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武俠] 正邪天下 作者:龍人 (已完成)

 
li60830 2017-11-8 19:08:2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03 23372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0:27
第二十七卷第七章俠者魔心


  思過寨內廝殺聲與風雨聲混作一處,更顯淒厲!

  貪劍老的驚訝讓人聞之心驚!

  這時,範離憎也已感覺到自屋頂破開處落至身上的雨,果然是濕熱的,而且隱隱有絲淡淡的血腥之氣。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了看,卻並非紅色。

  但心中不祥的感覺,卻仍是揮之不去!

  天師和尚沉聲道:“自血厄在世間出現的那一刻起,就是逆天亂世之時。今日有人要血厄再次重現武林,自是會使天怒地怨,天顯異象,以示告誡!”

  貪劍老哼了一聲,狀似不以為然,但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向劍簧閣窗外掃視。

  窗外風雨肆虐,天地間黯然無光,彷若已墜入黑夜之中。

  天師和尚接著道:“我破開劍簧閣屋頂,本是欲借天地間的浩然正氣,來平抑血厄的暴戾之氣,沒想到竟會如此。風雷雨電皆是上天怨忿之氣,這樣一來,只怕會引發血厄劍更大的兇性——莫非,這就是天意?”

  貪劍老冷聲道:“和尚莫再喋喋不休,燕老兒人病體衰,今日又是風又是雨,只怕時間久了,他可支撐不了!”

  佚魄既牽掛寨中的情況,又為師父擔憂,而眼前即將問世的血厄劍更讓他無法抽身。一時間,佚魄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萬難之境,他的眼神亦一反平時的沉穩,而是充滿狂躁不安之色。

  天師和尚道:“貪劍老,以你的絕貪之心,這些年來,定早已對血厄劍唾涎已久,但你猜知以我師父之絕世智謀,設下的劍簧閣與劍墳,必定是滿佈機括,玄機莫測,再加上你們四人相互猜忌防備,所以劍墳一直完好無損。其實,你們萬萬沒有想到我師根本沒有在劍簧閣與劍墳內設下任何機括,這座劍墳,無論外形還是內部結構,都與尋常墳墓絕無不同。”

  無論是貪劍老還是佚魄、範離憎,聽得此言,無不愕然失色。

  貪劍老臉色煞白,痛悔不已地道:“此言……當真?”

  天師和尚道:“以我師之超凡智謀,必有過人之計,他設下的'無殺之局',卻比有萬般殺機之局更能讓人望而卻步。若一定說他老人家設下了機括,那麼這種機括的關鍵就是人性,人性中的多疑與自私是促使此'無殺之局'完美無缺的原因所在!”

  貪劍老喃喃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隨即神色一變,陰惻惻地道:“悟空老兒竟然以計欺騙我等數十年……但他千算萬算,卻沒有想到我終還是能取到血厄劍!”

  言罷直視天師和尚,道:“時間不多了,你還是速速取劍吧。”

  天師和尚低聲道:“師父算無遺漏,他老人家有沒有算到有一天血厄劍被他人取出,又當如何?”

  聲音雖輕,但此時他的一舉一動,貪劍老皆是倍加留心,這句話也沒有逃過貪劍老的耳朵,聽得此言,貪劍老神色一變。

  範離憎心道:“天師和尚一向對其師敬如神明,而今這貪劍老對他亦是極為忌憚,這位名為悟空的老人,究竟是何方神聖?若是天師和尚所言不假,那麼悟空設下的'無殺之局'倒的確是別出心裁。”

  天師和尚再也不理會貪劍老,走至墳前,右手一探懷,已有三顆佛珠在手,他沉聲道:

  “血厄兇戾之氣太盛,乍一破墳問世更是如此,諸位要多加小心了!”

  言罷,手中三顆佛珠驀然暴射。

  佛珠各取一個方位,與石墳劇烈碰撞,一撞之下,竟聲如驚雷!

  三顆佛珠立時粉碎!

  石墳本已裂隙網布,受此一擊,立時轟然爆裂,碎石飛濺,力道驚人,四側木壁當場被擊出無數破洞,風雨疾貫而入,撲面卷掃!

  但四人對此已全不在意,目光齊齊聚於劍墳上!

  但見碎石崩飛處一道豪光沖天而起,光芒竟是殷紅如血,觸目驚心,光芒所及之處,飄灑的亂雨立時被激蕩開去,化為水霧,瀰漫於血紅異芒四周,那情形既絢麗又充滿了詭異。

  範離憎與佚魄的心皆是怦怦直跳,貪劍老神情更為古怪,在他臉上竟不見驚喜與興奮,反而有一種莫名的不安。

  劍簧閣再也無法遮風擋雨。

  不知為何,四人立於風雨之中,一時間竟無聲無息。

  這時,劍墳內血紅色的光芒消失了,貪劍老再也按耐不住,搶步上前,就要取劍,卻見劍墳中一道紅光劃空而出。

  範離憎與佚魄在那一刻呼吸完全停滯,他們所能看清的雖只是一道紅色光芒,但直覺告訴他們,這定是橫空出世的血厄劍!

  貪劍老驚駭之下,不知所措。

  天師和尚右手駢指如劍,在左手中指疾劃而過,立時有鮮血流出,他沒有絲毫停滯,內力疾貫左手中指,一道血箭立時標射而出,直取空中那道紅芒!

  那道紅芒與天師和尚的血箭接實,一聲錚鳴,竟猶如狂龍怒嘯。但紅光周遭的光暈隨即消失了,一件形狀奇異的奇門兵器赫然在目!

  天師和尚躍身而起,伸手一抄,已將血厄劍接住,高擎頭頂,神色肅穆至極。

  劍簧閣四周突然響起了長劍震鳴之聲,此起彼伏,相互呼應,其聲甚是清朗淳正!

  莫非,是六柄佛門彗劍感應到了血厄劍的問世?

  但見天師和尚手中的血厄劍通體暗紅,劍身極寬,竟不如尋常之劍那般平展,而是捲曲如破開的竹節,更異乎尋常的是此劍並沒有劍鞘,劍身末端並不光滑,而是凹凸不平。天師和尚右手成掌,正好插入捲曲劍身的陰面,劍與右掌竟吻合得天衣無縫!

  劍已不再是握於手中,而是與右臂連成了一體。

  天師和尚所言果然不假,血厄劍絕非普通意義上的劍,它已不具有“劍形”,惟有“劍神”存在!

  但此劍之劍神,卻絕對是至邪至惡的!那詭異的暗紅色,便如凝固的鮮血,讓人一見之下,立時心生不祥之感。

  範離憎目睹此劍,臉上忽然有了極為驚訝的表情。

  他的瞳孔漸漸收縮,極為專注地註視著天師和尚手中的血厄劍,似已物我兩忘!

  佚魄心知此劍極為邪異,擔心師弟有何不適,急忙道:“師弟……”

  範離憎一震,看了看佚魄,奇怪地道:“為何此劍劍身竟有如人之脈絡一般的紋路?”

  佚魄一怔,道:“劍身有紋路麼?”定神再看,卻見血厄劍雖然詭異奇特,但劍身卻是暗紅一片,哪有什麼紋路?臉上不由有了擔憂之色,道:“師弟,你…

  …看走眼了吧?“

  範離憎肯定地道:“不,我沒有看錯,那些紋路與人身上的脈絡極為相似,自尾端向劍尖延伸,由粗變細……”

  天師和尚神色大變,驚愕欲絕地望著範離憎,縱使范離憎的臉上突然長出了兩隻鼻子,他也不會如此吃驚。

  半晌,他方有些艱難地道:“重師,你所說可是真的?”

  範離憎見無論天師和尚,還是佚魄、貪劍老,聽得自己的話後,都是一臉驚愕,似乎自己所說的極不可思議,這讓他亦不由現出一臉茫然之色,道:“難道你們沒有看出這一點麼?

  那些紋路,分明就在劍身上啊!”

  天師和尚的臉上忽然有了極為古怪的笑意,沒有人能讀懂他的笑意中所蘊含的是喜還是驚,抑或是無奈。

  他喃喃道:“重華不現,天怒地怨……莫非真是天機莫測,造化弄人?”

  一道驚電劃空而過!

  貪劍老心神一震,喝道:“休得故弄玄虛,和尚,你速將血厄劍放置地上,否則燕老兒的性命不保!”

  天師和尚看了他一眼,聲音出奇地平緩:“方才我以禪心催血暫時抑制血厄兇性,但時辰絕不會太久,你要好自為之。”

  言罷,竟依言取下血厄劍,輕輕置於地上。

  劍簧閣外,佛門彗劍的震鳴聲更響,竟能穿透風雨之聲,清晰入耳!

  劍簧閣內地面已有積水,正當天師和尚將血厄劍放下時,劍身四周一尺之內的雨水立時消失,任憑周遭雨水如何流淌,也無法侵入它一尺之內。

  好霸道的劍!

  貪劍老的眼中有了貪婪之色,射出如餓狼般慘綠色的光芒,如同兩團邪惡的火焰。

  天下奇兵即將入手,以貪劍老絕貪之心,此刻心中已惟剩興奮與狂喜。

  他的喉底發出如獸般的低叫聲,向血厄劍疾抓而去。

  就在他的手將與血厄劍相觸的那一剎間,整個身軀突然僵住了。

  臉上的表情也有了極為短暫的僵硬,隨即他的臉上五官突然完全扭曲變形,因痛苦而變形,他的雙目瞪得極大極圓,臉部肌肉顫動著,五官全然挪了位,貪劍老那張本就十分醜陋的臉形此時更是顯得森然可怖!

  他的眼中 過絕望、憤怒之色,雙手伸向空中,似乎試圖抓住什麼,但他終是不可避免地重重倒地,砸得雨水四濺。

  他死了!!

  他的膚色赫然變得與毒發身亡的愚劍老一模一樣!

  莫非,他與愚劍老是被同一種毒所殺?

  換而言之,他們應該是被同一個人所殺。

  但貪劍老是在眾目睽暌之下毒發身亡的,這未免太過離奇,一時間,佚魄、範離憎與天師和尚皆驚愕當場。正自三人怔神間,一個人影倏然由隔牆中疾閃而出,向地上的血厄劍撲去!

  佚魄離隔牆最近,人影初現時,他立即警覺,第一時間做出反應:來者定是癡劍老!

  根本沒有任何考慮,佚魄微一擰身,劍已脫鞘而出,立施殺著,向突然出現的人影截擊過去!

  他的劍法極快,迅如奔雷,不愧為燕高照的大弟子,無論對方的武功如何高明,也絕對不能對他的攻擊置之不理。

  孰料佚魄出劍快,收劍更快,劍光甫閃,口中已“啊”地一聲驚呼,強擰身軀,生生將勢在必得的一劍收而不發,失聲道:“師父……”

  突然出現的人正是燕高照!

  佚魄怔神之際,燕高照已自他身邊閃過,伸手一抄,血厄劍已落入他的手中。

  從佚魄出手到燕高照得到血厄劍,僅在電閃石火之間,如此驚變,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佚魄由驚而喜,欣然道:“師父,痴劍老他……

  被師父制住?嗎?“

  燕高照道:“不錯,他已被我制住。”

  佚魄大喜過望,道:“師父既已安然無恙,那請師父主持大局,擊退強敵!”他相信只要師父無恙,思過寨就必能泰然不動!

  範離憎卻隱隱覺得燕高照似乎有異乎尋常之處,只是佚魄驚喜之下,不曾察覺罷了。

  果然,只聽得燕高照道:“不必了,因為攻打思過寨的人,是我約來的。”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但在佚魄聽來,那不啻是晴天霹靂!他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怔怔地望著燕高照,眼中滿是驚疑與不信。

  半晌,他方道:“不可能,絕不可能!師父,你一定是在騙我。”這也難怪,試問世間又有誰傻到通知別人進攻自己花費了數十年心血辛苦建立起來的基業?

  燕高照將血厄劍平放於右臂,目光仔細地端詳著,神情激動莫名——甚至,有隱隱的瘋狂。

  他沒有正視佚魄,冷冷地道:“我沒有騙你,正因為有我暗中相助,進攻思過寨的人才能進展順利,事半功倍,如果不出意外,半個時辰之後,他們將可以完全佔據整個寨子,那時列於十大名門之一的思過寨,亦將永遠在江湖中除名!”

  佚魄終於明白事情極不尋常,心中困惑抑悶至極,他道:“師父,莫非,你有不得已的苦衷,才這麼說的?你絕不會讓費盡了數十年心血營建起來的思過寨毀於一旦,對不對?”

  燕高照道:“錯!除了悟空之外,沒有任何人能凌駕於我之上,更不可能控制我,今日我所做的一切,全是我早就想做的事,只是我忍了數十年而已!”

  天師和尚亦不曾料到出現如此局面,他低念佛號,對著燕高照道:“原來,你根本不曾為四劍老所挾制!”

  燕高照臉上有了得意的笑意:“恰恰相反,他們四劍老已完全被我所控制,我之所以 下種種假象,只是為了讓你取出血厄劍而已。我知道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方法可以讓你取劍!”

  不錯,若非是貪劍老以燕高照的性命相威脅,天師和尚絕不可能答應取出血厄劍,看來燕高照施行的苦肉計,頗為成功!

  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也正是佚魄所無法理解、無法想像的,他不願面對這樣的現實,不願看到一向被自己敬若神明的師父,突然變為了詭詐之人。

  範離憎這時道:“我一直奇怪噁劍老怎麼能易容成你的模樣,即使他有極為高明的易容術,而且也成功地挾制了你,但在這劍簧閣內,他又能找到什麼東西以作易容之用?我雖心存疑慮,但卻萬萬沒有想到此事的始作蛹者是你!眾人發現死者不是真正的你,而是惡劍老的原因,是因為你們的耳傷一個在左,一個在右,按理這是一個不應有的疏忽,現在我已明白,之所以出現這樣的疏忽,極可能是因為一個人不可能直接看到自己的容貌,要將惡劍老易容成你的模樣,就必須照鏡子。也許是因為心慌意亂,你忽視了一點:鏡中照出來的人是反的,耳傷也是如此。於是,最終為我們所見到的易容後的惡劍老,是傷在右耳。”

  燕高照末置可否,但從他的神情可知範離憎所推測的不無道理。

  範離憎繼續道:“惡劍老死後,所有的人都在思索是誰下的毒,此人又怎麼能在重重防備之下,對他施下毒手?嫌疑最大的當然是我,因為是我帶回'藍鳳神水'後,惡劍老方毒發身亡,而後自苗疆趕來的扈禁更證明我的'藍鳳神水'是假的,若非最終眾人發現毒發而亡的並非是你,只怕我已難逃一劫。惡劍老死後,緊接著是愚劍老,如今又輪到了貪劍老,三人都是突然毒發身亡,死因奇特,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其實他們三人所中的毒,早已在他們體內埋下,而且三人所中的是同一種毒,因此他們的死狀全無不同。一般的毒物,發作的時間或長或短,絕不可能任人隨心所欲能控制的,但惡劍老是在離開劍簧閣之後,於半途中毒發身亡的,而貪劍老卻是在那將得到血厄劍時突然毒發,由此看來,似乎這種毒在人體內潛伏的時間可長可短,但世間又豈有這 般奇特的毒物?但當我想到來自苗疆的扈禁時,我就思及世間有一種東西,可以使殺人不受時間、距離的約束。”

  天師和尚忍不住問道:“那是什麼東西?”

  “是蠱,苗族的蠱!”範離憎望了燕高照一眼,接著道:“蠱的神秘與可怕,天下共知,也惟有在人體內種下毒蠱,才可以如此隨心所欲地控制他人。據說,一旦在他人體內植入毒蠱,即使是相隔千里,也可以憑藉一種神秘的力量,奪取此人性命!而你能做到這一點,並不奇怪,因為扈禁是你的兄弟,他來思過寨的原因,也絕非他所說是為了送'藍鳳神水'而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在你所有的弟子當中,你最忌憚戈無害,為了避免自己的計劃被戈無害識破,你有意透出風聲,說'藍鳳神水'可以治好你的病,你知道當自己'病'了之後,諸弟子定會千方百計為奪取新任寨主之位而努力,戈無害也不例外。所以,他一定會去苗疆。”

  佚魄見他再三提及“戈無害”三字,不禁大為困惑,神情古怪。

  範離憎亦不再隱瞞,他坦言道:“我並非真正的戈無害。”

  佚魄手中之劍幾乎把持不住,雖然此時閣中光線暗淡,雨水模糊了眾人的視線,但仍可看出佚魄的臉色極為蒼白。

  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在接踵而至的驚變後,顯得那般孤立無助!

  “師父為得到血厄劍,不惜設下種種騙局,文規師弟為救師父而被殺,舞陽莫名遇害,俠異雖是罪有應得,但我與他是眾同門中相處最久的,兩人初入思過寨時,都年不及十歲……

  為什麼突然間,會發生這麼多不幸之事?為什麼好端端的一個思過寨,會落得這般情形?”

  佚魄心中悲痛萬分,心亂如麻,茫然無助之際,忽覺心中一陣絞痛,身子竟不由自主地一個踉蹌——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0:31
第二十七卷第八章魔氣碎劍


  江湖中人,誰不知燕高照弟子眾多?

  可誰又會想到有一天,大弟子佚魄會陷入獨木難支之境?

  佚魄忽然仰天長笑,嘶聲吶喊道:“既然連師父都可以置思過寨不理,我佚魄為何還要為思過寨感到惋惜?思過寨……思過寨,呵呵……無過又如何思之?你本就是一個錯誤的寨子,從你出現於世間的那一天起,你就注定會有如此結局的!”

  雨水不斷落在他的臉上,順著他的臉頰滑下,他已全然不顧。

  範離憎心中一陣發緊。

  倏地,佚魄如推金倒玉般轟然跪下!

  他要叩問蒼天!

  他不明白,為什麼所有的師徒之情,所有的同門之誼,所有的俠道正氣,為何在一日間,竟變得蕩然無存?

  佚魄的聲音似乎要穿透風雨,他嘶聲吶喊:“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縱然師父有百般錯誤,我佚魄身為弟子,又能做什麼?蒼天明鑑,告訴我當如何?”

  一道驚人電芒驀然閃現,劃空而至,“咔嚓”一聲,劍簧閣的屋頂又塌下一大片,整個劍簧閣幾乎已完全暴露於風雨中。

  佚魄慘然一笑,低聲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師父養育之恩,不容背叛,武林正道,不能背棄,我只有走最後一條路了……”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低下去……終至完全被風雨聲所淹沒。

  範離憎暗覺有些異樣,未及思索更多,佚魄突然反腕揮劍向自己喉間疾抹!

  大驚之下,範離憎足下一掃,地上一塊碎石立時破空而出,“當”地一聲,佚魄手中的劍已被撞飛!以佚魄的武功,若是平時,範離憎如此倉促出擊,絕難將他手中之劍擊得脫手,但此時他心緒大亂,魂不守舍,自是被範離憎一擊便中。

  範離憎道:“佚大俠怎可不顧及穆姑娘、杜姑娘的安危?”

  佚魄一呆,一躍而起,立即向隔牆那邊掠去!範離憎料定佚魄俠膽義心,對諸位師弟、師妹皆是關懷備至,出現危難時絕不會對他們袖手不顧,自己只消提醒他這一點,就可打消他自盡的念頭。事實果不出範離憎所料,佚魄一聽此言,立即想到兩位師妹極可能已遭不測,否則師父燕高照既已趕至這邊,她們沒有理由不隨於其後!

  燕高照道:“虎毒不食子,我所做的一切只有兩個目的,一是毀滅思過寨;二是得到血厄劍。而我的弟子,我是絕不會為難他們的。 ”

  範離憎略略鬆了一口氣,道:“毀滅思過寨,予你何益?而血厄劍更是不祥之兵,你為何執意要得到它?”

  燕高照冷哼一聲,道: “你還沒有資格問我!”

  範離憎道:“我不是戈無害,也便不是思過寨中人,但我已被捲入此事當中,就不能不將這事查個水落石出。 ”

  燕高照道:“你混入思過寨,難道沒有叵測之心?”

  範離憎道:“是非曲直,只能由事實作出公斷。

  你守劍數十年,當知此劍兇戾,望能順乎天道,將血厄劍重新封埋!“燕高照哈哈一笑,道:”我費盡心思,方得此劍,怎會因你一句話,而將之放棄?何況,今日欲得此劍之人,絕不止老夫一個!事已至此,覆水難收,又何來'重新封埋'之說?“一頓,复 又道:“無論如何,戈無害終是我的弟子,他多半已被你暗算,今日我就用你的血來祭初現武林的血厄劍,為我的弟子復仇!”

  範離憎嘆息一聲,道:“天下人人以為燕高照是大俠,共敬共仰,難道你對一生清譽竟毫不顧惜?”

  燕高照瘦削的臉上閃過怨憤之色,這讓范離憎有些驚訝與意外,只聽燕高照恨聲道:

  “世間的惡人,有幾個是天生大邪大惡之人?正與邪,又有誰能分清?不錯,在世人眼中,燕高照是一位大俠,但又有誰知道,他所走的路,完全是由別人代他選擇的,他只有身不由己地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無論他是否願意!”

  天師和尚道:“你可是指我師讓你守護血厄劍之事?”

  燕高照嘶聲道:“不錯,他自認為是高高在上的神靈,他所做的一切全是對的,他可以決定他人的生死,甚至正邪。僅僅是為了他的一句話,我就必須苦心經營思過寨數十年,必須在世人眼光中做一個大義凜然的大俠。為了他一句話,四劍老就必須生活在這毫無生機的劍簧閣中,而且極可能生活一輩子!他從來沒有想過我是否願意這麼做,也許,若讓我自己選擇,我也會甘願為守劍而營建思過寨,甘願做一位大俠,但那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在他為我規定好的路上走了 半輩子,似乎我只是他的一個影子,我只有軀體。他對我的確有恩,但四十年的時間已足夠報答他對我的恩情,如今,我要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為自己做一件事!思過寨是我畢生的心血,但我對它只有恨,我要親手毀去它!”

  天師和尚痛惜地道:“我師對你一向很是器重,說你與他亦僕亦友,讓我們要執晚輩之禮……”

  “住口!”燕高照突然勃然大怒,他大聲道:“誰要他惺惺作態?我乃名將之後,父親曾功高震國,若非奸人陷害,我今日必是高高在上,他卻使我淪為一介僕從,我燕高照必以此為一生奇恥大辱!”

  不知什麼時候,佚魄、杜繡然、穆小青三人已出現在隔牆中間的那扇門前,並肩而立,三人的神色都有些蒼白、憂鬱。

  佚魄極為鄭重地道:“師父,你所說的一切,全是真的嗎?”

  燕高照沉默少頃,方緩緩點了點頭。

  佚魄又道:“為了血厄劍,師父是否會拋棄師徒之情,拋棄正道俠義?”

  燕高照神色一變,怒斥道:“你敢教訓我?”

  佚魄沒有迴避燕高照的目光,他的眼中有著異乎尋常的堅毅:“師父,兩者之間,你只能選其一,平日你一向是如此教誨我們的。”

  燕高照臉泛青色,良久,方一字一字地道:“悟空自以為能洞察天機,料事如神,我要讓他知道,他也會有錯的一天!”

  佚魄緩緩點頭,道:“弟子明白了。”

  穆小青、杜繡然、佚魄三人齊齊跪下,恭恭敬敬地向燕高照叩了九個響頭,方各自起身,佚魄肅然道:“從此刻起,我將繼任思過寨寨主之位,為保全思過寨及寨中逾千弟子的性命,佚魄縱使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燕高照怒極反笑道:“小子,你敢背叛為師?”

  佚魄搖頭道:“不,佚某的恩師已經死了。”

  燕高照微微一震,沉聲道:“連你們都以為是我錯了嗎?好!今日我就一錯到底,既然老夫已無法再做大俠,就 一次轟轟烈烈的大邪大惡之人!”

  手中血厄劍緩緩揚起,內家真力由右臂勁貫劍身!

  暗紅色的血厄劍漸漸變成鮮豔的紅色!

  範離憎身未動,但心已動!

  戰意已生!

  血厄劍甫一出世,便帶來如此多的慘烈與血腥,顯示了它絕不尋常之戾氣!它再現江湖時,範離憎成了它的第一個對手,他不能不全力以赴!

  他全身每一處肌肉、骨骼無一不完全放鬆,而他的神經卻繃得極緊,一觸即發。

  淒雨紛飛!

  飄向燕高照的雨水在臨近他身軀一尺遠的地方,立時被無形真氣化為水霧,瀰漫開來。

  而飄向范離憎的雨水卻毫無阻擋地落在了他的身上、臉上——但他的神情卻是那般靜寂,靜寂如山,似乎紛飛的亂雨對他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影響。

  這一幕自然落入了燕高照的眼中,他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縮了。

  他雖不知眼前“戈無害”的真正身分,但他已看出此人的武功絕對在戈無害之上!

  當然,他毫無畏懼,他本已是名動天下的大俠,身為十大名門掌門之一,一身修為自然極為可怕。更何況,他手中還有血厄劍!

  四周的佛門彗劍發出驚人的顫鳴聲,穿過密集的風雨,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

  燕高照手中的血厄劍在那一剎間忽然黯淡了些——就在那一瞬間,範離憎的劍脫鞘而出!

  當長劍出鞘之聲傳入燕高照耳中時,範離憎與他已近在咫尺!

  極快的一劍!

  正是“破傲劍法”中的第一式:無情冷!

  但燕高照的“燕門劍法”本就是以“快”而享譽江湖,在極短的一剎那,燕高照已攻出一劍。

  “當”地一聲暴響,雙劍相接。

  一擊之下,範離憎已倒躍而回,其速度之快,竟不在出擊時之下。飄然落地時,範離憎驚訝地發現他的劍僅僅是劍刃處崩出一個缺口!

  難道,可以同時驚動水族、風宮的血厄劍,竟只有如此威力?連自己手中這柄普通的劍,也無法摧毀?

  卻聽得天師和尚在一側道:“重師,血厄劍此刻受我禪心催血與佛門彗劍雙重壓制,尚無法發揮出威力,切勿錯過如此良機!”

  範離憎恍然頓悟,再不猶豫,腳步一錯,欺身暴進,大喝聲中,劍雨紛灑,縱橫交錯,勁氣割面,宛如可將虛空縱切橫掃成碎片!

  此乃“破傲劍法”的第二式:縱橫怒!

  燕高照在後輩面前又怎會示弱?“燕門快劍”傾灑而出,如濤如浪,綿綿不絕,尋常人縱是僅僅目睹如此劍法,也定已被這悍然劍氣弄得心神大亂。

  燕高照的“燕門快劍”以快見長,以攻為主,每一式劍法都是悍然無畏,他的十三弟子皆性情傲然,是否因為他們所習練的劍法本就是傲然劍法?

  範離憎一心要在血厄劍兇戾之氣尚被壓制時結束此戰,固然是全力進攻,而燕高照的“燕門劍法”本就是以攻為主極具戰意的劍法,自然亦是毫不示弱,轉眼間,兩人已對拆了十數招,範離憎身形驀然凌空暴旋,劍隨身走,劃出一道驚人光弧,側身掠出數尺,方自落地!

  燕高照的肩上赫然已添一道劍傷!

  佚魄、穆小青、杜繡然三人齊齊一驚,他們不曾料到燕高照會這麼快就落在下風。

  而范離憎心中同樣吃驚不小,他曾在三招之內,斬落青城派掌門人王世隱一臂,心想燕高照與王世隱同為十大名門的掌門人,武功應相去不遠,何況青城派遠比思過寨更淵源流長。

  沒想到一戰之下,範離憎已感到燕高照的劍法比之王世隱更高一籌,他之所以會為自己所傷,那是因為他有所顧忌!

  燕高照顧忌的是什麼呢?

  莫非是擔心血厄劍受到禪心催血與佛門彗劍牽制,與尋常之劍已相差無幾,一不留意之下,有所閃失,將成莫大遺憾?

  想到這一點,範離憎心念一動,長嘯一聲,道:“你要全力護劍,我就偏要與你以劍拼劍!”

  長嘯聲中,範離憎整個身形如箭標射而出,疾速將內力提至九成,貫入劍身,向燕高照手中的血厄劍暴掃而去,劍氣裂空,聲如破帛,氣勢煞是駭人!

  燕高照明白了範離憎的意圖,心中大怒,但他終是擔心血厄劍有所閃失,竟不惜放棄“燕門快劍”的悍然之風,撤身而退。

  但范離憎並未趁勢進攻,因為他不願將燕高照逼出劍簧閣,逼出佛門彗劍圍成的劍陣之外。

  燕高照初得血厄劍,本對此劍極為倚重,沒想到如今反而為它所牽累,心中甚為惱怒,暴喝一聲,再不猶豫,血厄劍大開大闔,以其十成功力,向範離憎的劍徑直撞到!

  “當”的一聲,兩劍相擊,範離憎的劍赫然寸斷!

  範離憎心中一凜,立時抽身而退。

  燕高照見血厄劍初顯威力,心中一喜,劍勢更盛,以鋪天蓋地之勢,向范離憎席捲而至。

  範離憎手中無劍,只有一味掠走,數招之後,已是險象環生。

  這時,佛門彗劍的震鳴已如龍嘯九天,其聲震耳,彷若天地間已完全被這種聲音所充斥!

  燕高照但覺一股神異的力量突然向血厄劍凌然壓至,力道之強,非自己所能想像。

  與此同時,血厄劍本身似乎亦有一股奇異的力量產生,與來自外界的力量相抗衡,一時相持不下。

  剎那間,血厄劍突然變得一片血紅,劍身發出妖異之光!

  燕高照只覺手中之劍熾熱如烙鐵,彷若即刻可將他的右臂熔化!

  饒是燕高照武功高強,仍是無法忍受這等痛苦,大駭之下,心生棄劍之念,但此劍並非如尋常的劍那樣握於手中,而是套在碗上,一時間如何能夠取下?

  燕高照只覺狂痛攻心,更可怕的是這種奇熱奇痛的感覺並非僅僅停滯於他的右臂,更由他的右臂疾速向整個軀體侵襲,似欲將他的五臟六腑完全吞噬!

  燕高照的招式大亂,範離憎藉機脫身,劍下餘生,已是冷汗涔涔。

  奇痛之下,燕高照的內家真力自然與之相抗,一聲暴吼,燕高照的內力已倏然提升至極限,由右臂貫出。

  只聽得血厄劍突然發出一聲極為尖銳的震鳴聲,眾皆失色。

  與此同時,“錚”地連聲暴響自劍簧閣外連續傳來。

  莫非,六柄佛門彗劍在血厄劍發生驚人之變時,齊齊斷碎?——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0:34
第二十七卷第九章風笛客棧


  牧野棲見到巷子裡的死者後,暗暗心驚,他料想段眉、阿雪母女二人極可能已遭不測,立即毫不猶豫地向她們家中掠去。

  揮掌擊向木門時,掌未至,門卻己先開啟,事出意外,牧野棲一驚之下,以一種奇異的方式迫使身軀各處肌肉在極短的一剎那扭曲變形,由此而凝集成一股側旋之力,他的身軀竟完全違背力道原理,憑空橫向移出數尺。

  此舉看似並非驚心動魄,卻是非絕頂高手根本無法做到。

  側滑數尺,牧野棲的右手已搭在劍上。

  但劍卻未順勢脫鞘,因為身在空中,他已看清了開門的人是阿雪!

  阿雪安然無恙,這反而更讓牧野棲吃驚!

  乍見牧野棲時,阿雪同樣吃驚不小,她脫口道:“原來是你?!”

  牧野棲心中一動,道:“其實在下是剛剛趕到的,我見巷子裡有一具屍體,所以有些冒失。”

  阿雪失聲道:“屍體?”

  牧野棲沒想到她對此事竟是毫無所知,心中不由轉念忖道:“這條巷子裡只有她們母女二人是武林中人,巷中被殺的人顯然與她們不無關係,她是真的不知此事,還是裝做糊塗?”

  而阿雪亦是神色凝重,似有所思,此時天色昏暗,視線模糊,兩人站在巷中,各懷心事,一時竟無人開口。

  還是牧野棲首先打破了沉默,道:“令堂可好?”

  阿雪點頭道:“我娘服了藥後感覺好了許多……

  方才我聽見外面有異響,先是以為是大風所致,後覺不妥,待趕出來時,正好遇見了你。

  “牧野棲心中道:”原來如此,看來兇手殺了人之後,立即遁走了。問題是此人為何要在這條巷子裡殺人?被殺者的身分又如何?“

  飛速轉念之下,他低聲道:“你多加小心,我去左近查看一番。”言罷也不等阿雪答复,已飄然掠上屋頂!

  牧野棲以驚人的速度在屋子方圓十丈疾走,其速若電,但憑其卓絕內息,仍能迅速捕捉到任何異常之處。

  當他掠過屋子後窗外時,他的目光倏然一跳,身形頓止。

  他看到了後窗外有一小塊草地,草地荒蕪著,長滿了青草,其中赫然有一片青草顯然剛剛被人踩壓過,倒伏於地!

  牧野棲心中一動,立時返回巷子裡,阿雪仍在,見了他便道:“如何?”

  牧野棲一時沒有答話,他對阿雪道:“再去查看一下屍體,也許會有所發現。”

  阿雪跟隨於牧野棲身後,向巷子口方向走去,走出一程,牧野棲忽然“咦”地一聲驚呼,駐足不前了。

  阿雪忙道:“怎麼回事?”

  牧野棲沉聲道:“屍體不見了!”

  阿雪道:“會不會記錯了地方?也許在更靠近巷子口的地方?”

  牧野棲毫不猶豫地搖頭道:“絕無可能!”他指著身側的牆身道:“這兒還有刀劍插入的痕跡。”頓了頓,又有些悻陣地道:“沒想到兇手非但還在附近,而且膽敢再將屍體重新帶走,此人殺人時你絲毫沒有察覺,說明此人的手段頗為了得!”

  阿雪道:“他將屍體移走,也許恰好說明屍體上有你想見到的東西。”

  牧野棲道:“按理誰都能想到此舉是欲蓋彌彰,憑感覺,我料定此人絕不簡單!為何他反而冒險返回,將屍體移出?如不出意外,無非基於兩種原因:一是屍體中隱藏的線索,足以讓他暴露無遺;另一種可能就是我們並不能從屍體中查尋到線索,但兇手卻不願讓他人知道死者的死亡地點是在這條巷子裡,甚至不願他人 道死者的死亡!”

  他看了阿雪一眼,接著道:“在你的屋子後窗外,我見到了草木被踏過的痕跡,不知是否是死者造成的,我本待再看他的衣衫鞋底有無青草痕跡,不料竟會有如此變故。”頓了頓,又道:“無論個中細節如何,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死者在這條巷子裡出現,必是衝著你們母女而來!”

  阿雪對牧野棲的話似於並不在意,她道:“我們孤母寡女,又身無長物,怎會引得他人注意?若是風宮中人追踪至此,那麼此刻我決計是不可能安然在這裡與你說話了。”

  牧野棲如釋重負般道:“但願如此。江湖仇殺,無處不在,也許這只是一個巧合罷了。”

  阿雪道:“只是連累任少俠去而復回。”

  牧野棲笑道:“我又豈能未卜先知,知道你這邊發生的變故?只是見天象異常,這邊屋子古舊,怕有什麼閃失,便過來看看而己。”

  阿雪抬頭望瞭望灰濛蒙的天空,道 “這一場雨只怕不小,任少俠不如去寒舍避一避,如何?”

  牧野棲道:“如此就多有打擾。”

  兩人剛推門進屋,身後倏然一亮,隨即響雷驀然炸響於長空。

  大雨傾盆而下,阿雪趕緊將門掩上拴好,雨水被狂風席捲著,重重砸在門板上、屋頂上,風從縫隙貫入屋內,還帶著一些細密雨絲,發出奇異的尖嘯聲。

  屋內一片昏暗。

  阿雪找來一盞油燈,好不容易才將它點燃,火苗很小,在風中搖曳不定,彷彿隨時都會熄滅。

  內室響起了腳步走動的聲音,段眉自里屋慢慢走出,也許是尚未適應這兒環境的緣故,她的動作顯得有些遲緩,臉色正對著牧野棲,雙目卻是黯淡無光,猶如兩口乾枯的古井。

  段眉道:“阿雪,是誰與你同在屋裡?”

  阿雪道:“是任少俠。”

  段眉枯瘦的臉上有了難得的一絲笑意,她道:“原來是救命恩人。”

  牧野棲忙道:“前輩如此說,倒讓在下不安了。”

  段眉轉向啊雪道:“阿雪,方才外頭是什麼聲音?”

  阿雪看了牧野棲一眼,道:“巷子裡有一個人被殺了。”

  段眉神色一變,脫口道:“會不會是……”

  阿雪立即搶過話頭,道:“不會是風宮中人,風宮勢強,又怎會讓人單槍匹馬前來冒險?

  況且世間又有幾人能如任少俠一般,連風宮都無所畏懼?”她的話說得很快。

  段眉怔了怔,隨即連聲道:“不錯,娘已老糊塗了。外面好大的雨,這種季節竟風雷大作,只怕有些不同尋常。”

  阿雪笑道:“霜雪風雨不過是自然之象,又豈有他意?”

  段眉與阿雪似乎渾然忘了巷子裡有人被殺之事,對驚心動魄的風雨聲也不甚在意,自顧論及自然之象,後又說及武林佚聞,不時詢問牧野棲幾句,牧野棲似乎也將方才有人離奇被殺之事淡忘了,娓娓而談。他自幼飽讀經書,雖不是學富五車,但比及一般的江湖豪傑,卻是博學得多,交談之中,他發現阿雪有時甚為俏皮頑劣,有時卻又頗為善解人意,忽兒巧笑倩兮,忽兒蹙眉凝神,牧野棲自進入黑白苑後,日日為諸事奔走勞神,偶得暇餘又需苦練武學,極少如此輕鬆閒聊,因此心情甚是舒暢。他本是隱有心事,此刻卻已將之淡忘了,彷若他來這兒的目的,不過就是為了與阿雪閒聊——好朋友、親人那般閒聊。

  這種感覺,已是久違了。

  他的師父天儒雖然很器重、信任他,但在牧野棲的眼中,師父給他的感覺一直是十分清冷的,清冷如高高在上的皓月,可敬而不可近。他在黑白苑中所做的一切讓眾人對他的職位的不斷晉升而心悅誠服,但他在黑白苑中卻沒有朋友。也許,在牧野棲的眼中,尋常人根本不配做他的朋友;也許,是因為黑白苑本就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幫派,它所肩負的使命空前艱鉅,這使得黑白苑中每一個人的心弦永遠是繃得緊緊的,幾乎沒有任何的閒情與輕鬆。

  五年前的牧野棲根本不知“江湖”為何物,不知“江湖”爾虞我詐,之後他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走上了一條與先前截然不同的道路,但在潛意識中,他仍對當年身處親情與呵護中的日子有所留念。

  阿雪所能給他的,就是他久違的輕鬆。

  所以,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滑過了,不知過了多久,段眉忽然道:“雨總算停了。”

  牧野棲一怔,凝神一聽,風雨聲果然小了許多,淅浙瀝瀝,天地間似乎一下子靜了不少。

  牧野棲又恢復了一慣的冷靜、敏銳,他站起身來,道:“在下叨嘮前輩。阿雪姑娘清靜了,大雨既止,我也該告辭了。”

  段眉微微點頭,道:“老身乃半殘之軀,不能相送,阿雪,你送一送任少俠吧。”竟沒有一句挽留之語。

  阿雪忍不住道:“娘!”隨即對牧野棲歉然一笑。

  牧野棲微笑著向她輕輕搖頭,示意她不必為此事介懷。

  阿雪將牧野棲送至門外,但見天空中烏雲已消散了不少,雖是接近傍晚,天色反而比先前更亮了些,儘管天空中仍有雨點飄落,卻顯得疏疏落落,小巷中的門窗已開啟了大半——

  因為這場雨,人們沒有看到有人被殺於巷子裡的驚人一幕。

  走至巷口,但見街上有幾個人圍作一處,在議論紛紛,牧野棲先是不甚在意,當他聽到“叫化子”的時候,不知為何,心中一動,駐足留神細聽,只聽得一個黑瘦老漢道:“……

  那麼大的風浪,足足有幾人高,'嘩'地一下子撲到,幾個浪頭一過,那艘船就在江中滴溜溜打轉,那幾個伙計也著實了得,竟生生將船又劃出幾丈,但那麼大的風浪,連石頭也能捲走,何況是一艘船?”

  一人驚問道:“那四人豈不是要落入江中?”

  “廢話,落入水中的可不是四個人,而是五個人。”那黑瘦老漢道。

  “還有那叫化子麼?”

  “正是。”

  “為一個叫化子豁上四條性命,真有些不值。”一人道。

  “說搭上四條性命倒也未必,我看那四個伙計的水上功夫極為了得,只怕連城東的王老魚也有所不及。

  老漢我就奇怪,按理如他們那樣水里來、水里去的人,上水前早該看出今日必有大風大浪,為何為了一個叫化子這般賣命?哎,這場大雨,也來得邪乎,往常秋日有雨,多半是由黑山那邊來的,這次卻反了,是由九牛山那邊來的……“牧野棲聽到這兒,已斷定眾人口中的叫化子一定是白辰,他心中湧起一股難言的滋味。

  與阿雪作別後,牧野棲幾經曲折迂迴,竟由另一個方向走至阿雪所在的巷子對面。

  他與都陵不謀而合,由一個側門悄悄進入“春晚樓”,在臨窗一張桌子上坐下,望著那條巷子口。

  天尚未完全黑下來之時,他就看到了意料中必會出巷的段眉與阿雪!

  兩人的神色卻有些緊張,阿雪在巷子口看似不經意地迅速掃視四周情形,隨後便引著段眉向城東而行。

  牧野棲當即起身,尾隨段眉母女兩人而去。

  以他的身手,要追踪段眉二人絕不困難。

  奇怪的是,段眉與阿雪竟一路向南而行,非但走過了大半個邑城,更出了城門,向郊外而去,毫無駐足或折回之意。

  莫非,她們將要去的,竟是極遠的地方?

  更奇怪的是牧野棲對此並不感到意外,似乎他早巳料到段眉與阿雪這一次遠行的目的地絕對不近。

  出了郊外,人煙稀少,地勢開闊,視線便少了遮擋,追踪的難度相對增加了不少,當牧野棲正暗自擔憂時,段眉與阿雪前行的速度突然加快,當夜幕降臨時,她們已不顧是否會驚世駭俗,以輕身功夫匆匆趕路。對牧野棲而言,她們去速越快,反而更易追踪,如此遠遠尾隨而行,直到數千里開外,段眉母女二人方在一個鎮子中投宿打尖。

  當牧野棲遠遠地望見她們走入客棧時,目光不期然掃向客棧外高懸著的四隻大紅燈籠,只見四隻燈籠上貼著四個大字:風笛客棧。

  牧野棲大吃一驚,怔立當場。

  良久方回過神來,暗忖道:“難道這只是巧合?但客棧之名,多用諸如'福'、'安'、'祿'、'發'之類的字眼,它怎麼偏偏用上'風、笛'二字?”

  望著“風笛客棧”四字,牧野棲感覺既親切又新奇,同時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段眉與阿雪走入風笛客棧,一個伙計迎上前來招呼道:“夫人、小姐投宿吧?小店清雅潔淨,睡上一宿,保證舒暢開懷。”

  阿雪眉頭一皺,未及開口,已有一人先道:“田五,為何總改不了油嘴滑舌?”說話的是一個女子,阿雪循聲望去,只見自木梯上下來一位女子,年約三四旬,甚是貌美,阿雪的目光與之相遇,那女子微微一笑,道:“小姐切莫與他一般見識,若要投店,後院中還有幾個房間。”

  阿雪見她笑容親切,讓人見了如沐春風,心中因田五而起的不快便消散不少,當下說道:

  “房間要大些,方向朝北。”

  那女孩子道:“有,但價錢相對高些。”

  阿雪道:“無妨。”

  那女子便道:“田五,把兩位客人送去客房,可莫再插科打渾,惹客人生氣。”

  田五道:“大姐放心。”言罷向阿雪伸了伸舌頭,做了個鬼臉,那女子苦笑著搖了搖頭,卻也沒再說什麼,看樣子她應是客棧中的當家人,對手下的伙計卻甚為寬容。

  阿雪心道:“又有幾家客棧的伙計如田五這般放肆?”

  田五雖然滑嘴滑舌,辦事卻甚為利索,將她們引入房中後,只眨眼工夫,便為她們端來了熱水,送來晚飯,最後一臉恭敬地道:“夫人、小姐還有何吩咐?”

  段眉臉色一沉,道:“沒有我的吩咐,你無需來此。”

  田五便退了出去。

  阿雪推開北向的窗戶,將客棧周遭的環境對段眉描述了一遍。這是她們母女二人多年來達成的默契,每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中,阿雪就會為段眉敘說周遭環境。如此一來,一旦若有不測之事發生,雙目失明的段眉才能從容應付。

  末了,阿雪讚歎一聲:“後院中的那叢竹子長勢真好,只怕有幾百棵吧。”

  段眉卻聲音冷峻地道:“阿雪,你有沒有感覺到任玄有何異常之處?”

  阿雪將窗子掩上,沉吟片刻,道:“當然有,他如此年輕,卻有那麼高的武功,必有驚人來歷。據我所知,武林中還沒有哪一個門派能調教出如此高明的年輕弟子,更重要的是,他的出現總是很巧,常常是在剛剛發生不尋常的事之時,他正好現身。”

  段眉沉默了片刻,道:“既然你已看出這麼多的異端,為何還不設法避開他?”

  阿雪不假思索地道:“要迴避一個人,首先必須接近他,讓對方以為自己對他毫無戒備之心。任少俠是個聰明人,假如一些舉措太過明顯,一定會讓他有所察覺。如此一來,若他接近我們並無惡意,此舉固然不妥;若是他懷有險惡用心,亦有打草驚蛇之嫌。”

  段眉道:“你說得不無道理,不過娘始終相信世人做任何事,都不會毫無目的,任玄也不能例外,他該不會是為了霸天刀訣而來吧?”

  阿雪不假思索地道:“女兒覺得他縱然有什麼目的,也不會是為了霸天刀訣。”

  段眉緩緩地道:“你這麼說有什麼理由?”

  “他曾痛殺風宮數十人,所以他絕不會是風宮中人,而霸天刀訣之事,不僅我們不願向外人透露,牧野靜風也一樣不願為外人知曉。”阿雪冷靜地分析道。

  段眉點頭道:“你所說的不無道理。”頓了一頓,又道:“他說巷中有一人被殺,後來屍體突然失踪,對他這種說法,你覺得有幾分可信?”

  阿雪輕輕地笑了笑,道:“有十成的可信度。”

  段眉一怔,道:“為什麼如此信任他?”

  阿雪道:“因為那具屍體就是女兒藏起來的,也許任少俠一直在暗自奇怪屍體怎麼會插翅而飛,並做出諸般設想,但他大概永遠也想不到屍體是我隱藏起來的。”

  段眉滿意地道:“總算不枉娘在你身上下的一番苦功。你要記住,世間從來沒有真正的好人,每個人接近你,對你施恩,背後必定有其目的!”說到這兒,他的聲音放輕了些,道:

  “你為何要將屍體隱藏起來?”

  阿雪道:“我以為他見屍體突然失踪後,會立即四出追查,這樣就可以為我們爭取更多的應變時間,他雖對我們有恩,但娘不是一直教誨女兒防人之心不可 無麼?他為何一見到有人在巷子裡被殺,就立即想到我們?這本身就有些不尋常了。”

  段眉點頭道:“事後他的表現太平靜了,似乎完全忘了巷子中發生的變故,這也不能不讓人起疑。”

  說到這兒,她話題一轉,聲音壓得更低,幾至細不可聞:“此地距老家還有多遠?”

  阿雪以同樣低的聲音道:“百里左右。”

  段眉臉上有了一絲淡淡的笑意,緩聲道:“早些歇息吧,明日清晨便啟程。”

  阿雪擔憂地道:“老家早已被風宮徹底搜尋了一次,那東西還會在嗎?”邊說著,她已吹熄了燈。

  黑暗中段眉道:“正因為他們已全面搜尋過了,那東西才一定仍在原處。睡吧,牧野靜風想要得到霸天刀訣,絕不會那麼容易!”

  阿雪不再多說什麼,房內靜默無聲,不多一會兒,她們聽到隔壁的房中有人走動的聲音,然後“吱呀”一聲推門聲響起,那人走出房外,向樓下行去,腳步緩慢而懶散,段眉聽了一陣子,原來警惕之心又漸漸放下。

  走出隔壁房子的是一名客棧伙計,此人年約三旬,乍一看貌不驚人,過目即忘,他一手提著一隻空木盆,一手提著一塊臟兮兮的抹布,“蹬蹬蹬”走下樓去,穿過樓梯口的一扇門,進了伙房。此時伙房內的大廚都已收工了,只有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媽子蹲在地上,洗著一大堆碗筷。

  那伙計將木盆放在老媽子腳邊,又將抹布扔在木盆中,老媽子本是一直低著頭,像是沒有察覺有人進來,直到那抹布落下時碰了一下她的身子,她才有點遲緩地抬起頭來。

  那伙計指了指木盆,又指了指堆得高高的碗,用手比劃著。

  老媽子的臉色有些臘黃,額頭皺紋很深,一雙手顯得甚為粗糙,甚至有些浮腫變形,大概是長年累月泡在水中之故。見伙計的一番比劃,她用力地點了點頭,喉底發出“嗬嗒”的低嗚聲,原來她竟是一個聾啞之人。

  伙計又伸出右手,拇指、中指、食指三個指頭來回撥動了幾下,像是在撥動著算盤。

  那老媽子竟也領會了他的意思,指了指廚房的後門。

  伙計向老媽子笑了笑,隨即繞過伙房內的一些雜物,推開後門,原來伙房與一個不大的單間相連著,那單間小屋竟沒有開窗,此刻屋內點著燈,裡面有一女子及另一個中年男子坐在一張小方桌前。

  伙計反手掩上門,低聲道:“大姐,那雙目失明的婦人並非九煞門門主的胞姐。”

  那女子與中年男子對視一眼,兩人的神情都顯示出一種如釋重負之色。

  伙計接著道:“但此婦人的身分也絕不尋常,也許,她的來頭比九煞門門主的胞姐鄂賞花更大!”

  那女子淡然道:“只要她不是鄂賞花,我們不去招惹她,無論她的來頭有多大,都無關緊要。”

  中年男子卻道:“柏豎,莫非你已查清了她的身分?”

  被稱作柏豎的伙計道:“此人與風宮之間似乎有些過節。”

  “風宮?”那女子與中年男子同時失聲低呼,在江湖中,“風宮”二字無論何時都具有強大的震撼力——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0:36
第二十七卷第十章風魔之母


  柏豎點頭道:“聽起來,似乎是風宮宮主牧野靜風欲得到她的一部刀訣,刀訣名為霸天刀訣——卻不知這霸天刀訣有何神奇之處,可以引得武功蓋世的牧野靜風對它感興趣。”

  那女子正待開口,忽聽得“啪”地一聲脆響,像是什麼東西碎裂了,聲音是自廚房中傳出來的。

  三人神色微變,那女子搶步掠至門前,猛地將門拉開,只見那老媽子正神色略顯慌張地在揀著地上的碎碗片。

  那女子微微蹙眉,略一轉念,忽然道:“王媽,原來你是能聽見聲音的,你並非真正的又聾又啞!'王媽身子微微一震,猛地抬頭,急忙搖了搖頭,以示否認。

  但剛一搖頭,她立覺不妥:此舉無疑恰好證實了那女子的話,否則她既然聽不到對方的聲音,就根本不會搖頭否認!

  想到這一點。王媽的臉色變了。因為驚慌,一不留神間,她的手亦被碎碗片劃破,殷紅的鮮血一滴滴地落於地上,她卻渾然未覺,只是緊張、內疚、駭怕地望著那女子。

  那女子不動聲色地望著王媽,緩聲道:“王媽,我們可不曾虧待過你,你為何要欺騙我們?”

  王媽囁嚅了片刻,竟開口了。

  她的聲音有些低啞,語調有些笨拙含糊,聽起來十分怪異,只聽得她道:“我……的確……騙了你們,但……我絕沒有……惡意。”

  中年男子沉聲道:“你究竟是哪一條道上的?歸屬什麼門派?潛伏於客棧中有什麼目的?”

  他的目光如劍,冷冷逼視著王媽。

  王媽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惶然道:“我……

  我不會武功,也不是武林中人……“中年男子緩聲道:”是嗎?“一語未了,突然閃身而進,右手成掌,疾速切向王媽的咽喉。

  王媽大驚失色,“啊”地一聲驚呼,卻未能有任何反抗之舉,中年男子翻腕之際,右掌自她勁邊滑過,左手巧施小擒拿之術,已毫不費力地將對方扣住。

  王媽被制,神情反而平靜下來,她輕嘆一口氣,道:“你們誤解我,也是情理……中事,怨不得你們。”

  那中年男子手扣其脈門,已察覺她果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武功,心中愕然,看了那女子一眼,緩緩搖了搖頭,鬆開雙手。

  那女子沉吟片刻,對柏豎使了個眼色,柏豎當即走出伙房,在大堂裡揀了一個角落坐了,留意著有無外人靠近。

  中年男子望著王媽,道:“你的確不會武功,想必定是有人暗中指使你這麼做的,是也不是?”

  王媽本是有些驚慌的神情,這時已恢復如常,連本顯得笨拙的話語此時也變得清晰了,她苦笑了一下,道:“我之所以假作聾啞之人,留在客棧中,是為了尋找我的兒子。”

  那女子奇道:“你兒子是誰?與客棧又有何联系?”

  王媽卻未直接答复,而是道:“這兒不宜交談,不如換個合適之處,我再詳加解說。”

  中年男子與那女子見她談吐謹慎而有理有節,皆暗自驚愕、心忖這一番話絕非一個老媽子所能說出的。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就將王媽引入夥房後的那間小屋。

  王媽已全然沒有了原先的驚惶不安,相反,她的神情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一時間,她默然無語,陷入沉思之中,中年男子與那女子竟也不追問。

  良久,王媽嘆了一聲,緩聲道:“我夫君與兒子皆是武林中人,夫君於十五年前被人所害,因為諸般原因,我與惟一的兒子已中斷了聯繫,只能偶爾從世人口中聽得與他有關的一些傳聞。其時,我雙親已經仙逝,身邊僅有一個年僅三歲的女兒,本算殷富的家境因我無心操持,也漸漸哀落,我索性變賣家產,準備千里尋子。

  “沒想到禍不單行,就在這時,我的女兒突然失踪,任憑我如何尋找,也是毫無結果!

  我知道我夫君與兒子行走江湖,必然會結下仇家,我女兒多半是為仇家劫走,兇多吉少……

  可一個三歲的孩子,又有什麼過錯?江湖中的恩怨仇殺,我是永遠也明白不了的。”

  說到這兒,王媽的聲音哽咽了,眼中也潤濕了,皺紋密布的臉更顯蒼白。

  她停頓了片刻,終於又道:“雖然女兒生機渺茫,但只要一日未證實她真的遭到不測,我就要尋找一日,還有我的兒子,他自幼就離開了我,從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我只盼上天能保佑我們一家,讓我能與兒女團聚。於是,我就帶上變賣家產的銀兩上路,開始四處尋找他們的下落,心想天下雖大,但只要我一日一日地走下去,總會有一線希望的。沒想到江湖人心叵測,一不留神,就被人騙去大半錢財,正心灰意冷時,忽然聽說江南的一個鎮子中有一家客棧名為'笛風客棧',客棧中的掌櫃年齡與我兒子相仿,大喜之下,我立即匆匆趕赴此鎮,心想皇天不負有心人,這一次我必不會落空。我夫君名諱中有一'笛'字,我兒子名字中有一個'風'字,若說客棧之名與其只是巧合,世間又豈有那麼巧的事……”

  聽到這兒,那女子與中年男子臉色皆變得有些古怪,中年男子神色凝重至極地道:“難道你要找的人,是牧野靜風?”

  王媽緩緩點頭道:“不錯,牧野靜風正是我的兒子!”

  那女子與中年男子麵面相覷,半晌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才回過神,那女子苦笑了一下,道:“我等自詡行踪神秘,難以捉摸,沒想到老夫人在我們身邊整整呆了四年,我等竟一無所知!”

  牧野笛之妻、牧野靜風之母楚清,其年紀應在五六旬之間,但此時看她的容貌,卻比實際年紀更顯蒼老,無疑是這些年的奔波勞頓、哀痛憂鬱所致。

  楚清接著道:“自十五年前起,我不知走了多少路,江南塞北,關內關外,不知不覺中已過了十年,這十年中身上所攜帶的盤纏自是早已用完,我便在客棧酒樓中做些小工,掙得一些工錢,繼續趕路。無意中得知'笛風客棧'這一音訊時,我欣喜至極,以為十年來的萬般苦頭總算沒有白吃,沒想到等我趕至那個名為華埠的鎮子時,'笛風客棧'內早已人去樓空,向旁人一打聽,才知幾天前'笛風客棧'發生了一場變故,死了不少人,而他們所說的客棧掌櫃,與我兒的容貌極為相符……”說到此處,她長長地嘆了口氣。

  那女子道:“那家'笛風客棧'的掌櫃的確是牧野靜風。”

  楚清道:“我也猜知到這一點,故一直不肯死心,我心想這次自己與兒子錯身而過,難道往後會次次擦身而過麼?只要他還活著,總是有找到他的希望。沒想到不久之後,再打聽我兒的下落時,竟有人告訴我說我兒已成了風宮宮主,又說風宮是邪門魔教,我又驚又怕又是不信,我兒曾是世人口中的大俠,怎麼又突然變成了邪魔之道的人?”

  她那飽經滄桑的臉上掛著一絲痛苦的困惑。

  中年男子道:“老夫人,牧野靜風成了風宮宮主,已是不爭的事實。不瞞老夫人,我等與令郎牧野靜風曾有……曾有數面之緣,對他為何會成為風宮宮主,亦一直心存疑惑。”

  言語間已不再如先前那般冷峻,對楚清甚為尊重。

  楚清道:“離開華埠鎮後,輾轉數月,諸多傳言,讓我不得不相信他的確已成了風宮宮主,心中鬱苦,自不待言,就在那時,我偶然路過此鎮,發現這兒竟有一家名為'風笛'的客棧,而且無論外觀還是客棧內的佈置,與江南華埠鎮的'笛風客棧'都有神似之處,心想這家客棧也許與我兒有某種聯繫,為了能打探出他的音訊,我假做餓昏於你們客棧外的聾啞之人,你們竟沒有起疑。”

  那女子道:“我等之所以絲毫沒有起疑心,是因為老夫人的確不會武功,我們自然少了警惕。”

  楚清道:“在客棧中,我有時聽見你們在私底下說及我兒的事,這便證實了我的猜測,但我所聽到的只是一鱗片爪,對他的情況,我仍是知不甚詳,所以我……一直沒有離開客棧。

  也許,能不時聽到我兒的消息,對我來說,總算心中有些安慰,何況你們待我一直不薄。”

  年近六旬的 楚清,的確已對飄泊無定的生活有了懼意,也許在潛意識中,她已將風笛客棧當作了她半個家。

  畢竟,這家客棧的名字中暗含她的丈夫與兒子兩個人的名字。

  不知為何,那女子也顯得甚為惆悵,輕聲道:“其實我們對他的情況,所知道的也是一鱗半爪。”

  楚清一直不明白客棧中的人為何對牧野靜風那般關注,但她已看出他們對牧野靜風似乎並無惡意。

  楚清歉然道:“我一直沒有透露出真相,隱瞞了四年,心中實是愧疚,有心說出實情,卻總心存顧慮,難以開口,今日也算有了解脫,我愧對諸位恩情,也不知該如何贖罪。”

  那女子急忙道:“老夫人言重了,老夫人思子心切,甘受諸般苦難,又何錯之有?倒是我們這些年來,怠慢了老夫人,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們的長輩,牧野靜風的音訊,我們仍會多加留意,你就在此頤養天年,若是有朝一日,老夫人能母子團聚,那自是再好不過了。”

  楚清有些不安地道:“這些日子,我已想明白了,若我兒牧野靜風成了風宮宮主之後,真的如世人所說的那樣……那樣不肖,我不見他……也罷! ”

  話雖如此說,卻難以掩飾其失望與無奈,她想了想,又道:“當我聽你們談及客棧內有客人與我兒有仇,而且是他對某件東西感興趣,才與對方結下怨仇的,於是一失神,就將碗摔碎了。”

  提及刀訣,那中年男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對那女子道:“柏豎說那母女二人言及的刀訣名為'霸天刀訣',莫非此事與當年的'霸天城'有關?”

  那女子驚悟道:“據說當年牧野靜風與范書決戰霸天城,范書以一式絕世刀法與一式絕世劍法,絕不遜色於牧野靜風,若僅以招式而言,范書的一刀一劍,甚至猶在牧野靜風之上。

  若這母女二人所說的刀訣是范書的遺留之物,那麼牧野靜風對它感興趣,就不足為奇了。”

  中年男子信 心十足地道:“要查明這一點,並無多大困難,她們母女二人一個雙目失明,另一個年不過十八九歲,江湖經驗必然欠缺,暗中追踪她們易如反掌。”

  那女子搖頭道:“風宮勢布天下,她們尚且敢與之對抗,足見她們絕非等閒之輩。”

  這時,中年男子發現楚清神色有異,忙道:“老夫人有何不妥?”

  楚清遲疑片刻,搖了搖頭,道:“沒什麼。”

  那女子見她仍存顧慮,當下不再多加追問,轉而對中年男子道:“聞兄弟,你說今夜各地的弟兄們能趕來麼?”

  中年男子道:“如不出意外,應無問題,與九煞門結下樑子其實算不得什麼,棘手的是與九煞門關係非比尋常的鄂賞花。此人雖雙目失明,一手'葬花劍法'仍是驚世駭俗。鄂賞花在三十多年前就已名動江湖,當時有好事者列出江湖十大美女高手,鄂賞花名列第四,只在水姬、景闌珊、'月刀'司狐之後。水姬行踪縹緲,神龍見首不見尾,幾近傳說,從無人能說出她具體的門派、武功相貌,只說她容貌絕世無雙,武功亦是已臻化境,至於是真是假,實是無人知曉。”

  那女子道:“與水姬的神秘莫測不同,景闌珊的落髮為尼則不知讓多少英雄豪傑為之扼腕長嘆,據說當年景闌珊泛舟西湖,立時引得杭城人山人海,武林豪傑齊聚西湖,其勢頭甚至壓過洛陽劍會,以至於群豪飲盡杭城美酒,使偌大一個杭州府斷酒三日!景闌珊才學舉世無雙,在西湖歌罷一曲《笛聲悲》,飄然而去,從此世間再無一人敢唱此曲。一個月後,西湖上方重聞歌弦聲,誰會料到,數月之後,世人再見景闌珊時,她已削去三千煩惱絲!論武功、容貌,也許水姬更勝一籌,但若論才學,卻是景闌姍獨領風騷。”

  中年男子嘆道:“或許真個是紅顏薄命,無論是景闌珊、司狐,還是鄂賞花,皆是命運多劫。三十多年前,鄂賞花雙目失明後,武林奇葩又凋落一枝,從此她亦隱退江湖,誰會想到九煞門門主會是她的胞弟?若是九煞門真的能請動鄂賞花再入江湖,。我等只怕無法應付了。”

  那女子道:“據說鄂賞花雖然性情冷僻,但並非邪道中人,我們與九煞門結下的過節,錯在九煞門,鄂賞花未必一定會替他們出頭!”

  中年男子不無擔憂地道:“但願如此吧。”

  這時,門外響起了叩擊聲,隨即聽得田五低聲道:“各路弟兄已相繼到達鎮子 。”

  中年男子“篤篤”地輕輕叩擊桌面,沉吟片刻,道:“告訴諸位兄弟,暫勿進入客棧。”

  田五道:“我明白。”隨即轉身離去。

  中年男子道:“從明日起,客棧就得歇業了,免得九煞門前來尋仇時,會連累他人。”

  他轉而對楚清道:“老夫人,明日一早,我們就送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那兒有我們的人。”

  話音甫落,倏聞箭矢破空之聲驀然響起,“篤篤”之聲不絕於耳。

  外面的柏豎驚怒道:“媽的,莫非九煞門的小子攻上門來了?”

  中年男子正待喝問,便聽得樓上客房中響起驚懼至極的尖叫聲:“失火了,有人放火!”

  兩人立知方才的箭矢必是包了棉絮浸有桐油的火箭。

  頃刻間,樓上一片嘈雜,物甚傾倒,腳步急促,突如其來的襲擊使客棧中立時一片混亂。

  中年男子與那女子齊齊變色,那女子右掌一揮,油燈應掌而滅。

  一個陰鷙的聲音在夜空中響起:“段眉,我已布下天羅地網,你插翅難飛!若是負隅頑抗,這家客棧將與你一道灰飛煙滅!”

  中年男子低聲道:“柏豎說那失明老婦提及霸天刀訣,此人又言及段眉,難道她竟是當年霸天城老城主的徒兒段眉不成?”

  此刻烈焰四起,整個“風笛客棧”已濃煙滾滾,驚叫聲、嗶剝聲響成一片,間或響起慘絕人寰的慘叫聲,竟是有人驚懼於可怕烈焰,從樓上跳下受了重傷!

  前堂有人焦急萬分地道:“大姐,如何是好?來者並非九煞門中人,倒像是風宮白流的人!”

  屋內兩人心頭齊震,誰都明白,風宮遠比九煞門棘手可怕得多,因為風宮勢力如浩瀚大海,深不可測。

  中年男子斷然道:“既然他們是衝著段眉而來,我們也不必引火焚身,我等本就有放棄客棧之心,只是今日被迫提早一夜放棄而已。”

  那女子道:“看來也只好如此了。”

  當即兩人對楚清道:“老夫人勿驚慌,他們來勢洶洶,卻並非針對我們。”

  楚清緩聲道:“他們是我兒手下的人麼?”話語中有種說不出的凝重與肅然。

  中年男子頓時明白了她的心思,當即道:“風宮行事,不可以常理推之,何況牧野靜風今日絕不會在場,老夫人還是依我們之計而行為好。”

  楚清不再說什麼。

  那女子迅即推開門,領著楚清穿過伙房,走入前堂,此刻已有不少人從樓上逃下來,聚於前堂,個個衣冠不整,神情惶然。雖是烈焰肆虐,形勢笈笈可危,卻無人敢貿然衝出前堂,那女子雙目疾掃,未曾在前堂見到段眉。阿雪兩人,店中的幾個伙計則已齊聚前堂。

  中年男子走至前堂窗下,大聲道:“小店一向安於本分,自忖從未得罪江湖好漢,不知外頭是哪一路上的好漢,欲問小店何罪?”

  外頭傳來炸雷般的吼聲:“你們快快滾出客棧,我們不會為難你們。”

  中年男子探頭一望,但見外頭院牆上人影閃動,寒刃如水,客棧果然處於重重包圍之下。

  他轉身對眾人道:“眼下形勢,無需多說,若是留在客棧中,惟有一死,出了客棧,尚有一絲生機……”

  話未說完,便有人破口道:“說得輕巧,有種你先走!”

  中年男子也不顧此人話中帶刺,只是看了看那女子,微微點頭,隨即轉身毫不猶豫地從已開始著火的正門穿出。所有的目光齊齊聚於他身上,眼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到前院中央,站定後從容轉身,——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0:37
第二十八卷第一章如意袖箭


  眾人心中石頭落地,立即爭先恐後地向門外衝去,店中的伙計走在最後,那女子攙扶著楚清,亦隨眾人走到前院。

  迫在眉睫的危險消除後,眾人方意識到出了客棧。仍是危機重重,生死未卜,四周院牆上殺氣騰騰的風宮屬眾,讓眾人心頭“突突”亂跳。

  正門外有數人持刀而立,熊熊烈焰在他們的兵器上映襯出紅色的光芒,閃爍不定,更顯殺機,前院的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那陰鷙的聲音复響徹夜空:“段眉,老夫倒要看看你能熬到幾時!”

  說話的是院牆上居中而立的一高瘦老者,髮髻高聳,手執一桿長槍傲然而立,槍尖直指蒼天!

  話音甫落,一聲怪嘯,客棧靠北向的一間屋頂倏然有兩個人影沖天而起,碎石斷木橫飛。

  段眉、阿雪沒有料到風宮會這麼快掌握自己的行踪,眼見四下已被完全封鎖,當下別無選擇,惟有現身一戰。

  段眉、阿雪兩人如夜鳥般掠空斜射,落於前院,院中人多不是武林中人,齊齊驚嘆不已。

  那高髻老者仰天長笑,笑罷方道:“段眉,你屢屢僥倖逃脫,今天恐怕再也沒有這麼幸運了。”

  段眉沉聲道:“霸天刀訣已被你們劫走,莫非還想殺人滅口?”

  高髻老者冷笑道:“你想以這種手段讓風宮成為眾矢之的麼?休說霸天刀訣並不是在風宮宮主手中,即使在,又有誰敢與風宮爭鋒?何況在這荒僻小鎮,未必會有武林中人……”

  數聲慘叫突然響起,打斷了高髻老者的話,三名風宮弟子竟不分先後地從高牆上栽落。

  與此同時,已有人怒喝道:“什麼人?膽敢攻擊風宮屬眾!”

  中年男子及客棧伙計皆已明白,定是他們的弟兄見客棧遭襲,前來救援,也許倉促間他們已將風宮弟子誤認為九煞門的人,所以就毫不猶豫地出手了,風宮弟子萬萬沒有料到在這樣偏僻的小鎮中,竟然隱有眾多武林中人,猝不及防之下,立時被攻了個措手不及。

  如此變故,連段眉與阿雪也暗自驚愕,心想莫非又有高手暗中相助,可讓她們絕處逢生?

  思忖間,只聞一人頗為震愕地叫道:“如意袖箭……難道是當年死亡大道中的殺手?”

  十幾年前“死亡大道”上有一批極其出色的殺手,他們的殺人手段層出不窮,其中就包括如“如意袖箭”發動的突然襲擊。這種袖箭與尋常袖箭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它是以機括之力射出,無論速度、準度,都絕非其它袖箭可比,當年“如意袖箭”為他們出力不少,亦因此而名揚江湖。

  那高髻老者沉聲道:“難道死亡大道上的殺手死灰復燃?”旋即怪笑一聲,道:“縱是如此,也難與舉世無雙的風宮相抗衡!”

  略略提高了聲音:“膽敢與風宮抗衡者,格殺勿論!”

  話音甫落,已有半數以上的風宮屬眾躍下高牆,悍然狙擊外圍的攻擊,金鐵交鳴之聲密如驟雨。

  攻擊他們的人的確與死亡大道有莫大關係,因為他們本是旦樂的屬下,旦樂被牧野靜風擊殺後,他們便奉蒙敏為主,蒙敏本為旦樂麾下兩大殺手之一,憑其聰慧絕倫的才智,甚得眾人擁戴,但蒙敏一心要與牧野靜風一同退隱江湖,對門下的事不再過問,門中事務便由聞佚人與屈小雨打理。這間客棧中的掌櫃就是聞佚人,而與聞佚人一同操持“風笛客棧”的,則是屈小雨。

  五年前,聞佚人、屈小雨諸人曾救出牧野棲,並讓“聖刀”卜貢子帶走了牧野棲,之後,他們便隱世而居,門中兄弟雖未解散,但平時分處各地,已極少在江湖中走動。十天前,九煞門有四名弟子投宿風笛客棧,酒後滋事,欲對一女客行不軌之事,屈小雨心杯不平,就設法將這四人引至鎮外荒野中,再由門人弟子圍殺四人,九煞門的人萬萬沒有想到客棧中的伙計竟全是訓練有素的殺手,出手狠辣。面對突然襲擊,他們立時處於下風,屈小雨的人皆是殺手出身,對敵時絕不留情,在穩操勝券時,就起了對這四人斬盡殺絕之心。沒想到四人中竟有一個詐死,當他得以逃脫時,立即將此事告之九煞門門主鄂狼,九煞門門主在武林各幫派掌門人當中可謂武功平平,但他江湖經驗豐富,很快就察覺到殺他屬下的乃昔日死亡大道上的人!對於死亡大道的手段,九煞門門主不可能不知曉,以九煞門這種江湖小幫派,根本無法與勢盛時的死亡大道之勢力相抗衡,如今他們的勢力雖是大大削減,但殺手組織的行踪神秘是武林中人最為忌憚的。鄂狼亦明白這一點,為穩妥起見,他竟使出了殺手鐧,請他的胞姐鄂賞花出手!

  當風笛客棧收到一竹籃鮮花時,聞佚人與屈小雨皆吃驚不小,他們立即想到當年極富傳奇色彩的武林第四美女高手鄂賞花。

  “花開花复落,葬花不葬人!”

  屈小雨當然明白收到鄂賞花的“棄世花”意味著什麼。

  “花凋人棄世,花枯血滿天!”

  當那竹籃中的鮮花凋落時,也就是鄂賞花授敵之命的時候!

  當年鄂賞花曾送出四次“棄世花”,次次不落空。

  屈小雨與聞佚人面對鄂賞花的“棄世花”,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抽身而退。

  他們知道以自己的力量,無法改變“花凋人棄世”這一可怕的事實。

  只是他們不曾料到風宮竟搶在九煞門及鄂賞花之前出現了。

  以風宮在江湖中的飛揚跋扈,不可一世,今日受到他人攻擊,絕不會善罷甘休。屈小雨與聞佚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微微點頭,兩人共處多年,早已有了驚人的默契,雖未開口,但兩人都已明白對方的心思:既然外面的弟兄已與風宮交手,就再也沒有緩和的餘地,惟有一搏!

  孰料未等他們有所舉措,高髻老者已先他們而去,他本以為可以穩穩把握場上局面,固攻擊目標只限於阿雪。段眉兩人,突然被襲後,他立即改變主意,向身側的人打了個手勢。

  立時有無數快箭向場中眾人疾射而出。

  高髻老人為保萬無一失,竟再不顧忌他人的性命!

  不容屈小雨有絲毫猶豫,她立即搶步於楚清之前,揮掌迎向撲面而至的快箭!

  伸手之間,已有兩支利箭被她凌空扣住——但如此一來,她再也無法假裝不諳武學,這也正是高髻老者要達到的目的。他要識別出人群中每一個可能對他們有反抗之力的人!

  與此同時,屈小雨身側已有幾個人同時中箭而倒。

  無論是死是傷,利箭上所貫入的強霸力道足以讓不諳武學的人中箭立倒。

  而屈小雨從容接下兩支利箭,使得風宮屬眾對她倍加留意,心中立起必殺之心!

  但聞佚人卻搶在他們出手之前出手了,殺手的頭腦永遠比常人更為冷靜與敏銳,同樣,殺手身上的武器永遠比常人所能想像的更多!

  聞佚人雙手疾揚,無數銀色的飛針破空而出,猶如漫天飛花,射向四面八方的風宮屬眾,在火光的映襯下,銀針竟如密布虛空的無數極為細小的紅色火苗,尉為壯觀。

  銀針的攻擊面雖然大,但針體細小,攻擊力並不強,縱是風宮普通弟子,也能將之悉數以兵器擋下。

  但聞佚人的目的本就不是為了取敵性命,而是要迫使對方暫時無法向屈小雨發動第二輪攻擊!

  銀針甫出,聞佚人一翻腕,手中已多了兩枚圓球形之物,大小如鵝卵,表面光滑無比。

  司佚人雙掌內力一吐,兩枚圓卵已向東西兩側的院牆疾撞而去。

  “蓬”地一聲,黑球一撞即爆,兩團濃煙沖天而起,並迅速擴散、立於高牆上的風宮屬眾的視線轉瞬被遮擋。

  機不可失,聞佚人與屈小雨幾乎不分先後地掠身而起——不同的是屈小雨尚挾著楚清同行。

  兩人所取的方向皆是已被烈焰吞沒大半的客棧,此舉看似突兀,其實是突圍的最佳選擇。

  果不其然,風宮大部分屬眾的視線被煙霧遮擋,惟有五六人察覺到屈小雨、聞佚人的意圖,他們立即躍下高牆,從幾個方向包抄過來,但終是遲了一步,眼見兩人攜著一老婦人閃入客棧內,身形消失於烈焰與濃煙之中。

  高髻老者已無暇抽身前去攔截屈小雨,在聞佚人製造出片刻混亂之時,段眉與阿雪不失時機地同時出手,她們對客棧內的佈局不太熟悉,自然只能從正門突圍。

  阿雪牽著段眉的手,向正門衝去,其速甚快,轉眼已至正門,早已在門前守候的風宮弟子一言不發,幾件兵器同時向她們狂襲而來。

  阿雪不進反退,與段眉背向而立,她知道段眉的霸天刀式雖未能大成,但其威力卻足以驚世駭俗,自己若是與她齊頭並進,非但無法助她,反而會使她不能全力發揮霸天刀式的無上威力。

  段眉與阿雪心領意會,在阿雪鬆開她的手時,就猜知出對方的心思,右掌疾揚,以掌為刀,挾凌然萬物之勢,破空劈出!

  霸天刀式的可怕之處在於它已囊括世間刀法的精華,一式刀招,已暗含攻守,且能因敵之變而生萬變,雖僅有一招,卻已包羅萬象。

  只要對方的兵器因為段眉的攻擊而有所應變,段眉的掌刀就可應勢而變,破刃而入,猶如風吹草動一般,自然而又不可避免!

  阿雪相信憑這幾個在正門攔截她們的人之修為,還無人能與霸天刀式相抗衡!

  慘呼倏起,鮮血標射。

  擋於正門的幾名風宮弟子如朽木般倒下了。

  阿雪卻驀然一驚!

  因為他們倒下之時,段眉的攻勢尚未及身。

  如朽木般的軀體轟然倒下後,一個白色身影出現在阿雪面前。

  是牧野棲!

  阿雪一驚。

  段眉的霸天刀式並未因為身前敵人悉數倒斃而停止,也許是牧野棲出手太快,段眉雖然聞到了異乎尋常的血腥之氣,但一時間卻未能洞悉近在咫尺的突變,霸天刀式仍是傾灑而出。

  牧野棲手中有劍,但他絕不會以劍破解段眉的攻勢。

  牧野棲的身子倏然倒翻,與此同時,右腿一勾,一具眼看就要倒下的屍體立時被勾起,擋在他與段眉之間。

  “撲!”

  段眉的右掌疾速劃過那具屍體的咽喉,喉管立斷。

  而阿雪的驚呼聲這才響起:“娘,住手!是任少俠!”

  她說話之際,段眉左掌已倏然吐出,重重拍在那具屍體上,右手卻已自屍體手上奪下一柄單刀。

  屍體被擊得暴飛而出,段眉這才感覺到方才自己施以悍然一擊的似乎已不是活人,阿雪的驚呼讓她很快明白過來。

  她心中不喜反驚,暗忖道:“這小子竟能搶在我前面將對手悉數殺盡,其修為定遠在我之上!”

  這時,風宮屬眾已將院子裡的人砍瓜切菜般悉數斬殺於當場,轉而齊齊向阿雪這邊衝來。

  高髻老者本以為正門的屬下即使擋不住阿雪與段眉,至少也可以拖延一段時間,沒想到他們在頃刻間就已盡數命喪黃泉,不由又驚又恐,沉哼一聲,暴進一步,長槍如怒蛟狂吐,槍尖化為一道強芒,破空而至,直取阿雪面門!

  翻身倒掠的牧野棲足尖在正門邊框一勾、人已借力卷身而回,如一柄白色之劍,凌空射出。

  那道槍芒在離阿雪身前兩尺遠的地方驀然爆開,化作萬點寒星,以穿雲破日之勢,將阿雪的身形籠罩其中!

  牧野棲的劍卻已及時擋在阿雪身前!

  劍身與長槍甫一接觸,牧野棲手勢立變。

  頃刻之間,他握劍的右手已變幻十數次,或陰或陽,或壓或提,神鬼莫測,劍身末動,高髻老者卻已感覺到一股極其強大的絞力自對方的劍身傳來,長槍受其牽制,立顯滯緩,而牧野棲的劍,卻已不可思議地貼著他的槍身滑進兩尺!

  高髻老者心頭暗驚,內力疾然提至九成,力貫於臂,由臂遣槍而發,奮力上挑,長槍乍與對方之劍錯開,立時在空中劃出一道驚人弧線,一收倏吐,自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直奔牧野棲前胸。

  牧野棲微微一笑,長劍如行雲流水般劃空而出,劍式看似並無凌厲之勢,卻是綿綿不絕,渾然天成、讓人心中不由生起一種奇異的感覺,感到在他的這一動作完成之前,似乎根本無法對他做出反擊。

  而他的動作完成之時,極可能就是被他長劍貫胸之際!

  長槍本是眾多兵器中最具攻擊力的一種,在牧野棲從容灑脫的“太無劍法”之下,長槍的攻擊優勢已蕩然無存,與此相反,三尺青鋒的氣勢所籠罩的範圍反而更廣,隱然有凌駕於長槍之上的感覺。

  在牧野棲有如水銀瀉地般的劍法下,高髻老者忽然覺得自己一向引以為豪的槍法的漏洞之多竟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

  槍以遠攻見長,而牧野棲的劍卻如風似雨,無孔不入,以不可抗拒之勢綿綿逼近,長槍所攪起的漫天氣勁竟被他輕易破入。

  為了避免與牧野棲貼身而戰,高髻老者在數度悍然相接之下,竟連退三步。

  牧野棲一聲長笑,對阿雪,段眉道:“你們自顧離去,依此人的武功來看,他大概是風宮的一位殿主,風宮殿主其實不值一哂,有機會我倒欲會一會風宮四老!”

  說話間,他又從容破解高髻老者的一槍攻勢。

  牧野棲所猜測的不假,這高髻老者正是寒掠麾下的殿主宮咫尺。寒掠被殺,雖說是牧野靜風布下的局,但也可謂是因段眉而起,故寒掠麾下三大殿主對追殺段眉、阿雪之事,皆是不遺餘力。

  今日午後,宮咫尺便接到都陵的飛鴿傳書,說段眉與阿雪正趕赴她們的故居。宮咫尺深知都陵這位宮主面前的紅人頗不簡單,他所提供的線索一定可靠,當下立即行動。風宮勢布天下,實力無所不及。在風宮第一次與段眉交手前,便對段眉、阿雪所隱居的地方已了若指掌,這一次,宮咫尺立即發動自邑城到段眉、阿雪故居南城的所有眼線,一路密切監視她們的行踪,同時自己親率人馬追踪而至,終於在段眉與阿雪投店後,追上了她們,並立即形成合圍之勢。

  對於牧野棲的出現,宮咫尺並不感到驚訝,因為沿途的眼線早已告訴他,說是有一年輕人亦在暗中追踪段眉母女兩人。牧野棲雖與風宮已交手兩次,但第一次他只留下一個風宮弟子的性命,第二次更是斬盡殺絕,所以風宮中人並不知他們所見到的白衣年輕人,就是讓他們屢屢折損人馬的牧野棲!

  宮咫尺相信無論牧野棲的身分如何,但今日他們以絕對優勢的力量包圍段眉母女兩人,必能馬到成功。

  他萬萬沒有料到的是,在這不起眼的鎮子裡,還潛伏著一股江湖勢力,更可怕的是牧野棲的武功之高、遠在他估計之上。

  此時,院外的風宮屬眾被屈小雨的人所牽制,而牧野棲一人守於正門前,風宮屬眾一時根本無法突破,段眉母女兩人完全可以藉此機會脫身。

  阿雪對段眉低聲道:“娘,我們快走,以任少俠的武功,絕對能自行走脫!”

  她要去牽母親的手,不料段眉卻閃開了,她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既然能夠從容脫身、那麼就不必脫身了”

  “為什麼?”饒是阿雪聰穎過人,仍是吃了一驚,不解其章、“因為此刻急欲脫身的應該是風宮屬眾,而不是我們!”

  她話音剛落,已有兩聲慘叫響起,又有兩名風宮弟子倒在牧野棲劍下。

  段眉的臉上有了詭異的笑容,她輕聲道:“任少俠的武功是否在與他正面作戰的人之上?”

  “是,”阿雪道。

  “他應付得很是從容,對嗎?”

  “那又如何?”阿雪道。

  “這說明他若全力出擊,那他的正面之故應該已經敗了。正面的對手應該是他最為強大的對手,若是解決了他們,對任少俠而言,自是壓力大減,但他卻沒有這麼做,其原因只有一個!”她雖目不能視物,但對場上形勢卻是有如親眼目睹。

  “那……又是為何?”阿雪忍不住問道,她們母女兩人本是這次廝殺的起因,此時反倒落得清閒,置身事外。

  段眉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任少俠是為了不讓風宮中人一哄而散,只要他正面之敵一時不敗,風宮諸人必定會設法上前相助,而不會顧自逃離。如此一來,任少俠便可以藉機將他們逐個除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0:38
第二十八卷第二章天險不險


  阿雪的神色微微一變,向牧野棲那邊望去,正好看到牧野棲斜斜跨出一步,長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無缺的光弧,他左側一名風宮弟子的胸前立時出現了一個血窟窿,血箭標射,仰身便倒。

  目睹此景,阿雪這才相信段眉所言不假!

  當下,她對段眉道:“我們就立於此處,為任少俠解決後顧之憂!”

  段眉沉默無語。

  此刻,院牆外的廝殺比院內更為慘烈,屈小雨屬下的人數略略佔優,但他們多是殺手出身,擅於暗殺與突襲,對壘攻戰的能力,自是不如慣戰的風宮屬眾。如此一來,雙方旗鼓相當,一時絞殺成一團,難解難分,雙方不時有人傷亡。

  倏聞“轟隆”一聲巨響,大地為之一顫。

  卻是那家客棧終於抵受不了烈焰四起的焚燒,轟然塌下。

  塵埃四起,火苗迸飛。

  生死攸關之際,竟無人對此留意太多。

  屈小雨屬下的人不知她已從客棧中走脫,還道她仍被困在前院,故全力拼殺,一心想由正門攻入,將屈小雨接應出去。

  這時,一個青色的人影由客棧北側飛速向南側掠來,奔到近處,便可看清此人是與屈小雨一道突圍的聞佚人!

  屈小雨屬下的人乍見聞佚人,皆是又驚又喜,一人振聲呼道:“聞大哥,屈大姐何在?”

  聞佚人道:“她已無恙,只是為了照顧王媽,不能與弟兄們並肩作戰!”

  知道屈小雨安然無恙,眾人士氣大振,只是心中感到奇怪,如此生死存亡的關頭,屈小雨怎會為了一個又聾又啞的王媽而不與眾人協力殺敵?

  原來,聞佚人與屈小雨衝入客棧後,立即開啟客棧中暗設的通道,由此退出客棧。聞佚人、屈小雨等人皆是殺手出身,如今雖然已不再是殺手,但多年來的縝密習慣卻無法改變。

  他們開設此客棧,雖是以隱世為目的,但他們也知道當年為旦樂效命時,結下了不少仇家,要想尋得永久的安寧,只怕絕無可能。故他們在客棧中仍設好了退路,並且在客棧中暗設了不少機括,以備不測。柏豎能窺聽到段眉與阿雪的對話,就是憑籍這一點。只是風宮的攻擊是以火攻開始,方使客棧中的一切機括,皆無發揮作用。

  前院的激烈拼殺聲將本是守於後院的風言一部分屬眾引至前院,當屈小雨與聞佚人由暗道中突然殺出時,所遭遇的圍堵很快就被擊潰。屈小雨當年乃蒙敏的化身,非但容貌與她極為相像,而且武功也在伯仲之間,對付尋常風宮弟子,全無問題。

  兩人久居此鎮,對鎮內情形了若指掌,突出包圍後,他們仗著對地形的熟悉,非但很快甩開了追擊者,而且兩人利用殺手層出不窮的殺人手段,在街頭巷尾中又斃殺數人,將楚清送至隱密安全之處。

  屈小雨留下來守護楚清,聞佚人便重返客棧。

  聞佚人本以為自己的弟兄已被風宮屬眾以優勢力量擊得潰不成軍,即將遭受滅頂之災,沒想到事實卻與他所想像的大相徑庭。

  當他的目光落在牧野棲身上時,神色倏然一變!

  他隱約認出這劍法卓絕的少年就是當年他們冒險救出的牧野棲!只是五年過去了,牧野棲的容貌有所改變,一時難以確定,但無論如何,這劍法卓絕之少年的出現,無疑是他們的幸運!

  聞佚人心知風宮的行事風格,今日一戰之後,自己與風宮定是結下了不解之仇,縱使自己此刻願意抽身而退,風宮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因為風宮在江湖中的地位已是高高在上,凌壓大大小小各個幫派,所以風宮對他人冒犯他們的權威更加無法容忍,麾下屬眾的死亡對風宮來說並非不可接受,但風宮的無上地位被觸犯,卻是他們所絕對不能容忍的,所以,聞佚人明白要想日後擺脫與風宮無休無止的糾纏爭戰,惟一的可能就是在今日一戰中,將這幫風宮屬眾趕盡殺絕!

  在此之前,這是聞佚人所根本不敢想像的,但自他目睹牧野棲的劍法武功,目睹場上形勢後,他相信要做到這一點並非絕無可能!

  ◆◆◆

  思過寨正在遭受著一場前所未有的血光之災。

  風宮的攻擊,幾乎是與暴風雨一起開始的,當陰雲壓寨之時,風宮白流近千人馬便自各個方向匯集,並以驚人的速度,向思過寨推進!

  風宮白流似乎已步入輝煌的巔峰,無論是與風宮玄流的爭奪,還是與十大門派的決戰,他們皆是無往不利,處處佔盡上風。

  大大小小的幫派望風披靡,爭相歸順,十大門派元氣大傷,一蹶難振;白,玄之爭,玄流屢遭重挫,這使風宮白流的人再也不會懷疑,整個武林已在他們股掌之間。

  風宮白流自忖在武林中應可以“一覽眾山小”,而思過寨卻偏偏傲立於他們的視野中,使他們如梗在喉,不吐不快。今日,他們終於等到了他們自以為已成熟的時機,悍然攻襲思過寨!

  思過寨本有弟子兩千餘人,近些年與風宮數番征戰,折損不少人馬,除去燕高照第四弟子池上樓率領前去嵩山的二百名弟子外,思過寨內尚有弟子千人左右,且有地勢之利。

  此刻思過寨亦有致命的缺陷:千餘弟子竟群龍無首!

  燕高照及其幾名大弟子皆在劍簧閣,留在外頭的只有燕南北、卓陽、鄭火、弘月諸弟子中,燕南北雖然年歲略長,卻是癡愚不堪,卓陽、鄭火、弘月三人則過於年少,無論武功、威望,智謀皆無法擔負指揮思過寨重任。

  而思過寨因為寨主弟子眾多,固一向是佚魄等人統領各路人馬,未再另設統領,佚魄、文規,俠異等幾大弟子未能率眾殺敵,思過寨有如一盤散沙。

  所幸思過寨自與風宮交戰數次後,一向防務嚴密,在天師和尚攜帶佚魄諸入進入劍簧閣後,寨子各入口處更是嚴加防守,投入兵力都在平時兩倍以上。

  所以,風宮白流的攻擊儘管突然且迅猛,但對早已嚴陣以待的思過寨而言,並不會措手不及,風宮白流屬眾甫一攻到思過寨寨門外,立即遭到頑強的抵抗。

  號角聲亦立即響徹整個思過寨,淒厲的號角聲傳入每一個人耳中,眾人紛紛奔向自己駐守的位置。

  烏雲翻湧,雖是白晝,但思過寨內卻一片昏暗。

  思過寨前的斷崖,以及沿著斷崖鑿就的石徑,絕對是難以逾越的天險!

  當風宮白流弟子蜂擁而至時,守在崖頂的近百名箭道好手萬弦齊發,如飛蝗般的利矢立時將那條在岩石間蜿蜒而上的石徑封死!

  他們所佔的皆是極為有利的位置,而且所在位置相互交錯,相互彌補他人弓箭所不能及的死角。彷若是一道由亂箭組成的網,將風宮白流弟子死死壓制,一時根本無法突破第一道防線。

  風宮白流中人顯然是有備而來,沖在最前面的二十餘人皆手持盾牌,盾牌裹以厚厚的毛氈,二十餘人組成的盾牆,使思過寨的利箭並不能給他們造成殺傷力!

  眾箭手見狀,心生一計,所有的弓箭引而不發,從各個方向默默地瞄準石徑的另一邊。

  風宮白流弟子遲疑了許久,突然以極快的速度向崖頂推進。

  眾箭手以驚人的耐心等待著。

  直到最前頭的持盾者已登上了崖頂,利箭方如驟雨般傾灑而出。

  箭雨所攻擊的目標,皆是持盾者身後的人,他們要以這種方式將盾牆的防守力化解。

  持盾者身後的人立即以手中的兵器揮擋不絕而至的快箭,這百餘名箭手箭藝不凡,每一箭皆力大勢沉,連珠而發,既準且狠,風宮白流弟子奮力封擋之下,雖無多少傷亡,卻已難以前進,而這時二十餘名持盾者已不顧一切地衝上了崖頂。

  立即有三十多名思過寨好手閃身而出,向對方殺去!

  一場慘烈的貼身肉搏立即在崖頂展開,思過寨既要為除去風宮的“盾牆”而將他們引上崖頂,又要防止他們藉機在崖頂立足,可謂是冒著頗大的風險。

  雙方甫一接觸,思過寨眾箭手立即醒悟過來。自己已中了風宮的圈套!

  因為先前眾箭手看出這二十餘人的武功身手並不十分高明,才敢放心引他們躍上崖頂,沒想到此時貼身墩戰時,他們的武功遠在思過寨眾箭手估計之外,儘管圍殺他們的有三十餘人,卻根本無法抵擋對方的銳利攻勢!

  無疑,先前他們是有意示弱,且早已料到思過寨有這番計謀,所以將計就計,一旦上了崖頂,頓時成了一把狠狠插入思過寨的尖刀,而且還試圖不斷地深入!二十餘人以少敵多,反而盡佔上風,節節推進!

  眾箭手見此情形,立即騰出人手援助,但對方著實悍勇,且武功比思過寨的人略勝一籌,思過寨合近五十人之力,尚堪堪與對方戰個平手。

  而箭陣一亂,風宮中人藉機不顧一切地向崖頂推進,整個箭陣本是燕高照親自布下的,各個方向互為犄角,互相彌補,極具威力,如今卻有了破綻,威力頓減!風宮中人雖然有十數人亡於箭下,但他們已飛速逼近崖頂,一旦被他們成功登上崖頂,眾箭手必將陷入與對手的近身血戰中,這本非他們之長,如此一來,崖頂的淪陷,已成定局!

  此天險一失,對思過寨而言,非比尋常。

  正當此時,一個黑色的人影自亂斬坡方向疾掠而至,其速之快,堪比驚電,眾人乍見此人影時,猶在數十丈開外,但瞬息間已近在咫尺,眾人一驚之時,一根長鞭已劃空而出,如毒蛇般卷向一名風宮弟子!

  此人身法、身手皆快得不可思議,那名風宮屬眾猝不及防之下,被一捲而中,對方長鞭一抖,立時將他遠遠拋出!

  此處本在高崖之上,前臨絕崖,一旦被拋下絕崖,惟有一死!那名風宮屬眾驚駭之下,竟欲凌空側身倒旋,不料真力甫一提起,立覺胸前“商曲”穴一麻,全身動彈不得,他不由心膽俱裂,驚叫一聲,身軀如隕石般向絕崖墜落。

  原來那根長鞭在卷住他身軀的同時,鞭梢已準確地封住了他的“商曲”穴。

  長鞭神出鬼沒,又有一人忽覺腳下一緊,身子突然被扯得騰空而起,失去借力點的身軀被一股大力猛扯,亦騰雲駕霽般飛了出去,這名風宮弟子亦步入同伴後塵,直墜絕崖。

  眾人這才看清來者,但見此人年約七旬,形容枯瘦,赫然是護寨三尊中的羊劫!羊劫的身手之快,讓眾人嘆為觀止,間不容髮之間,他已將對方兩人卷下絕崖。

  寨中弟子雖未見過護寨三尊者的真正面目,但亦能猜得八九不離十,眼見來者舉手投足間,就卷飛對方兩人,立時精神大振,退勢倏止!

  羊劫的長鞭疾卷,有如鬼魅過空,不可捉摸,鞭擊長空的脆響聲中,梢尾已挺直如槍桿,向一名使槍的風宮屬眾眉心疾刺。

  雖只是一柄軟鞭,對手卻感覺到如同怒槍撲面而至般的凌厲殺機!他的眉心一陣發緊,彷彿已感受到了長鞭貫入頭顱時的脹脹痛感。

  驚駭之下,他立時曲身倒翻,同時長槍疾掄,幻作萬道槍影,將自己的身軀守護嚴實。

  倏地腕上一痛,羊劫的長鞭已突然變向,鞭梢直插對方虎口。

  一聲痛呼,長槍脫手!

  長鞭捲著長槍迅速後扯,長槍立時以驚人之速向他身後之人的前胸暴扎過去。

  那人立即沉刀下斬!

  但刀卻斬空。

  那人一愣之下,倏覺胸口一痛,猛然低頭,赫然發現那桿長槍早已透體而過,鮮血先是由傷口滲出,浸濕了衣衫,很快如泉奔湧。

  刻骨銘心的痛感這時才席捲了那人的身軀與靈魂,所有的力道在那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踪。

  羊劫連殺對方數人,思過寨弟子頓時士氣如虹,人人奮勇爭先,眼見踏足於絕崖頂上的風宮弟子又被漸漸逼回!

  一聲長嘯倏然響徹雲霄,聲音高亢至極!

  思過寨弟子為之一震,而風宮弟子聞聲則齊聲歡呼。

  一個青色人影自半崖處的一塊岩石後掠空而起,身如沖天之鷹,向崖頂遙遙撲來,如此陡峭的絕崖,若不是通過惟一一條石徑絕難抵達崖頂,但此人在如刀削般的絕壁上竟如履平地,縱躍如飛,剎那間已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逼近崖頂!

  思過寨與風宮白流交戰多次,對風宮的一些規矩已有所知,風宮白流的弟子,皆身著白色衣衫,腰間係有玄色帶子,惟有其宮主牧野靜風與風宮四老服飾可以隨意;今日的牧野靜風在武林中已是權傾天下。以他現在的身分與地位,已極少在江湖中露面,所以此人應不會是牧野靜風,而他卻有如此功力,應是風宮四老中的一人!

  崖頂眾箭手心知一旦讓風宮四老這種級別的人物順利踏足崖頂,必會帶來可怕的後果,當下立即有數十支箭齊齊對準遙遙向崖頂撲來的青色人影射去,眾人皆知面對如此高手,成功的機會是一閃即逝,所以射出的每一支箭無不是又訣又準又刁!

  箭矢自不同的方向射出,所攻擊的目標卻完全一致!

  眾箭手只盼在對方尚未立足之時,給他以致命一擊。

  —道白色絲練突然由青衣人袖中標射而出;全無分量的絲練有浩然內力驅動下,竟有尖銳的破空之聲,青衣人振腕之間;絲練前端突然如怒蛟般翻騰蜿蜒,吞吐之間。以已驚人的手法,將數十支利箭悉數卷裹其中!

  眾箭手心中震駭;卻未氣餒,立即以驚人的速度取箭、搭箭,動作嫻熟至極。

  但青衣人出手更快!

  暴然振腕,一股強大內力由絲練疾貫而出!

  絲練前端突然碎成無數碎片,而被捲裹其中的箭矢則由各個方向暴射開來,其速之快,無與倫比。

  慘叫聲不絕於耳,竟有二十多名箭手無法避開倒射而回的箭矢,其餘的人雖然僥倖未死,但為了閃避,已無法對青衣人形成有效的狙擊。

  在離崖頂尚有一丈之距時,青衣人去勢終盡,開始不可避免地下落。

  但連思過寨的人也不敢相信像風宮四老這種級別的高手,能這麼輕易被阻下!

  果不其然,那白色的絲練如同有了靈性,向崖頂的一名思過寨弟子疾卷過去。

  那人反應極為快捷,立即明白青衣人的用意是要以自己為藉力點,當下他根本沒有做任何閃避,而是將手中的刀倏然下插,刀刃向外,貼於腰側。

  如此一來,一旦他的身軀被絲練纏個正著,他的刀便可以在第一時間切斷絲絛——如此應變,不可謂不聰明理智!

  但青衣人接下來的舉措出乎任何人意料:無論是風宮屬眾,還是思過寨弟子!

  但見絲練在即將捲中目標的那一瞬間,突然挺直,倏而反彈,向與那名思過寨弟子相去不過三尺遠的一名風宮屬眾卷去!

  如此突變,令人防不勝防!

  那名風宮屬眾尚未反應過來,突覺腰間一緊,已被絲練纏個正著,隨即絲練一縮,他的身軀便不由自主地向崖外飛跌出去。

  青衣人借一拉之力,身形再次陡然拔高。

  誰也沒有想到為了達到目的,青衣人竟會不顧惜自己屬下的性命,一時間眾人皆是一呆。

  青衣人急速拔升,而那名風宮屬眾則跌向了崖外,兩人身形凌空交錯,青衣人足尖在那人身上一點,借力再起,悍然撲向崖邊!

  他甫一接近邊崖,右掌立即在崖邊一壓,人已側身旋起,向旁側滑出,十幾支箭幾乎不分先後地射在了他按掌之處,山岩被射得火星四濺。

  青衣人單掌拍飛一桿長槍,人已安然落於崖頂,緊接著左手一帶,本已飛速下墜的那名風宮弟子復被一股強大的牽拉之力帶得飛起,隨後他只覺纏於腰間的絲練彷若成了一隻無形的大手,將他“托”至崖頂!

  直到真切地踏足崖頂,那名風宮屬眾仍是恍恍惚惚;如置身夢中,因為堪堪從鬼門關中轉了一圈,他的臉色已蒼白至極。

  青衣人所顯露的卓絕武劫,連思過寨的人也不由暗讚一聲。

  但見此人已甚為蒼老,目光陰鷙至極,所及之處,人人皆心泛寒意,他的雙眉竟蕩然無存!

  此人正是風宮四老中武功最高的禹詩!

  縱是風宮中人,也已有數十年未見禹詩出手了!人人皆知他的武功是風宮四老中最高的,但誰也不知他的武功究竟高至何種境界——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0:38
第二十八卷第三章不死不休


  禹詩的孤冷陰鷙讓場中每一個人心生寒意,雙方人馬不期然地以禹詩為中界,分為涇渭分明的對立面。

  此時此刻,風宮弟子仍是全力向崖頂沖擊,各個方位的箭手雖然已折損了一部分,卻仍是全力封殺!

  風宮已在石徑上留下了數十具屍體,擔他們根本沒有任何退卻的跡象。

  倏地,箭矢突然變得稀疏了許多。

  有人大聲呼叫:“箭來!”

  又有幾個人同時高呼。

  片刻後,竟然再無一支箭向崖間的石徑射去!

  有一名思過寨漢子嘶聲吼道:“媽的,為何……”下邊的話突然打住了。

  原來,他們的箭矢在綿綿不絕的發射後,已完全用盡,按理後方專門負責為他們提供箭矢的人應當要及時補充箭矢,但他們卻久候而不至,此人剛要破口大罵,忽然想起一旦罵出,就會被對方窺破虛實,所以立即又住了口。

  雖然不知上面發生了怎樣的情況,但石徑上的風宮弟子卻趁此機會,已全力逼上!

  第一道防線上的思過寨眾弟子意識到後方也許有所變故,否則送箭的人絕不會在這種緊要關頭誤事!情況緊急,他們立即吹響了號角,一則向他人傳警,同時向第二道防線的人求援!

  號角聲中,數十名箭手主動放棄自己所佔據的位置,向石徑通向崖頂的入口處掩殺過去!

  但風宮屬眾又有三十餘人藉此機會躍上崖頂——換而言之,以第一道防線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再將風宮中人驅出崖頂平台,他們所能做的,惟有在此與對方殊死奮戰!

  雙方人馬,迅速絞殺成一團,金鐵交鳴聲不絕於耳,殺聲震天,血腥之氣亦隨之瀰漫於空中,本就沉悶的空氣更顯得窒悶。

  驚雷驀然炸響,狂風倏然由絕崖下升起,並迅速向崖頂席捲過來。

  瞬息時,整個天地更顯黑暗,隨即驟雨以驚人之速向思過寨移來,不過片刻,思過寨已被籠罩於雨幕之中。

  地上的鮮血被暴雨一沖涮,立即變淡了,但很快又有更多的鮮血濺落水中!

  羊劫與禹詩相對而立!

  他們雖是靜靜對立,但自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勢與殺機,卻足以讓他人不由自主地遠遠離開他們!

  彷彿他們的身軀都已不再是血肉之軀,所以狂風驟雨一次次地悍然襲向他們時,竟不能對他們產生一絲一毫的影響。

  甚至,他們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是那麼的沉穩!

  彷若濃密雨幕對他們而言,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他們的目光可以毫不費力地穿透一切,投射在對手身上。

  “沒想到,五十多年後的今天,你還活著。”說話的人是羊劫。

  “我也沒想到五十多年過去了,你還能認出我!”禹詩道。

  難道,在五十多年前,他們就已相識?

  那時,他們是敵?是友?

  “那一次我被你攔截,今天又是如此!那時你的武功在我之下,今天我同樣要勝你,而且會讓你輸得更慘!”

  羊劫枯瘦的臉上表情淡然:“今次一戰,你取勝的機會的確更大,但你莫忘了,當年你雖然勝了我,但卻因為那一戰而沒有救出你想要救的人;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敗的應該是你。今天,這一幕又將重演!”

  禹詩眼中精光暴閃,無限殺機洶湧而出!

  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今天卻因為羊劫的一句話,而如此憤怒,是否因為當年與羊劫的一戰,讓他心存極大的遺憾?

  四周殺聲慘厲無比,風雨狂虐聲充斥了每一寸空間,整個世界似乎都已陷於一片瘋狂之中。

  在這片瘋狂中的羊劫、禹詩卻如怒濤駭浪下的磐石,寂然無聲。

  他們的身心已完全沉浸於即將來臨的生死一戰中,五十多年前積下的怨仇,使這一戰必然是不死不休!

  ※※※

  燕高照第十一弟子卓陽乍聞號角聲,立即取劍沖出自己的“金陽樓”。

  衝出“金陽樓”之後,他才想到自己一時根本無法確定去向,若是平時,他自是毫不猶豫地直奔思空苑,靜候師父燕高照指令,但如今師父及幾位大師兄、師姐皆在劍簧閣,這讓卓陽頓時有了茫然失措之惑。

  很快他意識到留在寨子裡的弟子中,除了燕南北之外,竟以自己的年歲最長,而燕南北形同廢人,在如此危急的關頭,根本不能起任何作用。想到這兒,卓陽心中油然升起—種神聖肅穆感,他在心中對自己道:“我卓陽今天要證明我也如諸位師兄一樣,能為思過寨排憂解難!”

  若在平時,寨內事務根本無需年僅十三的卓陽插手。

  卓陽自覺重任在肩,心中豪情頓生,他當機立斷,決定與自己的兩位師弟鄭火、弘月會齊——如今,寨內代表燕高照師門力量的惟剩他們三人了。

  剛出“金陽樓”,便見鄭火、弘月向“金陽樓”方向匆匆趕來,一見卓陽,鄭火便道:

  “師兄,師父、大師兄他們不在,我們……該如何是好?”

  卓陽頓覺熱血沸騰,恍惚間滋生出一種“扶大廈之將傾”的悲壯豪邁之情,他將略顯瘦弱的身軀挺直了些,沉聲道:“無論來犯之敵是誰,我們都誓必與思過寨共存亡!”

  鄭火和弘月齊齊鄭重點頭。

  卓陽似乎胸有成竹地道:“廝殺聲是從山下傳來的,但來犯之敵不可能不知道思過寨正面防守固若金湯,所以他們此舉的目的,定是要施以聲東擊西之計,我們無須前去山下救援,而應趕赴山頂!”

  其實卓陽並不能料定對手使的是聲東擊西之計,但若是能“識破”對方的計謀,自能顯示自己“計高一籌”,如此一來,便更能在鄭火、弘月面前樹立師兄威信。

  鄭火、弘月眼中果然露出欽佩的神色。

  此刻已是烏云密布,天地間陰沉無比,彷若有一場可怕的災難正在醞釀,三人雖然年少,但卻膽識不凡,並無懼色。

  三人議定後,立即向山頂思空苑方向而去,行不多遠,忽聽得前面有爭執之聲,卓陽心中頗為不滿,忖道:“大敵當前,竟有人在這緊要關頭爭執不休,若是師父在此,定對他們嚴懲不貸!”

  正思忖間,只聽得一個聲音道:“放開我,我要見我爹!”

  是燕南北的聲音!

  此時天地間一片昏暗,燕南北的聲音與卓陽三人相去不過十丈,但雙方彼此都看不清對方的身形,卓陽心知定是燕南北想入劍簧閣,被他人攔截了,正爭執不下。

  卓陽心道:“燕師兄性情不可以常理論之,讓他留在寨內,反而會成為累贅,倒不如順了他的意,讓他進入劍簧閣,既然大師兄、二師兄他們已入劍簧閣,燕師兄步他們之後,並無大礙,何況燕師兄在劍簧閣中,就有大師兄他們約束著,不至於出什麼亂子。”

  他終是年少,雖能想到這一層,卻沒有思及寨中危難之際,佚魄、文規諸人卻始終沒有出現,這說明他們一行人在劍簧閣必遭凶險,燕南北若入劍簧閣,亦會沒有危險?

  卓陽趕至燕南北那邊,只見十幾名思過寨弟子正奮力攔阻燕南北,燕南北力大無窮,不時有人被他推翻倒地,山谷入口處一片混亂。

  卓陽急忙向眾人施了一禮,道:“諸位大哥,我師兄既然急於見到寨主,就由他去吧。”

  卓陽雖然年僅十三,但他畢竟是燕高照的弟子,何況眾人對燕南北何去何從並不甚在意,將他攔截於此,只是為盡職而已,此時有卓陽發話,他們樂得順水推舟,放開了燕南北。

  燕南北向卓陽大聲道:“師弟:你也去吧?”

  卓陽搖了搖頭,道:“師兄進入劍簧閣後;要多加小心。”

  燕南北應了一聲,穿過護守的鐵柵欄,身影很快沒於林木叢中。

  一虯鬚漢子向卓陽道:“十一公子不會也讓我們兄弟為難吧?”

  卓陽道:“晚輩並無進劍簧閣之心,凌叔,你可知駐守山頂'翻雲門'的是誰?”在燕高照十三弟子中,以卓陽,文規二人最為謙遜有禮,所以文規對卓陽這個小師弟最為偏愛。

  只產卓陽卻不知與自己關係最為密切的三師兄此時已遇難!

  那姓凌的漢子道:“大概是賀殺他們吧。”

  卓陽心中有些不安,賀殺的武功頗高,因為戰功顯赫,燕高照曾親手指點過他的武功,也可算是燕高照的半個弟子。只是此人性情粗暴,咱恃功高,頗為獨斷專行,思過寨中敢與十三弟子正面抵觸的惟有二人,一個是燕高照身邊的麻叔,另一人就是賀殺。

  只不過麻叔勤勉慈和,雖是地位特殊,卻從不倚老賣者,更不會與十三弟子發生衝突。

  卓陽不無擔擾地忖道:“守在頂峰'翻雲門'的人是賀殺;我年少言輕,而他對我們師兄弟似乎一向頗有微辭,只怕我們三人去了'翻雲門',非但不能助他一臂之力,反倒讓他誤以為我是信不過他……”

  正自躇躊間,忽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道:“總算找到你們了。”

  卓陽猛一抬頭,原來是麻叔——當然;;他的真正身分是莫半邪!

  莫半邪快步趕至,擔憂地道:“強敵攻襲,三位公子可莫亂走,以免出了什麼意外。快隨麻叔去思空苑,那兒守護嚴密,應不會出事。”

  卓陽道:“麻叔;大敵當前,我們怎可袖手旁觀?”

  莫半邪不以為然地道:“你大師兄他們已進了劍簧閣,不消多時,便可與寨主一道出谷,那時,什麼樣的強敵不能擊退?況且護寨三尊者亦已離開暗心堂,此刻正在映池樓,他們的武動修為、縱是與寨主相比,也相去無幾,對思過寨的安危,又豈能袖手旁觀?縱然三位公子有心要為思過寨出力,也應當與護寨三尊者商議才是。”

  卓陽心中“啊”地一聲,忖道:“我竟將三尊者給忘了。”羊劫。巫馬非難等三尊者雖久居思過寨,但他們極少走出暗心堂,所以思過寨弟子總忽視了他們的存在。

  卓陽心知護寨三尊的輩分與師父相若,假如自己擅作主張,無疑是對前輩的不敬。

  莫半邪觀言察色,猜知卓陽已為自己說動,當下便道:“不若我與你們一道去見三尊者吧。”

  卓陽略一沉吟,點頭道:“也好。”當下三人隨著莫半邪徑直前往池上樓的映池樓,行至半途,霹靂聲倏然炸響,暴雨急襲而來。

  走在最後面的弘月忽然驚叫一聲,道:“麻叔,師兄,這雨……竟是溫熱的!”

  鄭火性情直率,不加思索地道:“胡說,雨怎麼……啊,雨真的有些溫熱!”

  莫半邪也感覺到了這一點,他心頭暗驚,不由加快了腳步。思過寨構建多年,水溝暗渠自成系統,縱是雨若傾盆,寨內亦無多少積水。一切都昏暗不清,四人的衣衫早已濕透,但山下激烈的金鐵交鳴聲與風雨聲相間,更為驚心動魄,而不時與四人擦肩而過的思過寨弟子個個神色匆匆,皆是全身早已配備停當,箭在弦,刀離鞘,寨內更是處處有人影閃動。

  映池樓的正門敞開著,四人步入院中,只見映池樓西側的一間屋子門窗緊閉,有昏黃的燈火透出。

  卓陽心中暗自奇怪,忖道:“今日風雨大作,天色雖然昏暗,但寨中除了遼望塔外,幾乎沒有燈光,為何映池樓卻偏偏要冒著大風點燈?按理三尊者終年生活於暗心堂,應該早已習慣了黑暗的生活才是!”

  正思忖間,映池樓東側的一間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卓陽隱約看見推門而出的是一個女子,當下振聲道:“是小竹姐姐嗎?我是卓陽。”

  小竹?那不是戈無害身邊的丫環嗎?此刻怎會在“映池樓”出現?也許是因為戈無害並不在“金戈樓'中,她閒著無事,而恰巧”映池樓'中的小紫又突然病倒,便主動來到“映池樓”照顧三尊者的起食飲居吧。不過很明顯,這個理由有些牽強。

  那女子聞言略顯驚訝地道:“是婢子小竹,卓公子,與你同來的可是麻叔與鄭公子、弘公子?這麼大的雨,快快進屋吧。”

  四人踏足前廊,才知在前廊內一樣會遭受風雨侵襲之苦,所以小竹披了雨衣。

  莫半邪道:“三尊者可在?”

  “三尊者中有一人已前往山下。小竹道。

  莫半邪“哦”了一聲,顯得遲疑不定。

  小竹道:“麻叔有什麼事與兩位尊者商議,也無不妥。”

  莫半邪當即道:“不錯,相煩小竹姑娘代為通報一聲。”

  小竹道:“非常之時,不必拘泥太多,小婢斗膽代二尊者應允了。”說到這兒,她言語更顯溫柔:“大風大雨可莫淋壞了三位小公子的身體。”

  說完引著四人走至北方屋門前輕輕叩門,道:“二位尊者,寨主的三位高足與麻叔有事要與尊者商議。”

  “快快有請。”一個低沉的聲音道。話雖如此說,語速卻甚為緩慢。是否因為二尊者久歷江湖風浪,對強敵壓境之局面,並不感到驚慌失措?

  房門剛自裡面打開,一陣疾風穿門而入,屋內的燭火立時滅了。

  開門的人是巫馬非難,他的目光掃視了眾人一眼,便側身將五人引入屋內,走在最後的小竹將門掩上,拴好。

  屋外狂風怒號,在山寨中穿行,發出詭異的尖嘯聲,二次又一次地狠狠拍打著“映池樓”

  的門窗,窗櫺皆微微輕顫。

  卓陽藉著微弱的光線,看見屋內北側有人端坐於一張長幾前,長几上放著一隻木匣子,正是藏有“血厄”秘密的秘匣。

  莫半邪向二尊者恭然施禮後,方道:“二尊者,如今思過寨已是強敵壓境,寨主與佚公子他們皆在劍簧閣,寨中大局,還有待尊者主持。”

  昏暗中,巫馬非難道:“我們三人久居暗心堂,對寨內事務並不知曉,怎能主持大局?

  據我所知,佚魄等人內室皆是出身武林,且修為不弱,尤其以曾子之妻最有謀略,寨中大事,由她們決議,似乎更為妥當!”

  莫半邪不無擔憂地道:“女流之輩,恐難服眾!”

  巫馬非難沉吟未語。

  這時,小竹對莫半邪道:“麻叔你身上可帶了火折子?”

  莫半邪掏出火折子及火絨遞與她,小竹接過、走至長幾前,敲打了幾下,閃出幾點火星,卻無法將火絨引著,小竹焦慮地道:“雙手都沾了雨水……”

  端坐長幾前的正是“燕、魚。羊,巫馬”四僕中的魚慈,魚慈一向性情慧和淳厚,當下道:“不如由老夫代勞吧。'小竹略略猶豫了一下,將火折、火絨放置長几上。

  魚慈拾起火折子,對著火絨用力叩擊。

  “咔嚓咔嚓……”敲擊聲在屋內迴盪開來,一下又一下,但卻始終只見幾點火星,而無法引燃火絨。

  忽聽得小竹低聲道:“九下了。”

  魚慈一怔,正要開口,忽聽得“錚”地一聲機括輕響聲,他的右手突然奇痛無比,火折子倏然爆碎,數十枚極為細小的鋼針彈射而出,全部扎入魚慈的右手中。

  小竹本是立於魚慈的正面,火折爆開時,她的身形已以快不可言之速,突然閃至魚慈的身後!

  巫馬非難在電閃石火間,已有所反應,一抹寒光自他腰間如電擊出,直取小竹!

  “尊者何必做無謂反抗?”小竹的聲音十分平緩,絕無咄咄逼人之勢,但其中所隱含的自信,卻足以讓人心神為之一震。

  那抹徑取小竹的寒光凝空頓形,倏然收回,已隱沒於巫馬非難的腰間!

  因為,巫馬非難赫然發現小竹的的纖纖五指已抵於魚慈腦後命門要穴,縱使他出手再快上一倍,也無法挽救魚慈性命。

  與此同時,巫馬非難發現卓陽,鄭火、弘月三人亦已呆立當場,因為他們於瞬息間,被莫半邪悉數制住——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0:45
第二十八卷第四章毒斷陰陽


  莫半邪不但身懷武功,而且他的武功已足以躋身絕頂高手之列;卓陽、鄭火、弘且三人雖然資質頗佳,但終是太過年少,猝不及防之下,如何能躲過莫半邪的蓄勢一擊?

  小竹對眼前的局面顯然很滿意,她緩聲道:“其實本姑娘原不想在此時對二位尊者出手,因為血厄劍尚未出世,無奈風宮突然發動攻勢,我想以思過寨內外交困的局面,只怕難以抵擋風宮的攻勢,所以我只好搶在風宮前動手,這只密匣,我先收下了。至於血厄劍,最終也必然會落入我們的手中,不過,這需要二位尊者助我一臂之力。”

  巫馬非難沉聲道:“你們既然不是風宮中人,又是什麼來頭?”

  小竹輕輕一笑,道:“這並非巫馬尊者應該關心的事,因為現在你的一切行動,皆需聽令於我,除非你能置他們四人的生死於不顧!”

  這時,魚慈長嘆一聲道:“這位姑娘能想到在火折子中設下機括,老夫栽得心服口服,不知姑娘在鋼針中淬了什麼奇毒,竟可使老夫於瞬息間功力無法提聚!按理,世間絕無任何毒物可以讓老夫在中毒後、竟再不能揮擊一招 1小竹道:”告訴你真相也無防,你可聽說過武林中最毒的毒藥是什麼?

  魚慈失聲道:“難道鋼針上的毒是'求死谷'中的至毒'斷陰陽'?”他的聲音略顯輕顫,因為他知道'求死谷'中的'斷陰陽'乃天下最霸道的奇毒,一旦入體,便如惡鬼附體,中此毒者必會受盡萬般折磨,生不如死。

  小竹道:“斷陰陽固然霸道,但毒性再高,終有限度,只要中毒的人功力足夠高強,總存在著以內力逼出此毒的可能,而我所用的毒,任憑他人有如神功力,也無法化去!

  弘月年權九歲,穴道被制,曾有些心驚,此時卻已渾然忘了自己處境危險,道:“胡吹大氣!”

  小竹並不生氣,道:“此毒名為'蕭牆劫'!”

  眾人雖未開口,但每個人都暗忖道:“好古怪的名字!”

  小竹接著道:“所謂'蕭牆',就是禍起蕭牆的蕭牆,此毒若是進入身無功力的人體內,對他毫無影響,若是進入武林人物體內,一旦他有意發動功力,經'蕭牆劫'之作用,此人體內的功力立即分為兩股,催運之下,兩相抵觸,無論此人的武功多麼高深,這來自他本人身上的兩股功力永遠旗鼓相當,相拼之下,他再無餘力對付外人,如同不諳武學之人!”

  魚慈嘆了一口氣,道:“如此奇毒以'蕭牆劫'稱之,實在是貼切不過?!'小竹道:”

  所以你根本不可能有反抗的機會,再也沒有比'禍起蕭牆'更令人防不勝防的事了。“巫馬非難沉聲道:”此毒可有解藥?“

  小竹道:“當然有,但要得到解藥,就需要為我殺一個人!”

  卓陽心中一驚,巫馬非難緩聲道:“如果老夫沒有看走眼的話,你的武功只怕還在老夫之上,若連你也殺不了的人,老夫亦無法辦到。”

  小竹一字一字地道:“你無需考慮這一點,而且你也別無選擇!”

  巫馬非難沉默了良久,終於長吁一口氣,道:“你要殺的人是誰?”

  “曾子之妻區陽菁,你只要能殺了她,我就會放過他們四人。”

  “我不明白小竹妹子為何一心要致我於死地。”

  門外忽然有清麗的女子聲音響起,隨即“咔嚓”一聲,門栓斷開,一陣疾風挾著雨水撲入屋內。

  眾人目光齊齊向門外射去,赫然發現門外人影幢幢,站在最前面的正是區陽菁。

  區陽菁的神色平靜得讓人吃驚,似乎她早已料到屋內會是這樣一番情景,她穿門而入,站在屋子中央,輕嘆一聲,道:“小竹,沒想到大敵當前,你卻心生叛逆,更沒有想到你本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難怪這些日子,能在寨中攪起那麼多的風風雨雨,讓思過寨紛亂不息。其實若是你我之間有什麼仇恨,自可直接針對我而來,又何必引來外賊,挑起內亂?”

  小竹冷冷一笑,道:“區陽菁,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你,沒想到你的感覺竟也如此靈敏。

  你我之間,其實又有什麼仇恨?只是各為其主罷了,你們風宮攻陷思過寨已是不爭的事實,我若是不用點心機,豈不最終會落得一無所獲? ”

  區陽菁很吃驚地道:“你說我是風宮中人?那豈非等於說我們雪城與風宮暗中有瓜葛?

  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世人誰不知北疆雪城雖非武林十大名門之一,但卻與風宮有著 共戴天的怨仇,四年前風宮試圖在北疆建立第六行宮,只因雪城挺身而出,聯合北疆三宗六門,方挫敗風宮的計劃,先師白老城主亦在那一場拼殺中陣亡——我又怎會是風宮中人?”

  “映池樓”外人影閃動,有數十人已將“映池樓”重重包圍。

  個竹子靜地道:“偷梁換柱的伎倆,瞞得了他人、又豈能逃過我的眼睛?”

  區陽菁身後,有人喝斥道:“你冒犯尊者,圖謀殺害區夫人,挾制三位公子,大家有目共睹!思過寨待你與麻大川不薄;沒想到你們竟然早已包藏禍心,如今行跡敗露,還要反誣他人,雖然師父他老人家不在,但思過寨也不能容忍你們如此猖撅!”

  說話者是一名中年女子,頗有英武之氣,正是佚魄之妻元攬秋,元攬秋性情剛毅如男子,寨中上下對她頗為敬重。

  莫半邪哈哈一笑,道。“休說有四條人命在我們手中,就是沒有,以你們的修為,我們也是要去便去,要留就留”

  卻聽得魚慈緩聲道:“老夫身為護寨尊者,今日非但沒有盡到護寨本職:反而成了思過寨的累贅,實是慚愧。諸位有何舉措,切勿掛念老夫生死安危,只要能擒下他們,老夫死而無憾!”

  卓陽聽得熱血沸騰、昏暗光線裡雖難以視物,他卻感到整個思過寨屬眾的目光都集中於他身上,當下慨然道: “魚尊者所言極是,我卓陽要死便死,只要莫讓這一對吃裡扒外的賊人走脫了就行!師弟們,你們覺得如何?:鄭火大聲道:”師兄不怕死,難道我就怕了嗎?

  “

  弘月道:“我們三人一同死了,也就不會被陰間的小鬼欺負了。”言語雖是稚嫩,卻讓聞者心起肅然之心。

  元攬秋只覺眼眶—熱,一向剛毅如男子的她竟有眼淚奪眶而出,她聲音有些嘶啞地道:

  “三位小弟果然不失思過寨本色,稱捫放心,只要他們敢動你們一根指頭,寨中弟兄就要他們付出慘重的代價!”

  轉而對小竹道:“你們的目的是為了得到密匣與血厄,血厄劍尚未問世,你們將密匣取去便是。若是不肯就此善罷甘休,那思過寨上上下下只好奉陪到底。”

  小竹咯咯一笑,道:“我卻不相信世間真有不怕死的人,你們又怎麼忍心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四人斷送性命?”

  區陽菁道:“什麼樣的條件可以讓放過他們四人?”

  小竹冷笑道:“只怕你做不到。”

  “我願一試。”區陽菁道。

  “好,我要以你的性命換取他們四人的性命,如何?”小竹道。

  區陽菁嘆了口氣,道:“看來你是一心欲除我而後快了!我可以答應你,但我無法信任你。”

  小竹的右手始終抵於魚慈的腦後,只要一有異常,她必能在第一時間對魚慈施以殺著,莫半邪也是立於卓陽等人身後,隨時準備出手,眼前局勢對思過寨極為不利。

  小竹悠然道:“思過寨大敵當前,你們本已難以抵擋,如今卻又要分心來對付我,思過寨的覆亡,只怕是勢所難免了。”

  魚慈忽然道:“非難,護寨之責,你與羊劫多擔當些吧。”他語意突兀,巫馬非難心知不好,未及開口,已見魚慈突然奮起,飛身撲向莫半邪!

  他的武功雖然卓絕不凡,但此刻因為受“蕭牆劫”的製約,自身功力根本無法提運,所以他飛身扑出的速度並不快,與常人全力一撲並無兩樣。

  小竹的神情言語雖然一直從容不迫,其實心裡一直保持著高度警惕,一有風吹草動,便立即出手!

  所以魚慈突然全力扑出時,小竹根本未及思索,就做出了反應,右手駢指疾戳魚慈腦後穴位。

  她的出手極快,極準,幾乎是魚慈甫一動,她已得手!

  但魚慈身軀凌空,受她一戳之後,身形並不會因此而停下來,而是由於慣力,繼續向前扑出——也許,此時應該說是跌出才更為準確。

  莫半邪與巫馬非難同時出手!

  巫馬非難所攻擊的目標是小竹,他見小竹向魚慈施以毒手時,立即在第一時間掠身而出,一道寒芒自他腰間電閃而出,挾凌厲破空之聲,直取小竹。

  而莫半邪右掌如刀,徑直剖向魚慈的胸膛——他萬萬沒有想到魚慈受制於小竹後,會突然發難,大驚之下,立即以攻為守,待他明白這是魚慈以犧牲自己的性命為代價,換得極為珍貴的時間時,區陽菁已如一抹淡煙般欺身閃進,身在空中,已反手抽出一柄短劍,以穿石破日之速,攻向他的身後!

  “噗”地一聲;是血肉之軀被破體而入的聲音,莫半邪的右掌如刀,深深插入了魚慈的前胸,鮮血噴射。

  魚慈以自己的性命,拖延了小竹、莫半邪兩個人的時間,莫半邪一擊而中後,心中不喜反驚,因為他突然明白了魚慈的用意,立即抽掌擰身,要重新挾制卓陽、鄭火、弘月三人時;區陽菁的劍已如風而至,莫半邪未曾回頭,便感覺到來自身後的凌厲殺機,如此情形,他己別無選擇,只有放棄卓陽、鄭火、弘月,腳下一錯,斜斜滑出數尺開外。

  外面響起一片抽拔兵器的“鏘鏘”聲,屋內的突變立時讓圍守外面的人刀劍出鞘!

  與此同時,巫馬非難的兵器已攻到小竹的面前,—線寒芒倏然爆開,化作滿天星雨、以滅天絕地之勢傾灑而出,一招之下,已將小竹的身形完全淹沒。

  巫馬非難心知魚慈必難倖免,故對小竹仇恨至極,一出手便是必殺之招,氣勢驚人。

  小竹低哼一聲,身形倏閃,有如幽靈,巫馬非難的兵器縱橫交錯成風雨不透的光網,此刻卻被小竹從容閃過:其身法之詭異玄奧,讓巫馬非難暗自一凜,繼而招式倏變,大開大合,渾猛無匹,兵刃過處,破空之聲如裂帛,讓人聞之驚心動魄,縱是兵不加身,兵刃所攪起的氣勁也足以割肉舔血!

  小竹的身軀如—片毫無分量的輕羽般平平飄掠,在巫馬非難渾厚無匹的氣勁絞殺下,非但毫髮無傷,身形反而如鳥翔魚落般飄然斜出,彷彿她的身軀是被勁氣所牽引的一隻紙鳶!

  腳下毫無借力之處,小竹凌空斗折,右腿橫掃,正好掃中那張長幾,只聽得她道:“接了密匣,我們走!”

  惜這一掃之力,她的身形再度躥出,纖纖玉掌如風中之柳,在極短的一瞬間,向正欲與巫馬非難圍攻自己的元攬秋疾攻十三掌,她的掌勢極為奇特,手掌猶如無骨,飄逸靈動至極,元攬秋之父乃華山弟子,她劍法得父點撥,頗為不弱;但在小竹的綿綿掌勢之下,她的劍法竟進不能攻,退不能守,駭然之餘,只覺手頭一緊,手中之劍已脫手飛出。

  “當”地一聲,飛出的劍正好與巫馬非難的兵器相撞,火星迸射,小竹借劍一撞,所取力道、角度拿捏得極為巧妙,竟將巫馬非難的悍然功勢生生瓦解。

  與此同時,長幾被小竹踢得平滑而出,正好迎向莫半邪,莫半邪伸手一抄,密匣已在手,長幾卻依舊滑出,撞向區陽菁,區陽菁避讓之時,莫半邪雙足一點,人已沖天而起,破瓦而出!

  雙腳堪堪落定,六七個人影便已從幾個方向同時掠空而起,向屋頂疾撲而來,莫半邪強擰身軀,雙腳貼著瓦面如風疾掃,屋頂的瓦片立時被掃得四處疾射,聲勢驚人。

  他這一手極為有效,飛散的瓦片立即成了對付他們的第一輪封鎖,眾人身形凌空,全無借力之處,身軀剛剛與屋頂平起立遭突如其來的攻擊,顯然給他們造成了很大的威脅,猝不及防之下,已有三人被擊傷,仰身跌落。

  莫半邪未做絲毫停留,將自己的功力提至極限,在雨幕中如一支巨鳥般向思過寨頂方向疾射而去。

  他之所以選擇這個方向,是因為他知道此刻山下正處於浴血奮戰之時,風宮與思過寨的人馬匯聚一起,自己根本無法由那兒脫身。

  至於小竹,他對她的武功太了解了,他絕對相信小竹能突出重圍。

  因為,小竹就是“水姑娘”,也許“水姑娘”的功力未至絕世高手之境,但她的身法輕功卻足以躋身絕世高手之列。

  果不出他所料,身在空中,莫半邪已瞥見一個輕盈飄逸的身影從“映池樓”的一個窗口穿掠而出,身法猶如行雲流水,美不勝收!

  即使武林中有人的輕功速度可與“水姑娘”相提並論,也絕少有人具備與她相媲美的身姿。

  十幾名思過寨弟子如潮水般卷向“水姑娘”,但見她身形倏忽閃動,竟已從容穿過十幾件兵器組成的封鎖線,並向莫半邪這邊疾掠而來。她的衣袂迎風飛舞,有如御風而行,優美絕倫,連思過寨弟子也不由暗自嘆服。

  起落之間,她已漸漸趕上莫半邪,在他們的身後,淒厲的號角聲響起,遠處的一座遼望塔上也亮起兩盞顏色不同的燈籠開始向寨內傳遞警訊,指揮眾弟子圍截莫半邪、“小竹”二人。遼望塔上的燈籠是特製而成的,不畏風雨。

  頃刻間,“小竹”又趕上一段距離,與莫半邪相去不過數尺。就在這時,莫半邪的身子突然一晃,隨後一個踉蹌,突然向一側跌滾出去,重重摔在石階上。

  “小竹”大驚,縱身而前,急切地道:“莫半邪,你怎麼了?”

  莫半邪的身子蜷曲如烤熟的蝦,他的臉部對著石階,已被撞得血肉模糊,只聽得他以低不可聞的聲音道:“密匣……有……毒……”

  身子一陣抽搐。已氣絕身亡!

  人影閃動。

  這麼一耽擱,思過寨弟子已從幾個方向包抄過來,將“小竹”重重圍住。

  雨點小了,卻更為密集。

  山下的廝殺聲遠遠傳來。

  這兒卻出現了暫時的靜默!

  ※※※

  劍簧閣內。

  四周爆裂響起之時,天師和尚的神色變了。

  他知道碎裂的正是六柄佛門彗劍!

  沒想到血厄竟兇戾至此,憑其橫霸無匹的氣勢,竟可以於無形中對六柄佛門彗劍施以壓力,使六柄佛門慧劍劍魄被擊潰,劍體亦隨之而碎!

  燕高照的右臂血肉模糊,衣袖盡碎,他雙眼盡赤,眼中顯露瘋狂之色,右臂鑽心劇痛使他的面目扭曲,顯得甚是猙獰可怖。

  他手中的血厄劍發出如鬼哭神號般的震鳴聲,彷若魔鬼的咒念,咒念著蒼生,咒念著武林!

  天師和尚目光一沉,道:“必須速速奪下血厄劍,否則血厄邪性再強,持劍人為劍邪所製,後果堪憂!”

  說完,範離憎與天師和尚一齊向燕高照圍殺而上,兩人手中皆無兵器,而燕高照手中所持卻是曠世邪兵,相形之下,頗為不利,兩人不謀而合,同時攻襲燕高照的下盤,以避其邪兵鋒芒。

  佚魄不忍對授業恩師出手,只能在一旁大聲呼道:“師父,血厄乃不祥之物,快快拋棄血厄!”

  “拋棄血厄?哈哈哈……我拋棄了寨主之位,拋棄了大俠之名,拋棄了徒師之情,為的就是要得到血厄劍!如今又怎會再拋棄它?我為血厄付出了數十年光陰,它也該為我所擁有了!你們皆非思過寨的人,更無權問津血厄劍!”

  燕高照一面應對,一面左封右擋,天師和尚與範離憎甫一接近血厄劍,立覺一股讓人心生窒息感的壓迫力,幾番強攻,竟都是無功而退。

  其實燕高照也絕不好受,揮劍退敵時,他隱隱感到血厄劍似乎有一邪惡的生命,在悄然復甦,他甚至感覺到此時是劍控制了他,而不是他控制著劍!

  正因為如此,佚魄、穆小青、杜繡然三人心中便有了異樣的感覺,在他們看來,燕高照所用的劍法雖然仍是“燕門快劍”,但此時的“燕門快劍”雖仍是快捷逾電,卻是快而不明,其劍意與劍式截然不同。

  同時,他們自然也看到戈無害所用的劍法根本不是“燕門快劍”,這也證實了他的確不是真正的戈無害!——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0:46
第二十八卷第五章燕門快劍


  範離憎久攻不下,心中戰意被激起,長嘯一聲:“讓我再試試!”

  右手駢指如劍,在腰間一劃,劍鞘已然在手,劍鞘尖端以極小的輕顫劃出一道道弧線,腳下似乎並未如何動作,身形卻已以驚人之速迫近燕高照,剎那之間,已是近在咫尺!

  振腕之間,劍鞘縱橫交錯,快疾絕倫,縱如電,橫如雷,瞬息間已在燕高照周遭布下了一道勁網,身形過處,隱隱有風雷之聲,正是“破傲劍法”中的第二式:縱橫怒!

  燕高照自恃血厄劍在手,不閃不避,血厄劍徑直向劍網最密集之處長驅而入。

  “嚓”地一聲,劍鞘立時被削去一截,所幸劍鞘不似劍身那般易碎,故範離憎手中尚有半截!

  劍鞘被削,範離憎心中一沉,知曉不能與對方的劍硬拼,眼見血厄劍倒旋之間,自下而上劃向自己所剩之劍鞘,角度甚為刁鑽,危急之下,心念一閃,劍鞘不退反進,同時身形倏然飄起,凌空暴旋,劍鞘隨身而走,沒有絲毫滯緩頓挫,招式已極為自然地轉化,劍鞘斜斜下壓,在虛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直取燕高照前胸,招式看似緩慢,卻讓人心生無瑕可擊之感,彷若那一道弧線,已並非是由人的視覺造成的,而是真真切切地存在於虛空中。

  這本是“破傲四式”中最為玄奧的一式:傲滄桑!而范離憎卻憑藉對劍道的驚人悟性,將青城劍派的“旋字劍訣”與“破傲劍法”相融,將“縱橫怒”與“傲滄桑”融為一體,如行雲流水般施展出來,兩招招意迥然不同的劍式此時竟以一種極為獨特的方式融為一體,平添無數殺機。

  範離憎劍式一出,心中大有淋漓酣暢之感,他心念閃動間,已將這一劍式命名為“縱橫傲滄桑”!

  在燕高照的感覺中,如同有兩名劍道高手同時向他攻出極具威力的一式,而且“他們”

  相互間配合得極為密切,第二名劍手是在第一人的攻擊堪堪結束的那一瞬間出手,而這時恰好是他為應付第一人,力氣消退,一時未能再續的一剎間!

  武功越高,兩招之間轉換所間隔的時間就越短,對手可趁之機就越小。

  範離憎以“旋字劍訣”將二招相融,前後兩招間的間隙幾近於無,如此一來,燕高照的“燕門快劍”縱然再快,亦會出現短暫的新力不續之跡象。

  如同兩片方石之間,縱然吻合得極為嚴密,即使極薄的刀片也無法插入,但水滴卻依舊可以滲入。

  而范離憎卻以“旋字劍訣”將“方石”之間的空隙填充了,連水滴也難以滲入。

  驚愕之下,燕高照不由自主地退出了兩步!

  雖只退了兩步,卻讓范離憎信心大增。

  身形未落地,劍招將近未盡之時,範離憎如法炮製,將“傲滄桑”與“無情冷”以“旋字劍訣”共融,形成了世所罕見的一招!

  世間極少出現具有如此長久的擊攻力的招式!

  範離憎的劍法赫然同時融合了“縱橫怒”。“傲滄桑”、“無情冷”三式,由“縱橫傲滄桑”過渡至“滄桑無情冷”,有如水到渠成,沒有絲毫斧鑿之感。

  “哧”地一聲,燕高照的右臂上赫然添了一道傷口,鮮血迅速溢出,沿著手臂淌下!

  範離憎意欲再施展出“破蒼穹”,忽覺胸口一陣悶痛,竟是真力不續!他在頃刻間攻出“破傲劍法”中的三式,中途沒有任何停滯回緩的餘地,真力損耗之巨,可想而知。

  範離憎身形甫落,只覺內息有些紊亂,一時間竟無法出招,若是此時燕高照立即反撲,他必定性命堪憂,然而燕高照乍遇對手如此詭異玄奇的劍式,又被其所傷,驚愕之下,竟沒有立即反攻。

  天師和尚武功修為甚高,他已看出範離憎雖然攻擊得手,但如此打法,必定真力不繼,當下立即長驅而進,擋在範離憎身前,掌勢疾出,勁風如刀,席捲燕高照。

  燕高照驀然發出一聲低啞如獸的吼聲,他右臂上的鮮血流至劍身,劍身突然迸射出血紅色的妖異豪光,讓人觸目驚心。

  此時,燕高照感覺到血厄劍在震顫,彷若一頭被壓抑很久的猛獸,急欲沖破樊籠,吞噬世間萬物!

  與此同時,他還感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不少,一種莫名的感覺讓他的心越跳越快,周身的血液也如沸騰的水般奔湧不息,彷彿隨時都會爆體而出。

  更可怕的是,他手中的血厄劍,竟越來越沉重,他惟有提聚真力,方能把持此劍。

  這時,他方知此劍果然凶悍至極,難以把持!

  他卻不知,血厄劍之所以越來越沉重,那是因為血厄劍的兇戾之氣已被他的鮮血完全激活,在不停地吸納天地間的戾氣!

  燕高照被自己越來越劇烈的心跳刺激得狂躁不安,不由忖道:“不行,我必須在尚能把持手中的血厄劍時,擊敗他們!”

  故天師和尚甫一出手,燕高照立時將自己的功力提至極限,右臂疾掄,血厄劍劃出一道血紅色的妖光,攔腰斬向天師和尚!

  一聲悶哼,天師和尚倒跌而出,腹部血如泉湧。

  天師和尚驚愕不已,他駭然發現此時燕高照揮擊一劍,其氣勁之強,已倍逾方才,自己的無形氣刀根本無法抵擋他的劍勢!

  天師和尚被燕高照輕易擊敗,使茫然失措的佚魄反而清醒了不少,他反手摸向自己劍鞘中的劍,迅疾拔出。

  沉肘拔劍之時,佚魄立時一驚!

  因為他拔出的只有劍柄!

  驚愕之下,佚魄一傾劍鞘,“噹啷啷”的脆響聲中,數十塊劍身碎片落了一地。

  佚魄心中一沉,這才明白自己的平凡之劍在血厄,劍問世之時,已自行斷碎。

  連六柄佛門彗劍尚抵擋不了血厄兇戾之氣的壓迫,何況是佚魄手中一把普通的劍?

  範離憎在天師和尚為他攔截燕高照之後,真氣重聚,他已窺出燕高照弱點所在,燕高照的“燕門快劍”此時已比方才慢了許多,他雖不知這是因為血厄劍發生了異乎尋常的變化所導致,卻知這是挫敵之良機!

  而且,必須以“快”攻敵!

  心意一定,範離憎再不猶豫,身如驚電,已倏然閃至燕高照身後,劍鞘幻影無數,自四面八方向燕高照傾灑而出,電閃石火間,已連襲燕高照七處要害。

  燕高照堪堪轉身封擋,範離憎已變招,他的劍式幾乎是一出即變,從不與血厄劍正面相接。

  數招之後,燕高照的身法明顯緩慢了。

  此刻,他心臟跳動極為劇烈,似乎隨時都可能跳出胸腔,周身的血脈亦莫名暴漲,經脈鼓脹跳動,極為可怖。

  範離憎怎會錯過如此難得之良機?身形如鬼魅般閃至燕高照身後,一式“無情冷”疾出[這是“破傲四式”中最快捷的一式,快得足以讓對手心泛寒意。

  燕高照身為十大名門的掌門人之一,其“燕門快劍”在江湖中享譽已久,若是以其真正武學與範離憎一戰,範離憎未必能佔上風,但今日燕高照與“血厄”人劍不配,武功反而打了折扣。範離憎一式“無情冷”攻其身後,以燕高照平時劍法之快,足以從容封擋,但今日他只覺手中的“血厄”似乎已不再是劍,而是千斤巨石,每揮動一次,都要付出極大的努力!

  冷風已破空逼身,燕高照別無選擇,惟有全力封擋。

  貫力於右臂,倏然反削,同時身軀平平斜飛——燕高照身經百戰,在任何情況下,他的應變之策都是簡單而有效!

  血厄劍挾詭異的破空之聲,在空中劃出一道血色光弧。

  範離憎的鎮定之心是他人難以企及的,縱是在如此生死攸關的決戰中,他仍能敏銳地看出他人所無法留意的東西!

  他已察覺到燕高照的封擋雖然及時,角度也極為刁鑽,但自己的劍鞘卻足以在血厄劍封死攻勢之前,一擊得手。

  燕高照終是思過寨寨主,是佚魄、穆小青,杜繡然的師父,所以範離憎並無取其性命之心,在劍鞘即將洞穿燕高照軀體的那一瞬間,突然一斜,已變為點向燕高照身後的重穴!

  就在這時,倏聞“咔嚓”一聲脆響,聲音不大,卻讓場中每個人心中暗自一驚!

  因為這是骨骼折斷時才會產生的聲音!

  隨後發生的一幕,讓眾人目瞪口呆!

  只聽得“當”地一聲,範離憎手中的劍鞘脫手飛出。

  血厄劍如同一頭瘋狂的血獸,向范離憎胸前暴扎而去——這本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因為按正常人的身體結構推斷,燕高照的血厄劍既不具有封住範離憎攻襲的速度,也不可能存在攻擊範離憎的角度!

  正如人不能用牙咬著自己的鼻子一般。

  但此時,這兩件絕不可能發生的事卻同時發生了。

  因為,燕高照的右臂竟已被生生折斷!

  被生生折斷後的右臂,自然能夠轉向正常手臂所不能企及的角度!

  但折斷了的手臂,又怎麼能發出極具攻擊力的一劍?非但磕飛了範離憎的劍鞘,更趁勢而進,直取範離憎的前胸。

  更不可理解的是燕高照的右臂在未受外力時,怎會突然生生折斷?

  這一切,僅在電光石火間發生了。

  而諸多疑問也僅僅在眾人心頭剛剛升起,便已因為範離憎所面臨的險境而暫時被壓下,所有的呼吸都因為這不可思議的一幕而頓滯了!

  破空之聲倏然響入眾人的耳膜,十幾枚佛珠以不可言喻之速,射向血厄劍!

  激撞之下,佛珠散如粉末,血厄劍亦被撞得一偏,範離憎只覺肩窩一痛,急忙倒掠,身形過處,血灑長空。

  燕高照的右臂已折,此時終於頹然垂下,惟有燕高照才明白自己的右臂為何會突然折斷。

  使他斷臂的正是血厄劍,在燕高照回劍封擋範離憎的攻擊時,血厄劍突然自生一股詭異的力量,劍身根本不由他的右臂控制,而是徑自向范高憎發出悍然一擊,所取的方向、角度是燕高照右臂根本無法完成的,因此他的右臂立時折斷!

  右臂頹然垂下後,燕高照只覺血厄劍如同有千百斤分量,向下重重扯拉著他的斷臂,他甚至感覺到斷口處的肌肉在被不斷地拉伸,隨時都有斷開的可能!

  天師和尚合什道:“此時你若還不棄劍,右臂便將廢了!此時回頭,尚不算晚!”佚魄與燕高照情逾父子,先前他迫於無奈自封為思過寨寨主,此時又盼師父能改變主意,道:

  “師父,你護劍多年,老主人一定會眷顧你的功勞,你就捨棄此劍吧?”

  燕高照忍著斷臂之痛,嘶聲道:“他一向自以為可以算盡天下人,卻沒有估算到我會背叛他,他怎能忍受這口惡氣?我亦不指望他能原諒我,因為我根本沒有錯!即使有錯,也是因他而造成的。”

  範離憎迅速點了傷口周圍的幾處穴道,方將流血止住。

  這時突聞“轟”地一聲巨響,石砌的隔牆突然被擅開一個大大的口子,亂石紛飛處,現出一個人來!

  ※※※

  禹詩與羊劫默默對峙著。

  他們已忽視了周圍的一切,彷彿天地間惟剩自己與對手。

  很靜很靜,彷若兩位曠世高手已化成石雕。

  他們的靜與周圍的浴血廝殺,以及肆虐瘋狂的風雨恰好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

  羊劫的目光沒有落在禹詩的手上,而是投注於禹詩的雙眼。他根本不會去留意對方手上的任何舉動。難以掩飾的是眼神,羊劫相信從對手眼神中所發現的東西,一定更為真實可信。

  但當他的目光投注於禹詩的雙眼時,他的心不由微微一震。

  因為,在對方的眼中,他看到的竟是一片茫然。

  禹詩的目光赫然投向羊劫身後的某一個地方,但似乎他的神情又並非專注於這一點,他的神情讓人感覺到他正沉浸於某種遐思之中。

  難道在即將面對生死搏擊時,禹詩竟能忽視眼前的對手,去思索與此毫無關係的事?

  羊劫心知禹詩即使在風宮四老中,也是最具威信的,他的武功,他的深沉,他的計謀,他的戰功,都使他成為除風宮白流之主牧野靜風之外的最具威望之人。

  像禹詩這樣的人,是絕不會犯下“輕敵”這種致命錯誤的。

  所以羊劫相信,禹詩看似對眼前一戰顯得十分淡漠,而事實上只要自己一有舉措,禹詩就可以立即做出快捷逾電的反應!

  這豈非等於說禹詩對這一戰有絕對的信心?

  禹詩面臨強敵,他的心思卻飛回到五十多年前。

  他憶起了五十多年前自己與羊劫的一戰。

  那時,他還不到二十歲,卻已躋身風宮殿主之位,那時候風宮老宮主,亦即牧野笛、幽求之父幽無尊尚未死,而且對中原武林來說, “風宮”二字還僅止於模糊的傳說而已。風宮亦遵守著本宮千百年前的規矩,從不涉及江湖紛爭,他們如同一條冬眠的毒蛇,悄然隱伏。

  直到有一天,風宮突起內亂,禹詩才悄然出現於江湖中。

  也許,以“突然”來描述那一場內亂,並不十分確切,畢竟在那一場慘烈的內亂之前,已有不少風宮中人感覺到了宮中存有隱患。

  一切都是因為一個女人而起。

  一個今日已掌握了風宮半座江山的女人,她就是阿七,亦即現在的容櫻,風宮玄流之主!。

  因為容櫻,幽無尊之子幽求走出風宮,遠赴洛陽,劍掃洛陽劍會,斬殺劍客逾百,而幽求亦違背風宮禁規,被斬去十指;因為容櫻,幽無尊元配之妻——枚野笛之母被逼迫逃出風宮;同樣是因為容櫻,風宮始有“玄、白之爭”,最終,在幽無尊的支持下,玄流的人佔了上風,將白流屬眾逐出風宮……

  牧野笛之母逃出風宮後,遭到了玄流的追殺,她雖然武功不凡,但卻要照應當時年僅一歲的牧野笛,處境極為凶險。白流被逐出風宮後,曾暗中尋找她及牧野笛的下落,因為他們明白只要有牧野笛存在,他們白流與玄流分庭抗禮的機會就大大增加!

  有一次,禹詩查知牧野笛之母的下落,同時得知玄流的人正趕赴牧野笛之母所在之地,當下立即火速趕去援救,也就在援救牧野笛母子的途中,禹詩與羊劫相遇了。

  確切地說,是羊劫將禹詩攔截於半途!

  當時,兩人在江湖中都毫無名氣,而他們的武功卻足以傲視同輩中人。禹詩不明白羊劫為何要攔截自己,因為他們之間既無宿仇,也無新恨,但他同樣看出那不是一場誤會,羊劫是有備而來,其目標正是他!

  儘管急於救援牧野笛母子,但禹詩卻不得不與羊劫一戰!

  那一戰的結果,是數百招之後,羊劫敗了。

  但正如羊劫所說,他雖然在武功上輸給了禹詩,但從某種意義上說,輸的人不是羊劫,而是禹詩。因為禹詩在擊退羊劫後,再趕到牧野笛母子所隱居之地時,只在那兒看到一片廝殺後的狼籍,而年幼的牧野笛與他的母親皆不知去向。

  從此,任憑白流的人如何追查,再也沒有找到他們的下落,直到牧野笛父子先後持有骨笛在江湖中出現後,本已絕望的風宮白流方對牧野靜風加以留意。

  雖然最終白流如願以償地奉牧野靜風為風宮白流之主,但禹詩對當年被羊劫攔截之事一直耿耿於懷,他相信如果當時沒有羊劫攔阻,他極有可能會找到牧野笛母子二人,擁有牧野笛,風宮白流的凝聚力勢必大增。其後不久,幽無尊便撒手西去,容櫻成了玄流宮主,她一介女流統轄風宮玄流之初,必然根基不穩,那次若沒有羊劫從中作梗,也許風宮白流早在四五十年前,就可以藉機光復風宮,驅走容櫻了!

  五十年後的今天,羊劫與禹詩又不期相遇,看來一場慘烈的拼殺又將重演了。

  羊劫一直沒有出手,因為他沒有取勝的把握,更因為他的目的只求能攔截禹詩,在沒有必勝把握之時,對方不動手,他自是大可不必首先發難。

  禹詩的目光終於緩緩收回了。

  他知道牧野靜風能允許他率近千名風宮弟子進攻思過寨,就是因為他在牧野靜風面前已許諾必能拿下思過寨。否則,牧野靜風絕不會輕易動用如此多的人馬!

  禹詩隱隱覺得牧野靜風對勝利的渴望已漸漸顯得有些偏執了,也許是近些日子以來,風宮白流接二連三的勝利讓牧野靜風對自己、對風宮白流極具信心,所以這段時日,牧野靜風所訂下的每一個計劃,幾乎都一無例外要求屬下必須達到他的理想,而且他所做的一切佈署都是在白流要接踵取勝的前提下作出的安排!

  這看似輝煌,事實上卻極可能為將來埋下禍根!

  但今日的牧野靜風已不再是五年前的牧野靜風,沒有人敢輕易對他的佈署提出異議,眾人所能做的只能是全力取勝。

  殺機與戰意悄然流動、奔瀉,雨水在離禹詩幾尺遠的地方便立即化成霧水。

  羊劫的瞳孔收縮了。

  收縮如一枚尖銳的釘子。

  精光更甚!——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0:47
第二十八卷第六章臨陣自刎


  風笛客棧。

  聞佚人的推測正在逐步現實,倒在牧野棲劍下的風宮屬眾已達二十多人。

  此時,連風宮弟子也明白了牧野棲所採取的策略,牧野棲對宮咫尺攻而不殺,只為不斷地消滅風宮有生力量。察覺這一點後,風宮弟子曾一度不再對宮咫尺施以援手,他們以為既然牧野棲不會擊殺宮咫尺,那麼讓宮咫尺獨自一人對付牧野棲,縱然必敗無疑,卻可使其他人不至於死在牧野棲之手。

  沒想到牧野棲憑其出神入化的劍法,非但將宮咫尺逼至全無反擊力量之境,更以手中之劍貼著宮咫尺身軀盤旋飛舞,劍劍不離宮咫尺左右,不過片刻,宮咫尺已是衣衫襤褸,亂髮披散,他的槍法本來足以躋身江湖十大槍手之列,此刻卻已顯得千瘡百孔,破綻百出。

  宮咫尺暴吼連連,槍勢如瘋如狂,恨不能一槍將牧野棲扎個透穿,但他越是悍勇,越是自取其辱。

  風宮弟子見狀,怎能任自己的殿主身陷如此窘迫之境?這對風宮來說,可是從未遭遇過的事,當下又有幾人忍耐不住,加入戰團,不過片刻,牧野棲劍下已再添三個亡魂。

  宮咫尺為風宮南征北戰,馳騁沙場,從不把生死放在心上,沒想到今日竟然成了屬下們的累贅,此刻在牧野棲的劍下,他是欲罷不能,欲死不得。

  宮咫尺的面目已扭曲變形,暴吼聲中,槍影猶如驚濤駭浪般向牧野棲席捲過去——他已將自身修為發揮至極限,而且是只攻不守、兩敗俱傷的打法。

  牧野棲微微一笑,劍身一顫,一道優美絕倫的光弧側斬而出,行至半途,一聲龍吟,光弧倏然四散迸射,化作漫天銀芒,如水銀瀉地般向宮咫尺攪起的幢幢槍影中穿刺而進。

  幾聲輕不可聞的撞擊之後,牧野棲赫然破開槍網而入,低聲道:“撒手吧!”

  宮咫尺只覺雙手一緊,長槍立時脫手飛出。

  大驚之餘,宮咫尺心中升起一種身為武者的悲哀!

  他自知無論如何,也無法扭轉這等局面了。

  於是,宮咫尺選擇了一條可以擺脫這種近乎恥辱之路。

  他右手在腰間一抹,倏然翻腕!

  “哧”地一聲,一把短刀已深深沒入了他自己的身軀。

  宮咫尺著實悍勇,刀身插入自身後,他竟用力一絞,方猛地拔出短刀。

  鮮血如箭噴射!

  所有的人都被宮咫尺這一舉動驚呆了,剎那間,院子中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齊齊落在宮咫尺身上,眼睜睜地看著他如朽木般向後倒去。

  對於一個武者而言,臨陣自殺,是一種勇敢,還是一種膽怯?

  一直從容不迫的牧野棲在這一刻,臉上也有了驚愕之色。

  沉寂是極為短暫的,短暫的沉寂過後,是更為慘烈的廝殺聲。

  風宮弟子明白,從宮咫尺倒下的那一刻起,他們已從進攻者轉化為突圍之人了!

  一切都如同惡夢般,當他們將“風笛客棧”團團圍住時,又何嘗想到結局會是這樣?

  半個時辰後。

  半個時辰,對於人的一生來說,是極為短暫的,不知不覺中就會將它忽視,讓它從身邊悄然溜過。

  有時,半個時辰卻會成為人的命運的轉折點。

  從榮到辱:從興到衰;——從生到死!

  半個時辰後,風宮弟子被剿殺貽盡!

  而聞佚人的人也折損了大半,只剩下二十餘人,除了風宮屬眾與聞佚人的人之外,被殺的還有客棧中的十幾個客人。

  風笛客棧已化為灰燼,客棧後的竹子也已只剩下光禿禿的半截竹竿,一根根地沖天而豎,長短參差不一。

  情景極為慘烈。

  只是無論是段眉母女,還是聞佚人,或是牧野棲,他們都是經歷了無數血腥場面的人,對於眼前的一幕,他們遠比常人更能接受。

  聞佚人的右腿被砍了一刀,鮮血將他的褲管映紅了,所幸並未傷到骨骼。他吃力地走近牧野棲,藉著客棧的沖天火焰,辨認著對方,但見牧野棲雖然已高大英挺了不少,但眉目間與當年的小牧野棲仍有諸多相同之處,他心中又驚又喜,正待開口招呼,卻見牧野棲向他淡淡一笑,那種笑容絕非故人重見時的笑容,而是一種有距離的問候性的笑容。

  “難道,他並非牧野棲?抑或他未認出我?”聞佚人大惑不解,當然,他同時還想到也許眼前這白衣少年的確就是牧野棲,而且也認出他來,只是出於某種原因,暫時無法與他相認——聞佚人如何不知身為江湖中人,常有身不由己的苦衷?

  既然如此,聞佚人自然也不會強人所難,當下施了一禮,道:“多謝少俠出手相助。”

  牧野棲還禮道:“在下本要前去龍羊城,途經此地,忽見這邊失了火,便趕了過來。”

  說到這兒,他看了阿雪、段眉一眼,道:“碰巧在這兒遇見兩位故人被人圍攻。”言語平靜,毫無掩飾偽作之感。

  段眉神色微變,有些吃驚地道:“你欲前往龍羊城?”

  事實上,讓段眉吃驚的並不是牧野棲要去龍羊城,而是牧野棲會將此事說出來。當跟踪牧野棲在這兒出現時,段眉心中已暗暗起疑,她相信這絕不會是巧遇,牧野棲極可能在暗中跟踪她們,而跟踪她們,自然就會前往龍羊城。因為龍羊城正是段眉與阿雪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也正是在龍羊城,寒掠圍剿了她們,奪走了假霸天刀訣。

  按理,牧野棲應對自己的去向忌言才是,沒想到他卻如此坦言說出,這讓段眉吃驚不小。

  牧野棲點頭道:“在下之所以前往龍羊城,是因為在下得知有一個風宮高手正在前往龍羊城的途中,不瞞諸位,在下與此人頗有些過節。”

  段眉皺了皺眉,暗淡無光的眼睛轉了轉,喃喃自語道:“風宮高手?龍羊城?”

  忽然道:“任少俠是在邑城探知此事的嗎?”

  牧野棲道:“那倒不是,不過此人正是由邑城出發的。”

  段眉與阿雪的臉色皆微微一變,复而很快恢復正常,但這一幕沒有逃過牧野棲的眼睛。

  聞佚人道:“無論如何,今日能勝了風宮,可謂全仗幾位了。”

  段眉淡然道:“風宮是因為老身才對你們客棧下手的,難道你真的不恨我,反倒感激於我嗎?”

  聞佚人一怔,心中忖道:“此事我不提倒也罷了,你卻自己主動提及。”口中道:“風宮為惡江湖,人人得而誅之,與風宮作對的人,當然是值得一交的朋友。”他本是殺手,說言不由衷的話,做違心之事,對於殺手而言,根本算不了什麼。

  聞佚人嘆了口氣,又道:“客棧被毀,幾位也不能在此歇息了,而且風宮猖獗慣了,睚眥必報,何況被殺了這麼多人?如果諸位信得過在下,不妨隨我同去,對於周遭一帶,我倒是頗為熟悉。”

  段眉聲音嘶啞著道:“沒想到一個小鎮的客棧,竟是藏龍臥虎之地,閣下可是真人不露相啊!”

  聞佚人聽她語氣逼人,心中微有慍怒之意,當下道:“藏點掖點也是平常之事,或許連什麼幫主女兒、城主女兒也要改頭換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也未可知。”

  阿雪的目光飛快地掃了聞佚人一眼,而牧野棲則神情平靜,似乎對聞佚人方才所說的話絲毫未加留意。

  段眉怪笑一聲,道:“既然你有這心意,恭敬不如從命,今夜便要有勞你為老身尋個棲身之地了,免得什麼時候身首異處還懵然不知!”

  阿雪沒有想到段眉竟會答應,不由道:“娘……”

  段眉道:“扶著娘,娘的眼睛看不見,可不能一腳踏入什麼坑中!”

  隨即臉朝牧野棲所在的方向,道:“任少俠要去龍羊城,恰好我們母女二人也是趕赴龍羊城,不如同道而行,彼此間也有個照應,任少俠意下如何?”

  不等牧野棲回答,她又道:“當然,任少俠劍法如神,自是你照顧我們多些。若是任少俠不想多個累贅,我們倒不敢勉強任少俠。”

  牧野棲哈哈一笑,道:“前輩說笑了。”

  聞佚人道:“既然如此,三位便隨我們去暫歇一夜,明晨一道啟程,如何?”

  牧野棲與阿雪同時微微點頭。

  ※※※

  這是一間釀酒的作坊,院子裡堆滿了大大小小的壇子,遠遠便可聞到四溢酒香。

  一個黑瘦老漢將牧野棲諸人迎進屋內,此時屈小雨與楚清正在裡面,屋內點著油燈,門窗也未掩上,一切與平時沒有什麼不同。

  屋裡忽然多出了二十餘人,頓時顯得擁擠不堪。

  屈小雨乍見牧野棲,神色微微一變,未等她開,聞佚人已搶先道:“這位是任少俠,今夜多虧他出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屈小雨何等人物,極精於世故,立即察覺聞佚人是在暗示自己不可與牧野棲相認,當下她道:“任少俠真是英雄年少!”

  牧野棲謙然道:“過譽了。”

  屈小雨鎮定自若地指使著她的人,她讓六個受了傷的弟兄住進了內室,留有兩人照料,又派出四人在酒壇四周護守,最後對剩下的八人仔細叮囑了一番,原來是讓他們前去風笛客棧佈置假象,以使風宮白流的人既不易查出殺了宮咫尺等人的是誰,又要設法將可能會接踵而來的風宮後繼力量引向小鎮外。

  惑亂他人視線的事,對於這些殺手來說,可謂是輕車熟路。一個成功的殺手,關鍵就在於他要能夠讓局勢永遠處於敵明我暗的狀態下!

  屈小雨佈置妥當,胸有成竹地道:“縱然風宮後繼人馬趕來,等他們從我們布下的迷陣中清醒過來,至少也在明日天亮之後,今夜諸位安心歇息便是。”說話間,那黑瘦老漢已抱來了幾床被褥,及一些幹稻草,歉然道:“今夜大夥兒只能委屈一下了,幾張床讓受傷的人用了。”

  牧野棲先接過一捆稻草,在窗下的一塊地方鋪好。然後背依著牆坐於其上,道:“只是一宿而已,江湖中人,這點苦根本算不得什麼。”

  聞佚人將被褥給了阿雪。段眉、屈小雨、楚清四人,屈小雨先用稻草沿著東側的牆根鋪了一段,再將被褥鋪在上面,這才對楚清道:“老夫人,你年紀大了,便靠裡邊睡吧,我們為你擋著風。”

  阿雪不由看了楚清一眼,心道:“老闆娘怎麼稱她為老夫人?看她的衣著打扮,應是在客棧中打雜的老媽子才是。 ”

  她的目光掃向楚清時,正好楚清也在望著她,阿雪出於禮節,向楚清微微笑了笑。

  楚清的眼中忽然有了異樣之色,她對阿雪道:“這位姑娘出落得十分標致,今年多大了?”

  阿雪道:“大媽,再過三個月,我就要滿十八歲了。”

  楚清閃過失望之色,道:“原來是冬天生的,冬天的孩子好,性子溫和……”她如每一個老太大那般絮絮叨叨地說著,未了又輕輕嘆了一口氣,道:“算起來,我的女兒小青應比你大上半歲吧,小時候,她很頑皮,才二歲時就……”

  “阿雪,扶我坐下,我們明天還要趕路。”段眉冷不丁打斷楚清的話道。

  “是,娘。”阿雪小心扶著段眉,讓她在最外邊靠牆坐下了。

  黑瘦老漢不知從何處尋來一大塊臟兮兮的布,在屋子中央拉開了掛好,牧野棲與聞佚人在西側,楚清、段眉等人在東側。臨走時,老漢吹熄了屋內的油燈,反手掩門離去,也不知他在何處為自己找了棲身之地。

  屋內“噝噝噝噝”響了一陣子後,歸於寂靜。

  時間如流水一般悄然滑過,來歷迥異的六個人,此時竟相處一室……

  不知過了多久,屈小雨忽然低聲道:“老夫人,你怎麼了?”

  她與楚清相鄰而睡,朦朧中忽覺楚清的身子在輕輕顫抖,她不由一驚而醒。

  楚清低低“啊”了一聲,翻了個身,一時未語。

  屈小雨怕驚醒他人,聲音壓得很低:“老夫人,你……夢魘了?”

  楚清的喘息聲顯得有些粗濁,平息了一陣子,方道:“沒事……我又做了惡夢……我夢見我兒子被許多人追殺,他被砍得鮮血淋漓……一轉眼,又變成了一片墳場,墳場中央好大一座墳,墳前石碑上刻著我兒的名字:牧野靜風……”

  楚清的聲音哽咽而顫抖了。

  屈小雨凝神細聽,發覺眾人的鼻息皆是均勻細長,當下她低聲道:“老夫人且莫擔心,定是白天突受驚嚇,才做了惡夢,夢是不能當真的。”

  楚清嘆息一聲。

  天未大亮,眾人已紛紛起身,聞佚人道:“此去龍羊城尚有一段珞程,為避開風宮耳目,聞某這就去備幾輛馬車。”

  聞佚人走後不久,負責擾亂風宮視線以防風宮追踪的八人匆匆返回,其中一人對屈小雨禀報導:“大姐,此去龍羊城途中,要經過思過寨,據說昨日思過寨遭風宮大舉進攻,戰況慘烈無比,至今無人知曉戰果如何。我們是否……繞道而行?”

  楚清在風笛客棧住了四年,而此鎮與思過寨相去不過百里,對於思過寨之俠名自然略有所聞,聽得此言,她神情微變,失聲道:“風宮又做出了不義之舉?他……他們怎可如此……”

  段眉微微冷笑道:“風宮又何嘗做過一件好事?”

  楚清的身子一震,形容剎那間更顯蒼老。

  屈小雨略一沉吟,道:“諸位與風宮都有過節,而今風宮大軍壓境,為避免不必要的傷亡,我們還是繞道而行吧。”

  少頃,聞佚人亦返回酒坊,對屈小雨道:“四輛馬車已備好,我們是否即刻啟程?”

  牧野棲見他事無大小,皆要請示屈小雨,不由微感意外。

  屈小雨道:“我們現面臨風宮、鄂賞花兩大強敵,此地絕對不能久留,風宮勢力無所不及,要想求得安寧,也許惟有一個地方可以讓我們隱身。”

  聞佚人道:“你是說……”下邊的話,他未說出。

  屈小雨點頭道:“我們在那兒隱身了十年,他人要想查出我們的下落,絕不容易,即使找到了,我們倚仗地利,對手也討不到好處!”

  聞佚人頷首道:“其實我們早該回那邊了,江湖中事,又豈是我們所能左右得了、改變得了的?”

  屈小雨略顯不悅之色:“你是在開導我麼?”

  聞佚人張了張嘴,沒有開口,卻重重地籲了一口氣,臉上顯出抑悶之色,良久方道:

  “我知道你……

  必要將客棧稱為風笛客棧的原因……“屈小雨冷冷地道:”即刻啟程,到雙河鎮再與任少俠他們分道而行。“言罷,徑直走出屋外。

  聞佚人苦笑一下,對眾人道:“我們這便上路吧。”

  為避免過於招搖惹眼,四輛馬車沒有接踵而行,而是陸陸續續地馳出小鎮。第一輛馬車上是屈小雨的人,第二輛馬車載的是受傷者,第三輛馬車上則有楚清、阿雪、段眉、屈小雨四人,聞佚人與牧野棲及另外幾人則在最後一輛馬車上。“車子馳離小鎮後,牧野棲對聞佚人道:”晚輩昨夜未能與前輩相認,尚請恕罪!“——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li60830

LV:15 VIP榮譽國民

追蹤
  • 6772

    主題

  • 242709

    回文

  • 70

    粉絲

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