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武俠] 正邪天下 作者:龍人 (已完成)

 
li60830 2017-11-8 19:08:20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03 23373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0:11
第二十六卷第七章俠魂永存


  那尖銳的聲音怪笑道:“哈哈哈,還是年輕人識時務,一千兩銀子夠你這叫化子乞討一輩子了!”

  略略一頓,又道:“白辰,快快出來受死吧,免得臨死還見不到日頭!”此言自是對著地窖說的。

  白辰默默地聽著,他要永遠記住這個聲音,直到這個人死於他的劍下為止!

  “棒子”有些顫抖地道:“大爺,這地窖不大,擲些石頭下去,他準……準藏不住身形。”

  白辰無聲地冷笑著。

  “擲石頭?嘿嘿……點幾個火把扔進去,看他能支撐到什麼時候,不是說白辰那小子能忍麼?我就不信他能忍受烈焰的焚燒之苦!”

  火焰的“嗶剝”聲響起,轉而幾個人同時得意狂笑起來。

  過了一陣子,笑聲漸止,一人罵道:“媽的,這小子還真能忍!”

  那尖銳的聲音道:“只要是血肉之軀,身受烈焰焚燒,就絕不可能毫無動靜!叫化子,你下去看一看!”

  “棒子”驚惶地道:“大爺,裡面火勢太大!”

  那人一聲冷笑,道:“白辰都可以忍受那麼久,相信你一時半刻也死不了!”

  “不……不,大爺放過我吧,我怕……啊……”

  一聲尖叫,然後便是人體落地的砰然聲響起,原來是“棒子”已被推入了烈焰肆虐的地窖中。

  隨即便聞到“棒子”撕心裂肺般的大聲呼叫,其聲之慘烈,讓人不忍多聽。

  那尖銳的聲音緩緩道:“叫化子,裡面可有白辰那小子?”

  “沒……有,救命!大爺,快救我!裡面一個人也沒有……啊……痛死我了……不要……”

  那人冷聲道:“既然白辰不在裡面,我更不可能救你出來,敢欺騙我的人,怎能不付出代價?給我燒!燒死這叫化子!”

  “不!”棒子的聲音彷彿來自地獄的號叫。

  到後來,嘶叫聲卻變成了淒厲的狂笑聲,若非親耳聽見,誰會相信世間會有如此可怖的笑聲?

  “棒子”是在生命即將消亡時,才發覺自己的可笑可悲嗎?

  笑聲漸漸低啞,終於消失。

  空氣中有皮肉被燒焦的獨特氣味,讓人聞之欲嘔,白辰雖是在腥臭的陰溝中,卻也聞到了。

  他心中嘆息一聲,為“棒子”而歎息,若說世人的死亡有千萬種,那麼“棒子”的死也許是最可悲的一種。

  這時,有人低聲驚訝:“這兒有一本書,會不會是白辰逃走時失落的?”話音剛落,忽又一聲驚叫:“是……是……是一部刀訣!”

  不錯,白辰在隱入陰溝前扔出的正是一部刀訣,一部從“笛風軒”中取出的假刀訣。

  白辰之所以能知道此刀訣是假的,那是因為他被牧野靜風攔截並廢去武功後,牧野靜風並沒有搜回刀訣,當初牧野靜風為了得到此刀訣,費盡周折,可見他對刀訣的重視,所以絕不可能是當時忘記了,惟一可能的解釋就是此刀訣是假的,因此牧野靜風才會對它毫不在意。

  白辰卻不知道牧野靜風沒有取回刀訣的原因他只猜對了一半。牧野靜風讓白辰攜帶刀訣而走,另有一目的,就是讓白辰一旦想依照此刀訣重練武學,必受其害,永遠也練不成武功。

  那尖銳的聲音道:“刀訣?……”沉吟片刻,道:“給我!”

  白辰心道:“我在風宮中時,並不知道苗風軒內的刀訣有假,此人的聲音很陌生,在風宮中的地位想必也並不高,如此說來,他也不知此刀訣是偽造的,只怕一見之下,會如獲至寶,立即返回風宮邀功請賞!”

  果不出其所料,那尖銳的聲音道:“這的確是白辰遺落的,你們五人沿著這個方向追踪,其餘的人立即與我一道返回!”

  一人遲疑道:“白辰那小子似乎有些邪門,連炎老屬下兩位殿主也被殺,分開追擊,只怕有些欠妥……”

  那人哈哈一笑,道:“我自有主意,縱是抓不住白辰,宮主也絕不會怪罪於我,也許還要大大獎賞我!”

  “是……”

  少頃,紛紛沓沓的腳步聲四散而去,漸漸消失,一陣子過後,馬蹄聲又在鎮子中肆無忌憚地響起。

  危險終於過去,白辰卻絲毫沒有劫後餘生的感覺,他慢慢自陰溝中鑽出,也不顧一身腥臭的污水,便向夫子廟跌跌撞撞走去,他要看一看苦葉與她的父親老七。他知道對方多半已遭到不幸,他們是為他而死,他不能讓他們暴屍荒野。老七隻是一個叫化子,死後又有誰會為他們收殮?更何況他們是被風宮中人所殺,誰會為一個死去的叫化子而得罪風宮?

  白辰走近夫子廟後門時,便聞到血腥之氣,他的神情微變,臉色蒼白,心中隱隱作痛。

  他幾乎沒有勇氣邁入夫子廟內。

  但他所擁有的時間並不多,在鎮上多呆一刻鐘,便多一刻鐘的危險,白辰終於輕輕推開了夫子廟的後門。

  進門的一剎那,他便看到躺在地上的老七與他的女兒苦葉,兩人無聲無息地躺於血泊之中。

  老哈與關東跪在他們旁邊,悲慟欲絕,以至於神情有些木衲,當白辰推門而進時,他們木然抬頭,似乎對一切都已經漠然。

  但很快他們的眼中閃過了極度驚愕之色。

  老哈望著白辰,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關東猛地站起,衝到白辰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顫聲道:“你還活著?你真的還活著?你活著,老七也算……沒有枉死……”

  白辰緩緩走到老七與苦葉的身邊,雙膝跪下,心中默默地道:“我白辰上跪天,下跪地,再跪父母,如今,我向老七大哥,苦葉妹妹跪下了,你們教會了我該怎樣做人,該怎樣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人!”

  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九個響頭,額頭立時有鮮血滲出。

  白辰卻渾如未覺,他從懷中掏出用布包著的那一小塊糖,慢慢打開,因為在污水中泡得太久了,污水已滲入布包內,白辰用手仔細地將表面污水擦去,然後放至嘴邊,輕輕咬下一半,然後鄭重地放到苦葉的嘴裡。

  苦葉的胸前一片血污,她的臉色極為蒼白,蒼白如一張潔白的紙。

  老哈咬牙切齒地道:“棒子那王八羔子,若不是老七給他一碗飯吃,他早已成了餓死鬼,若讓我撞見,不將他腦袋擰下就……”

  “棒子死了,是被那些人燒死的。”白辰道,他將剩下的半塊糖小心收好,重新放入懷中,放在離心臟最近的地方。

  老哈一怔,忽然苦笑道:“這又何苦來著?這又是何苦來著?”

  白辰站起身來,道:“老七大哥與苦葉妹妹的後事就要煩勞兩位料理了,在下不宜久留,以免連累兩位,就此告辭!”

  關東道:“小葉兄弟切勿急著離開,鎮上經這麼一鬧,早已把眾人都驚動了,只是懾於風宮之淫威,暫未來夫子廟而已。此刻風宮的人已經退去,你若在這時候離開,如何能逃過眾人耳目?若是再有如棒子那樣見錢眼開的人,你便又是兇多吉少了。依我之見,你倒不如先隱匿於此,等到夜裡再離去不遲!”

  未等白辰開口,老哈已先道:“這主意雖有道理,但想要在眾目之下隱匿,只怕不太可能……”

  正說話間,外頭已傳來了腳步聲,以及雜亂的議論聲,定是鎮上的好事者來夫子廟前湊熱鬧的。

  關東神色微變,低聲道:“如何是好?”

  老哈卻顯得異常鎮定,他對白辰道:“快,快躺下!”

  白辰雖不知其意,但他相信老哈絕無惡意,當下依言躺下。

  老哈在他耳邊低聲道:“閉上雙眼,不可動彈,因為你已是一具屍體了!”

  白辰一愣之下,立時明白過來,暗暗佩服老哈臨危應變之策。

  他閉上雙眼,手腳攤開,便覺有冰涼之物抹在了自己臉上、頸部,隱隱有血腥味。無疑,是老哈將地上的血污抹在了他的身上。這時夫子廟外響起了低低嘈雜聲,七嘴八舌,老哈掃了門外一眼,發現外面站著五六個鎮子中的人,既有些驚懼又有些好奇地望著廟內,他們顯然對這血腥的場面仍有些畏懼。

  老哈彎下腰身,一把抱起白辰,扛於肩上,對關東道:“我們去將兄弟安葬了吧!”

  關東點了點頭,將老七扛於肩上,再將苦葉抱起,便與老哈神色凝重地向外走去。

  圍觀者看著白辰、老七、苦葉皆是一身血污,形容可怖,立即齊齊退開,一人低聲道:

  “沒想到叫化子當中也有官府緝拿的人……平時看他們,倒像是挺規矩的……”

  “這世道,什麼樣的人沒有?日後見了叫化子,可得小心防備,若是被他們搶了殺了,可就冤了……”

  老哈與關東像是根本未曾聽到這些話,自顧扛著白辰、老七、苦葉,向鎮外走去。

  老哈、關東出了鎮子,盡揀荒僻的小路而行,走出三四里之外,眼前出現了一個亂葬崗,順著山坡,零零落落散佈著幾十座墳丘。

  兩人將老七、苦葉、白辰放下,老哈對白辰道:“小葉兄弟,此地已荒無人煙,由此脫身,應不會有事。”

  白辰睜開眼來,只見四下一片荒涼死寂,偶爾一聲孤鴉的淒厲叫聲響起,更顯森然之氣。

  白辰望著無聲無息的老七、苦葉,黯然道:“還是待安葬了老七大哥和苦葉子,我再離去吧。”

  老哈見他神情堅決,也不再說什麼。白辰用離別鉤砍削了三隻木鏟,選了一處鬆軟之地,默默地挖掘著。他功力盡失,一身傷痛,幾乎每一個動作都要付出極大的努力,不過片刻,他的全身就已被冷汗濕透,更有傷口迸裂,血水滲出,浸染了衣衫。他的衣衫本就破爛不堪,又污垢至極,髮絲也亂如枯草,臉色泛青,與地道的叫化子已全無不同。

  當堆上最後一鏟土時,一種深深的失落悄悄侵入白辰心中,他也不明白,與老七、苦葉相處不過一日,是什麼東西,讓他與他們息息相通?

  三人默默地坐在墳前,一時間誰也不願開口,不願打破沉默,似乎在無聲之中,三人的靈魂已在與老七的靈魂交談著。

  “……叔叔,糖可甜了……”

  “……我再舔一口好嗎……”

  “……爹救我,爹……”

  不知不覺中,白辰的手指深深摳入了士中,尖銳的碎石將他的手指劃出了道道血痕,鮮血滲入土中。

  關東終於開口道:“小葉兄弟,你先離去吧,你放心,我們會時常來這兒看望老七兄弟的……我早已看出你不是個平凡之人,能不低瞧我們叫化子,我們已很感激了。”

  老哈卻道:“叫化子怎麼了?老七當初做父母官過於迂腐,豈能不貶為貧民?倒不如今日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叫化子。”

  白辰詫異地道:“老七他… …本是官場中人?”

  關東道:“不錯,我們初遇他時,他總不時念叨起他先前為官時如何如何,因為他是七品官員,所以我們索性稱他為老七。老七酸迂之氣太重,不宜為官,但比起貪官污吏,他也算是個清官好官了。可在官場中貪一點並無大礙,若是迂腐而不圓滑,就注定要丟了烏紗帽。

  老七就這樣稀里糊塗地被同僚打擊排擠了不說,且連結髮妻子也棄他而去,投入排擠他的人懷中……他手無縛雞之力,肩不能挑,手不能抬,五穀不分,除了咬文嚼字之外,再無其他本事。家中一點財物早已悉數用於十年寒窗,得了功名入仕途後,除了掙些俸祿外沒刮民脂民膏,一旦被革了職,除了沿街乞討之外,還真的別無選擇……”

  白辰此時已知關東、老哈皆是性情中人,當下道:“實不相瞞,在下並不姓葉,而姓白,當初進入風宮,實是有不得已之苦衷……”

  聽到這兒,老哈的神色變了變,道:“兄弟是江南人氏?”

  白辰見他神色不同尋常,遂點了點頭心道:“莫非他發覺了自己什麼蹊蹺之處不成?”

  老哈低聲自語道:'江南……姓白……風宮……”忽然低低地“啊”了一聲,道:“恕我冒昧相問白兄弟是否是臨安白家的三公子? ”

  白辰已久未聽過“白家三公子”之稱謂,這時冷不防由老哈口中說出,自是驚愕不已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老哈見他這般神情,立知自己猜測不假,他嘆了口氣,道:“原來白家的三公子真的還話著……當年臨安白家乃江南大戶,白宮羽大俠英名赫赫,誰會料到白家竟會覆亡於旦夕之間?”眼望白辰,接著道:“不瞞白兄弟,我也是生於江南,長於江南,對臨安白家的事略知一二。”

  白辰道:“你是否也是武林中人?”

  老哈自嘲地一笑,道:“我本是嘉興一家鏢局的鏢師,也算半個江湖人物吧、在江南一帶行鏢,途經臨安境內時。最為安全穩妥,這與你們白家的俠名不無關係。十年前我曾到府上拜訪令尊,那時我比你現在還年長幾歲,而你尚很年幼。”

  白辰自責道:“原來是家父故交,我應稱你為世叔方是。”

  老哈忙道:“那時我拜訪令尊,是以晚輩之禮相見的,所以你我輩分相同,我比你痴長幾歲,稱我一聲哈大哥,我就十分知足了。”

  老哈由鏢師淪落為叫化子,自有原因,而且多半不願為外人所知。白辰自也不會問及此事,他轉換話題,道:“'棒子'向風宮告了密,但風宮中人沒能找到我,一怒之下。對'棒子'下了毒手,若他們知道你們與'棒子'一樣,曾與我相處一宿,極可能會對你們採取不利之舉,二位大哥是否暫且迴避,以免招來禍端?

  關東嘆息道:“我們三人分頭察看鎮內動靜,誰料到'棒子'竟會為一千兩銀子而出賣了你?他們突然包圍了夫子廟,我便覺有危險,沒想到等我們趕到時,老七已遭了毒手,我們還以為你也難逃此劫……不知你是如何逃脫的?”

  白辰便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聽罷,老哈連聲道:“好險!好險!'棒子'自作孽不可活,也算是天理報應吧。”感慨一番後,又道:“我老哈是不會離開這兒了,老七被風宮中人殺害,我定要向風宮討還血債,他們不是常常會在這一帶出沒嗎?找准機會,殺得一個就夠本,殺了兩個,便賺一個,我一個叫化子無牽無掛,大不了吃飯的傢伙搬了家!”

  關東望著遠方,幽幽地道:“我也不可能離開這兒……”他的眼中有著異樣的光芒閃過。

  白辰心知勸說不了他們,當下道:“二位大哥日後多多保重,在下需得向二位告辭了。

  救命之恩,白辰沒齒不忘,但願來日有重逢之時。”想到自己與他們二人皆是飄零無根的人,這一分開,不知何時方能相見,不由很是惆悵。

  關東與老哈相視一眼,老哈道:“你將何去何從?”

  白辰靜默片刻,緩聲道:“天下之大,總有我可去之處……”話雖如此,卻隱隱有種說不出的落漠。

  他明白,天下雖大,卻未必有他可去之處,因為他是風宮的敵人!

  但這樣的話,他絕不會對老哈、關東說,他不想讓他們為他擔心。

  關東沉聲道:“臨別時,我有一句話相送,卻不知當講不當講?”

  白辰毫不猶豫地道:“但說無妨。”

  關東道:“風宮勢力之大,無論是否是武林中人,皆了然於胸。所謂大隱隱於市,白兄弟不妨讓自己融入芸芸眾生之中,也許那樣才能進退自如。以一己之力,與風宮對抗,縱有通天的本事,也是枉然。”

  白辰靜之聆聽,神情若有所思。

  老哈插話道:“風宮縱使再如何人多勢眾,也無法與天下叫化子相提並論!大江南北、關中關外,我們的同道何止萬千?其中自有不少能人異士,若合眾人之力,與風宮對抗絕不會落於下風!”

  關東搖頭道:“話雖如此說,但卻無人能夠讓天下叫化子萬眾歸心,咱們散漫慣了,若是讓人約束著只怕不習慣。 ”

  老哈道:“說的也是……”

  白辰向二人深深一揖,道:“多謝二位指點,白辰就此別過。”

  關東道:“若有緣分.他日我們終會再相見。”

  白辰點了點頭,轉身離去——此刻他一身襤褸,除了離別鉤外,再無一物。

  關東與老哈望著白辰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若有所失,他們既已知道白辰的身份,自然明白他與風宮的血海深仇,更明白他為了將水井中被投毒之事告訴鎮民而留在鎮中,需要冒多大的風險。

  兩人心中同時浮現這樣一個憂慮:“他連走路都有些力不從心,究竟能否逢凶化吉,躲過風宮的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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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卷第八章魔兵臨世


  天師和尚在江湖中行踪縹緲,倏忽來去,又無宗無派,故雖身負一身絕學,能識他的人卻並不多,思過寨眾弟子亦是如此。所以範離憎竟與天師和尚相識,讓眾人皆吃了一驚。

  天師和尚由驚而喜,大步而來,向范離憎施了一禮,道:“重師,你我竟又相見了,華山遊老俠對你真是青眼有加,他說…… ”

  範離憎知道他雖是位絕世高手,卻胸無城府,天真爛漫,若是再說下去,只怕會讓思過寨眾弟子聽出自己的破綻,當下趕緊打斷他的話題,道:“你是否已將游老俠送至華山?”

  天師和尚道:“中途有四名華山弟子將游老俠接走了。”

  範離憎一驚,忙問道:“當時遊老俠神智是否清醒?”

  天師和尚道:“自然是清醒的……重師為何有此一問?”

  範離憎見文規、俠異諸人皆神色有異,忙道:“沒什麼……”

  俠異笑了一聲,對天師和尚道:“高僧可是家師所說的應約而至之人?”

  天師和尚面目醜陋,乍一看極其粗鄙,毫無高僧風範,至於胸前滿滿噹噹兩串佛珠,更讓人心生滑稽可笑之感,以至於俠異稱他為“高僧”時,十三師 弘月竟“吃吃”輕笑不已。

  天師和尚也不以為意,道:“我只是按我師父所說的去做,師父說思過寨有難,讓我立即趕來,助思過寨渡過此劫。

  此言一出,眾思過寨弟子.心中不免有氣,暗忖:“究竟是什麼人這麼大的口氣,倒好像他是救苦救難的菩薩!”若非有師命壓著,只怕已有弟子要對眼前這個粗陋的天師和尚發難了。

  俠異道:“聽我八師弟稱呼高僧,想必高憎的法號是'天師'吧?”

  天師和尚搔了搔頭,遲疑了一下,道:“或許是……我也有些糊塗……”

  俠異微微一笑,道:“既然高僧是應約而來,想必定帶來了信物?”

  天師和尚道:“我並無信物,但我師父對此事已有交代,他說你們寨中有一隻密匣,只要見到密匣,自能證明我的身份。”

  眾人見他竟也知道寨中有一隻密匣,立知他所說的多半不假,當下俠異側身讓道:“高僧請入寨!”

  封塵殿內的靈堂已撤下,惡劍老的屍體不能久放,也已被掩埋。

  天師和尚被迎入貴賓位,佚魄在主位落座,而眾弟子則在兩側坐下了,天師和尚與佚魄的身邊長几上,擺著那隻密匣。

  佚魄道:“大師,這就是那隻密匣。”

  天師和尚接口道:“切莫稱我為大師,若是連我也成了大師,那天下大師就不知凡幾了。”說到這兒,他指了指密匣道:“這只密匣是否放有一支巨香,及一塊非鐵非玉的硬物?”

  佚魄有些驚訝地道;“正是。”

  天師和尚道:“我當然未見過這只密匣,我所知道的,皆來自師父對我所說的話。師父還告訴我,在這只密匣的底板中,還設有夾層,將此夾層打開,裡面有七顆珠子.及一封書箋。”

  眾人愕然相顧心道:“難道密匣真的設有夾層?”

  俠異乾咳一聲,道:“事到如今,只需將密匣底板拆開,一切自然明了。”

  佚魄略略有些猶豫,畢竟這只密匣是師父嚴加看守之物,不可貿然損壞,但權衡之下,他終是鄭重地走到長幾前,捧起密匣,將之開啟,那塊非鐵非玉的玄寒硬物仍在匣中,佚魄食指、中指駢指如劍 在放置巨燭那一端的底板劃過。

  底層的木板立時被劃開。

  佚魄神色微變—一果然設有夾層!

  見此情形,佚魄再不猶豫,探手夾層,摸索了片刻,慢慢自夾層中抽出一封書箋。

  天師和尚吐了一口氣,道:“師父所言果然不假!”

  文規忍不住道:“師兄,夾層中可有珠子?”

  佚魄點了點頭,因為他的手已觸及珠子。

  佚魄當著眾多同門的面,將信箋拆閱,當佚魄的目光匆匆掃過信箋上的字時,他的神色漸顯凝重。

  因為,信箋上的字乃燕高照親筆書寫,燕高照在書箋中如此吩咐:“如有人知悉密匣夾層的秘密,此人必是為師主人派來的人,思過寨上下皆需對此人惟命是從!”

  最讓佚魄吃驚的是師父燕高照身為十大名門掌門人之一,竟然會有主人!在佚魄心目中,師父已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又有誰配做師父的主人?讓師父對此人言聽計從?

  一時間,佚魄很難接受這個事實。

  定了定神,他繼續往下看,卻見下文僅有四句短短偈語:“血厄魔兵,邪霸滅世,重華不現,天怒地怨。”除此之外,再無他語。

  佚魄的眉頭漸漸皺起。

  他將手中短箋傳至諸同門手中,讓眾人一一閱過,眾人莫不是暗自驚詫。

  佚魄向天師和尚深施一禮,道:“大師與思過寨果然深有淵源,家師在信箋中囑咐我等一切都要按照大師之旨意行事。”

  話音剛落,杜繡然立即道:“大師兄……這……”欲言又止,她的話雖未說明,但眾人皆知她的心思。其實在場的人與她一樣,都覺得天師和尚來歷不明,雖然有師父之囑咐,但也不宜對天師和尚言聽計從,若是天師和尚懷有叵測之心,對思過寨而言豈非雪上加霜?更何況這天師和尚看起來似乎甚為愚鈍,又如何能為思過寨理清什麼頭緒?

  佚魄豈不知諸人心中所慮?但他一向尊敬恩師,相信師父如此安排,必有緣故,當下對杜繡然的暗示置之不理,自顧對天師和尚道:“自今日起,寨中弟子皆可由大師調遣,相信有大師相助,思過寨必能找出家師下落,查出在下七師弟被殺的真相。”

  天師和尚“啊”了一聲,略顯拘束不安,連聲道:“不急,不急。”隨即又道: “我師父吩咐這次務必將思過寨的來龍去脈與寨中十三弟子說清。”

  眾人見他開口“師父吩咐”,閉口“師父吩咐”,毫無主見,心中更是大為失望,暗忖:

  “思過寨的來龍去脈還需你這個外人為我們解說麼?”

  佚魄穩重老成,當下道:“請大師說教,這兒皆是在下同門。”

  天師和尚看了眾人一眼,有些憨厚地一笑道:“師父說,其實思過寨寨主燕前輩是他老人家的一個僕人……”

  話音未落,一人已忍不住喝道:“胡說!”循聲望去,原來是十一弟子 卓陽,但見他臉紅耳赤,神情激動,顯然是難以接受天師和尚所說的話。

  其他人的臉色也是極為難看,雖然照書箋所言,天師和尚這一番話絕非信口開河,但眾人仍是難以接受這件事。

  佚魄心中雖也極不是滋味,卻仍是強自忍下,對卓陽沉聲道:“不得對大師無禮!”

  卓陽欲言又止。

  天師和尚有些為難地搔了搔頭,繼續道:“我師父之所以讓燕前輩在此地設一山寨,其目的就是為了'血厄'!”

  範離憎心道:“若他所說是真,那麼身為僕人的燕高照其身份應比天師和尚低一些,天師和尚能稱他為前輩,也算沒有少了禮數。只是燕高照俠名滿天下,休說是思過寨的人,就是我,也難以接受此事。”

  俠異道:“看那四句偈語,似乎'血厄'是一件兵器。”

  天師和尚的臉上出現了少見的凝重:“不錯,血厄是一把劍,一把可怕的劍。一旦此劍出世,定會為江湖帶來滅頂之災!”卓陽對天師和尚有不忿之氣,便道:“一件兵器,縱使再如何神奇,也只是一件兵器而已。”

  天師和尚古怪地笑了笑,喃喃道:“血厄魔兵,邪霸滅世,重華不現,天怒地怨……”

  他所念的偈語眾人皆已看過,但此刻由他囗中緩緩道來,竟有著一分異樣的震撼力。

  封塵殿出奇地寂靜。

  天師和尚目視封塵殿門之外,緩緩地道:“我師父已是如神一般的人物,連他老人家都忌憚的兵器,必是極其可怕!”

  他的目光忽然顯得格外幽遠彷彿已穿過了時空,回到另一個時代。

  另一個與“血厄”息息相關的時代!

  良久,天師和尚方收回目光,緩緩站起,伸出雙手,欲將匣內那非鐵非玉之物捧起。佚魄心知此物奇寒無比,急道:“大師小心!”

  話未說完,天師和尚已將非鐵非玉之硬物捧起,神色自若,絲毫看不出他正身受奇寒之苦。彷若此刻他所捧起的不過是一塊極為普通的鐵塊而已。

  佚魄心中一震,暗忖道:“此人貌不驚人,卻果真有不凡之處!”心中再也不會對天師和尚存有小覷之心。

  天師和尚捧著那非鐵非玉的硬物,道:“此物非鐵非玉,是我師尊歷時三年,在極寒之地尋得的'天隕玄冰石',此石自天而落,墜於極寒之地,沉寂千年,千年寒氣深蝕石中。

  此物本身俱有鐵之堅硬,玉之晶瑩,木之輕盈,而今更添冰之玄寒,正是世間惟一可以克制'血厄'之物,但要完全化去'血厄'的凶魔之性,還需將'天隕玄冰石'鑄成劍鞘,再在劍鞘上綴以七顆名為'海母'的珠子,憑此劍鞘,方能真正扼止'血厄'的兇性!”

  範離憎早對“血厄”懷有極大的好奇,一心想知道它究竟有什麼神奇之處,可以讓水族、風宮皆為之心動,此刻他忍不住道:“原來'血厄'是一把劍,無怪乎寨中設有劍簧閣。”

  天師和尚道:“'血厄'雖以劍稱之,但據我師尊所言,此劍之外形與尋常之劍倒大相徑庭,甚至與世間任何一種兵器都不相同。思過寨內設有劍簧閣,意即惟有經過此閣方能一睹血厄劍,正如若想拔劍出鞘,惟有啟動劍簧一般! ”

  眾弟子見他從容道來,所說的竟是不為諸弟子所知之事,倒好似諸弟子是外人,而天師和尚是思過寨主人一般,眾人心中自是頗不是滋味。

  天師和尚繼續道:“諸位對'血厄'的秘密一無所知,看來燕前輩一直遵守師尊之令,沒有洩密。劍簧閣內的'惡、貪、痴、愚'四劍老,其實是當年我師尊收服的四大武林劍道強者,此四人在劍道中皆入邪途,成為武林禍害,師尊收服四人後,便罰他們守護血厄劍,以作懲戒。為了防止四人再起邪心,棄劍而去,而導致'血厄'重為惡人擁有,師尊再命他五僕之一的燕高照燕前輩在劍簧閣外開山闢寨,創建思過寨,將劍簧閣圍於其中。”

  眾人大感驚奇,他們怎會想到身列十大名門的思過寨,竟是為了一件兵器存於世間?

  此時,眾人對天師和尚已不再有疑慮,皆暗自忖道:“師父的武功足可躋身武林絕世高手之列,能讓師父甘心為僕的人,其修為該是何等驚人?世間真的有如此人物嗎?”

  俠異緩聲道:“大師,既然所謂的'天隕玄冰石'可以克制血厄,而密匣中的七顆珠子想必也就是所謂的'海母'了。那麼,為何令師不早日將'天隕玄冰石'鑄成劍鞘以扼止血厄劍兇性?”

  天師和尚解釋道:“因為師尊還未找到可以將'天隕玄冰石'鑄成劍鞘的巧匠,而且血厄劍中暗藏玄機,若非天緣巧合,只怕無人能窺破劍內所暗藏的玄機!”

  文規站起身來,向天師和尚施了一禮,道:“恕在下直言,對今日思過寨來說,最重要的是如何找到家師下落,並查清惡劍老、七師弟舞陽被殺之謎,不知大師對此有何高見?”

  天師和尚道:“無論是燕前輩之失踪,還是惡劍老、舞陽的被殺,必定與'血厄'息息相關,師尊曾對四劍老嚴加告戒,不許他們擅自離開劍簧閣,而且思過寨內也僅有燕前輩一人可以進入劍簧閣,惡劍老在劍簧閣外被殺,說明燕前輩無論是生是死,一定是在劍簧閣中。

  惟有如此,惡劍老才能施展移花接木之術,離開劍簧閣!”

  此言一出,眾人皆聳然動容,暗覺天師和尚所言不無道理。只是在此之前,眾人只略略提及燕高照失踪之事,對其中詳情並未細說,天師和尚又怎知惡劍客用了“移花接木”之計,易容成燕高照的面目出現?

  佚魄等人未曾留意到這一點,而范離憎卻暗自驚詫。

  佚魄乍聞師父必在劍簧閣中,驚喜異常,“騰”地站起身形,剛要邁步,忽又想起了什麼,臉上頓時有了為難之色,道:“即使家師在劍簧閣中,又能如何?我等根本不能進入劍簧閣!”

  穆小青忽然插話道:“如果師父真的在劍簧閣,極可能是兇多吉少,否則師父絕不會久而不出,任憑惡劍老在外頭以他的面目欺騙寨中弟子!”

  佚魄身子微微一震,一向沉著穩重的他出現了少有的驚慌,不安地道:“這……這該如何是好?師父不能不救,但師父嚴禁他人進入劍簧閣之令又不可違抗……”

  俠異道:“時易事異,怎可因為拘泥於一條戒律,而耽誤救師父的時機?”

  天師和尚似乎漫不經心地道:“燕前輩未必有危險,你怎能斷定是去救他?”話鋒一轉:

  “但事己至此,的確非進劍簧閣不可了,明日我等就一同進入劍簧閣!”

  杜繡然失聲道:“明日?為什麼不是今日,而要等到明日?”

  天師和尚並不直接回答她的話,而且閃爍其辭地道:“此事關係重大,我還需作一些準備。”轉而面向眾人道:“為防意外,今夜思過寨四周需嚴加戒備,不能讓任何來歷蹊蹺的人闖入寨中,同樣也不可讓寨中任何人離開!”他儼然已成了思過寨的主人。

  眾人面面相覷,終參差不齊地應了一聲,其中不少人幾近是“忍氣吞聲”,對半路殺出的天師和尚皆心存不滿。

  天師和尚將“天隕玄冰石”放回盒中,抱在懷裡,道:“這只密匣暫由我保管,望諸位今夜勿多走動,以免被人趁亂生事。”言罷,他打了個呵欠,道:“匆匆趕來寨中,真有些累了,不知何處可讓我歇息?”

  言行間,何嘗有半點高僧風範?

  範離憎對此卻毫不奇怪,他所奇怪的反倒是天師和尚先前的一番佈署有條不紊,果斷堅決,與之平時的性情大相徑庭。是因為有高人點撥過他,還是他本就是大智若愚?

  佚魄對天師和尚倒顯得甚是恭敬,道:“大師請隨我來。”

  天師和尚“嗯”了一聲,跟隨佚魄前往他的歇息之處了。

  待天師和尚與佚魄走後,杜繡然重重哼了一聲,冷笑道:“一個瘋瘋癲癲的和尚,竟對堂堂思過寨指手劃腳,思過寨日後還有何顏面在江湖中立足?”

  俠異緩聲道:“六師妹切莫如此說,我等應以大局為重,此人雖言行怪異,但與我等師門的確有些淵源————對了,無害,你與他似乎頗為相熟,何不告訴我們,他究竟是什麼來歷?”

  範離憎沉吟片刻,道:“其實我與他也只有兩面之緣,彼此並非深交,對於他的來歷自然不知。”

  俠異哈哈一笑,道:“你走了一趟苗疆,雖沒能取回藍鳳神水,卻結識了能人異士,也很不錯了。更巧的是你所結識之人,便是對我們思過寨起到舉足輕重作用之人,哈哈哈……

  真是無巧不成書。”

  範離憎心知眾人對他以假藥冒充藍鳳神水之事極其不滿,俠異這一番話無疑是要再度引燃眾人對他的怨恨之火,自己並非真正的戈無害,若引來太多的關注,反而不妙,當下他惟有保持緘默,不與俠異爭論。

  文規道:“明日進入劍簧閣的事非同小可,大夥兒今夜都要多加留心!”

  想到舞陽蹊蹺被殺,眾人心知防守嚴密的思過寨內其實已是步步危急,對文規的提醒倒也不敢掉以輕心,紛紛點頭。

  眾人散去時,範離憎走在最後,他覺得在這樣一個陌生的環境中,穿插於燕高照諸弟子貌合神離、錯綜複雜的關係中,越不為他人所注目,就越顯安全。

  行出不遠,範離憎留意到走在前面的杜繡然的腳步漸漸放慢,不知不覺中,幾位師兄弟已超越了她,範離憎心中一動,暗自揣測她是否有意與自己接近?

  當範離憎趕上杜繡然,並將與之探身而過時,忽聽到杜繡然以極低的聲音道:“晚上到我房中來,我有要事與你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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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卷第九章智高一籌


  範離憎一怔,腳步卻未停下,也未轉過身去,他飛速轉念:“難道她就是所謂的'水姑娘'?因為即將進入劍簧閣,所以對我有所叮囑?”

  此念僅在瞬間閃過,範離憎迅速做出了決定,他讓人難以察覺地微微點了一下頭,隨即加快了腳步。

  他之所以應允杜繡然,是因為他想到惟有與燕高照諸弟子有更多更深入地接觸,才可能破解寨內種種謎團。

  為免引人注目,範離憎決定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時,方去面見杜繡然。

  夜幕降臨。

  範離憎略作收拾,正待離開“金戈樓”時,忽聽得門口一個柔柔怯怯的聲音道:“戈公子……”

  是小竹的聲音。

  範離憎道:“進來吧。”

  小竹輕輕推門而入,微微垂首,低聲道:“戈公子,今天小婢打掃房間時,見桌上有一封書箋,未曾開啟,小婢擔心出什麼批漏,便將它藏了起來。”

  範離憎本是背向著她的,聽到這兒,霍然轉身,沉聲道:“書箋何在?”

  小竹道:“在床頭枕下壓著。”

  範離憎走至床邊,掀開枕被,果見一封書箋靜臥床頭,範離憎拾起書籤,立即有一股幽幽清香撲鼻而至——是那神秘白花所獨有的香氣。

  “水姑娘”終於露面了!

  範離憎心頭狂跳,定了定神,他對小竹道:“若無他事,你先退下吧。”

  “是!”小竹躬身施了一禮,退了出去。

  範高憎小心翼翼地拆開封口,取出一張素潔信箋展開,目光匆匆掃過。

  只見信箋上以清秀的字跡寫道:“你應在今夜去見曾子之妻區陽菁,後窗入,知名不具。”短短數語,卻讓范離憎吃驚不小。

  難道,燕南北所言不假,戈無害先前真的常常與曾子之妻區陽菁相見?那麼,戈無害與區陽菁之間又有著什麼樣的秘密?“知名不具”批的是否就是“水姑娘”?如果是,她讓自己與區陽菁相見,又有何用意?

  種種疑問如千頭萬緒,纏繞於範離憎心間。無論如何,範離憎不能不去見杜繡然,因為他已看出杜繡然是一個敢作敢為的人,這樣一個人,常常會有驚人之舉。

  範離憎去見杜繡然無需避嫌,因為在思過寨中人看來,“戈無害”與杜繡然本是一對情投意合的老相好,“戈無害”久去歸來,自然要與杜繡然相見了。

  杜繡然的閨房佈置得十分雅緻,與她的性格頗有反差,門前掛著一對草編的蚱蜢,栩栩如生,彷彿隨時都會振翅而飛,範離憎微覺詫異,心付沒想到杜繡然竟也有少女心性。

  當一侍女將他引入杜繡然的閨房內時,杜繡然正背向著他,坐在梳妝台前,秀髮披散於肩,一襲鵝黃色碎花寬袖長裙襯得身材窈窕婀娜。

  兩人的目光在杜繡然身前的銅鏡中相撞了,杜繡然嫣然一笑,平添無限風情。

  那侍女知趣地退下了,並反手掩上門。

  杜繡然拾起一把木梳,遞向身後,卻沒有轉過身來,她顯得有些慵懶地道:“幫我……”

  範離憎略略遲疑了一下,終還是走上前去,接過木梳,站在她的身後,用梳子緩緩梳著她的秀發。

  烏黑的秀發在梳齒之間流動,那種感覺,很奇特。範離憎的動作並不很生硬,但也絕不嫻熟。

  更重要的是,他的目光沒有此刻所應有的柔情。

  女人的心是敏銳的。

  杜繡然輕聲道:“你變了。”

  範離憎已是第三次聽人說他變了。

  他不想過早地暴露自己的身份,於是道:“也許同門之中,大半的人都鄙視我,他們認為我以假的藍鳳神水給師父服用,其罪不可饒恕。”

  “所以你的心情很不好?”

  “這對我很不利!”

  “我覺得這些日子,你的許多舉措都不可思議,按理,你絕不應該犯下那樣的錯誤。”

  “為什麼?”

  “你雖然過於自傲,但卻並不盲目地傲。你應該知道自己以假亂真的事,是很容易暴露的,為何這一次,你犯下這樣一個低級錯誤?”

  範離憎聞言心中一震!

  不錯,戈無害在十三弟子中雖排名第八,其修為卻在諸多師兄、師姐之上,說明戈無害天賦極佳,這樣的人,怎麼會犯下一個很容易暴露的錯誤?

  如果戈無害僅為毒害燕高照,才以假亂真,那麼,他大可不必在遠赴苗疆取藥失敗後,才這麼做。難道,這其中又另有內情?

  範離憎思付之間,忽然想到燕高照的生死之交扈禁到達思過寨的時間正好是惡劍客被殺之後,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另有緣故?他若是燕高照的生死莫逆之交,耳聞燕高照死訊後,怎麼可能還能壓抑憤怒,而不是立時向“戈無害”興師問罪?

  換而言之,這來自苗疆的扈禁,是否亦有蹊蹺?

  正自怔神間,杜繡然已嗔道:“發什麼呆?整日魂不守舍,莫非與我在一起很是無奈?”

  範離憎回過神來,忙道:“你想到哪裡去了?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太多,許多事我是百思而不得其解。”

  杜繡然不屑地道:“有諸多師兄在,你何必再去操那分心?'藍鳳神水'之事發生後,你在思過寨已永無出頭之日了,既然如此,倒不如落得個清閒。我還道你是個有心計的人,哼!你未免也太讓我失望了。日後若是大師兄成為寨主倒也罷了,若是二師兄成了寨主,只怕你就難以消受了。 ”

  範離憎心中一動,道:“明日進了劍簧閣,就可以見到師父,那時自然還是他做寨主。”

  杜繡然從銅鏡中驚疑地望著他,良久不語,範離憎暗覺不妥,一時間卻又想不起自己出了什麼差錯。

  只聽得杜繡然緩聲道:“難道你真的認為師父不但活著,而且還有能力約束思過寨?”

  範離憎著實吃驚不小,但他的驚愕卻不能露於表面,一轉念,說道:“他終是我們的師父,難道師父的話,弟子還能明著對抗麼?”

  杜繡然道:“但你莫忘了,師父是個好強的人,他若是仍然擔當寨主之位,勢必將過問江湖中事,若是讓世人知道思過寨寨主的武功已只相當於一般的高手,那思過寨還配列入十大名門麼?師父正是考慮到這一點,這二年來才全力栽培你,因為你的習武天賦是眾弟子中最高的。否則,師父理所當然地會選擇脾性與之頗為相似的大師兄。”

  範離憎機械性地梳理著杜繡然的秀發,沉默無語,心中卻是思緒浮翩。

  他沒有料想到從杜繡然口中得知如此重要的一件事:燕高照的武功僅相當於一般高手!

  無論如何,這已是一件足以讓人驚愕至極的事!

  範離憎急欲知道真相,但事實上他根本不能向杜繡然開口詢問此事。

  一時間,他的心像被貓爪揪著一般。

  杜繡然柔若無骨的手輕輕抓著了範離憎的手以自語一般的聲音低聲道:“無害,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她的臉上浮現出兩朵紅雲,眼中也有瞭如秋霧般的水氣。

  不知為何,範離憎的心莫名狂跳,他隱隱覺得杜繡然將會告訴他一件極不尋常的事。

  “你說吧。”範離憎的聲音有些發澀。

  “我……我有了。”言罷,杜繡然無限嬌羞地看了範離憎一眼,低垂著頭,左手漫不經心地撥弄著一隻胭脂盒。

  範離憎一呆,茫然道;“有了?有了什麼?”

  “你……”杜繡然似嗔似怨地送:“真笨!你……真不知道麼?”

  範離憎當然絕不太笨,只是因為他是范離憎而非戈無害,所以才一時未能反應過來,見杜繡然如此神情,範離憎猛然頓悟。

  明白了杜繡然所說的,範離憎只覺全身都不自在了,亦不敢與鏡中的杜繡然對視。

  杜繡然將他的手抓得更緊,低聲道:“現在該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範離憎暗自苦笑,他決計沒有料到易容成戈無害後,不但要面對思過寨中的明爭暗鬥,還要面對如此棘手的事!

  範離憎顯得有些吃力地道:“此事來得太……過突然,容我再斟酌斟酌……”

  杜繡然猛地抬起頭來,臉色變得有些蒼白,眼中有慌亂與不滿,她道:“時間拖得越久,豈非越是不妥?”

  範離憎一橫心,道:“你說該如何是好?我無不相從!”心中卻忖道:“此事本與我毫無關係,我這麼說亦是迫於無奈,算不得欺騙你。”

  杜繡然忽然撲在梳妝台上,嚶嚶而泣,雙肩聳動,她一邊抽泣一邊道:“我……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但我絕不後悔……”

  範離憎茫然失措,想了想道:“待進入劍簧閣找到師父後,我再想個萬全之策,總之……

  咳……總之我絕不會讓你受委屈。”

  杜繡然的抽泣漸漸止了,輕輕點了點頭。

  範離憎道:“明日進入劍簧閹,必有難料之變故,你要多加小心,我不便在此多作逗留。”言罷,退出了杜繡然的屋子,朝曾子的居所走去。因為曾子已成家,故他的居所與諸位師兄妹相隔一段距離,範離憎憑著莫半邪的敘說,故作若無其事地向曾子居所那邊慢慢走去。

  曾子的居處掩於一片高大的林木中,範離憎見四下無人,便繞至屋後一條小道中,小道兩側種了不少天竺竹,頗為茂密。

  範離憎慢慢踱著步子,看似漫不經心,其實他已將自身修為提至最高境界,感覺立時變得極為靈敏,隨時捕捉來自任何方向的風吹草動。

  “吱咯”一聲輕響,是門窗開啟的聲音,隨即一聲女子的輕咳聲傳至。

  一定是區陽菁!

  範離憎毫不猶豫,雙足輕點,人已如巨鳥般離地飛起,凌空擰身折向,如魚一般滑入那扇剛剛開啟的窗戶中。

  他之所以沒有留意四周情形,是因為他相信區陽菁一定比他更在意這些,不是萬無一失,區陽菁絕不會冒險暗示範離憎進入 她的房內。

  範離憎飄然落地,窗戶也“啪”地一聲關上了。

  屋內點著燭火,燭光搖曳,讓屋內的一切都顯得漂渺不走。

  範離憎環目四顧,他忽然發現少婦與少女的屋內擺設竟有那麼大的區別,甚至連屋內飄蕩的香氣也全然不同。

  帷簾低垂的大床旁有張梳妝台,銅鏡、胭脂、水粉、眉筆、骨梳一應俱全,臨窗放了幾張椅子,牆上有四個捲軸,分繪梅、蘭、菊、竹,風格清宛。

  空氣中浮動著旖旎香豔的氣息。

  “戈無害,這一次你太讓我失望了。”身後一個女子的聲音道。

  不需回頭,範離憎也知是區陽菁。

  而她這一番話,又足以說明她絕不僅僅是曾子的夫人那麼簡單。

  範離憎沒有開口,他知道對不知該如何應答的話,選擇沉默才是最明智的。

  “如果不是因為死的人是惡劍老而非你師父,那麼只怕你的師兄弟早巳將你殺了。”

  她的口氣十分嚴厲,這說明她可以凌駕於戈無害之上——當然,並非在思過寨的身份。

  範離憎幾乎能完全斷定區陽菁是風宮的人!

  她不知道眼前的“戈無害”並非真正的戈無害,所以她不會是水族之人,更不會是“水姑娘”。

  範離憎本以為戈無害與區陽菁之間存在著風月之情,心中頗為惴惴不安,此刻方定下心來,他緩緩轉過身,神色猛然一變。

  變得極其拘促不安。

  他所面對的正是區陽菁,神情端莊柔美、眼神中卻蘊藏著一股讓任何男人都怦然心動的媚惑力的區陽菁。

  令範離憎拘促不安的是她身上除了披著一件薄薄的短袖衣與綢褥外,再無其它衣物,她的頭髮微亂,雙足竟是赤著,纖纖美足散發出異樣的誘惑力。

  範離憎絕未想到自己所面對的會是這等千嬌百媚的區陽菁。

  區陽菁的嘴角處蕩起微微笑意,若有若無,如微風拂過湖面留下的漣漪;她的聲音略略有些低啞,這反而更平添了誘惑力:“難道你還沒有看夠麼?”

  似嗔實喜。

  當男人對一個女人看得入神時,這足以證明她的美麗,所以沒有一個女人會拒絕這樣的目光。

  區陽菁輕步走至範離憎身前,仰首望著他,她的眸子中有著一種異樣之神情在湧動著。

  兩人就那麼相隔幾寸地默默相對,範離憎已感覺到了她的熾熱;感覺到了她越來越急促的喘息;聞到了自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醉人體香。

  於是,範離憎的身軀也熾熱無比,他的呼吸同樣越來越急促。

  區陽菁的一隻赤足忽然踩在了他的腳背上,輕輕輾壓,口中更是夢囈般喃喃道:“抱著我……”

  範離憎沒有抱著她,因為未等他作出任何反應,區陽菁已撲入到他的懷中,雙臂如藤蔓般緊緊纏在了他的頸上,香唇已封住他的雙唇,靈活香嫩的小舌更已長驅直入。

  兩人的身軀全無間隙地擠壓廝磨,區陽菁更是不斷聳動扭曲。範離憎的思緒在那一瞬間已完全飄離了他的身軀。

  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柔軟香軀,只有玲瓏凹凸,只有嬌喘微微……

  範離憎在潛意識中告誡著自己,不可在這時失控,但他的舉止卻背離了自己的思想,他的雙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環在區陽菁的腰間,並上下游移。

  倏地,範離憎感覺到有異物由區陽菁的香舌送入自己的口中,並向嚨底滑去。

  範離憎一驚之下,立時清醒過來,當即以真氣將異物自喉底逼出,同時從區陽菁的纏擁中掙脫出來,退後兩步,將異物吐至手掌中。

  是一顆丹藥!

  範離憎沉聲道:“你這是何意?”

  區陽菁奇怪地反問道:“當然是'九玄滅諦丸'的解藥,難道你忘了今日是該服藥之時?”

  範離憎立即記起禹詩曾將一粒藥丸交給他的事,當時禹詩所提及的似乎也是“九玄滅諦丸”。

  想到這一點,範離憎忙道:“當然不會忘記,只是你以這種方式給我解藥,我一時沒有領悟罷了。”

  區陽菁道:“你快將它服下吧,否則時辰一過,連我也救不了你。”

  範離憎心想既然這是解藥,即使服下,想必也無大礙,若是不服,只怕她會起疑心。

  當下他重新將那顆藥丸放入口中,一咽而下。

  當他嚥下藥丸後,他立即後悔了,因為他在區陽菁的臉上看到了他最不願意看到的表情——那是陰謀得逞後的得意冷笑!

  範離憎的心倏然下沉。

  區陽菁冷冷地道:“方才你服下的其實就是'九玄滅諦丸',因為你根本不是真正的戈無害!不過現在這一點已並不重要,因為無論你是什麼人,都必須無條件地聽從我的話,否則等待你的只有毒發而亡!”

  未等範離憎開口,她又繼續道:“你不必再做無謂的反抗,除非你能在一招之內勝了我,否則一旦驚動了他人,思過寨的人又怎會讓戈無害對他的五嫂施以毒手。”

  她的臉上有了譏諷的笑意:“忽視女人的人,他的下場總是不大妙!”

  範離憎雖然恨不能立即將區陽菁斬於劍下,但他所能做的卻只能是靜立於地,區陽菁所說不錯,他絕不能驚動其他人!

  長吸一口氣,範離憎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因為,你越窗而入時顯露的身手在戈無害之上,而且我與他已有過肌膚之親,所以你與他的細微差別,旁人或許察覺不了,但我卻能馬上感覺到!”

  當她說到與戈無害有肌膚之親時,神情平淡得讓人吃驚。

  範離僧嘆了口氣,道:“你是風宮中人?”

  區陽菁道:“從此刻起,你已沒有向我提問的權利,你只能一切聽從我的命令!”

  範離憎心中冷笑一聲。

  他當然在乎自己的性命,但卻絕不會為了顧全性命而對他人惟命是從。

  區陽菁從一隻箱子中取出一個雞蛋大小的圓球,遞給范離憎,道“明日進入劍簧閣時,你設法將此物帶進去,一旦見到血厄劍,就將它用力擲於地上即可。”

  範離憎看著手中的硬冷圓球,道:“這是否又是你為我設下的一個圈套?”

  “也許是也許不是——但你已別無選擇! ”區陽菁冷然道。

  範離憎看著他,沉默了少頃,終於點頭道:“好,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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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卷第十章窮途末路


  一個不知名的村莊。

  村東有一棵老樟樹,虯枝橫生,高聳入雲,樹幹足有四人環抱那麼粗,樹下搭了幾張簡易的石凳,供人乘涼、歇息之用。

  此時正值午時,農人多已回家,老樟樹下只有一個賣涼茶的老婦人,一個坐著打噸的叫化子,四個圍著一張小方桌喝茶的茶客。

  那叫化子頭上蓋了一張荷葉,身上的衣衫已臟得無法分清顏色。

  這村子雖小,但自村莊小徑走過卻是通街大道,所以賣涼茶的生意頗為不錯。

  四名茶客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周遭很靜,惟有偶爾響起的幾聲雞鳴狗吠聲,卻也是懶洋洋的。

  忽聽得那賣涼茶的老婦人道:“終於又有客人來了。”

  隨即聽得幾聲凳子搬動時與桌子發出的碰撞聲,似乎幾個茶客同時將凳子挪了挪。

  那叫化子轉了個身,不知為何,他的右手手指忽然抽搐似的跳了跳,像是在夢中受到驚嚇一般。

  一個身著白衣的人緩緩向這邊走來。

  高大偉岸,白髮無指。

  正是無指劍客幽求!

  他本是一塵不染的白色衣衫上,赫然有了極為醒目的斑斑血跡。

  但他的腳步仍是那麼穩健,目光仍那麼冷傲。

  難道,他與白衣年輕人的決戰,竟是他敗了嗎?

  幽求徑直向老樟樹下走來,老婦人遠遠便招呼道:“大爺,這兒有上等的涼茶,若大爺喜歡,還可以再添點茉莉桂花。”

  幽求站定,道:“我沒有銀兩,可以用東西先押著嗎?”

  那婦人一愣,隨即滿臉堆笑道:“只要大爺留下的不是來歷不明之物,當然可以。”

  幽求道:“自不會來歷不明,你給我來碗涼茶。”

  婦人應了一聲,將幽求引至另一張小方桌前,揩了揩桌椅,引他入坐,這才端上一碗涼茶。

  幽求頭也不抬地道:“我用來抵押之物你收好了。”

  “了”字甫出,他右掌驀然在桌面上一壓,碗中涼茶立時如水柱般沖天而起。

  左掌凌空掃出,一股悍然無匹的勁風立時席捲了那道水柱,向四名茶客的一人迎面疾射而去。

  猝不及防之下,那人如何能閃過幽求快如驚電的出手?一聲怪叫,水柱已悉數射在那人臉上。

  雖是水柱,但其力道卻立時讓那人臉面血肉模糊,向後倒跌出去。

  他堪堪跌翻於地,幽求已欺身而進,快如鬼魅,待眾人回過神來之時,他的右足已點壓在那人的喉間。

  如此突如其來的變故,僅在電光石火間。

  幽求聲冷如冰:“這條人命應不會來歷不明,就用他來充作茶資!”

  老婦人大驚失色,另外三名茶客亦一驚而起,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惟有叫化子依舊背倚著老樟樹,紋絲不動。

  老婦人強作鎮定道:“大爺若是沒有茶資,也不必……不必如此……”

  幽求哈哈一笑,道:“你若再拖延下去,你的這位同伴只怕就要毒發而亡了。”

  果不其然,那名倒在地上茶客的臉部已變成一片烏黑色,並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水泡,水泡內全是毒水,不斷脹大,終於破裂,不過片刻間,那張臉已被腐蝕了大半,樣子極為可怖。

  顯然,涼茶中有劇毒!

  老婦人神色變了又變,倏而一聲怪笑,嘶聲道:“幽求老兒,你毀了老娘精心泡製的'孟婆茶',老娘只好留下你的性命作為茶資了!”

  她的右手本是握著一隻勺子,這時右腕一震,“啪”地爆裂聲響起,她的手中已多出一把細窄的劍。

  與此同時,另外三名茶客齊齊揮掌向小方桌拍下,小方桌應聲而碎,三人已各自從桌下抽出一件兵器!

  幽求氣定神閒,冷冷一笑,望著老婦人道:“孟婆茶?你是否是修羅堡的汁七娘?”

  老婦人沉聲道:“不錯,當年我夫君前去洛陽,參與洛陽劍會,竟被你所殺,今日我便要為夫報仇!”

  汁七娘乃修羅堡堡主,修羅堡遠在川西,與青城、唐門同為蜀境三大門派,青城勢衰,而修羅堡的勢力反而而日漸高漲。

  幽求淡淡地道:“那年洛陽劍會我殺的人太多,有什麼人死在我的劍下,我已記不清了,你要為夫報仇,自然無可厚非,只是用毒來對付我,未免失去了武者的身份!”頓了一頓,又道:“不知老夫腳下的又是哪位高人,我若就讓你這般為毒所殺,諒你也死不瞑目,若你也是向我尋仇的,我就成全你,給你一個出手的機會!”

  言罷,右足一勾一送,地上的人已被挑飛而出。

  那人著實強悍,雖身中奇毒,竟仍能強自擰身,在空中半旋身軀,落地踉蹌退出好幾步,方竭力站穩。

  但此時他已面目全非,雙目盡瞎。

  汁七娘忙道:“藍兄弟,解藥……”伸手將一隻瓷瓶向那人擲去,不料那人卻反手一掌將那隻瓷瓶擊得粉碎,嘶聲道:“幽求,你接招吧!”

  他的聲音嘶啞難聽至極,竟赤手空拳向幽求疾衝過去,如瘋如狂,他的臉上五官此時根本分辨不清,有幾處己露出了森森白骨。

  幽求的勝上出現了少有的凝重之色,他靜靜地站著,絲毫沒有出手應敵的意思。

  那人迅速向幽求接近,如獸般的低吼聲中,他向幽求所立的方向全力揮出一掌,但掌至半途,他的喉底突然發出低低的聲音,雙膝一軟,頹然向前撲去。

  他終沒能向幽求發出一招,就已毒發身亡。

  不知為何,幽求竟輕輕嘆息了一聲。

  汁七娘與其他三人互視一眼,身影閃動,轉眼間,已將幽求圍住。那三名茶客中有一精悍老者,兩腮內陷,下巴尖削,額頭卻異常突兀,乍一看,讓人不由想起一隻倒置的梨子,他的目光卻精亮如電,手中之劍短而窄,握手處卻比尋常劍柄長了不少。

  此人正是黑道前輩高手“劍劫”鍾離邪神!

  另外兩人則分別是奇玄谷谷主查夫子,殘陽樓樓主劉殘陽。幽求被四大高手團團圍住,但他的神情卻遠比對方更從容不迫,自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無形氣勢已將對方四人籠罩其中。

  汁七娘乾笑一聲,道:“幽求老兒,你在數十年前的洛陽劍會殺人無數,也該對武林同道有個交代了,我們四人自知單打獨鬥不是你的對手,只好並肩子上。”

  幽求道:“老夫重現江湖已非一日,為何你們偏偏在今日才敢向老夫尋仇?如果老夫沒有猜錯的話,一定是個叫任玄的年輕人將我的行踪告之於你們,並透露出我已受傷的消息,是也不是?”

  計七娘毫不避諱地道:“是又如何?天下間欲殺你而後快的又何止我們幾人?”

  幽求自語般地道:“好小子,不但劍法奇高,而且飽富心智,其天賦與範離憎相比,亦不會遜色……”

  他自顧喃喃自語,似乎絲毫沒有將面前四人放在眼中。

  鍾離邪神劍身一顫,發出龍吟之聲。

  幽求倏然收神,目光緩緩掃過場上四人,嘴角處浮現出一抹輕視的笑意。

  他道:“出招吧!”言罷竟傲然負手而立,他的無指雙掌交疊於身後,形狀醜怪,但在眾人的感覺中,卻充滿著壓抑可怖,絲毫沒有滑稽可笑之感。

  一股無形的凌然萬物之殺機頓時瀰漫開來,緊緊鎖住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

  那叫化子彷彿也為這無形殺氣深深震懾,他猛地坐起身來,茫然四顧,隨即一聲驚呼,跌跌撞撞地向遠處跑去。

  汁七娘神色一寒,左手一揚,一道烏光如驚電般劃空而出,向叫化子的後背疾射過去。

  幽求冷笑一聲,右足一掃,地上的那隻破碗立時疾飛出去,正好將烏光撞飛,“當”地一聲,竟沒入了一塊岩石之中。

  那叫化子一聲驚呼,滾躍出數尺開外。

  幽求望著臉色難看至極的汁七娘,道:“你是擔心他會將你們四人圍攻老夫之事說出去,有損你們聲譽麼?事實上你們大可不必有此顧慮,因為你們根本不可能活著離開這兒,而死人是不需要顧及自己面子的!”

  陰沉的殘陽樓樓主劉殘陽再也忍耐不住,身形倏閃,率先向幽求發動攻擊!

  劍影閃掣輝映,隱隱有肅殺之氣,正是“殘陽劍法”中第三式:殘陽瀝血!

  與此同時,奇玄谷谷主查夫子與鍾離邪神已從左右兩側分進合擊,劍勢逼人。

  汁七娘驀然掠空,無數寒芒閃耀於上空。

  一時間,幽求周遭已有一張交錯縱橫的劍網,寒刃如雪。

  四大劍中高手合力一擊,其威力絕不能小覷!

  尤其是汁七娘,她能以女流之身,統治弟子數百的修羅堡達三十餘年,其修為實是驚人。

  她的劍芒彎曲如蛇,故破空之聲與尋常劍法大不相同,顯得格外詭異多變,不可捉摸。

  幽求一聲清嘯,沖天而起。

  幽求寧折不屈的本色此時顯露無遺,他所擔心的只是沒有對手,而從不畏懼對手的強大!

  四人之中,以汁七娘的劍法最具威力,而幽求則一反爭戰中攻敵薄弱的原則,率先向敵方最強的汁七娘迎去!

  汁七娘身在空中,劍勢一幻,劍芒大熾,赫然如七條銀色毒蛇凌空飛噬幽求。

  幽求雙足互踏,身軀借力側旋,飛舞的衣袂竟如刀劍,由對方驚人的劍勢中穿掠而過,反削她的右腕。

  汁七娘沉腕撤肘,疾貫內力於劍身,暴然側封。

  幽求已在間不容髮之際,凌空斗折,藉著側旋之力,右足橫掃,挾如劍銳風,徑取汁七娘的咽喉!

  同一時間,鍾離邪神已接踵而至,封住了幽求下落的線路。

  汁七娘堪堪閃過幽求致命一腿,倏覺又有冷風自腦後側掃過來。

  雙眼突然奇痛徹骨,汁七娘慘叫一聲,雙目已被幽求的白髮掃過,頓時眼前一片黑暗,雙目失明,血流滿面。

  慘叫聲甫起,她的右腕一痛,鮮血狂射,竟被幽求的衣袂生生削斷。

  鍾離邪神聽得上方傳來汁七娘的慘呼聲後,心神一震,隨即聞到了一股血腥味,並有濕濕熱氣噴灑在他的臉上!鍾離邪神大驚之下,倏然發覺幽求單腳踏在汁七娘的曲劍劍身上,當頭貫射而落。

  但此時情形已不容他有太多的考慮,短劍奮力上揚,全力封擋!

  “當”地一聲巨響,雙劍一接,凝入了鍾離邪神十成功力的利劍立時被齊柄震斷。

  幽求身軀倏沉,雙足如閃電般向鍾離邪神肩上踏去。

  鍾離邪神竟不閃不避,而是手持無刃劍柄,以快不可言的速度,若舉火燎天之勢,擊向幽求雙腳。

  難道,他竟希望憑此無刃劍柄對付幽求?目睹鍾離邪神此舉,眾人皆是驚愕莫名,暗想只怕鍾離邪神難以倖免了。

  卻聽得“錚”的一聲,鍾離邪神手中無刃劍柄尾部突然彈出一截寒刃!

  這正是他的劍柄為何特別長的原因所在!一般對手,是無法逼得鍾離邪神施展這一招的,所以江湖中對此劍中的秘密知者甚少。

  這種手法,當然算不得光明正大,但對付幽求已無法拘泥太多了。

  鍾離邪神在生死存亡的那一瞬間,啟動劍上機括,發出勢在必得的一擊。

  “卟”的一聲,是兵器飲血削內的聲音,而且憑著手感,鍾離邪神也能判斷出這一點!

  畢竟,他是黑道前輩高手,殺人時的感覺已嘗試得太多!

  鍾離邪神心中狂喜,他自知儘管所用的手段不夠光明磊落,但他畢竟還是傷了幽求。

  他的臉上不由浮現出了一抹得意的笑意。

  隨即他覺雙肩上方有重逾千斤的力量重重壓下!

  大驚之下,他嘴角的笑意頓時凝固,此刻已不及閃避,只覺一股真力自對方雙胸傳至,“咔嚓”一聲脆響,鍾離邪神的雙腳齊膝折斷。

  他的身軀就如同折斷的朽木,向後仰倒。

  倒下之時,他才赫然發現自己的劍所擊中的不是幽求,而是本已受傷的汁七娘!

  汁七娘的腹部被洞穿出一個大大的口子,砰然落地時,已氣絕身亡。

  剩下的兩人心中一凜!本已受傷的查夫子一咬牙,單腿借力,側身滾進,人劍合一,如同一團光球,卷向幽求!劉殘陽不敢怠慢,亦分進合擊,欲做全力一搏。

  幽求冷哼一聲,右腿在空中一閃,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隨即有一道寒芒閃現。

  他終於出劍了!

  劍如狂風驟雨,配以幽求奇絕的身法,便如同一場肅殺劍雨籠罩了劉殘陽等三人,青幽森森。

  隨即有赤紅色融入了劍芒之中,而且不斷變濃,恍惚間,幽求與他的劍已化為一團殺機隱現的光雨,對手身不由已地被席捲於其中,等待他們的,只有無孔不入的劍!

  以及死亡!

  劍雨乍收。

  幽求傲然而立,他的劍已回收不見。

  查夫子、劉殘陽二人以一種奇異的姿勢站著,他們的身上至少有五處致命的傷口,鮮血如泉湧,已將他們的衣衫浸得赤紅。

  他們的目光皆空洞無物——因為,他們已氣絕身亡。當然,那個雙膝已斷之人更是無法倖免。

  幽求的目光掃過地上的幾具屍體,最終落在不遠處的叫化子身上。

  那叫化子甚為年輕,只是一身污垢襤褸,方才的一番激戰,他始終出神地望著,彷若已被這驚人的一戰驚呆了。

  幽求的目光與他的目光相觸,忽然心中一動,身形一晃,已立於叫化子麵前,逼視著對方,沉聲道:

  “你也是一名劍手?”

  那叫化子惶然搖頭。

  幽求冷聲道:“那為何老夫發覺你的眼中暗藏只有劍手才具備的劍神?”

  叫化子含糊不清地道:“劍……劍神?”

  幽求冷哼一聲,道:“敢在老夫面前裝瘋賣傻,惟有一死!”

  右掌疾然拍向叫化子胸口。

  一股內家真力立時湧入叫化子體內,叫化子神色倏變。

  但那股內家真力幾乎是一進即退,消失於無形。

  幽求“咦”地一聲,驚詫地道:“果然不會武功……老夫竟會看走了眼?”

  那叫化子似乎被嚇懵了,結結巴巴地道:“我……我絕不會說這些人是……是你殺的,我……走了……”

  幽求卻道:“慢,你留在這兒,直至見到一個身著白衣的年輕人來此為止,你就告訴他這些人是我所殺,你還要告訴他若他能夠從這些死者的傷口中看出我劍法中的破綻,那麼我即使敗於他的劍下,也毫無怨言。因為他比我更具劍慧,但我不希望被他人毒殺!”

  叫化子道:“是……”忽又道:“可我不認識他,再說……他也未必一定會來這裡。”

  幽求道:“他叫任玄,是一個極不平凡的年輕人,當你看到一個身著白衣,卓絕不凡的年輕人時,那人必定是任玄。當然,他一定會在這兒出現。”

  叫化子似乎急欲脫身,又低聲道:“他未必會相信我一個叫化子的話……”

  幽求沉 道:“你只須照我說的去辦即可,何來這麼多說辭?”

  “是……是,我一定照辦。”叫化子嚇得再也不敢多說什麼。

  幽求打量了他幾眼,忽然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你不會是范離憎那小子,有任玄這小子纏著,我不知還能否有機會把最後一招劍法傳給他!”

  言罷,轉身揚長而去。

  待幽求走後,叫化子方長長吁了口氣,他苦笑了一下,自語般道:“幽求不愧為天才劍客,竟能從我眼中看出我是習劍之人!”

  他的臉上雖有不少污垢,但掩不住眼中的英武之氣——此人正是白辰!

  白辰為關東、老哈臨別時的那一番話所觸動,從此一直以叫化子打扮出沒,果然再也沒有人注意他。

  但他復仇之心從未泯滅,這些日子以來,他重新修練內家真力,但短時間內自然收效甚微,今日他行至這個村莊時,正在古樟下歇腳,忽見有一老婦人與幾個人在此張羅開來,而後那四人坐在方桌旁,不知衝呷了幾碗茶,也不曾離去,卻絲毫不見老婦人有不耐煩之色,白辰立知這些人必有蹊蹺,極可能是在此佈下了殺局。

  白辰在風宮中生活了五年,其江湖閱歷已十分豐富。他的武功本就是雜燴眾家,如今報仇心切,自然也不肯放過目睹高手拼殺的機會。當幽求走近這邊時,白辰雖是以荷葉遮面,卻清晰地感覺到了來自幽求身上的凌然氣勢,這讓他又驚又喜,心中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不能錯過這等良機。沒想到欲對他施下殺手的不是殺人無數的幽求,反而是汁七娘,而救下他的人,卻是幽求——這一點,倒大出白辰的意料之外。

  而幽求竟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是習劍之人,若非功力已廢,幽求以內家真力試探他時,白辰必將做出本能反應,以功力相抗衡,到時只怕難免一死了。

  白辰心道:“是什麼樣的年輕人,可以讓心高氣傲的幽求也對他如此重視?能從死者傷口中看出劍招的破綻,此人的悟性之高可想而知,但若此人是出於這個目的才把幽求的行踪告之於汁七娘,那此人的用心未免有些狠辣了。”

  白辰一則對神秘年輕人充滿好奇,欲一睹他的廬山真面目,同時他也知道殺人對幽求而言,是隨心所欲之事,一旦自己未按他所說的去做,只怕日後與之相見時,不免要遭他毒手。

  所以,白辰果真沒有離去,而是背倚古樟而坐,靜候那白衣年輕人的到來。

  他一邊靜靜守候,一邊回憶著方才幽求施展出來的絕世劍法,並在心中一一揣摩,一時間如痴如醉,渾然忘我,思及忘情之處,忍不住脫口叫了一聲: “好!”

  “朋友面對如此淒慘之景,竟興奮莫名,在下好生意外。”一個清朗的聲音忽然在白辰的身邊響起。

  白辰心中一動:“來了”

  他轉身一看,果見一個身著白色衣衫的年輕人已站在一丈開外,與自己年歲相若,白衣勝雪,五官容貌幾近完美無缺,尤其是他臉上洋溢著的既自信又不乏謙和的笑容,更如一縷陽光,讓人頓生好感。

  如此人物,無論站在什麼地方,必定是鶴立雞群,卓而不凡——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0:16
第二十七卷第一章風魔之子


  白辰一躍而起,道:“這位可是任玄任公子?”

  那年輕人的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之色,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他點了點頭,道:“不錯,在下正是任玄,不知朋友如何識得在下?”

  任玄乃牧野棲之化名,自牧野棲進入黑白苑後,他一直以任玄之名。

  白辰見他對自己這樣的叫化子也如此謙遜,心中頗有好感,於是道:“我一個叫化子怎有幸識得任公子?只是有位大爺讓我在這兒等候一個白衣年輕人,他說此人極為不凡,我看你氣宇軒昂,一望可知乃人中俊傑,心知你必是那位大爺所說的任公子,一問之下,嘿嘿,果然如此。”

  牧野棲皺了皺眉,道:“你可記得那人模樣?”

  白辰道:“此人白髮無指,身材高大,他的目光好不駭人!”

  牧野棲沉聲道:“果然是他!此人乃武林中一大魔頭,當年在一次劍會中殺人無數,你遇見了他能安然無恙,真是萬幸!莫非,這些人就是他所殺?”

  白辰點頭道:“正是,那人猶如神仙一般,稀里嘩啦,轉眼間這五個人就被他殺了!”

  牧野棲目光一閃,微微笑道:“兄弟真是膽識過人,目睹這等場面,竟不為之所動。”

  白辰道:“我逃得了麼?不怕任公子笑話,時我的腿也軟了,魂亦飛了,好不容易能挪動步子,那人已把我拎了出來,說是要我向任公子你捎句話。”

  “哦?”牧野棲臉上閃過驚疑之色:“他讓你捎什麼話?”

  “他說……他說若是你能從這些死人的傷口中看出……看出他劍法的什麼……什麼破洞,那麼他即使敗在你的手下,也是心甘情願,因為他的……他的……對了,他的劍慧不如你高。

  不過我勸任公子萬萬不可與之交手,那位大爺殺人時就如砍瓜切菜一般……他還說,只要我把這句話捎給任公子,任公子一定會重賞於我… …嘿嘿…。賞錢么,也並不十分重要,任公子如此人材,我能為任公子辦點事,也是來生修來的福分了。”

  牧野棲哼了一聲,道:“這魔頭殺了人不說,還有意消遣我……”

  說到這兒,他看了白辰一眼,把話打住,走近地上的幾具屍體,一一查看一遍,良久方嘆了口氣,緩聲道:“好可怕的魔頭,出手絕不留情……”

  說著自懷中掏出一綻銀子來,道:“兄弟你去村子裡僱幾個人,把這些屍首埋了,免得暴屍野外。至於多餘的錢,你便留下吧。”

  白辰連聲道:“多謝任公子,多謝任公子。”走上前,伸手去接那錠銀子,就在將接未接之時,牧野棲卻提前把手鬆開了。

  “叭”地一聲,那錠銀子落在了地上。

  白辰忙躬下腰將銀兩拾起,抬頭時,忽然發現牧野棲的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光芒。

  但等他細看時,牧野棲已一切如常,這讓白辰懷疑是不是自己看走了眼?

  牧野棲道: “我尚有事在身,這兒就拜託兄弟你了,日後要盡量避開那老魔頭,以免他殺你滅口。”

  白辰道:“往後我見了白髮人,就遠遠避開。”

  牧野棲微微一笑,拱手道:“告辭了。”

  白辰陪笑道:“任公子慢走!”

  ※※※

  牧野靜風絕未料到炎越親自出手,還是沒能將白辰攔截,他自認為天衣無縫的計劃,正因為這種意外而完全破滅。

  更使他心煩意亂的是他雖然急欲追殺白辰,但因為曾當眾許諾放過對方,竟不能直接下令追查白辰的下落。

  他只能等待炎越為他帶來好消息,但他所得到的卻是接二連三的受挫消息。

  前些日子的欣喜如今已蕩然無存,白辰成了牧野靜風喉頭之“刺”,攪得他寢食難安。

  其實他也知道白辰武功盡廢後,已無法對他構成任何威脅,但他卻絕對無法忍受白辰安然脫身,就如同一隻貓絕不容許有老鼠從它的爪下溜走一般,哪怕它本是毫無食慾也不容許!

  更何況他知道在白辰的身後,還有一股不可知的力量在暗中幫助他,也許,這股不可知的力量才是牧野靜風最忌憚的。

  此刻他雖是身在“閒風閣”,卻絲毫沒有感覺到輕鬆的暇意。

  正心煩意亂之際,忽聽得門外一聲輕咳,隨即一人低聲禀道:“宮主,有人為你送來一封信。”

  牧野靜風道:“誰接收的?”

  “是從空中墜落的。”

  牧野靜風猛地一怔,坐直身形,沉聲道:“從空中墜落?”

  “是一隻信鴿飛過行宮上空時,突然墜下,信鴿上繫著一封信,指明是交給宮主的!”

  牧野靜風皺了皺眉頭,自語般道:“想必那隻信鴿體內已中了毒,飛至行宮上空時正好毒發——此人倒有些心計!”他略略提高了聲音,道:“將信遞上來!”

  “是!”

  一人推門而入,行至牧野靜風面前,然後將信箋拆開,攤在案几上,用一塊硯石壓著。

  牧野靜風從不親手接觸來歷不明之物,儘管以他今日的內家功力,幾乎沒有什麼毒能取他性命。

  牧野靜風揮了揮手,那人倒退著退出門外。

  他這才傾向前去,目光匆匆掃過,幾乎只看了一眼。他的神色立變!

  一側的葉飛飛見他神色有異,忙道:“穆大哥,怎麼了?”

  牧野靜風笑了笑,道:“沒什麼。”邊說著,邊將那封信攏入手中,放進懷裡。

  為何他僅匆匆看了一眼信箋,就不再對此信是否有毒懷有警惕之心?

  因為牧野靜風已自信中的筆跡看出——此信與上一次提醒他不可習練假霸天刀訣者出自同一個人之手。

  換而言之,這封自空中無緣無故掉落之信極可能是牧野棲送來的。

  而牧野靜風之所以不願讓葉飛飛看見此信,是因為信中所提及的是有關白辰的事,一旦被葉飛飛察覺,無疑會帶來沒有必要的麻煩。

  信中寫道:“據我所知,白辰乃風宮叛逆,而且風宮一直在暗中追查他的下落,前幾天我已發現他的行踪,若是風宮行動迅捷,也許可以在邑城一帶找到他,此人頗富心計,若是掉以輕心,只怕會再出紕漏。”

  同時得知白辰與牧野棲的行踪,牧野靜風心中的不悅立即一掃而光,他在心中將“邑城”

  默默地重複了幾遍,暗忖道:“白辰,只要你真的在邑城,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將你找出!”

  他再也無法在閒心閣靜心安坐,霍然起身— —他要前往笛風軒,他已習慣了在笛風軒發號施令。

  都陵早已在笛風軒外等候著——這是牧野靜風最欣賞也是最詫異的地方,都陵總是能將任何事情做得恰到好處,包括與牧野靜風相見,他也能選擇一個恰到好處的時間,選擇一個恰到好處的地點。

  都陵道:“宮主,思過寨的人已經決定在明日進入劍簧閣。”

  牧野靜風劍眉一挑,露出一個已久違了的笑容:“在思過寨花費的一番心思總算沒有白費!”

  都陵笑了笑,道:“但思過寨內來了一位來歷蹊蹺的僧人,此人武功應該極高,不知為何,思過寨中人竟將大權交於這來歷古怪的僧人手中,寨內一切事務,皆由他做主。”

  牧野靜風“哦”了一聲,沉吟片刻,道:“所幸思過寨內部眾弟子的關係錯綜複雜,縱使有一人出來主持大局,也未必可以扭轉乾坤!”

  都陵道:“但奪血厄的事也並非萬事順遂。”

  牧野靜風眼中精光一閃,隨即道:“有諸多事宜,我要與你商議,你隨我來。”

  都陵進入笛風軒的次數已比禹詩、炎越他們還多,這無不顯示出牧野靜風對都陵的信任有加。

  牧野靜風坐在苗風軒內一張寬大的椅子上,道:“據說禹碎夜既有其父的心機,又有其母的玄秘,由她打入思過寨,的確是上佳人選,自她入寨後,頗有成效,難道這一次她也遇上了棘手之事?”

  都陵道:“禹碎夜固然不簡單,但她已發現打入思過寨的並不僅僅只有風宮勢力,在此之前,她曾成功地控制了燕高照兩名弟子,沒想到前幾日她突然發現其中一人並非燕高照真正的弟子!”

  牧野靜風的瞳孔漸漸收縮,神色顯得極為凝重:“此人是什麼來歷?”

  “禹碎夜未曾提及,她只說此人武功甚高,比燕高照十三弟子中武功最高的戈無害,還要更勝一籌,所幸禹碎夜及時察覺異常,並控制了此人。”

  牧野靜風鬆了一口氣,淡然道:“既然如此,此人也不足為慮了,必要時還可讓他為風宮效勞。”

  都陵道:“但血厄的秘密武林中人幾乎無人知曉,那人年 不過二十,若非身後有股龐大的勢力,既不可能知道血厄的秘密,也絕難有染指血厄的野心!”

  牧野靜風沉吟道:“據禹老所言,血厄本是漠北天罪山之物,難道天罪山也已查到了血厄下落?”

  都陵道:“天罪山遠在漠北,與世隔絕,中原武林從不知'天罪山'其名,至於他們有何舉措,我們更是無法知曉。”

  牧野靜風道:“血厄乃兇殺之兵,極難駕馭,本宮縱使奪得血厄,也僅為毀去它,而絕不用它。”

  一向沉穗冷靜的都陵臉上有了驚愕之色:“原來宮主並不想擁有血厄?”

  牧野靜風道:“我已有伊人刀,何必費盡心思去求血厄?其實此事在我入主風宮之前,禹老已在秘密張羅,他們四人要奪得血厄的目的,就是為了抑制天罪山的力量。若是天罪山得此血厄,必會如虎添翼,對我風宮大為不利!”

  都陵沒有再問下去,他知道應該在什麼時候適得而止。

  牧野靜風道:“思過寨那邊一直進展順利,本宮未曾為之擔心,都陵,我要你速速趕至邑城,去找一個人!”

  都陵道:“什麼人?”

  牧野靜風自側牆的櫃子中抽出一幅畫卷,徐徐展開,指著畫中人像道:“就是這個年輕人,記住,無論如何,不能傷害此人!”

  牧野靜風所指的正是牧野棲的畫像!

  ※※※

  思過寨各入口、關卡、制高點皆安派了平時二倍的兵力,整個寨子頓時顯得氣象森嚴,更有巡視的寨丁穿梭不停,隨時準備應付突發情況。

  這一切,皆因天師和尚決定在今日與燕高照眾弟子同入劍簧閣。諸事皆已準備妥當,只等天師和尚發出號令。

  天師和尚暫歇四弟子池上樓所居住的“映池樓”

  中,池上樓前去嵩山,他的映池樓便空出來了。

  日頭已上三竿,天師和尚仍高居不起,再等一個時辰,方聽映池樓的僕人傳出消息:天師和尚終於起身,正在洗漱。

  此時已近午時,佚魄當即令人特意為天師和尚備下了一桌素菜,與文規,俠異親自作陪。

  天師和尚足足花了半個時辰才消受了這一桌精美雅緻的素食,他慢條斯理地品了兩口香茗後,終於開口了。

  天師和尚道:“今日非入劍簧閣的吉日,便推至明日再進吧,以免節外生枝!”

  俠異的臉色立時變得鐵青,文規的臉上也有了不滿之色。

  佚魄忍不住道:“家師生死未卜,我們實是心憂如焚,大師卻要再等一日,若是家師有所不測,我等就是思過寨的千古罪人了!”

  天師和尚不緊不慢地道:“燕前輩定然已出了事,卻絕對不會有性命之憂,至於進入劍簧閣的時間,只能定於明日。天命不可違,若是逆天而行,只怕會有大凶!”

  文規正待說什麼,已被佚魄以眼神制止,佚魄沉吟半晌,道:“好,就依大師所說的,推遲一天進入劍簧閣。”

  俠異冷冷一笑,拂袖而起,也不招呼一聲,徑自離去。

  天師和尚不以為意,提起茶杯,為自己再添一次茶,輕輕吹去茶杯上的蒸蒸熱氣,自語一般道:“心急喝不得熱茶。”說完慢慢呷了一口。

  文規與佚魄相視一眼,暗自嘆息,先後起身告辭,天師和尚足不出樓,獨自一人靜坐映池樓內。

  傍晚時分,一向幽居“暗心堂”的護寨三尊竟同時離開暗心堂,徑往映池樓。寨內弟子平日從無機會目睹三尊,此時見三人齊出暗心堂,自然吃驚不小。

  護寨三尊在思過寨內地位特殊,他們欲往映池樓,自然無人攔阻。

  當三尊者見到天師和尚時,三人皆有愕然之色,相視一眼,其中一枯瘦如柴的老者道:

  “這位大師可是奉我們主人悟空之令而來?”

  天師和尚站起身來,道:“你們可是魚、羊、巫馬三位前輩?”

  那枯瘦如柴的老者道:“知道我們三老朽之姓氏的,惟有主人,老朽正是羊劫。”

  天師和尚喜道:“師父說當年追隨他老人家的燕、魚、羊、巫馬四人中,前輩以輕功見長,可與當年的風之道一較高下,今日終於能一睹羊前輩尊容了。”

  羊劫道:“主人三十年前曾暗中與我三人相見,告訴我們說他新收了一名弟子,後因這弟子殺孽太重,主人便讓他身入空門,以化其惡念。莫非,你就是主人所收的最後一名弟子?”

  天師和尚驚喜地道:“師父曾對你們提及過我麼?不錯,我正是師父最後一名弟子,師父說我的習武天分是他所收的弟子中最差的一個,偏偏又是讓他操心最多的一個。”

  羊、魚、巫馬三尊者相視一眼,齊齊向天師和尚恭然施禮道:“老僕參見少主人。”

  天師和尚大驚失色,急忙將他們攔住,惶然不安地道:“我能成為師父的弟子,那是 生修來的福分,其實以我之天分,怎配做他老人家的弟子?你們本是我的前輩,如此大禮,我怎敢擔當?更不可稱我為少主人。若是三位前輩願意,就如師父他老人家一樣,直呼我為天師即可。”

  三尊者心道:“主人當年曾說他最後一名弟子雖然天分不佳,但卻有一顆極為純樸厚道之心,只是天數使然,才讓他犯下殺孽,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三尊者中那個面如黑鐵之人名為巫馬非難,他道:“當年主人見血厄劍堅不可摧,無法毀去,又恐它再落入凶魔手中,便讓我們燕、魚、羊、巫馬四僕開闢思過寨,將血厄劍封隱於此。後又征服武林四大劍道高於,即今日的'痴、愚、惡、貪'四劍老,讓他們在劍簧閣中日夜看守血厄劍。血厄劍既毀之不去,便惟有永世封隱,主人欲尋找可壓抑血厄凶魔之物,後終在極寒之地找到了'天隕玄冰石' ,可抑制凶性。可惜'天隕玄冰石'狀如方石,不便鎮抑血厄,師父便欲將'天隕玄冰石'鑄成劍鞘,然而血厄劍內藏玄機,而'天隕玄冰石'又非凡物,竟一直未能如願。”

  那慈眉善目的老者道:“沒想到劍鞘未成,思過寨內已接二連三屢出禍端,我們三人雖焦慮萬分,奈何守護密匣乃我們天職所在,不容分身。今日密匣已經面世,我們三人亦可聽從主人派遣,再為主 人效帛薄之力!”

  天師和尚喜道:“若有三位前輩相助,我終於可以放心進入劍簧閣了。這只密匣內有天隕玄冰石及海母珠,請三位前輩代為看護,此次進入劍簧閣,必有凶險,只要保住此密匣,縱使血厄劍落入他人手中,也有可與之抗衡之物!”

  羊劫道:“不若由我們三人進入劍簧閣。”

  天師和尚搖頭道:“臨來思過寨時,師父曾說惟有我進入劍簧閣,才能確保不會出差錯。”

  三尊者見他提及主人,立即神情一肅,道:“我等必全力守護密匣!”

  天師和尚取出密匣,極為鄭重地交至羊劫手中,道:“若是天亮後我還未能離開劍簧閣,你們就立即帶此密匣離開思過寨,去見師父他老人家,這也是他吩咐的。”

  羊劫略顯驚訝地道:“你決定今夜進入劍簧閣?”

  天師和尚道:“不是今夜,而是即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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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第二章劍閣風雲


  天師和尚突然再改主意,決定立即進入劍簧閣,讓所有的人都驚愕不已。

  除了已不在人世的曾子、舞陽,及前往嵩山的池上樓外,燕高照諸般弟子齊聚於亂斬坡,只是瘋痴的燕南北已不知所踪,俠異似乎對天師和尚的出爾反爾極為不滿,面目甚是陰深。

  天師和尚環視眾人一圈後,指著卓陽、鄭火、弘月三人道:“三位小兄弟太過年幼,就留在寨內,如何?”

  穆小青道:“大師此言有理,你們三人便留在此地。”

  幾位小師弟對穆小青一向尊敬,聽她也如此說,心知她是擔心他們武功不濟,萬一有所變故,會有危險,當下三人皆點頭應充了。

  佚魄招了招手,便有人走至亂斬坡東側的鐵棚欄前,將一扇笨重的鐵門開啟,刺耳的碰撞磨擦聲此刻竟顯得格外響,似乎在整個山寨中迴盪開來。

  因為,每個人的心都被一絲莫名的緊張所佔據,以致有逾千弟子的山寨中出現了罕見的靜寂。

  靜寂得近乎詭秘!

  範離憎的目光似乎很不經意地掃視了四周一眼,倏地,他的目光一跳,一個美麗清秀的身影印入了他的視野之中。

  是區陽菁!

  區陽菁與佚魄之妻一起,站在幾丈開外。此刻,她的神情中既有緊張,也有擔憂,還隱隱有著一絲憂慼,與範離憎昨夜所見到的她全然不同。

  只是兩人的目光相觸的那一剎間,範離憎感覺到她的眼中既沒有緊張,也沒有憂慼,而只有興奮。

  範離憎堪堪側過目光,便覺腳下奇痛,低頭一看,卻是杜繡然的腳重重踩在了他的腳背上。

  他聽得杜繡然輕輕地冷笑了一聲。

  顯然,杜繡然誤解了範離憎的舉動——只是,這對范離憎來說,並不重要。

  佚魄率先穿過鐵棚欄杆,進入亂斬坡與苦吟坡之間的山谷中,他與燕高照情逾父子,早已恨不得立即衝入劍簧閣,見到恩師。

  文規,俠異諸人亦隨之而入,天師和尚走在最後。

  數十年來,惟有燕高照偶爾踏足此地,谷內之荒蕪可想而知。惟一一條通向劍簧閣的路兩側已長滿了草木荊棘,僅容一個人通過,高大的林木在路的上空交錯成蔭,遮天蔽日,置身其間,彷若已不在思過寨,而是處身於莽莽林野之中。

  眾人各懷心思,一行七人竟無一人說話,只有草木沙沙作響。

  倏地,“錚”地一聲刀劍出鞘聲打破了沉寂——但刀劍出鞘聲只響了極短的一剎那!

  縱是如此,眾人亦心中一沉,幾乎不分先後向自己的兵刃摸去。

  當手觸及兵器時,眾人這才知道拔劍的人是走在最前面的佚魄。

  只是,他的劍只拔出了一小截,就止住了,目光驚愕至極地投向幾丈開外,眾人目光齊齊向他所望之處看去,駭然發現兩丈之外有一人背倚一棵古樹而立,旁側的枝葉已遮住了他大半個身子,但仍可以看出此人背向著眾人,雙手緊緊抱著樹幹。

  奇怪的是那棵水桶般粗壯的松樹不知何故竟已枯死,樹冠上的針葉倒枯黃了大半,與一旁鬱鬱蔥蔥的林木相襯,顯得格外醒目。

  此山谷之中僅有“痴、愚、惡、貪”四劍老,至多也許還有燕高照可能在此出現,那麼,這姿勢古怪之人,又會是誰?

  佚魄將劍緩緩插回鞘中,低聲道:“他已經死了。”

  眾人心中一沉,文規驚道:“師兄可知此人是誰?”

  佚魄道:“不知道——但我知道此人絕不會是師父,師父身材比這人要高大!”

  天師和尚臉上也有了吃驚之色,他低聲念道:“阿彌陀佛。”

  俠異沉聲道:“待我前去看看。”言罷身形一閃,已掠身上前,落於那人幾尺開外,佚魄惟恐他獨自一人會有閃失,也隨之掠身上前。

  但見那人的雙手赫然深深插入了樹乾之中,全身僵硬,皮膚呈現一種不同尋常的暗青色,一望可知此人已中毒而亡。

  俠異上前幾步,小心翼翼地察看一番,臉顯古怪神情,他長長吁了一口氣,方道:“此人是愚劍老!”

  眾人相顧失色,沒想到短短幾日,四劍老中已有“惡”劍老與“愚”劍老先後斷送性命!

  眾人圍上前去,果見死者額頭有一個大大的“愚”字,佚魄道:“愚劍老是中毒而亡的,毒發身亡之前,也許因為奇痛難當,他的雙手才猛力插入樹幹中,毒性因此侵入樹中,以至於連這棵松樹也被毒發而枯死!”

  文規咋舌道:“世間竟有如此歹毒的毒物?!”

  天師和尚沉聲道:“劍簧閣必有變故,事不宜遲,我們還是盡快趕至劍簧閣為妙!”

  佚魄看了眾人一眼,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道:“走!”

  “走”字甫出,人已如箭矢疾射而出,直奔劍簧閣方向,眾人亦各展輕功,緊隨其後。

  範離憎為免破人看出破綻,故未將自己的修為全力發揮。

  兔起鶻落,頃刻間,眾人已紛紛踏足劍簧閣的空地上!諸弟子雖然在思過寨生活了多年,日夜皆可望見谷中的劍簧閣,但卻永遠也僅限於遠遠觀望,從未曾像如今這般直接面對它。

  在思過寨眾弟子的心目中,劍簧閣一直都是十分神秘玄奧的,可望而不可及,此刻眾人的心情自是極為複雜。

  劍簧閣為六角樓閣,以堅木構築,僅開南北兩扇門,樓閣以木樑虛隔,上層共有十二扇窗戶,窗戶緊閉,窗櫺上已積滿塵埃。

  劍簧閣四周鋪滿了落葉,微風吹過,發出“沙沙”的響聲。

  忽聽得文規一聲驚呼:“為何不見小青?”

  眾人一驚,環顧四周,果然不見穆小青的身影,眾人心中頓時一沉!

  方才一路疾馳,誰也沒有留意到穆小青是否落在最後,至於穆小青何時失踪,更無人知曉。

  一定有異乎尋常的事情發生了,否則穆小青絕不可能未及向眾同門招呼一聲,便自行離開。

  佚魄緩聲道:“小青師妹應不會有事,否則我們定能聽到異常響聲。”

  沒有人開口,每一個人的神情都顯得十分凝重。

  天師和尚仰首望瞭望天空,不知什麼時候,太陽已隱於一片厚厚的烏雲中,天地間登時陰暗了不少。一隻巨鷹在上空盤旋、俯衝、掠起,似乎躁動不安。

  天師和尚的臉上出現了少有的凝重之色,他沉聲道:“進入劍簧閣已刻不容緩,不若我等即刻分頭尋找,半刻鐘之後,無論有無結果,皆立即返回此地!”

  未等眾人開口,已有人道:“不必找了。”

  赫然是穆小青的聲音。

  眾人愕然循聲望去,只見穆小青正自林蔭中走出,神色平靜如常,身上亦無任何傷痕。

  佚魄關切地道:“師妹怎會落於眾人之後?可曾有何意外?”

  穆小青道:“我只是想推測一下愚劍老毒發身亡的時間而已。”

  杜繡然道:“沒想到師妹還有這等本領,敢問師妹有沒有看出愚劍老是何時毒發身亡的?”

  穆小青胸有成竹地道:“一個時辰之前!”

  杜繡然本是欲為難穆小青,才出言相問,沒想到穆小青竟從容應答,心中更是忿然,當下道:“何以見得?”

  穆小青道:“他日我再細細解說,眼下還是見師父要緊。”

  杜繡然咯咯一笑,道:“原來師妹只是與我們說笑而己。”

  穆小青輕嘆一聲,道:“既然師姐如此說,我便略作解釋,其實要查出愚劍者毒發身亡的時間並不難,因為那棵毒發枯亡的古樹上端枝葉末梢仍與平時無異,這表明愚劍老手上的毒尚未傳至樹端末梢。而水與氣在草木內被吸納的速度應是大致相同的,以那棵古木的高度,便可以大致推算出毒素由進入樹幹到運行至樹梢所需要的時間。”

  杜繡然冷笑道:“此言未必太過離譜,又有誰能知道水與氣在草木中如何被吸納?”

  文規清咳一聲,道:“你師妹一向心細如發,自有我等所不知的妙法。”他對穆小青的偏袒顯露無遺,他之所以在這時候插話,想必是不願穆小青被杜繡然詰問住了。畢竟要窺破水與氣在草木中如何被吸納,絕非易事。

  不料穆小青卻微微一笑,道:“其實這很簡單,裝一盆水,滴一滴活羊血,再把一根剝了皮的細藤蔓放入水中,不需多久,藤蔓就會出現一條條紅色的經絡,而且經絡的紅色是自下而上延伸,這就是藤蔓吸收加了羊血之水的緣故。”

  頓了頓,她歉然向眾人道:“此時此刻,還要賣弄。實是不該。”

  杜繡然臉色變得很是難看,她冷冷地道:“得了便宜還懂得賣乖,師妹的聰明,我是永遠也學不會的。”

  穆小青淡淡一笑,竟不再與她爭辨。

  範離憎心道:“穆小青要察看出愚劍老毒發身亡的時間,有何用意?”

  天師和尚緩緩走至劍簧閣北向門前駐足而立,朗聲道:“悟空第三弟子天師將入劍簧閣,'痴、愚、惡、貪'四劍老速速出迎!”

  天師和尚一向厚道,這時突然聲色俱厲的喝叱,讓眾人很是意外,何況,愚劍老與惡劍老皆已身亡,天師和尚對此亦已知情,為何還要齊呼四劍老?

  一片沉默。

  驀地,有怪笑聲由劍簧閣中傳出,聲如九天響雷,讓人心驚膽顫。

  一個蒼老而枯澀的聲音道:“悟空那老匹夫為何不親自來此?他將老夫困於此地已有數十年,飽受無劍之苦,他若來此,我必與之拼個同歸於盡!”

  眾人皆知四劍老是被悟空收服之人,乍聞此言,驚愕之情可想而知。但聞此人言語如瘋如狂,卻也只敢說與悟空拼個同歸於盡,可見他對悟空的畏怯之心數十年來仍未消去,以至於雖然心懷忿恨,卻不敢奢望能勝過對方。

  天師和尚神色更為凝重,他緩緩踏前一步,道:“四十年前,你們對我師悟空說已輸得心服口服,願為我師守劍終生,難道你們想反悔嗎?”

  “哈哈哈,出爾反爾,本是人間至理,又何必大驚小怪?”

  話音未落,“轟隆”一聲,天空中竟有悶雷聲響起,眾人這才留意到不知不覺中,天色已變得更為陰暗,抬頭望去,烏雲正以驚人之勢向這邊席捲過來,逾積逾厚。天空已是一片灰暗,惟有日頭所在之處,正在兩朵烏雲的夾縫中,透出一線顯得很不真實的亮光,更顯詭異反常。

  風,悄然刮起,翻弄著山谷間的林木,在山谷中穿掠,發出時斷時續的尖嘯聲。

  天師和尚目光一沉,本是粗陋的容貌竟有了無限威儀與凜然正氣。

  他沉聲道:“我師之修為,已至通神之境,爾等若不誠心悔改,無疑是自取滅亡!”

  “媽的,後輩小子,也敢指三道四?找死!”冷叱聲中,“轟”地一聲,一件龐然大物突然由劍簧閣內撞壁而出,向天師和尚當頭悍然壓至,力逾千斤,聲勢駭人。

  天師和尚沉哼一聲,身形倏然如風飄起,雙掌疾出,瞬息之間已在那龐然大物之上拍擊了十數掌,每一掌出擊的方向、速度、力道、角度皆不相同,十幾掌之下,來勢盡卸,天師和尚凌空輕點,雙足已踏在來物之上,隨之落地。

  一聲悶響,地上赫然被砸出一個深坑,破壁而出的赫然是一隻巨大的方鼎,天師和尚立足其上,穩如磐石!

  範離憎早已見識過天師和尚的身手,自然不會感到意外,而其他幾人則暗暗嘆服。

  正當此時,忽聽得穆小青喝道:“大師小心,鼎內有人!”

  幾乎與此同時,一個人影自鼎中暴掠而起,右手疾戳,徑取天師和尚的雙腿。

  天師和尚在穆小青出言提醒的一剎那,立時沖天而起——雖只是爭取了極短的一瞬間,但這已足以對戰局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哧”地一聲,天師和尚腳下一緊,右足布僧鞋的鞋底赫然已被洞穿。

  洞穿僧鞋的是一支筷子,攻襲天師和尚的人以筷為劍,劍法竟是卓絕不凡。

  天師和尚略受小挫,並不慌亂,左腳在右腳背上一點,竟憑空而起,凌空斗折,倏然長射而落,身形之快,有如神駒過隙!

  雙掌不失時機地橫空勁劈而下,無形掌風劃空直落,在空中形成一把無形之刀,破空之聲,驚心動魄!

  一聲暴響,劍勢與刀掌悍然一拼之下,兩個人影各自倒飛。

  身形落地!

  天師和尚神情凝然,僧袍飄揚,高僧風範此時顯露無遺與他相對而立的是一位瘦削老者,亂發如草,眉頭微皺,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麼,三綹清須,黑白相間。

  最為醒目的自是他額頭上的一個“痴”字,字以利劍刻成,結痂為疤,永世不滅。

  此人無疑是四劍老中的“痴劍老”!此刻痴劍老的目光不是落在天師和尚的身上,而是落在穆小青身上,臉顯疑惑之色,忽然開口道:“老夫隱身方鼎之中、天聲無息,身上更以香灰覆蓋,你是如何知曉我隱身其中的?”

  穆小青淡淡地道:“很簡單,因為這位大師十餘掌落在方鼎上,發出的聲音說明鼎內應不是空的,但卻未見有物落下,除了高手隱身其中之外,還會有什麼可以置於鼎中連番滾動而不落的?”

  痴劍老呆了呆,道:“老夫倒忽視了這一點,所幸這和尚也沒想到這一點!你這丫頭,倒是有些心計!”

  杜繡然目光投向別處,只是微微冷笑。

  穆小青道:“可惜,這位大師不會天山派的震空掌,否則在你末出鼎時,他以震空掌重擊方鼎,鼎內馬上會產生震鳴之聲,而且屢次反彈後力道不消反增,你定會被震得七竅流血!”

  痴劍老的目光不由掃視了方鼎一眼。

  這時,烏雲已完全遮住了天空,黑沉沉地當頭壓下,風也漸顯瘋狂,穿過林間,發出可怕的呼嘯聲。

  劍簧閣四周的落葉打著旋儿飄升,倏忽間又被重重摔在另一個角落中。

  文規忽然低聲道:“奇怪,這一路來,竟不見任何蟲鳥小獸,大雨將至,竟也聽不見蛙鳴蟲啾……”

  眾人本未留意到這一點,經文規提醒,才憶起一路上果真未見任何蟲鳥小獸,連天空中盤旋著的那隻大鷹,此時也消失得無影無踪。

  眾人不由心中一沉,雖不知這是何緣故,卻已有不祥之預感。

  劍簧閣內一聲怪笑,有人道:“休說你們未見到活物,老夫在此已數十年,亦未見到有任何活物!血厄劍殺氣滔天,大小蟲獸避之惟恐不及,又怎會留在谷中?”正是眾人最初聽到那個蒼老枯澀的聲音!

  天師和尚沉聲道:“是貪劍老么?”

  “呸,老朽已不再是為悟空老匹夫賣命的貪劍老,老夫向問世要以昔日面目再現武林!”

  乍聞“向問世”三字,佚魄、文規皆有驚愕之色,而其他幾人倒也如常,只因向問世在數十年前曾名動江湖,此人生性貪婪,尤其貪圖世上好劍,曾在一個月內,連奪六大劍門之鎮派寶劍,今天下嘩然,因此向問世成為了武林公敵,被正道中人全力剿殺,而後忽然不知所踪!此人名聲雖響,但年月已久,武林人物層出不窮,因此人們將他漸漸淡忘。除了文規、佚魄年長些,對向問世有所耳聞之外,其他人並不知道“向問世”三字曾讓江湖一些門派惶惶不可終日!

  天師和尚道:“你昔年罪已致死,我師五招敗你,卻留你一條性命,只盼你能將功贖罪,難道今日你想錯上加錯?”

  他的聲音並不甚高,在風嘯聲中卻清晰入耳,顯示其內力修為已甚為卓絕。

  “錯?哈哈哈……若是老夫在谷中度過一生,縱是有天大的功勞,又有誰能知曉?他日老死荒谷,世人亦不知有貪劍老,而只記得向問世!既然如此,老夫又何必求什麼有功於世?

  若能得到血厄劍,又有誰能與我向問世爭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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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第三章佛鎮六方


  天師和尚嘆了一聲,緩聲道:“血厄劍雖然凶悍無匹、難道還能力壓正道?何況我師已有壓制血厄劍兇性之物,四劍老未必需要守劍一生,望貪劍老能迷途知返!”

  向問世冷笑一聲,道:“悟空他不能在今日趕到。必會後悔終生,他自以為能洞悉天機,看出血厄劍兇性最盛之時,卻不知我等已暗做手腳,血厄劍兇性最盛之時,並不是八日之後,而是就在今日!血厄問世,我必殺盡山寨中人,他們將老子當囚犯一般困了數十年、實是可惡至極!”

  —道驚電倏然劃破天空,如天之怒劍穿刺烏雲,天地間頓時出現了短暫的耀目亮光,隨即消失無形,天色更顯暗沉。

  天師和尚怒喝一聲:“冥頑不化,可恨可嘆!”

  怒喝聲中,天師和尚沖天而起,落於劍簧閣頂,伸手一抄,已有六枚佛珠在手!

  “佛鎮六方!”冷喝聲中,六枚佛珠已破空而出,向劍簧閣地面六個不同的方向疾射而下!

  “轟”地一聲暴響,佛珠所及之處,六柄寒刃四射的長劍倏然同時自地面彈出,傲然“立”於地面之上!

  六柄長劍無論長短、寬窄、厚薄,皆在尋常之劍三倍以上,一時眾人只覺劍芒寒森。

  顯然,此六劍是天師和尚的師父在數十年前就已埋下的,故六劍彈出之時,連痴劍老也有驚愕之色,六柄巨劍埋於地下數十年,竟仍是寒刃如水,顯然可見六劍皆絕不尋常。

  天師和尚猶如一尊天神般屹立於劍簧閣之頂,朗聲道:“此六劍乃我師至友妙門大師贈與我師的佛門彗劍,必可抑止血厄兇性!”

  說到這兒,他向眾人遙遙一揖,道:“相煩諸位為我守護佛門彗劍,我要會一會貪劍老!”

  佚魄還禮道:“大師多加小心!”

  天師和尚微微點頭,腳下內力一吐,隨著閣瓦“咔嚓”一聲,人已自上而下,破樓而入!

  佚魄、文規兩人幾乎不分先後掠至痴劍老身邊,佚魄道:“請劍老三思而行,既然護劍是思過寨之天職,那麼無論如何,我等必會誓死守劍!”

  痴劍老環視眾人,冷然道:“你們都是寨中弟子?”

  佚魄不亢不卑地道:“我等乃思過寨寨主的弟子!”

  痴劍老忽然暴吼一聲:“老夫終於可以出出憋了數十年的惡氣!”

  一語未了,手中筷子倏分雙手,同時出擊,分襲佚魄、文規,所用招式竟然截然不同!

  佚魄、文規自恃名門弟子的身分,對方又是以竹筷分襲二人,皆不拔劍對敵,齊齊揮掌迎戰。

  痴劍老沉哼一聲:“徒手與老夫相戰?既然欲自取滅亡,我就成全你們!”內家真力疾貫左右手中的筷子,無形勁氣劃空而出,有如可削金斷玉的利劍,劍勢洶湧傾灑而出,銳不可擋!

  佚魄、文規奮力抵擋,但痴劍老劍法神出鬼沒,雖是左右手各施劍招,卻仍是驚世不凡,三招之下,佚魄與文規沉哼一聲,齊齊倒掠而退。

  佚魄的衣袖赫然被劃去一角,而文規右臂更被劃開了—條血槽。

  痴劍老數十年末臨陣對故,甫一出手,就旗開得勝。興奮之情,溢於言表!連挫佚魄、文規後,他並不趁勢而進,而是屹立原地,連聲道:“你們既然是燕高照的弟子,就快快拔出劍來,老夫已有數十年沒有聽到劍鳴之聲,沒有感受到手中長劍飲血的滋味!”

  佚魄與文規相視一眼,佚魄緩緩拔出腰間之劍,長劍橫眉!

  而文規反而按劍而退。他們相視一眼時,即已心領神會:既然是以師門劍法對故,身為大弟子的佚魄出手時,若非萬不得已,文規絕不與之聯手對敵!

  因為,他們是名門弟子,名門風範,絕不能輕易放棄。

  痴劍老雙眉微微皺起、凝視著佚魄,少頃,他方輕嘆一聲,道:“你的劍法過於沉穩,若是與你武功相當的人對陣,你可立於不敗之地,但與老夫比試,太穩重的劍法,反而使你毫無勝算,因為你絕不會使出孤注一擲的一劍,自然也不能絕處逢生,你已註定敗亡!”

  佚魄的臉色竟沒有任何變化。

  範離憎看在眼裡,心中暗暗欽佩,忖道:“無論佚魄的武功在諸弟子中高低如何,單單是他的這分沉穩,就絕非其他人所能做到!”

  痴劍老亦是眉頭一挑,顯露出詫異之色。

  正待要痛快一戰之時,忽聽得劍簧閣內傳來貪劍老的聲音:“老伙計,你要試劍也不急在一時,只消離開這該死的劍簧閣,步入江湖,還不是要風有風,要雨有雨——要劍有劍?”

  眾人聽得此言,方留意到天師和尚進入劍簧閣內後,竟沒有任何聲音!此刻聽貪劍老如此氣定神閒,讓眾人心中不由一沉,暗忖難道天師和尚已遭了不測?

  正思忖間,北向的那扇門“咔嚓”一聲,隨即豁然洞開。

  所有的目光立即齊齊射向那邊,僅看一眼,眾人便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

  ※※※

  邑城,邑城十分繁華。

  但繁華的是城東,從城東走向城西,就猶如從天堂走向地獄一般。

  但有人說真正出人物的地方卻是城西,對於這種說法。贊同的人極多——這並不奇怪,在貧困的土地上能頑強活下來的人,必有其驚人的生命力。

  城東街多,城西巷多。

  這是城西一條極為普通的巷子,普通到即使你走過這條巷子一百次,到了第一百零一次,你仍是記不得它的寬窄,它的深淺……

  一進巷子,就可感覺到一股潮濕的氣息,縱是在日頭高照之時,仍是如此。

  巷子狹窄、骯髒,一條窪窪坑坑的麻石路面,兩側低矮簡陋的房子,彷彿隨時都會向置身其中的人壓下來。站在巷子中,可以看到掛在屋簷下的臘肉,晾曬的衣物——那衣物仍在沒完沒了的滴著水。

  走進這條巷子裡的人,應該是販夫走卒,應該是如巷子一般平凡的人。

  但,此刻,緩步走在巷子中的人卻是極不平凡!

  這是一位玉樹臨風般的年輕人,他的五官俊朗得無可挑剔,一身白衣,更顯出他飄然出世的氣度。

  這樣一個年輕人應該與寶馬香車為伴,與佳人美酒為伍。

  但他卻不可思議地走在了這條近乎醜陋的小巷子中。

  巷子裡本有幾個人在高談闊論著,忘乎所以,但在這年輕人踏入巷子裡的那一刻起,所有的聲音全都不期然地靜了下來,人們以一種近乎敬畏的目光望著突然而至的年輕人。

  年輕人並未因為眾人有些失禮、驚詫的目光而惱怒,而是十分友善地向眾人點頭致意,笑意謙和。

  每個人都在惴度著這位不速之客的來意。

  年輕人一直走至小巷的盡頭,方停下腳步,輕輕叩擊小巷盡頭旁側的那扇灰暗木門。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那扇木門“吱呀”一聲開了,年輕人閃身入內。在他的身後,有人忍不住道:“那兒住著之人是新搬來的一對母女,莫非他……”

  下邊的話,被他人以眼色制止了。

  白衣年輕人走進屋中,屋內光線黯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朽木氣息。

  一個美艷絕倫的女子在他身後輕輕掩上門,道:“任少俠,多謝你為我娘找到這樣一間屋子。”

  被稱作“任少俠”的白衣年輕人正是任玄——亦即牧野靜風之子牧野棲。牧野棲道:

  “些許小事,何需掛齒?”頓了頓,又道:“為何不見前輩?”

  那女子道:“我娘在里屋。”

  牧野棲道:“這屋子如此簡陋,若不是前輩堅持,在下倒想為你們另覓一間潔淨些的住處。”

  那女子道:“怎敢再勞任少俠費心?其實我娘因為雙目失明,一向只願居住於陰暗的屋子。”

  是否因為在陰暗中,失明者的缺陷才不至於太明顯?

  那女子為牧野棲砌了一杯茶,道:“若非任少俠出手,只怕我們母女二人早巳被風宮中人所殺,如此大恩,我們不知何以為報,心中甚感不安。”

  原來,這女子正是段眉的女兒阿雪。段眉、阿雪逃離風宮時,幸得牧野棲相助,方脫離險境,牧野棲將她們安置於一個小村莊中,兩日前又為她們在邑城重覓居所,安置於這條巷子裡。一則她們先前的屋子與此屋環境頗為相似:二則此巷僻靜,隱身其中,不易為外人察覺。

  牧野棲接過茶放於一張小桌上,忙道:“風宮暴虐橫行,江湖中但凡有點血性之人,無不對風宮恨之入骨,在下所為,實是微不足道。不過風宮勢布天下,你們能從他們手中脫險,也算是幸運之至了。”

  這時,只聽得里屋一陣咳嗽,好不容易方停下,段眉那枯澀難聽的聲音傳來:“阿雪,是任少俠來了嗎?”

  牧野棲當即恭聲道:“正是晚輩任玄,前輩是否身子欠安?”

  段眉苦笑了一聲,道:“我受了傷寒,並無大礙只是全身乏力,又怕傳染他人,望任少俠恕我不便當面向你致謝。”

  牧野棲道:“前輩言重了,前輩要好生歇養身子,”

  阿雪道:“我正要去藥店為娘抓幾副藥呢。”

  牧野棲道:“今日邑城內武林中人似乎甚是不少、不如我陪姑娘同去藥店,如何?”

  阿雪略一沉吟,道:“如此又要偏勞任少俠了。”

  牧野棲一笑,道:“姑娘再稱少俠,可真是要讓在下汗顏了。”

  ※※※

  邑城城西最有名的酒樓是“春晚樓”,但城西的“春晚樓”若是與城東的酒樓相比,則立時相形見拙“春晚樓”樓上臨街的桌上有六個人圍坐著,其中一人頭戴竹笠,笠沿壓得很低。

  在酒樓中還戴著竹笠,本就很不尋常,而此人還有不同尋常之處:無論端酒、握筷,他用的全是左手。

  他的右手一直放於桌下。

  此六人自在“春晚樓”坐下後,幾乎沒有人說過一句話——當然,他們在此出現的時間並不長。

  忽地,面向窗外而坐的人低聲道:“他出來了——有一個年輕女子與之一起出現。”

  頭戴竹笠之人端著酒杯的左手停在了半途,他沉聲道:“他們向什麼方向而去?”

  “他們走得很慢,一時難以確定。”

  頭戴竹笠的人手中酒杯緩緩放下,道:“他們一定不會走得太遠,也許他們將去什麼地方,就在這條街上。”

  話剛說完,便聽得先前那人低聲驚呼道:“不錯,他們進了一家藥舖。”

  “藥舖?”頭戴竹笠者挾起一塊鹵牛肉,放入口中,慢慢地嚼著。

  過了一陣子,那人又低聲道:“他們出了藥舖,重新往巷子那邊折回……奶奶的,難道他又要重回巷子裡?啊,他與那女子在巷子口分開了,藥交給了那名女子。”

  頭戴竹笠者終於略略抬頭,目光掃向窗外。

  只看一眼,他的神色立時大變!

  他就是奉命追查牧野棲下落的都陵!自從牧野棲進入巷子時起,他們就在“春晚樓”等侯著。

  見牧野棲離開巷口,向東而行,都陵當機立斷,沉聲道:“蔣豪、沈雪進入巷子探個究竟,看看這女子的身分如何,也許她正是自風宮中逃離的人,此女身懷武學,你們要多加小心。韓塵留在這兒,留意巷子周遭的動靜,楊波、張文與我同去,但只可在離我二十丈之外追踪!”

  言罷,再不多發一言,立時起身,向樓下走去,伙計見狀正待開口,一錠紋銀已沉甸甸地落在他的手中,他到嘴邊的話立時又咽了回去。

  都陵不緊不慢地跟在牧野棲身後十幾丈之外,他絕不會追踪得太緊,因為他知道牧野棲的武功極高,反應自然也極為敏銳。

  牧野棲的神情步態顯得很是悠閒,他一路向東而行,竟從城西走到了城東。

  都陵知道牧野棲走這麼遠的路程,絕不會毫無目的,但他的悠閒神情卻足以瞞過任何人,讓人以為他真的只是信步而行。

  也許,換了他人跟踪牧野棲,長時間的波瀾不驚、毫無動情后,早已心煩意亂,自亂陣腳。

  對於追踪他人的人來說,一旦心浮氣躁,急於求成,那麼他暴露的可能性就極大。

  這是不是牧野棲所使用的一種策略?看似不經意,卻有著驚人的效果,若非追踪他的人是冷峻深沉的都陵,只怕他的策略早已成功!

  年輕人總是缺乏耐心,但都陵的耐心似乎比任何年輕人都好。

  他非但沒有自亂陣腳,反而越見沉穩!同時,他心中亦不免為牧野棲有著超越其年齡的沉穩而感到驚詫。

  終於,牧野棲第一次回頭了。

  他迴轉身子的速度很緩慢,這與常人的做法亦是不同。尋常人總以為驀然回首,可使追踪自己的人措手不及而暴露無遺,但他們卻忘了一點,那麼做的結果在有可能察覺對手的同時,自己也已暴露無遺。

  牧野棲選擇了更明智的舉措,他相信以自己的目光,任何追踪者都難掩其形。

  他的目光掃過身後熙熙攘攘的人群,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淡淡的笑意:他沒有發現任何追踪者!

  他曾懷疑身後頭戴竹笠之人,但當他的目光投向都陵時,都陵正好伸手去揭頭上的竹笠。

  牧野棲心中立時釋然。

  他卻沒有留意到都陵揭去竹笠,用的是左手,握著的卻是竹笠右邊沿,所以在他揭去竹笠的那一剎間,他的左臂正好擋住了整張臉。

  之後,一個高大肥胖的女子橫穿過來,擋在都陵與牧野棲之間。

  牧野棲確信無人跟踪他,腳步這才加快,都陵心中暗鬆了一口氣。

  不知為何,他已開始相信前面這白衣年輕人,可能真的是牧野靜風之子。牧野靜風是一個不凡之人,而眼前的年輕人亦絕不平凡!

  牧野棲轉入一條橫街,橫街盡頭,竟是邑江上的—個渡口,但見渡口泊著大大小小十幾艘船,一艘渡船上已坐滿大半的人,船老大正在大聲地吆喝著什麼。

  牧野棲並未上渡船,而是步入橫街盡頭的一家茶舖中,要了一壺茶,自沏自飲。茶舖為一涼棚,坐在茶舖中,渡口、江中的景緻一覽無遺。

  都陵見牧野棲的注意力一直在渡口那邊,再不躊躇,徑直走入茶舖隔街相對的麵館中,揀了東北角的桌子坐下。在這兒,既可隔窗望見渡口、邑江,亦可由正門看向橫街上過往的行人。如此一來,他雖不與牧野棲直接照面,對方若有所舉動,必無法避過他的視線。

  都陵沒有留意跟隨於自己身後的楊波與張文,今日與他同赴邑城的全是風宮神風營的精英,對他的指令,他們能絕對遵從。

  都陵的目光投向了窗外。

  窗外的邑江波光粼粼,極目遠眺,江水與晴空竟已連成一片,十分壯觀。

  都陵卻無意於欣賞江中美景,他料想牧野棲來到這個渡口,必有緣故。都陵的目光自遠處收回,不動聲色地投向渡口。

  倏地,他的目光一跳,神色倏變。

  他赫然發現江邊一艘船的艙內突生一點寒芒,都陵與此船雖然相距甚遠,而且那點光芒也是一閃即逝,但他仍是極為敏銳地捕捉到了。

  都陵的目光立時落在那艘船的船身,果不出所料,船身沈水頗深,這說明此船絕非空船,或是有貨,或是有人。

  不等他細加思索,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自左近傳來:“等那艘船渡至江心,立即出手!”

  聲音壓得很低,但因為與都陵相距甚近,仍是字字入耳,他立即分辨出這是炎越麾下三大殿主之一的哈圖魯。

  據說哈圖魯是霸刀的傳人,乃蒙古族人,故言語獨特,極易分辨。

  哈圖魯莫非也是為對付牧野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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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第四章破墳取劍


  都陵見他們並末認出自己,當下依舊低垂著頭,以斗笠遮面,全神凝聽哈圖魯幾人所言。

  只聽得另一個聲音道:“既然已找到白辰那小子,他的武功又被宮主廢了,殿主何不一舉將之格殺,為何還要再等下去?”

  都陵目光一跳,心跳倏然加快:原來哈圖魯是奉炎越之命,前來追殺白辰的!由他們的交談聽來,白辰應當就在左近。

  哈圖魯低聲道:“木、豐兩位殿主武功不在我之下,卻沒能截殺此子,其中必有蹊蹺,我等萬萬不可大意。那隻渡船若是有他的同黨,貿然動手,豈非可能再一次功敗垂成?”

  都陵心知哈圖魯在炎越三大殿主中,行事最為魯莽,這次獵物近在咫尺,卻能捺下性子,說明炎越對他必有嚴格約束。

  由此亦可知炎越對白辰的性命,是勢在必得!

  都陵的左手不停地揣摩著碗邊,心中飛速轉念。

  一個一直未曾開口的聲音低聲道:“白辰可真是如喪家之犬,竟成了乞丐的模樣,他小小年紀,能直接追隨宮主,竟還生出叛逆之心,分明是自討苦吃! ”

  哈圖魯道:“他這身打扮,只為掩人耳目而已。若非有人暗中提醒炎老,讓我等在邑城布下天羅地網,只怕一時之間還真不易察覺出他的行踪!”

  都陵心中“咯登”了一下,暗忖道:“是誰向炎越透露的風聲?”都陵心知牧野靜風雖然口頭答應葉飛飛放過白辰,並且是當眾許諾,但事實上牧野靜風仍是心存必殺白辰之意,但礙於身分,不可輕易食言,所以他只能縱容與白辰有深仇大恨的炎越出手。

  如此看來,向炎越透露風聲的人,極有可能是宮主牧野靜風。

  但他的消息又是來自何處?畢竟真正投入追殺白辰的風宮力量,幾乎全是炎越的人,若非另有捷徑,牧野靜風本不應比炎越更早知道白辰的行踪。

  都陵不由憶起那封在風宮中自天而墜的信箋,莫非那封信中有人向牧野靜風告了密?

  不錯,正是那封自天而墜的信箋出現後,宮主牧野靜風才讓自己前往邑城的!

  同樣是邑城,不同的是哈圖魯追查的目標是白辰,而自己追查的卻是牧野棲……

  為何牧野靜風能斷定牧野棲必定會在邑城出現?

  想到這兒,都陵心中一亮,一道靈光閃過:“不錯,如果向牧野靜風告密之人就是這白衣年輕人,而此人正是牧野靜風之子牧野棲,那麼一切都極易解釋。牧野棲乃宮主牧野靜風之子,他向其父告密就並不讓人感到意外了,而他既然知道白辰在邑城,那麼他本身也應在邑城,或常在邑城出沒,宮主牧野靜風不會讓自己來此尋找白辰,卻會讓自己來此地尋找牧野棲!更何況,哈圖魯與自己同時追踪至此,說明兩人的目標也在這兒會合了,由此可見,無論如何,牧野棲與白辰之間,必有聯繫!”

  正思忖間,忽聽得街上有人罵了一句:“媽的,這鬼天怎麼說變就變,方才還日頭高照,轉眼間就起了風,可莫耽擱了老子過江!”

  都陵心中一動:“若是那隻渡船怕到江中遇到大風浪,而不敢開渡,那哈圖魯幾人又將如何是好?”

  卻聽得一人低聲道:“殿主,船離開渡口了。”

  看來船老大是想在大風來臨之前,把一船客人送到對岸。

  都陵的目光投向窗外,只見天色果然暗了不少,江上微現波浪,渡船離岸已有幾丈遠,人並未坐滿,甚至還有幾人因懼怕風浪,而從船上退了出來。

  岸邊有一個木亭,是供人歇息之用的,在亭子的—側,有一個衣衫襤褸的叫化子仰面橫臥,臉目污垢,無法看清他的容貌,但從身材上看,與白辰正好相當。

  都陵聽到哈圖魯低聲吩咐道:“你們兩人裝作察看渡船,走到江邊,待我一出此屋,你們立即殺向白辰!”

  “是!”凳子挪動的聲音響起,有兩人已走出麵館之外。

  “呼”地一聲,一陣江風捲入館內,帶來一絲淡淡的腥味。

  都陵的身子更挺直了,雙眼微微瞇起,眼中有了驚人的光芒!

  ※※※

  思過寨山谷中,此刻已是狂風怒嘯,天空中的烏雲滾滾壓下,鋪天蓋地,彷彿欲將世間所有的光明悉數驅走。

  暴雨卻遲遲不至,儘管天空中已有潮濕的氣息。

  天地間彷彿醞釀著一場可怕的巨變。

  劍簧閣北向的門突然洞開,眾人目光齊聚,立時齊齊色變!

  他們赫然看到師父燕高照正盤腿坐於地上,身上有斑斑血跡,神色極為憔悴,目光與眾弟子相觸時,眼中閃過了驚喜的光芒,但倏忽即逝。

  燕高照的身後,立著一個形貌猥瑣的老者,兩撇鼠須,雙手枯瘦,目光灰黯,嘴角泛著得意的冷笑。

  而天師和尚與他們相對而立,神情肅然,眉目間略有擔憂之色。

  佚魄乍見恩師燕高照,心中一熱,悲喜交集地低呼一聲:“師父……”雙膝一曲,已自跪下。

  緊接著文規、俠異、穆小青。杜繡然、範離憎亦齊齊跪下。

  佚魄哽聲道:“師父,弟子無能,讓你老人家受苦了。”

  燕高照緩緩搖頭,道:“此事怪……不得你們,只是你們不該因為為師而……而入劍簧閣,他們欲得血厄劍,就絕不會對為師施以……辣手,只要血厄劍不被他們所得,為師受些苦也算不得什麼。”

  那形貌猥瑣的老者額頭有一個“貪”字,正是四劍老中的“貪劍老”,但聽他一聲怪笑,道:“師徒惺惺相惜,好感人的一幕!”

  佚魄見師父如此情形,猜知必定為貪劍老所製,貪劍老惡語相譏。登時激起他萬丈怒焰,霍地起身,對貪劍老怒目而視,大聲道:“貪劍老,你大錯已鑄,若能及時悔改,也許我師父寬宏大量,還會給你一條生路,否則你絕難活著離開思過寨!”

  貪劍老冷笑一聲,道:“老夫無暇與你逞口舌之利,如今燕老兒已落在老夫手中,生死僅在我一念之間,若你們敢輕舉妄動,燕老兒之死,就是你們犯下的罪過!。”

  眾人紛紛起身,穆小青道:“師父,你情形如何?”

  燕高照微嘆道:“為師不曾料想四劍老已心存惡念,二十多天前進入劍簧閣時,他們四人突然發難,為師當場受制,他們欲取出血厄劍,為了不讓你們起疑,又讓惡劍老易容成為師的模樣,以拖延時間,所幸你們終是有所察覺。這位大師想必是主人的高足吧?”

  天師和尚雙手合什道:“我師一直牽掛燕前輩,牽掛血厄劍。”

  燕高照苦笑道:“燕某讓主人失望 ,如今我全身九處大穴被制,四劍老又將……將痴、愚、惡、貪四孽劍氣齊注燕某體內,只要稍有外力牽引,四孽劍氣齊發,燕某……必定爆體而亡!”

  天師和尚臉色微微一變,隨即道:“我師修為已臻化境,無所不能。縱使四孽劍氣再如何凶悍霸道,我師也必有應對之策!”

  貪劍老沉聲道:“悟空老匹夫的確厲害,可惜此刻他鞭長莫及,縱然有通天本事,也救不了燕老兒!老夫並非有耐心之人,如果你們不想看到燕老兒爆體而亡,就立刻說明取出血厄之法!”

  佚魄幾人相視一眼,佚魄道:“只要你放過我師父,我們就將取出血厄劍的方法說出來!”

  貪劍老一聲怪笑,臉色一沉,道:“你們是什麼人物,也配知道這樣的秘密?老夫相信惟有這和尚是惟一的知情者!”

  天師和尚緩聲道:“血厄乃奇兇之兵,我絕不能讓它在我手中問世,否則我將有負于天下!”

  他仍是舊習不改,從不自稱貧僧。

  貪劍老斜睥佚魄諸人,道:“你們聽明白了沒有?為了不有負于天下,這和尚是絕對不會顧惜你們師父之性命的!既然如此,也就怨不得老夫心狠手辣了!”說著,右手已微微揚起。

  “慢!”一聲斷喝,文規已邁步走向劍簧閣中,他一字一字地道:“我師父年事已高,這些日子以來身體欠安,我願代師做你的人質!”

  說著,他以左手拔出自己腰中之劍,手一鬆,“噹啷”一聲,長劍墜地,顯然,他是以此舉博取貪劍老的信任。

  貪劍老雙眼微微瞇起,倏而一笑,道:“燕老兒總算有些福氣,竟有如此孝順的弟子,也罷,相信對於這樣好的弟子,燕老兒也不會見死不救!老夫就成全你一次,以你替換燕老兒!”

  燕高照急忙道:“文規,切莫如此,此人心狠手辣……手段歹毒,為師活了一大把年紀,落入他們手中倒也罷了,但你怎可再自投羅網?”

  文規恭聲道:“師父多年養育教誨之恩,文規無以為報,若能為師父代受厄難,實是弟子心之所願!”

  他神情平靜地緩步走向貪劍老。

  佚魄雖然擔憂文規的安危,但若是能換回師父性命,似乎又是佚魄所願,他此刻只恨自己為何沒有先想到這一點。

  貪劍老嘆了一口氣,對文規道:“你能代師受難,連老夫也很佩服,但老夫對血厄劍是勢在必得,所以我必須先封住你幾大穴道,才能放過燕老兒。”

  文規微微點頭,在貪劍老三尺遠的地方站定,負手而立,道:“劍老請便!”

  貪劍老的嘴角浮現出一抹笑意,他緩聲道:“很好!”

  右手駢指平平戳出,直取文規胸前幾處大穴。

  文規果然一動也不動。

  佚魄諸人的心全都一緊,百般滋味齊湧心頭。眾人皆明白文規之策實非良策,但眾人亦不能眼看著師父遭受凌辱,形勢所迫,似乎惟有如此了。

  倏地,驚人之事發生了。

  但見貪劍老右指即將擊點文規身上穴道之時,突然變得奇快絕倫,末等眾人反應過來,右指如劍,已深深插入文規的體內,與此同時,他左掌亦已隨之而出,在文規胸口重擊一掌。

  一聲沉哼,文規立時如斷線風箏般倒飛而出,熱血噴灑!

  範離憎反應最為快捷,身形疾閃,右臂一抄,已將文規接住,但見文規的胸口血如泉湧,嘴角亦不斷有鮮血溢出,轉眼間,已將他的胸前衣衫浸透,本就削瘦的臉因為劇痛而扭曲變形,顯得更為削瘦。

  範離憎與他雖然並非真正的同門師兄弟,但敬他能代師受難,見其傷至如此,心中亦悲憤難耐,口中急呼道:“師兄,你……沒事吧?”

  “師兄”之稱呼,全是由心而發。

  佚魄諸人這時方從震愕中清醒過來,幾人同時掠到範離憎身邊,穆小青已是低聲抽泣,杜繡然此刻亦是黯然神傷。

  文規眼中的生命之光在慢慢消失,他虛弱地道:“我本想……本想在換回師父之後,再……再嚼舌……

  自盡,可惜……可惜沒能如……如願,無論如何……你們要救得師父……我……“後面的話尚未說完,他覺喉頭一甜,狂噴一口鮮血,雙目緩緩閉上了。

  佚魄的眼中閃著駭人的光芒,如同一隻瘋狂之獸,他逼視著貪劍老,嘶聲道:“老賊,你竟敢食言殺我師弟!”

  貪劍老淡然道:“老夫早己說過,出爾反爾,乃世間至理,怪只怪他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佚魄雙目盡赤,如欲滴血,神情讓人望而生畏。

  一陣狂風之呼嘯聲自遠而近飛速撲來,狂風捲起落葉塵埃,在空中瘋狂飛舞,遮天蔽日。

  “砰砰”之聲不絕於耳,劍簧閣的六扇窗戶竟先後被狂風吹開,如無羈烈馬般的風嗚咽著穿過劍簧閣!

  天地間忽然變亮了一些,但亮得異平尋常,隱隱有妖異之氛圍。

  貪劍老臉上有了興奮雀躍之色,他喃喃道:“連上天也已感應到血厄劍即將問世,連上天也為之而不安了!”

  燕高照在文規被殺之後,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吃力地道:“佚魄諸弟子聽令,守護血厄劍乃思過寨天職,更是為師職責所在,今日為師縱是一死,也絕不能讓惡人陰謀得逞!

  一旦貪、痴二劍老有所異動,你們立即全力誅殺,不可延誤!”

  眾弟子麵面相覷,一時難以應承,因為此舉關係著師父燕高照的生死!

  忽聽得天師和尚道:“且慢,我願將取出血厄劍之法說出來。”

  痴劍老與貪劍老乍聞此言,臉上竟無絲毫驚喜之色。

  莫非,連他們也一時難以相信天師和尚竟會答應他們的條件?

  燕高照臉色倏變,急道:“萬萬不可因為我一人而有負蒼生!”

  天師和尚沉聲道:“一件兵器與一條性命孰重孰輕,不辨自明,燕前輩,我心意已決!”

  貪劍老略作沉吟,對痴劍老道:“痴兄弟,你便在此守著燕老兒,老夫與他們同去劍墳取劍!”

  劍簧閣北門開啟後,眾人一直都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誰也沒有留意閣內格局,聽了貪劍老的話,眾人方留心閣內情形,但見劍簧閣自西向東被石牆隔斷,中間留有一扇門,此刻貪劍老、燕高照諸人立身於隔牆北側。

  痴劍老對貪劍老的囑咐竟言聽計從,立即搶步進入劍簧閣,立於燕高照身邊。

  貪劍老古怪的一笑,自顧轉身向隔牆南側走去,邊走邊道:“和尚,莫非你也想學我出爾反爾?”

  天師和尚肅然道:“出家人不打誑言。”竟真的隨著貪劍老身後而去。

  燕高照急切呼道:“絕不可如此……”話未說完,竟自向後仰身倒去!

  眾皆大驚失色,佚魄更是驚呼失聲:“師父!”

  痴劍老不屑地道:“他只是心神激盪,體質虛弱,一時暈迷過去罷了。你們應該知道,至少此刻我們還不希望他有性命危險。”

  穆小青向佚魄點了點頭,低聲道:“此言不假!”

  佚魄見天師和尚與貪劍老已消失在隔牆那邊,當即道:“兩位師妹在此守護文師弟,我們隨他們而去、以免大師勢單力薄!”

  範離憎首先點了點頭,俠異也隨之應允,三人匆匆對穆小青、杜繡然道了聲“多加小心”,立即緊隨天師和尚二人之後,穿門而過,進入隔牆另一側,環視四周,才知這邊並沒有想像中的重重機關,半間劍簧閣,只有中央一座孤零零的石墳。

  莫非,這就是劍墳?就是埋下血厄劍的劍墳?從表面上看,此墳與尋常墳墓沒有什麼不同。

  樓閣之中,忽見墳墓,倍感詭異莫測。

  天師和尚雙目微闔,立於劍墳之前,緩緩地道:“貪劍老,當年你因貪入魔,今日又將重蹈覆轍,血厄兇性,你應十分清楚,以你的修為,未必能駕馭此劍,到時只怕會累及自身,你取劍之心,是否已決?”

  一道驚電劃破灰暗的天空,貪劍老的臉被映成慘綠色,顯得猙獰可怖。

  他的眼中,竟有了些許驚懼與不安。

  但,他終還是嘶聲道:“老夫心意已定,決不更改!”

  “轟”地一聲炸響,霹靂之聲震耳欲聾,整個山谷在這記巨雷之下,亦不免微微顫栗,劍簧閣的窗戶發出讓人心驚的碰撞聲。

  伴隨著這一聲驚雷,思過寨內忽然傳出淒厲的號角聲,號角聲與鬼哭神號般的風聲相雜,驚心動魄。

  佚魄神色劇變!

  他不曾料到此刻竟有外敵攻襲思過寨,思過寨今日可謂內外交困,笈笈可危!

  號角聲正是思過寨的傳警之聲,非大敵當前,號角聲絕不會這般經久不息,此起彼伏!

  貪劍老臉顯複雜之色,道:“思過寨困我數十年,今日終將毀於一旦!”

  天師和尚喃喃道:“果不出我師所料,他們終於來了。”

  俠異道:“難道大師知道來犯之敵是什麼人?”

  天師和尚答非所問道:“他們的目的,想必就是要逼我等取出血厄劍,再設法由我們手中奪走!所幸羊、魚。巫馬三位前輩武功卓絕,有他們助陣,思過寨絕不會輕易落敗!”

  說話間,激烈的廝殺聲已隨風傳至。

  天師和尚再不猶豫,道:“既然事已至此,我等已別無選擇,惟有破——墳——取——

  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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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卷第五章刀霸劍靈


  “劍”字甫出,他的雙掌摹翻而上,內家真氣疾吐,遙擊虛空。

  “嘩啦”一聲,無形凌厲掌勁立時將劍簧閣屋頂震開!天師和尚未作絲毫停滯,身形如鬼魅過空,疾速掠走,瞬息間已在石墳周圍連拍十數掌,倏而凝神一側。

  只聽得墳內發出“裂勒”之聲,少頃,墳背上出現無數龜裂,呈網狀密布墳體。

  貪劍老臉上立現貪婪之色,他身不由己地踏前兩步,神情恍惚地道:“開啟此墳竟如此簡單?難道是我高估了悟空?”

  範離憎、佚魄、俠異三人同時將手握在了各自的兵器上。

  天師和尚臉上驀現高深莫測的笑容,他目視貪劍老,道:“如今我已開啟劍墳,你自可將血厄劍取出!”

  貪劍老眼中閃過驚疑之色,他無法相信可以如此輕易得到血厄劍,驚疑之下,反而退了一步。

  “待我來取劍!”冷不防有人低喝一聲,一個人影倏然射向劍墳,雙掌齊出,重重向劍墳擊去!

  出手的赫然是俠異!

  未等眾人回過神來,只聽得劍墳內一聲悶響,一道妖豔的紅光倏然疾射而出!猝不及防之下,俠異避無可避,已被那道血紅色的光芒生生擊中,震飛老遠。

  他的胸前赫然出現了一處觸目驚心的血窟窿!

  佚魄、範離憎、痴劍老皆震愕當場,惟有天師和尚竟是神色如常,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佚魄無法相信這一幕,他怔怔地望著天師和尚,吃力地道:“這……為何會是如此?”

  天師和尚悲天憫人地嘆息一聲,道:“俠異,惡劍老潛入劍簧閣,是為你所殺,是也不是?”

  未等俠異回答,天師和尚已接著道:“你可知我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改變進入劍簧閣的時間?因為我要讓別有用心者自暴其形。你與風宮勾結,將我們進入劍簧閣的時間透露給他們,對我改變入閣的時間之舉,你自然難以接受。”

  俠異渾如血人,他的生命力正隨著鮮血的流失而漸漸消散,但他眼中的怨毒之色卻越積越深。

  佚魄雖然與俠異常有爭吵,但終是同門情深,見此情形,忍不住道:“大師,你所說的,是否只是……推測?俠異師弟他不會做出這等事來。”

  天師和尚自懷中掏出一物,擲向佚魄,道:“你看過便知真相。”

  佚魄伸手接過,原來是一捲紙,他急忙將之展開,匆匆閱罷,臉上頓時出現了極為痛苦與復雜之情,有如被重重砍了一刀。

  他一字一字地道:“俠異,你忘思負義,死——有——餘——辜!”

  俠異低低怪笑一聲,身子一陣抽搐,終於氣絕身亡。

  燕高照門下弟子,竟又再損兩人!

  這時,寨內的廝殺聲越來越慘烈,不時有淒厲的慘叫聲傳出,讓人不忍多聽。

  貪劍老目睹俠異之死,眼中掠過一絲驚駭之色,他嘶聲道:“和尚,老夫讓你開啟劍墳,你為何故弄玄虛?”

  天師和尚搖頭道:“我不曾故弄玄虛,一切只怨俠異太貪太性急,血厄劍殺氣滔天,卻鬱積於劍墳內數十年,此劍突然有可乘之隙,怎能不破墳而出?”

  貪劍老怪笑道:“休得哆嗦,老夫要你把血厄劍雙手奉上!”

  天師和尚淡淡地道:“只要你有本事接下,這有何難?”

  話音甫落,一陣疾風自閣中房頂猛貫而進,“嘩啦啦”的聲響由遠而近逼壓過來,蓄勢已久的大雨終於傾灑而下,風雨立時將劍簧閣完全吞噬。

  忽聽得貪劍老一聲驚呼:“這雨竟是……熱的!”

  ※※※

  邑江上的波濤愈發激盪不息,幾隻水鳥猶如受到驚嚇般失聲鳴叫著,在江水上空疾速飛掠。

  都陵的目光看似是投向邑江江中,但渡口周圍所發生的一切亦悉數落入他的眼裡。

  兩個頗為健壯的漢子拾階而下,慢慢地向江邊走去,他們的衣著打扮與尋常人無異,但以都陵的目光,卻能一眼看出他們皆是身懷武學之人。

  顯然,他們是哈圖魯的屬下,正依哈圖魯之計而行。

  兩人走至江邊,煞有其事地四下望瞭望,這時,哈圖魯已站起身來,走出麵館,兩人見狀,當即折轉身形,向白辰所在的亭子逼近。

  都陵左手按在了他的劍上。

  與此同時,他赫然發現街對面的屋頂上,竟有十數個人影,悄然出現,雖然這些人的衣著不一,但都陵仍能斷定他們是風宮中人,如果猜想不錯的話,想必這邊屋頂上也應有風宮中人!

  白辰已處於重重包圍之中,看來,這一次哈圖魯已是勢在必得。

  只是,若是有人知道風宮為了對付一個武功盡失之人,竟如此興師動眾,又該是如何想法?

  一直仰面而臥的白辰似乎感覺到潛在的危險,他的身子動了動,隨即曲身坐起,在他坐起的瞬息間,目光正好與自江畔向他這邊走來的兩人之目光相遇。

  白辰的神情平靜得讓都陵暗暗吃驚,更讓都陵驚愕欲絕的是白辰竟雙膝曲起,架在台子邊側的橫板上,雙手抱膝而坐,面孔似笑非笑地望著對方兩人。

  那一瞬間,風宮兩名弟子竟不期然地齊齊退了一步,而都陵對面屋頂上的風宮弟子也立時隱身不見了。

  顯然,在白辰身上屢遭挫折之後,風宮中人對他已甚為警惕。

  那兩名風宮弟子見已無法偷襲,若是立時正面向白辰發動攻擊,心中實是底氣不足,豐有踪、木方延被殺之陰影一時間絕難抹去。

  就在這時,霸刀傳人哈圖魯已踏足台階的最高層,冷哼一聲,望著他的兩名部屬。

  兩人立時清醒過來,哈圖魯是炎越三大殿主中最不為炎越寵信之人,所以哈圖魯的脾氣在三位殿主中亦是最暴躁的。

  不敢怠慢,兩人立時由懷中抽出短刀,雙雙向白辰攻去!

  出手的那一刻,兩人心中竟同時微泛寒意,白辰似笑非笑的神情讓他們覺得此刻所攻擊的不是一個武功盡廢之人,而是一個代表不祥的死神!

  都陵的右手閃電般伸向桌上的那筒竹筷。

  從沒有人見過他以右手出擊,也沒有人能描述此刻他右手倏然而出時的速度之快。

  一切僅在電光石火間。

  滲叫聲倏然響起。

  隨即是人體頹然倒地的聲音——但倒下的不是白辰,而是攻擊白辰的兩名風宮屬眾!

  出手的也不是都陵,當他手中的四支筷子仍扣在掌心時,那兩人已慘叫著倒下了。

  是誰,竟能搶在快如驚電的都陵之前先行出手?

  都陵目光一閃,右臂揮揚之下,竹筷已重重插入筷筒之中,他的右手,亦如即往般靜靜放在右膝上。

  都陵已看出,射向兩名風宮弟子的亦是兩支竹筷,而且還看出竹筷是由對麵茶鋪中射出的。

  那一瞬間,都陵似乎明白了什麼,但同時卻又有了更多的疑慮。

  “錚”地一聲,是刀出鞘之聲,單憑這拔刀的聲音,就已顯示出驚人氣勢。

  雖然視線被擋住了,但憑這拔刀之聲,都陵仍能猜知是哈圖魯拔出了他的刀!

  哈圖魯不愧為霸刀的傳人,他的刀法也許並不能無敵於天下,但他刀道霸絕的氣勢,卻絕對是他人所不能及的。

  即使是拔刀之聲,亦是如此!

  一個人影如驚鴻掠空,疾速閃入都陵的視線,飄然落於白辰身邊,身法優美灑脫至極。

  竟不是哈圖魯,而是身著白衣的牧野棲!

  牧野棲急切地道:“朋友,要取你性命的絕不止他們兩人,你速去江邊那艘最小的船上,在下願助你脫險!”

  無論是白辰還是都陵,都為牧野棲的突然出現而感到驚愕莫名。

  哈圖魯心道:“白辰這小子果然有幫手!”他見牧野棲身手不凡,有心試探對方的虛實,當下並不急於攻擊,而是向後揮了揮手。

  一陣弓弦顫鳴聲響過,十幾支快箭挾風雷之勢,齊齊射向牧野棲與白辰兩人。

  牧野棲半步不退,右手反腕之間,一柄寒劍已脫鞘而出,化作劍雨紛飛旋舞。

  十幾支快箭立時被無形劍氣卷裹其中,未聞有任何金鐵交鳴聲,快箭來勢已被悉數化盡,更被無形劍氣所帶,盤旋如盾!

  牧野棲目光一沉,低叱一聲:“去!”內力倏吐。

  一聲暴響,十餘支勁箭立時猶如附有神靈之力,以驚世駭俗的速度,向傲立於渡口石階之頂的哈圖魯疾射而去,利箭破空之聲,驚心動魄,以劍帶箭,其速竟遠逾來時!

  十丈之距,瞬息即至。

  哈圖魯不曾料到對方在強手四立的情形下,竟敢主動向自己出擊,不由又驚又怒,狂吼一聲,霸刀橫空勁掃,刀風所及,十餘支利箭立時寸斷,石階上亦平添數道刀氣劃過的深深裂痕。

  哈圖魯揮擋利箭後,未作絲毫停滯,身形沖天而起,霸刀凌空狂劈牧野棲,喝道:“何方小子,敢阻風宮之事!”

  刀勢凌厲狂霸,似可開天闢地。

  牧野棲微哼一聲,身形倏移,卻非迎戰哈圖魯,而是閃至白辰身邊,伸手一抄,已挾著白辰橫向疾掠數丈開外,身法之快,讓人嘆為觀止!

  “咣”地一聲,哈圖魯刀氣過處,白辰所在的亭子自上而下,被一劈為二。

  但牧野棲與白辰已避過這狂霸一刀,閃電般向江邊那艘小船靠近。

  哈圖魯戰意被牧野棲引發,再不猶豫,沉聲喝道:“想溜?”已如影隨形而上般急追而上。

  牧野棲掠至江邊,內力一吐,已以一股巧力將白辰送出,使他正好落在那艘小船之上。

  白辰身軀落下之時,小船竟只是微微一震,可見牧野棲力道拿捏之準。

  與此同時,哈圖魯已閃電般殺至,一言不發,霸刀挾本身九成功力,橫空勁劈,氣勁澎湃如狂潮怒濤,向牧野棲席捲而至,似欲一招之下,立將對方斬殺刀下!

  正是“霸刀刀法”中的一式“霸氣橫秋”!

  牧野棲神色從容,面對狂捲而至的駭人刀氣,他右手揮劍輕揚,輕描淡寫,似乎此刻並非臨陣對敵,而是伸手為情人摘下一支桃花!

  縱是哈圖魯刀勢兇猛無匹,牧野棲的劍仍能透過刀氣勁網,與霸刀正面相接。

  甫一接觸,牧野棲人已倒飛而出,飄然落在白辰所在的小船上,手中之劍掄腕一掃,繫舟的纜繩應聲而斷。牧野棲左手操起小船上一支木漿,在岸上奮力一點,小船立時如飛魚般疾速滑出數丈開外。

  哈圖魯本欲與牧野棲全力一戰,此刻他才明白對方根本不想與他纏戰,他方才所攻擊的劍招,僅為藉哈圖魯之力脫身。

  人影閃動,四周的伏擊者不曾料到白辰竟會自水路逃遁,大驚之下,齊齊現身,掠到哈圖魯身邊,竟達四十人之多。

  哈圖魯勝色鐵青,嘶聲道:“放箭!”

  立時快箭猶如飛蝗,向江中小船飛射而去。

  但見牧野棲長劍揮灑,只是信手而動,利箭已紛紛墜入江中。

  牧野棲的清朗笑聲自江面傳來:“諸位何必再作無謂之事?後會有期!哈哈哈……”笑聲蓋過風浪之聲,豪氣沖天。

  哈圖魯咬牙切齒地低聲道:“你們搶幾隻船圍上去,我要與這狂妄小子一戰!”

  未等他的部屬多說什麼,他已如怒矢般飛出,掠至江邊一隻船上,右足疾掃,一支木漿立時飛出,貼著水面飛速破浪而進,宛如一條受驚之龍,徑直射向牧野棲、白辰所在的那艘小船!

  與此同時,哈圖魯身形亦已隨之而起,遙遙撲向牧野棲那邊。

  他的身形雖快,卻終有力竭之時,掠空幾丈之後,哈圖魯開始下落,落腳之處,正好是木漿之上!

  再滑一丈之遙,木漿去勢亦盡;但這時哈圖魯與那艘小船已相距不過二丈,但聞一聲冷喝,哈圖魯雙足重重一點,藉著點踏之力,再次沖天而起,徑撲牧野棲!口中喝道:“今日你們休想脫身!”

  他料定小船絕難承受他與牧野棲一戰之力,所以無論他是否能勝過牧野棲,這艘小船必定會被毀滅。

  如此一來,白辰與牧野棲就再無立足之地,一旦落水,風宮屬眾乘船圍上,他們兩人便插翅難飛了。

  牧野棲似乎也明白了這一點,哈圖魯掠起之時,他亦已自小船上沖天而起,徑直迎向哈圖魯。

  莫非,他要讓決戰在空中進行?

  哈圖魯心知此刻下臨滔滔江水,自己一旦落敗,就毫無反敗為勝的機會,縱是他的部屬最終能圍殺白辰與牧野棲,他也已先他們一步葬身魚腹!

  所以,哈圖魯甫一出招,就已將自己修為提升至最高境界。

  他要凌空勝敵!

  雙方身形以快不可言之速,在空中迅速接近!

  狂刀挾雷霆萬鈞之勢,刀如九天怒雷,哈圖魯不愧為霸刀傳人,勢在必得的一擊,威力著實驚人,刀勢所及,邑江江面出現一道無形刀氣劈開的水路。

  牧野棲出劍了!

  面對如此驚人刀意,他的劍招竟仍是那般從容不迫。

  哈圖魯聽到了長劍破開強橫刀氣時的“滋滋”之聲,與長劍破體而入的聲音竟是如出一轍!

  哈圖魯心中一沉。

  他不敢相信,自己如此悍然的刀氣勁風,對方的劍竟仍能長驅直入。

  長劍以一往無回之勢,向哈圖魯的胸前疾速接近,一股無形的壓迫力突然佔據了哈圖魯的靈魂,他的心臟彷彿也感受到了劍的寒意,不由自主地收縮了。

  霸刀之強,便在於一個“霸”字,哈圖魯出手,一向攻多守少。

  而此時此刻,他一招尚未使出,便心萌撤招回封之意,牧野棲有如神助之劍法讓他的霸者之心,也不由有了些許怯意。

  他憎厭自己的怯意,但當對手強大到出乎你的意料時,怯意就如暮春的霉斑一樣,難以抗拒,難以抹去,不知不覺中,便悄然滋生蔓延。

  哈圖魯“守”意剛剛萌發,牧野棲的劍尖已劃開了他的胸前衣襟。

  哈圖魯的心立時一片冰涼。

  隨即一陣劇痛傳遍全身,哈圖魯忍不住狂嘶一聲,感覺到自己的身軀開始下落,但很快自己的左手已被另一隻手扣住脈門,脈門被扣,哈圖魯自然無法反抗——何況,哈圖魯相信自己早已被利劍穿心,又何必再作無謂的反抗?自己能感覺到什麼,也僅是憑藉最後殘存的生命罷了。

  隨即,哈圖魯感到腳下一晃,竟踏於實物之上。

  一愣之下,哈圖魯從茫然中清醒過來,他愕然發現自己已落足於白辰所在的小船上,左手被牧野棲扣著,渾身是血。

  但鮮血是來自右臂,他的右臂已齊肩而斷,而胸口卻安然無恙。

  牧野棲本可以一劍取了他的性命,為何突然改為斬下他一臂?

  當一個人的思維被死亡所佔據時,他的思緒將會格外麻木遲鈍,哈圖魯在如此心緒下,恍惚間竟沒能分清劇痛是來自胸前,還是臂膀。

  他根本沒有料想到牧野棲會放過取他性命的機會!

  而岸上的都陵卻將這短暫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牧野棲的劍在抵於哈圖魯胸前的那一剎間,突然改向,閃電般將對方的右臂齊肩斬下,同時藉機扣住對方的脈門,凌空強自擰身,右足前點,剛好踏在下落的斷臂之上,身形藉這一踏之力斜斜飄出數尺,下落時正好落在了小船上——小船失去外力,隨波逐流,但牧野棲與哈圖魯力拼一招,其速極快,從出手到重回小船,小船也不過向下游滑出少許距離而已。

  都陵暗暗心驚,他深知哈圖魯的刀法絕不簡單,當在武林十大刀客之列,沒想到這白衣年輕人竟可一招敗他!——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11 10:26
第二十七卷第六章清風樓主


  更讓都陵感到吃驚的是牧野棲在作生死搏殺時,竟能收發自如!同為高手的都陵深深明白,臨陣對敵,只有全力攻擊對手,若為對方留下一線生機,也許就等於自掘墳墓。

  但牧野棲卻留下了哈圖魯的性命!

  都陵心道:“他若是要將哈圖魯傷至毫無反擊之力,自可有其他更好的選擇,為何偏偏斷他一臂?難道是為了下落時有借力之處,不至於落入水中?”

  這麼想時,都陵自己已暗自搖頭否定了,畢竟若真是如此,此子的手段未免太過狠毒了。

  誰都明白,有時殺人並不是最狠辣的手段。

  這時,風宮屬眾已從渡口處搶了四艘輕便小舟,向江中心飛速劃來,眼見哈圖魯落在了牧野棲手中,他們更是不遺餘力,四艘輕舟去速奇快如電!

  都陵卻仍是安安靜靜地坐著,絲毫沒有插手的意思,他身為風宮神風宮統領,眼見宮中殿主有難,為何仍然袖手旁觀?

  很快,四艘輕舟已將牧野棲所在的小船團團圍住,眾人投鼠忌器,一時之間倒也不敢發動攻擊。

  一人立於船頭,振聲道:“朋友何方高人,為何要與風宮作對?若是放下我們殿主,留下白辰,我們可以即往不咎,放你一條生路!”

  牧野棲哈哈一笑,道:“你們未免太過貪心,我怎能答應?”

  沉默了片刻,剛才那位說話的風宮屬眾大概也覺得牧野棲無論如何不會既放過哈圖魯,又留下白辰,當下道:“也罷,二者之間,你只能取其一!”

  此時江風吹拂,牧野棲白衣飄飄,雖是小船顛簸不定,但他仍是神色從容,傲然而立,瀟灑至極。

  他的臉上有了神秘笑意,只聽得他道:“可惜在下從不習慣被他人挾迫做出選擇,若要我選擇,我只好如此!”

  一語方了,他的劍已脫鞘而出,自下而上疾刺!

  劍芒直取哈圖魯咽喉!

  血箭標射。

  堂堂風宮殿主,此刻已毫無閃避的機會,只能靜候一劍穿喉,靜候死亡!

  哈圖魯喉底發出低低的聲音,他的身軀猶如被伐倒之木,轟然向前倒去。水花四濺,屍首徑直下沉,一團血紅之色自水中升起,迅速化開,小船四周,頓時出現一片觸目驚心的暗紅色。

  風宮屬眾目睹這一幕,頓時目瞪口呆。

  他們心中料定牧野棲絕不敢取哈圖魯的性命,因為若是沒有哈圖魯作要挾,以牧野棲一人之力,根本無法帶白辰脫身。

  而事實卻與眾人所料想的全然不同,難道牧野棲竟沒有想到這一點?

  風宮屬眾中有人暴喝道:“小子,今日你已死無葬身之地!”

  牧野棲微微笑道:“真正死無葬身之地的應該是你們,難道你們不曾覺得腳下的船隻有些異樣嗎?”

  “休想以此矇騙我等……”此人話音未落,倏聞有人失聲驚叫:“船艙進水了……”

  船上立時大亂,幾個人同時向船艙中撲去。

  幾乎與此同時,另外三艘輕舟上也有人大聲驚呼,不知什麼時候,風宮屬眾所乘的四條輕舟底部皆多出了幾個窟窿,江水不斷從窟窿中滲入!

  “媽的!快堵住……”吼叫聲顯得驚惶不安。

  “水底有人!”驚叫聲中,西側的那艘輕舟底部赫然出現了一個半尺見方的破洞,洞口切面平整,顯然是為利器割切而成。船上幾人試圖堵住船底漏洞,但船上空空如也,沒有可用之物,何況如此大的漏洞,在這波濤起伏的江中,全然無可挽回。

  船身迅速下沉,驚慌之下,船上九人不約而同的向與他們挨得最近的同伴船上躍去。

  那艘船也將自身難保,此刻突然再添幾個人的重量,如何支撐得住?立時傾翻,近二十人同時跌入江中!一時情形大亂。

  另外兩艘船上之人雖有相助之心,卻已無能為力。

  其中一條船的破洞尚未到無法收拾的地步,船上八人不約而同想到脫困之計:從牧野棲手下奪下他的船!

  當下船上幾人分作兩撥,四人划船,另外四人封堵缺口。駛出丈許,他們聽得左側又有驚呼聲,無需回頭,他們亦知又有一船遭到傾覆之禍,事已至此,奪船已是他們惟一扭轉敗局之機會。

  當下船上的人全都腳底運勁,要在船身下沉之前,衝到牧野棲那邊,八人同心協力,船倒也甚快。

  忽聽得船艙一人以近乎絕望的聲音嘶聲叫道:“這兒又破開了!”

  眾人心中一沉,如墜冰窖。

  無疑,水中定有人暗做手腳,一使長槍者狂怒之下,手中長槍向水中疾扎,以洩心頭之恨——但此舉自是毫無用處!

  眾人心神一鬆,船速立時慢了下來,而湧入艙內的水越積越多。

  終於,這艘船也開始緩緩下沉,船上諸人亦放棄了努力,以憤然之色望著幾丈開外靜靜而立、氣定神閒的牧野棲。

  倏聞一清朗之聲自渡口那邊遙遙傳來:“任少俠一人便可迫得風宮數十人皆成落水之狗,我們清風樓的人豈非只有靜觀任兄弟不世風采之分?”

  聲音竟是從江邊渡口的一艘船中傳出,在江水中掙扎浮沉的風宮弟子不由齊齊向那邊望去,赫然發現一直靜泊在渡口的船隻中竟有三艘船向這邊輕快駛來,船艙上的頂篷亦已揭去,船艙中赫然皆是披甲持刃的江湖中人。中央那艘船船頭有一名青衣人迎著江風而立,氣宇軒昂不凡,赫然是清風樓樓主龐紀!

  乍見龐紀,風宮弟子之吃驚可想而知,他們早已聽說禹詩以一役之功,除去十大名門中的六大掌門,其中就有清風樓樓主龐紀,為何此刻龐紀又活生生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岸上面鋪中的都陵見龐紀突然出現,亦是驚愕莫名,但對牧野棲的計謀,他已是心知肚明,暗忖道:“此子沒有立時取哈圖魯的性命,原來是要以他為誘餌,將目標全部引向江中!”

  龐紀立於船頭,朗聲道:“風宮中人聽著!速速拋下兵器,方可保全性命,否則必無生路!”

  一人在江中破口大罵道:“要讓老子放下兵器,癡人說夢!”

  龐紀並不動怒,只是淡淡一笑,道:“冥頑不化,死不足惜!”腳下之船仍是全速前進,但見船上的人所持兵器多為長槍,一與水中的風宮弟子接近,立即。幾桿長槍齊出,因為對方身置水中,極難閃避,而且他人亦根本無法相助,所以攻擊幾乎是所向披靡,三艘船隻經過的水面,不斷漂浮起屍體,江面一片暗紅,血腥之氣,瀰漫於整個江面,平添無數肅殺。

  清風樓佔盡地利,一向橫行肆虐的風宮屬眾此刻竟成了待宰羔羊,全無反抗之力!

  幾名武功較高的風宮弟子不甘心就此束手待斃,遙遙呼應,突然齊齊自水中掠起,在左近的同伴身上或漂浮的木板、屍體上一借力,即向牧野棲疾射而去,幾個起落,竟有四人自四個不同方位,幾乎不分先後的同時逼近牧野棲,凌空悍然撲下,只求合四人之全力一擊,能讓牧野棲也付出代價!

  牧野棲嘆了口氣,手中長劍上揚,凌空虛劃出一道光弧。

  看似不經意之舉,卻讓凌空下擊的四人心驚膽寒!

  他們突然發現牧野棲在虛空中劃過的那一道光弧,看似信手揮就,無章可循,事實上卻已飽含天地至理,竟已將他們任何下落的角度完全封死,一劍之下,已超越了空間與時間的尋常範疇,四人尚未與牧野棲真正接實,卻已感覺到了來自對方劍身上的巨大壓力,一種足以讓人心生窒息感的壓力!

  他們無可避免地開始下落——既然已無法避免,四人再不猶豫,立時將自己的修為發揮至極限,一刀雙劍一戟組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兵刃之網,向牧野棲當頭罩下,勁氣迴盪,縱橫交錯,氣勢駭人!

  牧野棲的劍與對方諸般兵刃倏然相撞。

  他的劍極為自然地穿過漫天寒刃勁氣,猶如鳥翔魚落般那樣自然流暢,看似沒有任何迴轉頓挫,亦不會應對手招式之變而變,那道劍芒在穿掠迴旋,竟沒有一絲一毫的停滯,彷彿天地間惟剩下牧野棲一人一劍,對方的兵器與殺招根本不復存在!

  他的劍根本沒有任何招式——他的劍只是在舞、在飄,在揮灑著劍的生命與靈性。

  目睹牧野棲的劍法,沒有人會再懷疑劍是富有靈性的。

  四件兵器交織成的光網赫然土崩瓦解。

  牧野棲的劍亦輕輕地“吻”過了他們的咽喉!

  沒有太多的痛苦,惟有一絲涼意,涼意由咽喉迅速擴散至全身……

  看似銳不可擋的合力一擊,頃刻間便煙消雲散,四具屍體重重栽落水中。

  白辰一直在船中靜立著,這一場廝殺本是因他而起,但此刻的他卻最像與這事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他亦為牧野棲的劍法所深深震撼,甚至,他覺得此等驚世劍法,與牧野靜風的“平天劍術”相比,亦毫不遜色。

  想到牧野靜風,白辰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一時間卻又想不起有什麼異乎尋常的地方,當牧野棲以極為灑脫的姿勢收劍回鞘時,白辰心中一亮,頓時明白自己異樣的感覺是因何而生!

  他發覺眼前這位與自己年歲相仿的年輕人,其容貌、神情與牧野靜風竟有驚人的神似之處。

  “他會不會就是牧野靜風一直希望能找到的兒子牧野棲?據說當年江南那一場變故之後,他們父子二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想到江南華埠鎮的那一場變故,想到白家在那一場變故中慘遭滅門之禍,白辰的心頓時為無邊的痛苦所吞噬,眼前風宮弟子接連被殺,讓白辰感受到了一種複仇的快意!

  “可惜,現在的我已不能如這位救了我的年輕人一般痛快殺敵!”白辰心中暗自感到惋惜。

  清風樓的三艘船隻在江面上縱橫來回,風宮屬眾已死亡大半!

  剩下之人見大勢已去,其中有四五人終於拋下手中兵器,立時被船上飛來的繩索套住,拉上船去,幾個負隅頑抗的人不消片刻,就被悉數斬殺。

  強弱懸殊之戰終於結束,幾十具屍體一浮一沉,向下流淌去,邑江江面復歸平靜。

  自始至終,都陵一直將江中情形看在眼裡,但他始終沒有出手。

  是否因為他知道即使自己出手,也無法挽回這一必敗之局呢?

  都陵在心中思索著:“龐紀怎會死而復生?與這被他稱作'任兄弟'的人究竟有何關係?

  聽他的語氣,應當不是同派的人。”

  都陵知道,在目睹牧野棲的劍法武功後,即使沒有牧野靜風的吩咐,他也會全力查清這位神秘而不凡的年輕人的身分。

  “如果此子真的是牧野棲,他為何要與其父作對?”都陵一時間難以弄清頭緒。

  如果向牧野靜風透露白辰的行踪之人就是眼前這位年輕人,那麼他這麼做的目的,顯然是為了引出風宮勢力,從而設計將之除去。若是如此,那麼此人的計劃無疑已極為成功。

  眼下,都陵已無法再繼續跟踪了。

  他只有希望留在城西“春晚樓”那邊的三個人會有所收穫。

  這時,牧野棲的船隻與龐紀所駕之船緩緩靠近,龐紀揖手笑道:“任少俠的劍法,實是讓龐某大開眼界。”

  牧野棲謙讓道:“龐樓主過譽了,樓主的清風劍法,早巳享譽武林,在下久仰了。”

  龐紀自嘲地笑了笑,隨即對白辰道:“這位是否就是叛出風宮的白辰白兄弟?”

  白辰知道眼前此人就是在江湖中頗具盛名的清風樓樓主,當下施禮道:“在下正是白辰。”

  龐紀讚歎道:“白兄弟不畏風宮橫霸,叛出風宮,實是讓人佩服。”

  白辰心中忖道:“我叛出風宮之事,難道已為天下人所共知?”但想到風宮與十大門派爭鬥多年,彼此間自是有相互滲透之事,龐紀身為十大名門的主人之一,知曉此事也不足為奇,奇怪的是風宮內部早已傳言龐紀已被禹詩所殺,此刻他又怎麼會安然無恙地立於自己身前?

  只是這番疑惑,是不便明說的。

  龐紀轉向牧野棲,道:“任少俠如何知道風宮中人將會在此出現?”

  白辰心道:“不錯,清風樓的人在此出現,也絕不會是湊巧。為何我每次眼看難逃一劫時,總會有人出手相救?”想到這一點,他也覺暗自好笑。

  白辰見牧野棲白衣飄飄,倜儻神俊,而龐紀亦是灑脫不凡,充滿成熟男人的魅力,惟有自己衣衫襤褸,一身污垢,實不宜與他們並肩而立,當下悄悄後退了一步。

  沒想到龐紀卻伸手攬著他的肩,道:“白兄弟若不嫌棄,不若去清風樓盤桓一些時日,不知意下如何?”

  白辰見龐紀絲毫未因自己的落魄懷有譏嘲之心,頓時深為對方的胸襟所折服,但他知道自己已被風宮視作眼中釘,肉中刺,自己一旦進入清風樓,必會為清風樓帶來無數牽累,於是他笑了笑,道:“在下已武功盡廢,怎敢再在江湖中混跡?而且我也已想好了去處,龐樓主的心願,在下心領了。”

  說話間,清風樓弟子己把三條船連繫一處,龐紀一邊將白辰、牧野棲往自己船上迎,一邊道:“白兄弟氣宇不凡,他日必成大器,倒是龐某的清風樓,無緣成為白兄弟韜光養晦之地!”

  白辰忙道:“樓主說笑了。”

  這時,牧野棲插話對白辰道:“在下與白兄弟曾有一面之緣,只是在下眼拙,竟沒能識出,冒犯之處,還望見諒!”

  白辰聲色平靜地道:“任少 對叫化子也能和聲悅色,何來冒犯之說?”

  牧野棲道:“也許是天緣巧合,我無意中發覺這一帶風宮中人出沒,便暗中追踪,才知他們欲對白兄弟有所不利,在下自知修為有限,惟恐一人無法對付風宮屬眾,恰好知道龐樓主近些日子亦在邑城,便找上了清風樓幫忙。”

  龐紀立足船邊,遠遠眺望江的對岸,道:“自從風宮禍亂武林以來,正邪之爭,正道屢屢受挫,今日總算略有小胜,雖微不足道,但我卻願它能成為正道反敗為勝的開始。”

  牧野棲道:“其實風宮白流的勢力已至強弩之末!”

  龐紀與白辰皆是一驚,白辰不動聲色,龐紀卻道:“任少俠為何如此說?”

  牧野棲緩緩地道:“他們為了一個叛離者如此興師動眾,這麼做非但無法證明他們的強大,反而暴露了他們的外強中乾。風宮四老之一的寒掠莫名被殺,更說明風宮內部存在著錯綜複雜的矛盾,一旦契機達成,也許所有暫時被掩蓋著的矛盾,將會全面爆發!”

  龐紀沉吟不語,若有所思。

  這時,三艘船已經靠岸,龐紀道:“風宮受此挫折,必不會善罷甘休,二位也不必在邑城多做逗留。”

  白辰心道:“不錯,我可不能將性命斷送於邑城。”當下道:“在下本欲前去江北,只是……”下邊的話尚未說完,龐紀已善解人意地一笑,道:“白兄弟既然無暇去清風樓,我自會將白兄弟送去江北。”

  白辰本為沒有渡江船資而發愁,聽龐紀如此說,也樂得順水推舟,道:“如此就多謝龐樓主了。”

  龐紀道:“白兄弟有事在身,龐某不敢耽擱白兄弟行程。”當即對身邊的人吩咐道:

  “叫四名兄弟將白兄弟送至江北!”

  清風樓眾弟子押著風宮的四名屬眾跳上岸,惟有四名全身濕漉的清風樓弟子留在了其中一艘船上,龐紀向他們四人招呼道:“你們今日鑿破風宮逆賊的船隻,可是立了大功,送白兄弟過江,就由其他兄弟走一趟吧。”

  白辰這才知道是 這四人鑿破了風宮屬眾所乘的船隻,暗忖四人水性好生了得,竟能在水中潛隱那麼久,他們是何時上的船自己竟也沒有留意到。

  四人中有一人大聲道:“今日殺得風宮逆賊心中痛快,竟絲毫不覺得累!”

  清風樓弟子中倒有半數人失聲笑了,顯得興奮而自豪。

  畢竟,武林正道的勝利,已是久違了。

  龐紀亦顯得神情愉悅,道:“既然如此,那你們就再辛苦一趟了。”轉首又對白辰道:

  “白兄弟,你這就上船吧。”

  白辰躍上那四人所在的船隻,道:“有勞四位大哥了。”

  那四人個個精瘦,皮膚黝黑,卻又顯得格外敏捷,其中年紀稍長的那人道:“這位兄弟可要留心點,只怕很快就有大風大浪了。”

  白辰心想你們四人水性奇佳,縱是有什麼大風大浪,也不足為慮,同時也明白對方之所以堅持由他們送自己過江,定是因為他們看出將有風浪,惟恐他人難以擔當重任。

  叮囑過白辰,一人便在船尾搖櫓,另外三人中一人站在船頭,手持一根長竹篙,剩下兩人各持一支木漿,坐於船身兩側。白辰見他們四人如臨大敵的架勢,心中暗自好笑,忖道:

  “世間只怕惟有他們四人,會櫓、漿、篙齊用了。”

  龐紀、牧野棲站在岸上,向白辰遙遙作別,眼見那條船越行越遠,方轉過身來,拾階而上。

  走到橫街時,牧野棲冷眼瞥見路旁有一頂竹笠靜臥地上,目光一跳,驀地想起了什麼,神情不由微微一笑,但很快又恢復如常。

  他想到自己曾有所懷疑的那人,現在看來,對方的確是跟踪自己的人了。

  思及這一點,他的心中立時跳起兩個字眼:阿雪!

  當下再也沉不住氣,對龐紀道:“龐樓主,在下尚有俗事未了,就先行一步了。”

  龐紀見他一直舉重若輕,從容不迫,此刻卻有緊張之色,心中暗暗驚訝,口中卻道:

  “任少俠請便!”

  牧野棲一拱手,道:“後會有期!”言罷,即匆匆向城西方向而去。

  行至半途,他聽得天空中有“轟轟”雷聲響起,一陣勁風自街那邊疾卷過來,路兩側的樹葉嘩嘩亂響,一時之間塵埃四起,落葉飄飛,街上行人神情頓顯不安,腳步亦不期然加快了。

  牧野棲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清風樓的弟子所言果然不假,江上此刻必已起風浪,卻不知白辰能否渡過江去……

  心中想著,腳步卻絲毫沒有停滯,走不多遠,天上烏雲竟沉沉直壓而下,天色彷彿於瞬息暗了不少,街道兩側的屋子此時亦已顯得模糊不清了。

  不知從何處冒出一隻竹籃子,被風捲裹著向這邊翻滾而來。

  一道亮得眩目的電芒驀然劃破天空。

  牧野棲心中莫名一震,竟不顧及驚世駭俗,施展驚人輕功,向城西方向疾掠而去,不過片刻,他已出現在與“春晚樓”相對的那個巷子口!

  這時,天地間幾乎已是混沌一片,幾丈之外的景物,就已模糊不清,彷彿有一種可怕的東西在暗暗醞釀,並隨時會降臨於世間。

  街上幾乎已見不到一個行人,所有的門窗都已緊緊關閉,天地間彷彿惟剩牧野棲一人!

  本就狹窄陰暗的小巷,此刻更是顯得陰沉可怖。

  牧野棲踏足其中,頓時感到兩側的屋子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向自己傾壓過來。

  倏地,他的腳步突然停住了。

  與他相距數丈遠的地方,有一個人靜靜地站著,倚著牆,一動也不動。

  牧野棲的瞳孔慢慢收縮。

  就在這時,又一道驚電掠空而過,天地間立時變成一片慘綠色。

  藉著這一閃即逝的光亮,牧野棲已看清對面的人。

  這是一個死人!

  他的胸口插著一把刀,刀已沒柄。胸口處猶有鮮血在滴落——顯然,此人死去並不久!

  牧野棲知道自己的預感被證實了。

  他足下一點,身如怒矢,向巷子深處疾射而去!

  “轟”地一聲,巨雷炸響,天地為之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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