕塵此時已是內息微弱,氣若游絲,但她仍強自開口道:“閣下是……北支的人吧?

  我這番情景,豈非……豈非如你所願?”

  小草心道:“母親與他原來並不認識。”那中年文士並不動怒,而是道:“以花谷主如今的武功,本不在當年東風兄弟之下,能傷花谷主的人絕對不會太多。莫非,這一次是水族族王水姬親自出手,以水殤神功將花谷主擊傷的?”

  這時,白辰諸人擔心中年文士對花輕塵、小草有所不利,都聚在了洞口,方才計大修、伏居剛要拔出兵器,中年文士倏忽間就以快不可言的招式,將他們逼得不得不撤招,其武功之高,已暴露無遺。此刻聽得他這一番話,白辰心道:“此人所謂的'東風兄弟',會不會就是小草的父親墨東風?至於水姬這一名字,竟好生耳熟,一時卻想不起在何時聽過,難道水族族王的名字就是水姬?此人又如何得知?”一時只覺此人來歷神秘莫測,無論對水族,還是對求死谷,都知之甚多。

  花輕塵喘息著道:“你們北支的人讓你前來看我們……我們求死谷是否已經覆滅,到時自……自可將驚心訣從容取走,是也……不是? ”

  中年文士吸了口氣,道:“未練'無為大法'者,不可擅練驚心訣,花谷主是知道這一層道理的,墨門分支離異,南北兩支各持驚心訣與無為大法,終不是長久之計,如今風宮白流已將入絕境,正是重振墨門,執行維世之責的大好時機。花谷主,想必你也不願墨門一蹶不振吧?”

  小草心中“咯登”一聲,暗中忖道:“原來他亦是墨門中人,聽起來好像求死谷是南支,而他卻是墨門北支的人,無怪乎知曉那麼多與水族,求死谷有關的事。”平時花輕塵對墨門因內訌而分裂的事從不向小草細說,故小草對其中細節亦不知情。

  而白辰卻是神色大變,他身子倚著的一棵灌木籟籟直響,足見其心情之激動!此刻,他的腦中只剩下一句話:“風宮白流已將入絕境……風宮白流已將入絕境……”想到白家血仇,白辰自是情難自抑!好不容易略略平定心神,不由忖道:“風百白流勢力在二個多月前尚是如日中天,如今又怎會將入絕境呢?不知此人所言是真是假?如若是真,那可真是蒼天有眼了!”

  白辰神情恍惚間,倒未去思索為何小草說驚心訣摹本已下落不明,原本被自己無意中毀去,而花輕塵卻還有驚心訣在手。

  花輕塵道:“可……笑!當年南支之祖冷囂為墨門衣缽正宗傳人,無論驚心……訣,還是……無為大法,都應歸屬南支……”

  “哈哈,你們求死谷已是強弩之末,自保尚屬不易,要驚心訣與無為大法又有何用?花谷主,為了墨門大局,你還是交出驚心訣吧,冷囂是使墨門衰弱的罪魁禍首,他的傳人,又怎配擔負起墨門大任?”

  “你……你……”花輕塵手指中年文士,滿臉怒容,身子搖搖欲墜。

  小草霍然起身,對中年文士怒道:“我娘傷勢未癒,需要靜養!”已向對方下了逐客令。

  中年文士淡然一笑,道:“你是花谷主的女兒麼?她是被水族的水殤神功所傷,墨門的無為大法,正好可以救治這種傷勢,不若讓我試一試,或許可以保全她的性命。”

  “我……寧死也……不會讓你們北……北支的人救我……”話未說完,花輕塵但覺喉頭一甜,狂噴一口熱血,腦中“嗡”地一聲,就此暈死過去。

  小草大驚之下,已顧不得中年文士,忙上前救護花輕塵,但無論她如何做,卻再也無法讓花輕塵清醒過來。

  小草倏然起身,眼中有驚人的悲憤,怒視中年文士,沉聲道:“是你氣死了我娘!”

  中年文士並不驚慌,他道:“第一,你娘並沒有死;第二,我之所以要激怒你娘,其實並無惡意,只是為了救她!”

  小草恨極反笑:“胡言亂語,不知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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