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雙槍皇帝 作者:寇十五郎 (連載中)

 
mk2258 2017-11-19 22:29: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9 36013
mk2258 發表於 2018-7-5 21:09
第一百五十章【剛宰了個人】





    夤夜,崖城白虎節堂。宋軍正副統帥正接見剛剛突入崖城的龍雀軍特戰小隊。特戰小隊雖有二十八人之多,但多是普通小兵,連隊長龍飛翼也只是個隊將。限於官階職位,有資格進入白虎節堂面謁兩位相公的僅趙獵一人而已。

    “哈哈哈!壯哉!二十八壯士夜突敵營。昔日甘興霸百士夜襲曹營,辛幼安五十騎馬踏連營,亦不過如此。更難得的是,立厓不僅有獨闖虎穴之勇,更有大將之才,竟以弱旅敗強敵,斬敵酋阿里海牙一臂,震懾敵膽,壯我士氣,崖城解困有望矣!”節堂正中右首,文天祥捋鬚望著堂下這位一身藏青大麾、內著黑甲、英氣勃勃的少年宗室,贊不絕口。

    他是真沒想到,趙獵能以區區二千兵,在如此短時間內大敗忽失海牙八千大軍,而且還有餘力南下救助崖城。雖然因為時間關係,趙獵並未對萬安軍之戰做詳細禀報,但從龍雀軍戰後短短五天內就拔營南下的舉動看,縱然擊敗了四倍於己的強敵,龍雀軍依然沒有遭到多大損失,否則休整都得一段時間,斷然不能這麼快就整軍南下。

    這位異軍突起的少年宗室,還真是令人驚喜不斷啊。

    現在有了龍雀軍一千多生兵,文天祥壓力聚減。這不僅僅是增加一半兵力那麼簡單,而是戰術上的翻倍加成。以崖城宋軍禦敵於城下,龍雀軍以舟師從海上對元軍背側發動猛烈一擊,縱然元軍佔據兵力優勢,這樣的腹背受敵,頓兵於堅城下,怕也吃不消。可以說,從趙獵出現於崖城這一刻起,崖城之戰的態勢就已經轉變,行朝終於看到一抹勝利的曙光。

    正因深刻體會到這一點,左首的左相陳宜中也由衷讚道:“心懸崖城之危,甘心蹈險,毅然脫離大軍,率遊奕先遣隊勇闖敵營,以猛虎之勢突破狼穴……信安候心憂社稷,堅貞忠毅,實令人讚嘆。”

    相對於文天祥的歡喜,陳宜中的讚譽,張世傑要冷靜得多,這位宋軍事實上的統帥正以審視的眼光打量眼前的趙獵,腦海裡翻湧著家將先前的禀報:“……信安侯所言屬實,來援一共二十八人。他們趁夜生生鑿穿元軍西大營,無一傷亡、掉隊、失踪。其中有近半是十餘歲的少年,還有黎人,甚至有女子……”

    元軍西營雖然不如南營兵馬雄厚,但好歹也有幾千人馬啊,就被這二十幾個“雜兵”這麼衝破了?究竟是敵人太弱還是這支突擊隊太強?抑或是……聯想到數日前家將禀報的,西門防禦使馬南淳曾以兩把可手持的“連珠火槍”連斃數強敵,解西門之危之事。張世傑眼睛瞇起:“據聞信安侯又研發新式連珠火槍,不知如何犀利,可否讓本相一觀?”

    趙獵並不接張世傑的話茬,只是微笑道:“末將此來,正有一份好禮相贈。”

    隨著趙獵一揮手,覺遠、楊正等四名特戰隊員抬上兩個長形木箱,打開,一支支烏沉沉的燧發火槍在牛油燭光映照下,閃動著精鐵本質的銀灰色光芒。

    一見到這些火槍,張世傑果然忘掉連珠火槍之事,興奮站起:“這裡有多少火槍?”

    趙獵比出一個巴掌:“五十支。”

    五十支!加上守禦南門的火槍隊,一共百支,可組成一支百人火槍部。

    張世傑臉色一沉:“不足,大大不足,本帥最少需要一千支。”

    面對張世傑的獅子大張口,趙獵只淡淡道:“眼下只得五十支,而且這五十支,還是我們特戰隊員肩扛背負來的。”

    見張世傑濃眉一聳,煞氣畢露,似有悖然之意,陳宜中不輕不重說了一句:“信安侯心懸皇太后及行朝安危,獨率二十八猛士突營,能帶來五十支槍已盡全力,越國公不必苛責。”

    文天祥亦道:“大敵當前,公弼暫息雷霆。信安侯既能打造一支全副火槍的龍雀軍,又怎會令公弼失望。”

    張世傑高聳的濃眉這才慢慢放平,森然道:“如此便好。”

    文天祥大有深意地看向趙獵:“相信此戰之後,此軍國利器必可令我大宋虎賁戰力更進一步。信安侯以為然否?”

    看著文天祥溫和而不失銳利的眼神,趙獵深吸一口氣,道:“是。”

    其實以軍工基地的生產力,開足馬力的情況下,一個月就能滿足張世傑造一千支火槍的願望,但有兩個關鍵零部件製約了趙獵實現張世傑這個願望:一是發火鋼片,一是板機彈簧。

    如果說發火鋼片還能通過工匠的精湛手藝勉強鍛打出來的話,那特種彈簧鋼就不是這時代能製造的了。以這時代的鋼材加手工拉絲製造的彈簧,粗了板機扣動困難,細了又極易斷裂。

    趙獵曾讓郭大匠組織眾匠人試製造過,結果無一合格。這時代最頂尖的大匠與最好的鋼材猶如此,遑論其他。也許經過長時間的研製,這個問題可以得到解決,但就目前而言,特種彈簧鋼無可替代。

    早前趙獵贈送給張世傑的三十多支火槍,除了鋼片是純手工精鐵打造,彈簧卻是來自軍工基地。其後崖城工匠在製槍學徒的指點下費盡心力製造了二十多支火槍,除了啞火率高之外,板機的問題也很大,頂多打個五六槍彈簧就斷了,不得不返修。只是通常一場攻城戰下來,火槍手也就打個七八發彈丸,再加上啞火率,這發射頻率就更少了,因此這個問題暫時沒有引起足夠重視。

    之所以如此,並非趙獵摳門小氣,實在是他的儲備也不多啊。在自己有餘力的時候可以幫助同道,但自己尚且不足敷用,又怎能扮什麼無私呢?更何況,得到援助的對方,還是一副理所應當、理直氣壯,甚至咄咄逼人的態度……

    一千支?!趙獵心裡冷笑,支援了技術、支援了人才、支援了材料,猶不滿足,現在直接要現貨了!而且還是一副命令的語氣……看來這次親自帶隊真來對了,否則以張世傑這嘴臉,見到特戰小隊的裝備還不一口吞下?

    呵呵,大宋虎賁戰力的確會更進一步,龍雀軍不就是大宋虎賁的一部分嗎?

    “好了,接下來,諸君好好議一議,如何與龍雀軍裡應外合,痛擊阿里海牙!”文天祥這些時日也是被阿里海牙逼壓得夠嗆,這一刻,總算可以揚眉吐氣一把了。

    白虎節堂本是節帥商議軍機要務之處,諸將基本只有接受節帥的讚畫方略而無參與討論的資格,不過由於趙獵所指揮的龍雀軍此時佔大宋兵力三分之一,接下來的戰鬥無論如何也繞不開他,所以不管夠不夠格,願不願意,都少不了他。

    然而初次參與軍機的趙獵卻不顧禮數,不等兩位節帥開口,搶先道:“末將以為,接下來,我們要做好元軍、或者說是阿里海牙瘋狂反撲的準備。”

    文天祥眉頭一皺,按住欲發作的張世傑,道:“哦,立厓何出此言?可是得到什麼消息?”

    “那倒沒有。”趙獵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表情,“我剛殺了忽失海牙。”
mk2258 發表於 2018-7-5 21:09
第一百五十一章【百步殺】





    純白色的裹屍布慢慢拉開,露出一張蒼白而扭曲的面孔。在那雙睜得大大死不瞑目的雙眼之間,有一個血肉翻捲的血洞——這是全身唯一的創口,也是唯一致命傷。

    “阿卡!”貫只哥痛哭失聲,伏尸大慟。身後是阿里海牙高大雄壯的身軀。

    此刻,這位痛失愛子的元軍統帥面沉如水,那雙與猛虎一樣斑斕的眼睛射出噬人的凶光。他伸出長而健壯的手臂,輕輕摩著忽失海牙後腦——由於頭蓋骨被掀飛一塊,在整理儀容時,用一塊同等大小的黃金板鑲上,以保持頭顱的完整性。

    沒有人比阿里海牙更了解他的兒子,忽失海牙幼時就接受嚴格訓練,從騎射到各種武器運用嫻熟,十三歲隨他征戰四方。雖然阿里海牙不太喜歡其粗暴凶蠻的性子,認為他欠缺為將者的智略,難成大器,但對這個長子的武力值卻很有信心。忽失海牙成年禮就是赤手空拳獵殺一頭黑熊。這樣一個人,哪怕被打了五十軍棍,也不是可以隨隨便便就能殺掉的。

    然而,能力斃黑熊的巴圖魯一般的兒子確確實實被殺了,被一顆不過兩錢重的廉價得令人髮指的銅彈殺死了。從屍體的狀態看,甚至來不及還擊或閃避。

    阿里海牙一手摩著死去兒子的黃金顱骨,一手緊緊攥著在兒子屍身旁發現的那顆沾血的變形銅彈。他知道,這是從那種名為連珠火槍的槍口裡發射出來的。儘管阿里海牙還沒見過火槍實物,但屢屢被火槍打得滿地找牙的忽失海牙還是有那麼一點收穫的,他從死去的士卒身上挖出了不少鉛子銅彈,除去一些碎裂變形的,相對完整的子彈被他收集起來,與火槍圖譜一起獻給阿塔。所以,阿里海牙能分辨出哪種彈丸是火槍發射的,哪種彈丸是連珠火槍(手槍)發射的,哪種彈丸是連珠炮(獵槍)發射的……

    兒子的死亡固然令阿里海牙悲痛憤怒,但這顆沾血的子彈更令他背脊發涼,宋人的武器太可怕了,對自家軍隊威脅實在太大了。既然這支小隊不知死活闖入重圍,那就決計不能讓他們衝出來。無論是為兒子復仇還是為了消除對己方的威脅,包括這支小隊在內所有崖城宋軍,都必須死!

    “阿塔!”貫只哥猛然抬頭,兩隻紅腫的眼睛射出刻骨的仇恨。

    阿里海牙揮手止住,讓貫只哥到嘴邊的話生生吞下,旋即轉身,對肅立於身後的脫溫不花下達一個簡短的命令:“明日,總攻。”

    ……

    十一月二十五,冬日陽光懶洋洋從稀薄的雲層裡射出道道光影,將蔚藍的海面映得流光溢彩,宛如美玉。海鳥呦呦,漫空飛舞,與濤聲應和,令人直欲長嘯,與天地生靈共鳴。

    只可惜,距海岸數里之外,一片蔓延無邊的金鼓肅殺,將這天地自然和諧破壞殆盡。對兩支即將上演生死搏殺的軍隊來說,這一刻,他們最渴望的,是對手身上流出的血,紅色的血。

    崖城南門,城上城下,又是一片旌旗漫捲,刀槍如林,城下平野山坡,被黑壓壓的人頭鋪得幾乎看不到一點空隙。

    譙樓欄干前,文天祥神情分外凝重:“立厓所言不虛,今日元虜比往日多了近半,兵力不下萬人,果然是傾巢而出。今日,將有一場血戰。”

    身後的南門防禦使黃天從嘴裡微微泛苦,身為一線統兵官,他對南門的防禦力量最清楚不過。他手頭能動用的絕不超過一千人,而且都是疲兵,戰力大打折扣。加上元軍連日攻城,許多城防器具都損壞嚴重,不堪使用,矢石金汁滾油檑木炸藥等城防利器,也都消耗得差不多了。看城下元軍的架式,是要畢其功於一役啊!今日之戰,懸了。

    儘管已經知道答案,黃天從仍忍不住再次求證:“信安侯,貴部舟師當真到不了嗎?”

    同樣立於文天祥身後的趙獵只回答四字:“不在今日。”

    黃天從還想再說什麼,張世傑沉著臉道:“無須多言,打好眼前這一仗才是正理。”

    趙獵雖然對張世傑那股子驕橫不感冒,但此公能在這種敵我力量懸殊的情況下保持冷靜,毫不畏懼,也著實令人敬佩。

    日上三桿,眼見元軍整軍布陣已畢,原本以為接下來就要發動進攻,卻見三騎從中軍所在山坡飛馳而下,停在百步之外,朝城頭大喝:“都元帥有令,將殺害中萬戶忽失海牙之凶手交出,城破之後,半城可活,如若不然,循靜江例!”

    城上一片冷肅,無人應答。

    中間那騎士再次大吼:“此為最後通告,若應尚可,若不應,自此而後,我大元勇士只以刀弓說話,爾等休要自誤!”

    元軍的最後通諜,絲毫不加掩飾的騰騰殺氣。如果阿里海牙說交出兇手,全城可活,那還真有可能是虛言玩詐,而這樣直接了當地說交出兇手,殺一半饒一半,卻要可信得多。沒有誰會懷疑阿里海牙說這番話的決心,這只蒙元的“北庭之虎”在失去幼崽之後,無論做出什麼事都不會令人驚訝。

    文天祥冷冷道:“不必理會,傳令備戰。”

    趙獵忽道:“丞相,兩軍交鋒,士氣為先,咱們可不能讓韃子壓住氣勢。”

    文天祥饒有興味看向這個屢屢讓自己驚喜的少年:“立厓想怎樣做?”

    趙獵沒有直接回答,他解開槍套扣,拔出五四軍用手槍。

    張世傑皺眉道:“前次元虜也曾派人於城下勸降,被某一箭射落執旗。今次再來,必然有備,想如法刨制,怕是難了。”

    趙獵淡笑: “獵並不打算如法刨制,射旗何如射人。”

    說話間,趙獵取出一個花梨木製肩托,與手槍連接卡牢、抵肩。一手持五四手槍,一手反方向握住固定。深吸一口氣後,屏息瞄準。

    通常五四軍用手槍有效射程說是五十米左右,實際上它的最大射程甚至能達二百米,只是要射擊超過一百米的目標,那就不再是瞄準,而是把槍口傾斜45度角,憑感覺射向目標。能夠做到這樣的,絕對是一等一的神槍手。

    趙獵這幾個月來,除了指揮殲滅馬撫機、擊破忽失海牙兩場戰役時中斷訓練之外,其餘時間,每天雷打不動固定三項訓練:暗夜瞄視香頭一個時辰、持空槍懸掛重物瞄準一個時辰、一百發實彈射擊。

    其它不說,光是一個空槍懸掛重物瞄準,他懸掛的重物已達到十公斤,堅持時間最長達到一刻鐘。完成這項訓練下來,兩臂都是紅腫的,腰背又酸又痛。如果不是軍中有御醫級的療傷聖手,調配出消腫除痛、固本培元的藥浴,他也不敢這麼拼。

    這樣拼的成果,前日已牛刀小試,趙獵能在二十步外抬手一槍爆掉忽失海牙的頭絕非運氣。

    百步,一百三十米,幾乎是手槍這種近戰武器射擊的極限,前世趙獵從來沒想過要用手槍——還是五四這種老古董打這麼遠距離的目標。只是,他手里三把槍,射程最遠,威力最大的就是這把,別無選擇。

    人,都是逼出來的。

    砰!

    清脆的槍聲響徹戰場,那個自恃擁有敏捷身手、擅於躲避箭矢的色目騎士頭往後一昂,似被重錘所擊,噗通從馬上栽倒。無主戰馬一聲嘶鳴,飛馳而去。

    百步喊話,突然暴斃,近萬搞不清狀況的元軍士兵發出陣陣騷動。督戰隊、各牌子頭、百戶拼命撣壓才將騷動平息。

    一個聲音遠遠傳來,隨海風滾滾鼓盪:“阿里海牙,看清沒有?當日我就是這樣幹掉你的小崽子。你若敢出現在我視線百步之內,我趙獵就一定會讓你們父子團聚!有種你就試試!”
mk2258 發表於 2018-7-5 21:09
第一百五十二章【亮底牌】





    “啊——死!”黃天從奮力一刀,砍中一個新附軍士卒的脖子。他本意是要砍下敵人的頭顱,然而,或許是力竭,或許是刀口鈍卷,這一刀只入肉寸許。

    隨著劇痛與鮮血飆出,那新附軍士卒哇哇慘叫,求生本能令他死命把手裡的手刀重重斫在黃天從身上。

    火星四濺,甲葉與斷刃齊飛。

    黃天從的鐵葉甲不能說不精良,但被錘、斧、刀、槍、箭矢等各種兵器全方位“洗禮”一遍,再精良的金屬也疲勞了,金屬一旦產生疲勞,質地就會變脆,被厚背手刀重重一劈,應聲而碎。

    不能不說,黃天從很幸運。他的對手是新附軍,蒙元戰鬥序列最低級軍隊,他們的裝備、給養也是最差的,否則怎麼配得上“低級”二字?這個新附軍士的手刀光澤暗淡,刀身佈滿罅隙,一看就是粗鐵隨便敲打成的。雖然撿了個漏,劈碎護甲鐵葉,但刀身也跟著折斷了。

    黃天從雙手握刀柄猛力划拉,割斷對手頸動脈,滋!一股血箭噴了他一臉。黃天從抹了把臉,一不留神把血抹進一隻眼睛。他邊揉眼邊大口喘氣,順手把破裂的罩甲扯下,露出暗紅色的牛皮內甲。低頭看了一下肩膀,還好,只是紅腫破皮,沒傷筋骨。這肩膀還真是多災多難,這才剛好多久?

    黃天從環目四顧,他的視線裡一片紅色,到處是殺戮、是鮮血、是殘肢、是屍體……

    一個宋兵用素木槍刺向一個元兵,元兵用旁牌擋住,猛力一頂,槍桿彎曲如弓,咔嚓折斷。宋兵變色,急忙扔桿摸向腰間,手剛碰到刀鞘,小腹一痛,一截帶血的刀身正抽出……

    元兵得手大喜,揮刀砍下宋兵首級,這可是他領賞的憑據。首級剛掛上腰間,噗地一聲,腦門突然多了一截斧刃。

    砍殺了敵人的宋兵還來不及拔回手斧,城頭突然跳進幾個粗壯的元兵,一把刀三把槍,先後砍刺進宋兵身體……

    砰砰砰砰砰!

    火光頻閃,白煙噴湧,城牆通道上,一溜旁牌後面伸出根根槍管,一排亂槍打出,剛登城的幾個元兵轉眼盡數倒在血泊中。幾個緊跟其後的元兵嚇得急忙縮頭,但過不一會,在元軍一聲緊似一聲的號角聲中,那些臉色蒼白、眼含恐懼卻不得不登城的元兵,再一次露頭……蒙元軍律極嚴,未聞撤退號角而敢返顧者,無論官職大小,一律當場格殺。登城廝殺,九死一生,擅自後退,十死無生,誰都知道該如何選擇。

    當一個又一個元兵奮力登上城頭,聚集成群時,迎接他們的,是剛組建的崖城宋軍火槍部(一部為兩隊)猛烈轟擊……

    黃天從的護衛已經全部派出去參加戰鬥,他這個防禦使也像小兵一樣衝殺在第一線,沒法子,實在沒兵了。再這麼打下去,也許,連副帥都要親自下場拚殺了吧。

    元軍真是瘋了啊!不,應該是阿里海牙瘋了。這才一上午工夫,元軍已先後發動四個波次攻擊,是以往一天的總和,而且每個波次的兵力越到後面越多,由開始的千人達到驚人的二千之眾。前三個波次進攻,沒攻上城就被擊退,但守城器具也基本耗盡。第四個波次,在沒有守城器具的威脅下,元兵終於攻上城頭,與宋軍展開肉搏血戰。

    論戰力,崖城宋軍絕不弱於漢軍、新附軍,又有守城地利,傷亡交換比例基本可以保持一比三左右。然而在缺乏遠程兵器殺傷及守城器械重創的情況下,傷亡交換比例再難保持。而且,看元軍這瘋狂勁,接下來,仗會越來越難打。

    黃天從忍不住回頭看向譙樓下那支肅然蹲踞於藤牌後的小隊一眼,激戰至此,那支小隊一彈未發,指揮這支小隊的是那個年輕的宗室信安侯。戰前,副帥曾沉著臉對自己授予守禦方略,其中就有一條“龍雀軍特戰小隊由信安侯獨立指揮,何時投入戰鬥,如何戰鬥,由信安侯自行決斷,爾等勿問。若須爾等配合,須全力相助。”

    黃天從多次指揮火槍隊作戰,非常清楚火槍的威力,今次若非信安侯增援了一批火槍,使守軍的火槍威力增加一倍,剛才想打退元軍第四波攻擊,勢必要付出更慘重的代價。

    正因黃天從對火槍威力的了解,他才更期待那支特戰小隊連珠火槍的表現。火槍能連發!太不可思議。看那些槍支確實與一般火槍不一樣,真期待它們發威啊……可是,哪怕是最危急的時刻,都沒見那支小隊動一下,這趙獵究竟想幹什麼?!

    第四波進攻終於被打退,元軍攻勢一歇。時近晌午,無論攻方守方,都是飢渴難耐,只得先暫時補充休整。不過看城下元兵陣形未散,兩翼百騎來回奔馳,嚴防宋軍出城襲擊的架式,顯然今天的仗還有得打。

    城牆上,黃天從推開護衛遞來的炊餅,只用牙咬開葫蘆軟塞,咕咚咚灌了一脖子水,用力抹一把臉上血汗,險惡的戰局令他再顧不得副帥戰前嚴令,衝到趙獵面前,強壓火氣,大聲道:“信安侯,先前的激戰你看到了,要是再來一波,我們只怕……你看看這些將士!”

    隨著黃天從激動的手指處,但見牆根下、垛牆下、涼棚裡,一個個渾身浴血、疲憊不堪的宋軍士兵手裡握著滿是缺口的的刀斧,默默地喝水咽餅。即使是黃天從的二十人護衛,也只剩下不到十個,幾乎無人不帶傷。

    黃天從聲音從牙縫擠出:“敢問侯爺的連珠火槍隊何時可出擊?”

    趙獵全身披著厚重鎧甲,身軀微動,甲葉錚然作響,聞言沉靜道:“諸君苦戰獵皆看在眼裡,獵感佩不已。之所以隱忍不發,實為等待良機。”

    黃天從還沒吼出“何為良機?”,就見趙獵身後出現一人,問出了他想說的話:“何為良機?”

    趙獵忙回身行禮:“回丞相,獵以為,元虜前番雖驅使新附軍攻上城頭,但新附軍戰力不強,戰鬥意志不足,雖有人數優勢,卻為我軍火槍優勢抵消。故與我軍戰成膠著,相持不下。此時若阿里海牙再加把勁,派出一部,不,也許只需一隊北庭武士,就能打破僵局。然而,阿里海牙卻沒這樣幹,反而收兵了……”

    “所以,對手沒亮底牌,我們也不亮,看誰先忍不住。然否?”張世傑一把鏗鏘的金屬音在文天祥身後響起。

    卻是兩位相公先後走下譙樓,安撫軍心來了。

    趙獵含笑行禮:“使相所言,正是獵未盡之言。”

    張世傑捋鬚笑笑,看了黃天從一眼,正色道:“君豪,好鋼要用到刀刃上,知否?”

    黃天從苦澀一笑:“末將明白了,信安侯是在等著……”突然瞪大眼睛望著城外,聲音戛然而止。

    趙獵回頭,但見城外二里,元軍中軍所在的山坡頂上,一面黑色蘇錄定急速搖動,翻捲如浪。那面黑色狼皮大旗下,一隊隊在陽光下銀光閃閃的披甲武士在快速集結。

    趙獵反手握住背負的雷明頓霰彈槍槍把,露出一抹笑意:“終於,要亮底牌了嗎?阿里海牙,就讓你看看,什麼是槍林彈雨,寸步難移!”
mk2258 發表於 2018-7-5 21:10
第一百五十三章【矛銳還是盾堅】





    蘇錄定大旗下集結的軍隊,與之前的攻城元軍有著明顯的不同,不僅一個個身披銀光閃閃的各種鎖子甲、羅圈甲、柳葉甲,而且每一個色目武士手裡還提著的烏沉沉的步兵旁牌。

    “嗯,不是吧?鐵盾甲兵?”

    宋軍將士無不倒吸一口氣,人手一面鐵盾牌,實在是……倒不是說鐵盾牌成本高,很難大規模裝備——雖然事實上確是如此,但直正制約軍隊裝備鐵盾牌的原因,是重量!

    一面標準步兵旁牌長五尺,寬三尺,厚五分,尖梯形,牌後有立木。一般多用硬木製作,好一點的盾面再蒙一層牛皮,這重量就達到二十多斤,若是再釘上一層鐵板,至少三十斤以上。人背個幾十上百斤都沒事,但手提三十多斤能提多遠?古代打仗對士兵而言就是個力氣活,把力氣都消耗在拿東西上,等兩軍接戰都累成狗了,這仗還用打嗎?

    所以鐵盾防禦力雖強,卻不是什麼軍隊都能玩的,能組建一支全鐵盾部隊投入戰鬥,非精銳不可。

    北庭軍,正好是阿里海牙的親衛精銳。

    趙獵接過丁小伊遞來的瞄準鏡,鏡頭里,一個個粗壯魁梧的色目武士,人人披堅甲、執重兵、持鐵盾,那股鋼鐵洪流匯聚而成的殺意,隔得老遠都能隱隱感受到。

    塞外民族,體格上佔有先天優勢,這兩隊精選出來的色目武士,明顯是近戰肉搏的力量型猛士,提著幾十斤重的鐵盾跟玩似的。當然,他們力量再強也“玩”不了太久。不過從坡頂沖到城下,也就二里不到,在近入二百步以前,他們的鐵盾都是背負在背後。提鐵盾衝二百步加登城戰鬥,這些形如熊虎的猛士還是能勝任的。

    鏡頭在鐵盾那光亮如鏡面的鐵板上停了好一會,趙獵臉色凝重:“原來這就是阿里海牙的底牌,這傢伙,學聰明了……”

    阿里海牙當然不傻,怎會拿手下最精銳的親軍去撞趙獵的槍口?就算要撞,也要做好充足準備。這段時日,他屢次進攻崖城,屢屢吃火槍的虧,同時也積累了一定的對付火槍的經驗。

    阿里海牙發現,宋軍火槍的殺傷力隨目標防護力不同而遂次降低。對無甲目標如跟役、輔兵、新附軍步卒中的長槍手等,火槍六七十步就可打死;而槍牌手、弓弩手、刀牌手等著罩身短皮甲目標,則需五十步始能殺傷;至於鐵甲士,需在十步左右才能擊殺。而且多數時候還不是破甲,而是鉛子的強勁衝擊力造成鎧甲下的肉身及內臟重創致死。

    在前幾日的攻城中,阿里海牙特意做了個測試:在漢軍中挑選了十幾個彪形大漢,個個披鐵甲,人手一面鐵盾,隨攻城部隊進攻。最後,這些人中,近半活著回來了。一檢查加詢問,發現只要用鐵盾遮擋,即使被彈丸擊穿,也不會損傷披甲。只有遮擋不及時,被彈丸直接打在身上才會造成死傷。

    今日攻城時,因為多了那支連珠火槍隊,又有趙獵百步斃敵之威,阿里海牙讓匠人特製了一批鐵盾,雙層鐵板,每層厚一分(3毫米) ,重量達四十多斤,然後再派一批精選的勇士出戰。雖然這樣的鐵盾很重,只有少量精兵猛士能使用,但在第四波攻城戰後得到的反饋令阿里海牙捋鬚開顏——宋兵的火槍威力陡然暴漲,許多披皮甲的軍兵七八十步就被打死打傷,甚至好幾個披鐵羅圈甲的隊官都在二三十步距離被打死。但是,那些使雙層鐵盾的勇士,即使衝上城頭,被近在咫尺、劈啪亂飛的槍彈洗禮了一遍,最後鳴號退兵時,竟多半活了回來。

    阿里海牙親自檢查了所有雙層鐵盾,儘管盾面佈滿彈坑,但沒有一個彈坑形成彈洞——也就是說,宋軍的火槍,哪怕面對面,也沒能一槍洞穿!

    阿里海牙、貫只哥、脫溫不花、和尚等元軍將帥相視撫掌大笑。終於找到克制火槍的法子了!連珠火槍這前所未見的“矛”再厲害,在堅固的盾面前,終將只有折戟一途。

    用這樣的笨法子阿里海牙也是迫於無奈,他不是沒想過用別的戰法,比如當初攻破靜江府(桂林)的截流斷水法。但流經崖城的寧遠水水勢宏大,截流難度很大。而且瓊州尤其崖城這地方,水量豐沛,掘井取水方便,又三天兩頭下大雨,想斷絕守軍水源不太現實。掘土墊城法也因為護城河引寧遠水而難以實施。所以,除強攻別無他法。

    也好,用絕對的力量,碾壓宋軍,一舉破城,就在今日!

    趙獵放下瞄準鏡,正看到一個護衛向文天祥、張世傑呈上一具元兵遺留的佈滿彈坑的鐵盾。

    幾位將帥一看,無不倒吸一口涼氣,雙層鐵盾,阿里海牙好大的手筆。如此堅固而沉重的旁牌,前所未見,這樣的旁牌,用來防禦刀槍斧錘完全是大材小用或者說沒必要,其用途顯然易見——防槍彈。

    文天祥皺眉:“連立厓提供的威力子藥都打不透……”

    趙獵接過鐵盾,仔細查看雙層鐵板的厚度,又拔出匕首,戳試鐵板的硬度,臉上凝重的表情慢慢變為笑意:“阿里海牙學聰明了,不過,他還是犯了個錯誤,就這個小小錯誤,就注定了他的失敗。”

    張世傑想問是什麼錯誤,但他自恃身份,自然不好擺這低姿態,眼睛一瞥黃天從。

    其實即使沒有老上司暗示,黃天從也已迫不及待問道:“什麼錯誤?”

    “他不知道我的底牌。”趙獵示意那護衛將鐵盾放置二十步距離,拔出五四手槍,抬手就是一槍。

    砰!當!兩聲脆響幾乎不分先後,鐵盾劇烈一震。

    所有圍觀者同樣為之一震,好快!這樣的速度比箭矢不知快多少,人壓根沒法躲,被這樣的槍口瞄準,怕只有死路一條了吧。

    鐵盾取來,當看到盾面那小指粗細的彈洞時,文天祥、張世傑、黃天從等將帥無不動容,這小小鐵疙瘩裡發射的彈丸竟如此可怖!

    張世傑看看手裡的二石強弓,都有種想扔掉的衝動——二十步,他的箭能不能射入鐵都是個問題,更別提他還得使出吃奶的力氣開弓,而人家手裡的鐵疙瘩,不過隨意一擊……

    黃天從的眼珠子死死黏在趙獵已插回腰間的手槍上,那狂熱的眼神……如果眼神能化為手,怕早已伸進槍套裡攥取了。

    “洞鐵穿金!端是奇器!”以文天祥的涵養都難免動容,看向趙獵眼神熱切,“此物若能裝備全軍,元虜何足道哉。”

    趙獵沒說什麼,只朝城外一指:“元軍進攻了。”

    陽光下,一片銀光,如浪波動,就像海面上片片鱗光。

    整整一百二十八個北庭重甲鐵盾武士,在上千漢軍、新附軍士卒掩護下,洶洶逼近。

    悠長而蒼涼的牛角聲中,元軍第五波攻擊,開始。
mk2258 發表於 2018-7-5 21:10
第一百五十四章【狙擊龜甲陣】





    元軍角號驟起,身為南門防禦使,黃天從只得按捺住心頭的熱切,戀戀不捨收回目光,向趙獵抱拳拱手:“那鐵盾甲兵,就仰仗信安侯了。”

    趙獵緩緩點頭,肅容還禮。

    然後,二人同時向文天祥、張世傑行禮:“請二位相公至譙樓督戰,看我等擊破頑敵。”

    文、張二相互望一眼,同時轉身向城牆兩邊一個個從涼棚裡、牆根下、垛口邊蹣跚走出的宋軍將士合袖為禮:“大宋存亡,就拜託諸君了。”

    所有宋軍將士無不下跪,伏叩於地。

    鏘!黃天從拔出重新打磨鋒銳的腰刀,新換上的鱗甲甲葉隨著身體震動鏗然作響。黃天從刀鋒指日,聲如雷霆:“有我!無敵!”

    不足千人,幾乎人人帶傷的宋軍將士齊吼:“有我!無敵!”

    群情激昂,熱血激揚,而趙獵與他的特戰小隊卻一片平靜,只有眼裡燃燒著熊熊戰意。他們是槍手,是快槍手、神槍手、狙擊手。此時此刻,他們最需要的,是冷靜,越冷靜,敵人死得越快、越多。

    趙獵臉色冷峻甚至透著幾分冷酷:“聽我命令,漢軍、新附軍不用管,專打北庭軍。除狙擊手之外,所有使用五四手槍的戰士,集中在第一排,敵近到五步時集火開槍。其余武器,尋隙射擊敵人……”

    敵近至五步才開槍,這簡直是拿命來搏啊!

    五四手槍的空腔效應(擊中人體後在體內翻滾)不如點38,但穿透力極強,威力強勁,二十五米能擊穿3毫米鋼板。北庭軍鐵盾甲士所使用的鐵盾鐵板厚度雖然達到6毫米,更襯有3毫米厚的硬木,但這時代的鐵板性能硬度豈能與後世的鋼板相比?趙獵的五四軍用手槍,三十米外擊穿這種鐵盾不在話下。

    只不過,五四軍用手槍,只有一把;單基藥,只有兩桶。而仿五四的威力,弱三分之一,所使用的也只是黑火藥,所以綜合威力只有趙獵五四手槍的一半。要破雙層鐵盾,必須放近、再放近,近至十米、八米,甚至面對面轟擊。即使這樣,能做到這一點的也只有仿五四,其它左輪、獵槍、火槍,都不行。

    特戰隊員們對手裡的武器性能無不熟稔,都明白這道命令的正確性與必要性。而能夠成為特戰隊員的,哪個不是忠誠值爆滿?對自來趙獵的命令,幾乎是本能的齊聲大吼:“遵都統令!”

    這時就听譙樓上的護衛甲士失聲驚呼:“鐵盾陣!”

    趙獵、特戰隊員、黃天從及宋軍將士聞聲望向城外,一隻奇異的盾陣映入眼簾。

    就見那支從坡頂奔到元軍陣前的鐵盾甲士部隊,在由千余漢軍、新附軍組成的兩個大方陣後方結陣。百餘鐵盾甲士圍成一個圓陣,人人緊貼,盾牌層層壘疊,密密匝匝,幾乎看不到一絲縫隙(縫隙當然有,只是遠遠看去實在不明顯)。陽光映照下,既似一個碩大半圓形倒扣鐵碗,又似一個移動的龜殼。

    整個城頭到處都是一片吸氣聲,這樣的東西,也太……

    黃天從同樣在吸氣:“這鐵烏龜……若讓他們殺上城來……”

    趙獵雙瞳倒映著閃動的銀光,一直呡得緊緊的嘴唇微啟:“鐵烏龜麼,我也要撬開一條縫,剜下幾塊肉來。狙擊手,上!”

    特戰隊裡,一男一女應聲而出,二人手持的是燧發槍,但比起一般的燧發槍,槍管長了四分之一。二人雙眼都罩著形制獨特的水晶防風鏡,其中一人的槍管上還套著絕無僅有的一具白光瞄準鏡。

    特戰隊員個個都是精選出來玩槍高手,能在這些快槍手、神槍手裡脫穎而出,何其之難。再加上趙獵對狙擊手的嚴格指標,整個特戰隊只有兩人勉強達到狙擊手:丁小伊、楊正。

    丁小伊槍感天賦極好,連身為教官的趙獵都自愧不如,當初海上狙擊,大顯身手,是天生的狙擊手。而楊正本身就是出色的弓箭手,當年在弓箭對射中被張珪一箭傷喉,從此失聲。之後發憤練箭,以期復仇。也許是天賦,也許是心中那股子心氣,楊正對射擊感覺極佳。當初圍攻梁氏山莊時,剛摸槍不久的楊正就曾與黑丸共同承擔封鎖山莊側門與後門的重任,可見一斑。而因“天然保護色”被趙獵視之為天生狙擊手的黑丸,尚未能通過狙擊手測試,只能算神槍手級別。不過黑丸年紀還小,不過十四,未來還有很大潛力可挖,或許特戰小隊第三位狙擊手就是他也未可知。

    丁小伊與楊正疾步上前,伏身於城頭凸出的馬面上,細長的槍管從垛口間穩穩伸出,瞄準那龐大的鐵龜殼。

    不遠處的黃天從滿懷期待等了好一陣,始終沒聽到槍聲。

    “搞什麼?”黃天從很是鬱悶,眼見元軍品字形大陣向崖城南門湧來時,已進入百步,當下不再關注那兩個什麼狙擊手,轉身對嚴陣以待的火槍部隊下令: “自由散射,給老子狠狠打!誰打死一個鐵盾甲兵,按次獲升賞!”

    排成三列的近百火槍兵一列列湧到垛口,砰砰砰槍聲震天,火光頻閃,白霧瀰漫。

    行進在前列的漢軍陣與新附軍陣首當其衝,軍兵手裡旁牌劈啪作響,木屑亂飛,無不駭得臉色發白,死命抓緊旁牌。這一刻,只有這東西才能保住性命。而有些遮護不及時的倒霉士兵被直接打中身體,他們身上的皮甲被強勁的鉛子輕易撕開,裂肌穿膚,將內臟攪得一團遭。

    在漢軍、新附軍一個個慘叫倒地時,不少鉛子也射到那隻龜殼盾陣上,鉛子噹噹作響,卻只能在盾面留下一個淺淺凹坑,絲毫損傷不了盾後的鐵甲士。

    隨著元軍品字形大陣越來越近,火槍的殺傷力也越來越大。許多原先用旁牌遮護而無傷的漢軍、新附軍士兵駭然發現,他們視之為生命屏障的旁牌,頻頻被鉛子擊穿,而碎裂的鉛子餘勁依然強勁,如同霰彈一樣,把防護旁牌後的他們打得蜂窩。

    然而,如此威力的鉛子,打在那一具具鐵盾上,除了乒乓亂響,火星四濺外,毫無作用。

    黃天從恨恨一拳打在垛口磚塊上:“該死的龜兒子!”

    這時,兩聲格外清脆的槍聲響起。

    砰!砰!

    盾陣前兩個鐵盾甲兵的小腿部位飆出一股血箭,兩個鐵甲士萎頓於地。盾陣頓時出現一個小缺口,後排的甲士慌忙上前堵住,保持陣形的完整。至於那兩個倒霉的甲士被後繼源源不斷的同袍踩成什麼樣就只有天知道了。

    重重盾陣防護的確夠嚴密,幾乎無縫可鑽,但是,盾陣總要移動。一移動,就有了破綻。這些鐵盾甲士已經防護得夠好了:鐵甲護體、鐵盔護頭、甲裙護腿、鐵盾增防,但他們的可沒有“鐵褲子”這種裝備。一般用於護腿的,叫甲裙,顧名思義,形制類似裙子,裙子的特點就是立定時看不到小腿,但走動時,小腿必定露出。

    丁小伊、楊正二人正是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防護破綻,一槍中的。腿部中彈雖不致死,但絕對無法繼續作戰,而且以此時的醫療條件,想完全清理身體裡爆裂的鉛子幾乎不可能。而且,看情形,這兩個鐵盾甲士怕是連救治的機會都沒了。

    “好!打得好!”黃天從大力一拍磚牆,扭頭對不遠處的趙獵洪聲笑道,“信安侯麾下當真是臥虎藏龍。”

    說話間,砰砰砰砰連響,又有數名鐵盾甲士丟盾捂腿慘叫倒下。

    看到同袍的倒霉狀,附近鐵盾甲士驚慌放緩腳步,身體弓得更低,腳步下意識變慢。前面慢後面快,難免撞在一起,原本無懈可擊的龜甲陣頓時出現一陣擁堵混亂。

    丁小伊與楊正哪還不知抓住機會,各自以最快速度裝填、開槍。短短十餘息,兩人各自打出三四槍,擊中五個鐵盾甲士,令龜甲陣更為混亂。若不是燧發槍裝彈太慢,只怕這龜甲陣還沒推進到城下,就被兩名狙擊手打成“蜂窩陣”了。

    黃天從看得興奮得把城磚都拍裂了,城上宋軍士兵無不興奮歡呼,大大鬆了口氣,那種被鋼鐵堅陣逼近的壓力為之一緩——這些鐵殼兵,也不是刀槍不入嘛。

    而元軍主將脫溫不花在後方看到,臉上肌肉直抽。肉疼啊!每一個鐵盾甲士,那都是可以一敵十的百戰勇士,是他這支大軍的絕對主力,精銳中的精銳啊,就這樣毫無價值倒在一顆顆廉價得令人髮指的鉛子上……這些打黑槍的混蛋!陰溝裡老鼠!

    在脫溫不花咬牙切齒的咒罵聲與激烈不絕的槍聲中,元軍品字大陣終於走完這八十步死亡距離,推進到城下。在大陣後方,已倒下近百具形狀各異的屍體與哀嚎翻滾的傷兵。

    黃天從拔出腰刀,火槍兵們已經盡力,也取得令人矚目的戰績,只是元兵實在太多了……接下來,就只有短兵相接了。

    黃天從忍不住又朝趙獵看了一眼,那年輕而堅毅的面龐古井無波,只有一雙黑色瞳子裡,燃燒著一種名為戰意的烈焰。

    “攻上城了。”脫溫不花看著那片閃爍銀光像水銀一樣,從一架架長梯“流”上崖城城頭,隨後,城頭爆發出的金鐵交擊聲、廝殺怒吼聲,響徹天地。

    “這該死的破城,終於要破了吧!破了吧!”脫溫不花狠狠一攥拳頭,臉上縱橫交錯的疤痕扭曲如蛇。

    近千元兵,似乎與守城宋軍人數差不多,然而質量卻大為不同。宋軍已經沒有預備隊,所有人都上城參戰了。經過上午四輪血戰,幾乎人人帶傷,疲憊不堪,戰力直線下降。而這千餘元兵,全是生力軍,養精蓄銳久矣,雙方軍隊的戰鬥力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再加上一支可怖的鐵甲鐵盾部隊……

    崖城防衛戰,最危急的一刻,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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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血色浪潮】





    全身重甲、手持一具尖錐巨盾的古力爾特第一個衝上城頭。

    古往今來,先登既意味著榮耀,更意味著危險。但對古力爾特來說,他寧可沖上城頭與十倍的宋兵肉搏,也不願憋屈當靶子。對火槍,別人或許只是聞聲喪膽,他卻是實實在在領教過,而且,遭了大罪。

    沒錯,這個古力爾特,正是當日攔馬牆之戰中,被軍士梁二條一槍中“蛋”的倒霉千戶。

    確切的說,梁二條當初那一槍,擊中的是馬鞍。馬鞍爆裂,破碎的木刺激射,扎入古力爾特襠下……古力爾特遭的罪就甭提了,而且由於劇痛,當場摔下馬,還折斷了腕骨。

    由於圍堵龍雀軍失敗,更遭到慘重損失,身為萬戶的忽失海牙都被奪官去職,當時擔任前線主將的古力爾特自然更跑不了,被解除千戶之職,降為百戶,並被召回北庭軍——畢竟一個在兩軍陣前被兜襠打了一記的指揮官實在太丟臉了,威信大失,背後不知被那些漢軍恥笑多少回了,再難指揮得動軍隊。

    在阿里海牙挑選力量型武士結成龜甲陣衝城,蠻牛一般的古力爾特理所當然入選,而且因為其軍職較高的緣故,更被任命為左隊百人長。百人長當然不是說能指揮百人,而是一半,六十四人。但這一隊六十四個鐵盾甲士的戰力,足足能頂一營兵。

    古力爾特的胯下之痛經過多日修養治療,勉強好了一些,起碼不至於太影響戰鬥,但腕骨折斷卻沒那麼快好,傷筋動骨一百天不是?眼下他一手還打著繃帶,另一隻粗壯的手臂上套著一具沉重的鐵質巨盾,巨盾很重,足有四十四斤,雙層鐵板,櫸木為裡。古力爾特從沒使用過這麼重的盾,他的臂力,在強手如林的北庭軍裡,絕對可排進前十,但套著這麼重的巨盾衝鋒,他也做不到。好在都元帥說了,只需持盾衝二百步,再殺上城頭,然後用手裡的鐵盾砸碎那些冥頑不靈的南蠻子的腦袋就完事。

    都元帥這話很合古力爾特心意,因為別人還能用刀、斧、錘、矛等兵器殺敵,但他不行,他只有一隻手能用。所以,他真的就只能用盾砸人腦袋。當然,為加大殺傷力,他在盾前加了一根一尺長的錐刺。被他的巨盾撞一下,不光筋斷骨裂,更會出現一個血洞……

    古力爾特拼著只用一隻手也要上陣,不僅是為了挽尊,更是為了發洩。自從胯下中了那一記之後,原本能夜禦三女的他,驚駭發現,面對最嬌豔的女人,居然已力不從心了……恥辱啊!悲摧啊!

    那洩不出去的慾火,在古力爾特胸膛裡憋成一腔殺欲。他要用十個、不!二十個南蠻狗頭,來為自己的小兄弟默哀。

    不過,一沖陣,古力爾特的殺欲就變成了尿意。一個士兵上了戰場,尿頻尿急尿……那是害怕的徵兆——古力爾特害怕了。他不能不害怕,隨著一聲接一聲槍響,身邊的鐵盾甲士一個接一個扔盾抱腿,慘叫聲一個比一個大。然後,在沉重整齊的腳步聲中夾雜著骨骼碎裂聲,慘叫聲那叫一個瘆人……

    古力爾特聽到周身前後左右盡是磨牙切齒咯咯之聲,因為盾牌的遮掩,他看不清同袍臉上的神情,但從這片磨牙聲就能聽出他們濤天的狂怒與恨意,還有,一絲絲恐懼。

    “盾牌拿牢,靠緊些,跟緊你們身邊的兄弟,誰也不許走快或走慢,更不許抬頭或避讓,以免亂了軍陣。只要我們熬過這二百步,就能殺上城頭,砸爛那該死的南蠻子狗頭!真神會保佑我們!”古力爾特不得不一再大喝,壓住有些騷亂的軍陣。

    “真神保佑!”

    果然,這句魔咒一出,百試百靈,混亂的軍陣慢慢恢復,不顧那一個個倒地的“兄弟”,龜甲陣距城牆越來越近……

    噔噔噔噔噔噔!古力爾特沉重的壯軀幾乎壓彎堅木長梯,手裡鐵盾磕飛幾支箭矢,崩飛幾塊大石,擋開一鍋沸水,再用盾錐刺穿那個探出身子舉刀劈下的宋兵腦袋,終於攀上垛口。

    “終於殺上來了!”古力爾特瞪著血紅的牛眼,鐵盾格飛兩把刀手,合身一撞,尖而長的錐刺將一個宋兵連同他身後的同伴串成肉串,兇猛的衝擊力更將兩個百多斤的身體一同撞飛出去。凶悍強橫的氣勢,引起城頭一片驚呼。

    古力爾特縱身跳進城頭,單臂揮盾,橫掃如風,如同瘋牛衝進人群,所到之處,血肉橫飛。那些刀斧錘矛甚至火槍鉛子擊打在鐵盾上,只留下一道道白印及彈坑,卻無法擊穿傷及這頭瘋牛。

    “哈哈哈!痛快!爺爺要打十個,不,二十個!”古力爾特殺得性起,仰天咆哮,而緊隨他身後源源不斷登城的鐵盾甲士越聚越多,漸漸形成一個恐怖的小型龜甲陣。

    在這個龜甲陣的外圈,足足圍了上百宋兵,無數刀槍斧錘猛劈狂砍,金鐵交鳴聲響徹城頭上空。某一刻,龜甲陣彷彿被壓縮到了城牆邊,在震耳欲聾的擊打聲中縮成一團,但在下一刻,龜甲陣如同刺猬般猛然向外一炸,數十件鋒利的兵刃從鐵盾間隙刺出,凶狠扎進宋軍士兵們的身體,鮮血、肚腸,噴湧而出。

    “該死的混蛋!”黃天從怒目圓睜,向後踉蹌,他一手摀著肋下,指縫間鮮血汩汩流出。如果不是鎧甲堅固,這一下就不止是皮開肉綻那麼簡單,怕是要開膛了。

    “攔住這幫王八蛋,別讓他們衝到譙樓……”黃天從的嘶喊聲被一陣火槍巨響打斷。

    煙霧繚繞中,火光一陣陣暴閃,宋軍火槍兵抓住機會連續向龜甲陣近距離實施三段擊。強勁的鉛子在不足十步的超近距離下擊穿了雙層鐵板及數寸厚木,穿透力委實驚人……然而,也僅此而已了。

    像火槍這種前膛槍,跟弓弩一樣,一擊不中,等待他們的,就是引頸就戮!

    鐵盾甲士當然不會放過這些唯一能威脅他們的宋軍火槍兵,陣形一轉,猛撲火槍兵陣。這些火槍兵都已經換了好幾茬了,絕大部分都是役兵,作戰意志遠遠比不上正兵,能近距離開一槍已用盡了他們的勇氣。眼見這恐怖鐵甲怪獸撲來,無不扔槍轉身狂逃。

    重甲重盾絲毫沒有影響鐵盾甲兵的速度,如同一群披著鐵甲的鬥牛,衝進混亂的火槍兵群裡,碾壓、踩踏……但聞喀啦啦之聲不絕於耳,整個火槍兵陣如同被一群瘋牛犁了一遍,再找不出一具完整屍骨……

    “我的火槍隊……完了!”黃天從呆呆看著,手里長刀當鋃墜地。

    在龜甲陣恐怖的摧毀力之下,疲憊到極點的宋軍士兵節節敗退,已經到了崩潰臨界點。

    連續衝破十餘宋兵組成的合圍之後,驀然阻力一空——古力爾特一喜,殺透敵陣了,哈哈……那邊不就是宋軍指揮所在譙樓麼,宋軍的帥旗就在那處……

    古力爾特狂喜之下,埋頭向前猛衝幾步,驀然似有所感,猛然抬頭,卻發現,眼前確實空空的沒有宋兵阻攔。但是,前方十餘步外,卻有幾排軍兵蹲伏於藤牌後面,一雙雙冷冷眼神,全鎖定在自己身上……

    那隊軍兵一側,一個全身罩在鐵甲內的青年將領正冷然盯著自己,嘴角噙著一抹譏誚:“打夠二十個沒有?不夠的話,就再沒機會了。”

    古力爾特挾大破宋軍火槍陣之勢,正氣勢如虹,哪會把對方放在眼裡,錐盾一指,煞氣沖天:“你,就是第二十個!”一聲咆哮,當先沖出,身後鐵盾甲士蜂湧而上。

    十步、八步、五步!

    青年將領厲喝聲入耳:“殺!一個不留!”

    砰砰砰砰砰砰!嘭嘭嘭嘭嘭嘭!轟轟轟!

    驟然爆發的震撼巨響聲中,古力爾特驚駭發現,他持盾的粗壯手臂,被一顆彈丸穿透,餘勁未衰,重重打在護心鏡上。兇猛的衝擊力,令他吐出一口血。還好,護心鏡沒破,但是,重傷的手臂再也提不動巨盾。

    哐!巨盾落地,古力爾特那蠻牛一樣的壯軀再無遮掩。

    嘭!古力爾特最後看到的影像是,那個青年將領從後背拔出一把閃著異光的怪槍,對著自己轟了一槍,然後,自己就飄了起來。

    “原來,我才是第二十個……”這是古力爾特最後一個念頭。

    在鐵盾甲士衝上城頭後,城下的元軍軍陣就沒斷過歡呼。他們看到了鐵盾甲士殺上城頭,看到了鐵盾甲士所向披糜,看到了鐵盾甲士擊破了宋軍那該死的火槍兵陣,看到了鐵盾甲士沖向宋軍中軍指揮所……直到那幾乎掩蓋一切聲浪如怒海狂嘯的爆裂聲響起。

    激烈的槍聲過後,城頭一片死寂。城下元軍沒有看到他們勇猛的鐵盾甲士們豎起勝利旗幟,也沒看到他們身影,只看到爆出震天巨聲的那段城牆的五六個排污洞口突然噴湧出大股血水,像急速穿行於礁石間的洶湧浪潮。

    夕陽映照下,一股股血浪,紅得那樣鮮豔,那樣刺目、那樣驚悚……
mk2258 發表於 2018-7-5 21:10
第一百五十六章【以命換命】





    看著那極具視覺震撼力與挑戰心理極限的源源不絕噴湧的血泉,城下數千元軍一片死寂,人人表情呆滯。

    咣當!有人兵器落地,慌忙拾起。原本這樣的舉動是要被督戰隊揪出軍法從事的,但此刻連督戰隊都成呆鳥了,這士兵僥倖逃過一劫。

    坡頂元軍中軍那頂青羅巨傘蓋下,貫只哥臉色煞白,頎長的身體微微顫抖,嘴唇哆嗦著吐出一句不完整句子:“鐵盾甲士……完了……”

    這可是北庭軍的精銳啊,幾年征戰都沒死幾個,眼下一戰就死了上百,這、這……他們是見鬼了還是遇魔了?!

    阿里海牙臉色鐵青,心在滴血,但雄健的身軀仍穩穩坐定,只從其拇指不斷摩挲旋轉著食指上的貓眼指環可窺見內心的焦躁。稍頃,阿里海牙嘴唇一動,正想說什麼,驀然眼神一凝。

    遠處崖城上似乎扔了個什麼東西下來,落地砸起一陣煙塵。阿里海牙輕咦一聲,身後貫只哥已失聲道:“是屍體!”

    話音未落,城頭接二連三不斷扔出同樣“東西”,越扔越快,越扔越多。

    這下所有元軍將士都看清楚了,的的確確,就是屍體,被扒去衣甲兵器的屍體!雖然沒有衣甲辨識,但那與中原人迵異的髮色與五官,不是北庭軍那些強悍凶狠的色目武士是誰?

    當最後一具屍體扔下後,城下已疊得密密麻麻一座高高的屍山。

    然後,城頭上響起一陣齊聲:“致謝阿里海牙元帥,送來鐵甲一百一十七領,鐵盾一百一十七具,兵器弓矢無算。”

    一百二十八副甲盾?元軍出擊的鐵盾甲士共一百二十八人,路上被狙擊手撂倒十一人,其餘全登上城頭,也全送了菜……

    呼聲隨海風傳到坡頂,青羅傘蓋下,阿里海牙長長的指甲深深戳進掌心,黃褐色的眼珠子透出森寒殺機。

    很快,元軍這邊迅速派出收殮隊,將那些屍體抬回。與此同時,宋軍的役兵也從城頭下來,將戰死的戰士屍骨收殮。兩軍收殮隊近在咫尺,俱默默無語,偶爾目光交接,一方滿滿恨意殺機,一方則惶悚不安。

    當元軍收殮隊將屍體盡數抬回後不久,幾匹快馬飛馳上山,正是脫溫不花的護衛,他們帶來了一具屍體及一個潰敗而回的漢軍百戶官。

    當那具赤果果的屍體呈現在阿里海牙父子眼前時,貫只哥看著那熟識的面容,駭然脫口:“這……這不是古力爾特麼?”

    阿里海牙陰沉沉盯著古力爾特毛茸茸胸膛上那觸目驚心的創口,耳邊傳來護衛的聲音:“這是從創口上挖出來的。”

    阿里海牙慢慢轉頭,看到護衛托盤裡滾動的八顆鋼珠。阿里海牙用兩根手指掂起一顆細看,臉色驚異,儘管這些鋼珠有些變形破裂,但他從沒見過這樣圓潤、光亮的鋼珠子。

    身後的貫只哥咕嘟咽了一下口水:“這就是連珠火槍的彈丸麼……”

    “恐怕是了。”阿里海牙隨手扔掉鋼珠,慢慢直起腰,森然盯住那個漢軍百戶,“你可看清了,那是一支怎樣的軍隊?”

    那漢軍百戶如同被猛虎盯住的一隻羊,身體發抖,顫聲道:“那……那支軍隊人不多,就幾十人,但人人披堅甲,藏在藤牌後。他們……他們的武器很怪,有長有短,射速極快,從一開槍幾乎就沒停過。古力特爾百戶,就是被那支軍隊的頭領,用一把短而粗,但很光滑鋥亮的怪槍一槍擊飛的……”

    貫只哥、和尚等都不約而同吸了口氣,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這段時日以來,元軍沒少與那支守城的火槍隊交手,多少也了解火槍這種武器的長處與短處。火槍的長處自不消說,短處亦很明顯,那就是跟弩弓一樣,打一槍就得裝一次彈,間隔時間還不短,比慢速的弩弓用時還長。就因為這樣,所以即使武器劣勢,依然能壓制宋軍。但若是火槍能連發……

    脫溫不花曾心有餘悸說過:“這些火槍若是能連發,或者跟射箭一樣快,這崖城就不用打了,咱們打哪來就回哪去。”雖然是私底下的吐槽,不無自我解嘲之意,但那種畏懼卻是再明顯不過。

    半晌,貫只哥才自我安慰:“幸好,他們只有幾十人。”

    阿里海牙緩緩點頭,從這漢軍百戶的情報來看,這與西大營那邊所說的夜襲闖營人數大致相當。看來這支連珠火槍隊雖厲害,人數卻是不多,或許,這是他們的一個機會。

    阿里海牙目光轉向漢軍百戶:“鐵盾甲士殺掉了多少連珠槍手?”

    漢軍百戶呆了呆,喃喃半天,卻說不出話來。

    這一次,連阿里海牙都倒吸了口涼氣——一百多人的鐵盾甲士啊,何等強大戰力?放到往日與宋軍的戰場上,足以打垮一廂(萬人)人馬了。如今全隊盡墨不說,甚至傷不了對方一個人!

    阿里海牙,大旗之下的數百北庭武士更是齊齊跪地,悲憤大吼:“請大帥下令,讓我們為兄弟報仇!”

    阿里海牙指甲刺入掌心,身上的甲葉錚錚作響。

    這時那漢軍百戶期期艾艾道:“大帥,呃……那些連珠槍手也有受傷的……”

    阿里海牙虎目一瞪:“嗯?”

    漢軍百戶嚇得一縮,顫抖道:“是被一個弓手所傷……”

    弓手?阿里海牙一怔,旋即明白過來,看來,遠程兵種還需同樣的遠程兵種才能抗衡啊。

    和尚眼睛一亮:“元帥……”

    阿里海牙點頭示意明白,略微沉吟,斷然下令:“傳令脫溫不花,調漢軍、新附軍各八百,組成兩支千人隊,再發動一次進攻。傳令西大營千戶劉虎,讓他調集全部人馬,向西門進攻,牽制宋軍。”

    身後的傳令官記錄完畢,行了個軍禮,正要翻身上馬。

    “等等。”阿里海牙深吸一口氣,眼裡閃過絕決之色,語速又快又急,“讓脫溫不花從護衛隊裡選出一批神射手,最好是擅長連珠箭的哲別……嗯,本帥也會從北庭軍裡挑選部分神射手,組成一支百人哲別隊。既然最堅固的甲盾砸不爛他們的腦袋,那就用最鋒利的箭矢射穿他們吧。”

    貫只哥與和尚互看一眼,又是心驚又是振奮,看來大帥是動了真怒了,連這樣的底牌都動用了。脫溫不花的護衛隊是唯一一支正牌蒙古軍隊,共二百人,騎射之技自是不消說,就算不是個個能射連珠箭,至少大半算得上神射手。

    阿里海牙盯著崖城那段城牆上淅淅瀝瀝流淌著血線的排污洞,聲音也透著濃濃血腥味:“哪怕是以命換命,也要把這支連珠火槍隊給我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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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決戰時刻】





    時至下午,崖城之戰達到白熱化,廝殺聲,慘嚎聲,沸反盈天。

    整個南門城頭東西兩段,幾乎已看不到抵抗的宋軍士兵,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元兵,各色紋著八思巴文的旗幟滿城飛舞,如同即將淹沒城池的狂潮。唯有城門上方那座雙層譙樓,像海中心的礁石,沉默而堅實,任憑狂潮衝擊,巍然不動。譙樓最高處,大宋龍旗,依然飄揚。

    在元軍瘋狂衝擊下,宋軍僅有的不足千人的兵力逐漸被一點點榨乾,各城牆防守段的宋兵成隊成隊被圍殺,殘存的宋兵本能地退聚到譙樓下,在兩位大帥的指揮下,浴血苦戰。

    此時譙樓下方,殘存的不到兩百宋兵,將譙樓團團護住,而更大範圍外,黑壓壓的全是元兵。在兩支軍隊的接觸面,雙方士卒刀來槍往,不斷將刀劍槍斧等兵器瘋狂進出對方的身體,鮮血不停噴灑飛濺,將雙方士兵的面目盡染成赤紅。在這樣瘋狂廝殺氛圍下,幾乎所有身在其中者都變成野獸,不吃(殺)人,就被吃(殺)。

    若非這最後的兩百宋兵大多是文、張二帥的護衛甲士,戰力過人,忠心耿耿,怕早就崩潰了。但面對源源不絕、瘋狂撲來的元兵,也只能苦苦支撐,步步後退。

    一般情況下,對於一座城池來說,到了這個地步,基本上已經算是攻破了。若是普通軍隊,阿里海牙與脫溫不花早就下令讓一部分兵力圍住譙樓,其餘兵力直撲內城,內城一破,譙樓的抵抗再無意義。但是,這一次,他們不敢。

    別看元兵洶洶,重重包圍,在元軍將帥眼裡,這就像一堵厚板子圍裹著一簇將熄未熄的火苗。必須要用更厚的“板子”,盡快將這火苗徹底壓滅,否則,但得喘息之機,火苗隨時會爆燃,將板子燒穿。

    就如同此刻。

    一陣尖厲的號鳴聲響起,正拚命抵擋元兵的宋兵每個人臉上都鬆了口氣,然後,突然潮水般往後退,同時像被刀子切過一般分裂兩半,露出中間大塊空地。

    壓力一輕的元兵並沒有露出輕鬆的神色,反而驚恐後退,更拚命往槍牌手的旁牌後擠。

    這時宋軍內圈突然奔出五排軍兵,第一排舉起烏沉沉的火槍,槍口對準面如土色的大群元兵。

    砰砰砰砰砰砰!

    白煙騰起,元兵倒下一片。

    宋軍火槍手第一排打完,在隊官喝令下,從兩側跑開。後面第二排依令舉槍,又是一陣轟鳴,元兵紛紛倒地。

    第三排、第四排……

    五排打完,倒在血泊中的元兵達二十餘人。正當元兵驚恐萬狀等待下一**擊時,卻突然發現,宋軍火槍兵的火力,中斷了。

    這時元軍這邊突然也是一陣號角長鳴,元兵包圍圈隨著號鳴聲也紛紛從中裂開,一群手執大弓、背負箭囊的蒙古人與色目人現身,其中不少人手指間還夾著好幾支箭。

    嗤嗤嗤嗤嗤嗤嗤!箭矢如蝗,密如疾雨。

    火槍兵都來不及退後,紛紛慘叫倒地,身上要害俱插滿箭矢,鮮血激噴。

    “槍牌手,擋住!擋住!”黃從天嘶聲大叫,他的叫聲引得一蒙古射手注意,一箭射去,正中黃天從胸膛。正想再補一箭,宋軍槍牌手已及時合攏,將黃天從及火槍手們團團護住。

    黃天從推開左右護衛,咬牙從胸膛護心鏡把箭拔出,箭尖隱隱有血跡,還好,入肉不深。看著滿地哀嚎的火槍手與七零八落的火槍隊,黃天從一腔怒火無處發洩,雙手一折,箭桿咔嚓兩斷。

    先前被鐵盾甲士一番屠戮,火槍隊死傷大半,槍支也損壞了十餘支。幸好張世傑還有一部預備役兵,總算又組建了一隊六七十人的火槍部隊。但這些役兵沒經過幾天訓練就直接拉上戰場,而且還是如此慘烈的戰場,結果打完預先裝填好的彈丸後,幾乎沒幾個人能正常完成二次裝填,造成連擊中斷,被元軍的哲別隊抓住機會,一陣箭雨幹倒一半。

    雖說火槍手訓練容易,補充方便,但好歹也要訓練個幾天,並且有人能補充啊。話說眼下宋軍還有時間訓練火槍手麼?還有預備役兵麼?

    望著血泊中翻滾叫號的火槍手,黃天從終於興起有心無力之感。突然,譙樓另一邊傳來的動靜令他精神為之一振。

    砰砰砰砰砰砰!

    嘭嘭嘭嘭嘭嘭!

    槍聲不絕,硝煙瀰漫,

    此起彼伏的“換彈匣”之聲不絕於耳。

    短暫的調整後,特戰小隊又一次發威了。面對瘋狂的元兵,短短半個時辰,隊員們已經消耗兩個基數的彈藥,他們手裡的槍管已經打得發燙,甚至出現了報廢。在疾風暴雨般的金屬風暴下,元兵成排成片倒下,一次次沖近,一次次駭退。在特戰小隊槍盾殺陣前,屍積如丘。

    要遏制瘋狂,只有更加瘋狂!

    當然,他們也遇到了強勁對手,由蒙古人與北庭軍神射手組成的哲別隊,人數不過百人,但個個箭術刁鑽,專射祼露在護甲外的部位。

    特戰小隊隊員每人都有精良盔甲,頭盔前還有特製的面甲,只露出雙眼及嘴唇以下部分,下半身又有藤甲防護,防禦力幾追元軍鐵盾甲士。但正如鐵盾甲士一樣,再嚴密的防護,終究有破綻,比如眼睛、比如下頜,比如手掌。這些破綻,哪怕是鐵盾甲士發現了也奈何不得,但對蒙元神箭手而言,就能用箭矢把破綻變成致命創傷。

    激戰至申時,特戰隊首次出現傷亡。

    “啊!”一支箭矢毒辣地射入一隊員眼睛,看那箭桿深度,明顯入腦,眼見不活了。

    “王八蛋!”丁小么咬牙切齒舉起獵槍對準那一箭得手閃身躲入人群的蒙古射手轟去。

    嘭!霰彈如蜂,將兩個正舉弓待射的蒙古人打得血肉橫飛,但那兇手卻躲過了。

    丁小么又怒又急,連扣板機,槍管咔咔作響,卻是沒子彈了。

    砰!一聲爆響,那張弓搭箭,正想再接再厲的蒙古射手腦門飆出一股血箭,一頭栽倒。

    丁小么鬆口氣,邊上彈邊斜了一下眼,正看到阿姊往左輪裡填子彈。

    “不愧是阿姊啊。”丁小么暗讚一聲,挑了挑大拇指。

    丁小伊目不斜視,飛快裝填好子彈後,雙手持握,在藤牌後探出槍口。砰砰砰砰……一槍一個,彈無虛發。

    特戰隊無論火力、訓練,都遠非那臨時拼湊的火槍隊可比。阿里海牙寄予厚望的哲別隊,根本找不到半點機會,他們想傷害特戰隊員,只有一個法子——以命換命!不是一命換一命,而是五條、十條命才有可能換得一條。

    當那支箭術強橫的哲別隊豁出性命時,特戰隊亦不免遭受損失。短短一刻鐘,就有五名隊員受傷,其中三人被利箭從眼睛貫腦,當場陣亡。

    嘭!雷明頓抬手一轟,將十餘步外一個射了自己一箭的傢伙幹翻,趙獵隨手一拂,將身上箭矢拍落——這就是箭矢與彈丸的區別,即使中箭,只要不是裸露位置,傷害不大。而中彈則完全不同,不死也殘。

    看到隊員傷亡,趙獵心在抽搐,他走的可是精兵路線,死一個得多心疼。

    先前鐵盾甲士全隊盡墨卻沒傷及特戰隊一人,原因有三:一是得守城之利,鐵盾甲士不斷登城,形成添油戰術;二是鐵盾甲士負重太過,防禦雖強,但進攻龜速,成為最佳靶子;三是當時還有部分雷炮,為盡快消滅這支鐵盾甲士隊,一口氣全扔光了。

    現在看來,這支哲別隊比之前的鐵盾甲士威脅更大。

    不能再這樣下去,必須改變戰法。

    趙獵目光一閃,驀然大吼:“特戰隊聽令,退入譙樓!全部退入譙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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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決戰時刻(下)】





    命令一下,趙獵率隊當先沖上二樓。剛到樓梯口,人影一閃,一個渾身甲胄的魁梧身影按刀攔住,厲喝道:“張帥有令,戰時任何人不得登樓,速速回歸本陣堅守。違令者,殺無赦!”

    趙獵身形一頓,不用細看他就知道,能說這話的人,只有張世傑的護衛親將,張霸的堂弟:張雄。

    趙獵看著這個跟張霸有六七分相似的虯鬚甲將,高聲道:“張帥,末將建議重新調整防禦。”

    大約過了七八息,樓梯護欄處出現一人,火紅大麾,明盔亮甲,腰懸御賜寶劍,瞪著趙獵,不怒自威:“信安侯有何提議?”

    趙獵站在梯階上,仰首行禮道:“方才戰局,張帥可看真切?”

    張世傑當然看清楚了,正因如此,他此刻臉色很不好看,沉著臉道:“戰局危如壘卵,信安侯有話直說,無話最好退回防線守禦。”

    趙獵也不廢話,沉聲道:“特戰隊與火槍隊皆遠程火力,盡可能不讓敵人靠近,以免招至不必要的損失。獵之意,火槍隊與特戰隊全部登上譙樓布防,各防禦一面。如此,既可居高臨下攻擊元虜,又可藉護欄保護自身。請張帥均度。”

    張世傑沉吟,趙獵提議似乎可行的樣子,而且他也清楚,自己手頭已沒有多少預備役兵了,火槍隊再這樣損失 去,就算有槍都沒人可補充,那才叫令人鬱悶吐血。

    張世傑示意趙獵等等,身影從護欄消失。趙獵知道張世傑是要與文天祥商量,雖然這位副帥素來剛愎自用,與文天祥也不對付,但崖城防守戰畢竟是以文天祥為主帥,張世傑是副帥。所以張世傑再拔扈,涉及到守禦大計,也不能不與文天祥商議。

    張世傑的身影再度出現時,先向趙獵點點頭,然後對張雄抬抬手。

    趙獵舉手一招,身後特戰隊員魚貫而上。很快,黃天從也接到命令,讓殘存的火槍兵撤到譙樓,交給信安侯指揮。特戰隊與火槍隊一撤,難免在宋兵中產生波動及恐慌。要知道,若沒這兩支槍械部隊押陣,不到兩百的宋兵面對上千元兵,如何抵擋得了?

    半身染血的黃天從拎著已換了三次的大刀,大吼道:“慌什麼慌!本防禦使還在此!龍雀軍兄弟與火槍隊並非撤退,而是到樓上布槍陣更好殺敵。我們守住梯口越穩,他們殺敵越多……”

    話沒說完,一支冷箭射來,竟從黃天從面頰穿過,頓時說不出話來。

    左右慌忙把箭尾截斷,卻怎麼都不敢拔箭頭。

    黃天從怒目圓睜,兩指夾住穿出的箭鏃,猛力一拔,頓時鮮血激噴,一臉黑須盡成赤須。此時這位南門防禦使再說不出話,一手接過藥包按住創口止血,一手斜舉長刀,指向黑壓壓湧來的元軍,血齒間艱難滾動著一個只有細聽才能分辨的聲音:“殺——”

    上得譙樓,自有龍飛翼、張君寶等指揮特戰隊與火槍隊的布防,倒不勞趙獵操心。

    趙獵目光掃去,第一眼便看到文天祥少有地披上明光鎧,穩穩坐定椅上,膝上橫著一柄裹著黃綾的連鞘長劍,神色沉靜,無悲無喜,絲毫沒有被包圍的哪怕一丁點驚慌。見趙獵望過來,這位大宋丞相撫劍而笑:“讓立厓見笑了。不過,本相此劍非殺伐之劍,乃是忠君之劍。”

    趙獵微怔,緩緩點頭,明白了文天祥的意思,想起這位大宋忠相曾立下的誓與譙樓共存亡的誓言。所謂事不過三,看來,文天祥是絕不會第三次被俘了啊。

    趙獵聽著樓下如潮水般呼嘯吶喊的廝殺聲,鄭重對文天祥施了一禮:“丞相放心,獵,絕不會讓一個元兵踏上此樓!”

    ……

    山頂上,羅傘下,阿里海牙父子遠遠觀戰。

    聽到城上令人心驚肉跳、幾乎不間斷的槍聲,看到一次次逼近譙樓,又一次次被打退的元兵,貫只哥眉毛不停抖動,早前渡海時的那股雄心壯志早扔到大海裡去了,直楞著眼,喃喃道:“太慘了、太慘了……阿塔,這樣下去,就算勝也是慘勝啊……”

    阿里海牙微微一嘆,他何嘗不知?他之所以這麼瘋狂,不計代價狂攻,並不僅僅因為長子死於趙獵之手,更重要的是,他心裡非常清楚,今日之戰,只怕是元軍發動對崖城的最後一戰了。一旦龍雀軍舟師出現於海面,腹背受敵的元軍絕不敢再像這樣出動三分之二的兵力攻城,頂多只能拿出一半甚至不到一半的兵力進攻——可是如果連三分之二的兵力都打不下崖城,一半兵力能頂什麼用?

    如果今日攻不下崖城,就意味著阿里海牙此次南征徹底失敗,不但沒能像張弘範那樣勒石記功,享受那滅國俘王的巨大榮耀,反而淪為朝堂笑柄,在薛禪汗心目中的地位必然下降,自己問鼎荊湖行省丞相的野望就注定要落空。這,是阿里海牙無論如何都不能承受的。

    所以,阿里海牙只能咬牙打下去,用人命去堵槍眼。反正他最精銳的北庭軍已死得差不多了,心早疼麻木了,現在要死,也是死漢軍、新附軍。這些南蠻死再多也無所謂,難不成還留著給宋人當俘虜,收編後再反戈一擊不成?

    如果打不下是不是還能圍困?這個方案早前阿里海牙不是沒想過,但自從得知兒子忽失海牙失敗的那一刻,這個方案就無疾而終了。

    要圍困敵人,首先要保障自己的糧道通暢,否則完蛋得比被圍的還快。先前忽失海牙就是這麼幹的,結果糧道被龍雀軍一斷,幾大千人立馬崩潰,最後落得個慘敗。現在阿里海牙也是一樣,只要龍雀軍舟師一到,他的海上運輸線就玩完,怎麼圍困?至於元朝荊湖行省的援兵,且不說阿里海牙有沒有那個臉要援兵或來不來得及叫援兵,光是一個瓊州海峽,就是一個可怕的攔路虎。由於隔了個海峽,加上沿海船隻幾乎被阿里海牙徵用光了,想重新徵集船隻,從各州府抽調兵馬、收羅糧草,這可不是個把月能完成的事。從古至今,跨海作戰都是一項龐大而復雜的工程,幾乎不可能連續搞兩次。

    歷史上元朝二徵日本,光是準備各種海船,就幾乎耗盡了朝鮮的國力,並且最終因為朝鮮暗中偷工減料,埋下失敗的種子。

    不得不說,行朝這次的落腳處選擇真是恰當,如果行朝不是在海角天涯的崖城,而是在陸地,怕不知早被踏平多少回了。

    阿里海牙正沉思,突然城頭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抬頭看去,卻是兩邊元軍已在譙樓入口匯合,正爭先恐後衝上樓梯。

    耳邊傳來貫只哥興奮的聲音:“好!好極了!突入譙樓了!”

    阿里海牙雙拳一緊,定定盯住不斷湧上譙樓的元軍旗幟,輕聲道:“文天祥,我們又要見面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7-5 21:11
第一百五十九章【封鎖、屠戮】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無數洶洶雜亂的腳步從長而深的梯道傳來。

    譙樓二層,一群血混合著汗的宋兵,緊握滿是崩口的殘破兵器與所剩無幾的弓箭,死死盯著樓梯口,每一雙佈滿血絲的赤紅眼裡,只有絕望、麻木,以及,一絲不屈。

    在他們身後,滿臉滿身是血的將領黃天從已經昏迷,氣若游絲,手裡還緊緊握著半把斷刀……

    文天祥依然是那樣沉靜,唯有握劍的手指已按下劍鞘卡簧,這樣等會抽出來會很快速方便。

    張世傑那具大弓已換成一柄掩月大刀,桿長九尺,刃長三尺,合丈二,桿身包鐵,刀身背厚刃薄,看上去十分沉重。這位宋軍副元帥,哪怕在慘烈的厓山海戰都沒有親自操刀上陣,此刻終於要身先士卒了。

    而在張世傑身前,親將張雄拎著一柄大斧,率領僅存的八個甲士展開成一排,護在兩位宋軍元帥身前。那架式,大有要動大帥,先從我們身體上踏過之勢。

    此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樓梯口,以及呈半月形守在樓梯口前的那五個人。

    五個人,五把獵槍,黑洞洞的槍口直指樓梯口,就看哪個倒霉蛋先露頭承受第一波金屬風暴。

    趙獵、龍飛翼、覺遠、張君寶、蚱蜢。

    趙獵的雷明頓霰彈槍威力最大、裝彈量最多,自然是封鎖梯口的首選。龍飛翼、覺遠、張君寶除了使得好槍之外,更兼有一身近戰功夫,而守梯口,隨時會發生近戰。至於蚱蜢,這沉默的少年玩獵槍最溜,上彈極快。

    樓梯口窄小,五個人裡龍飛翼、覺遠守梯口,張君寶、蚱蜢伏於圍欄兩則,趙獵在圍欄後方。人手佈置剛剛好,再多就會影響射界。

    趙獵耳邊聽著急促的腳步聲與石階震動聲,眼睛不自覺瞟向那群血跡斑斑的宋兵,心下暗嘆。

    特戰隊與火槍隊登上譙樓後,居高臨下射殺,效果相當不錯。但由於元軍的蒙古射手與北庭弓手的威脅著實太大,特戰隊不得不將其列為優先打擊目標而難以兼顧其餘。而火槍隊又因為損失太大,新補充的役兵對槍支操作不熟練,半天才打一槍,更缺乏戰鬥經驗,發揮作用有限。失去槍彈壓制,佔據兵力絕對優勢的元軍終於一步步將二百宋兵變為一百五、一百、五十……最後死傷慘重的宋兵終於被逼進譙樓。

    由於海邊經常刮颱風,崖城基本沒有高樓,唯有這譙樓因戰事需要,不得不砌高。為了抵御風暴,譙樓用料全是礁石,不光堅固,更不懼水火。若非如此,元軍早就放火箭燒樓了,哪還會用人命填?

    現在整個譙樓能戰的將士不足百人,甚至連堂堂副元帥都要赤膊上陣,可以想像,一旦元軍衝上譙樓,必定是一場慘烈的惡戰。

    衝上來麼?趙獵下巴貼在磷化處理而呈鐵灰色的金屬槍管上,鐵盔帽沿下的雙眼微瞇,隱隱透出一股寒意。槍械最利守窄道,空間太廣闊反而不好打,就如同先前在譙樓外那種顧此失彼的情況那樣。如果元兵以為這窄小的樓梯口能夠輕易突入,那麼他們很快就會知道,什麼叫封鎖與屠殺!

    噗噗噗!下方樓道一側石壁上嵌入的幾根火把被突然飛來的箭矢射滅。

    來了!剛轉過這個念頭,圍欄下方就出現一個黑乎乎的影子,然後是一面厚實的旁牌。人影剛頂著旁牌踏上石階一步,頭頂一道火光噴出,轟一聲巨響,旁牌炸裂,一個極度痛苦的嘶吼聲在幽暗的樓道裡被數倍擴大,嗡嗡傳開去,令人聞之色變。

    樓道傳來驚恐紛亂的叫聲:

    “有埋伏!”

    “是連珠槍!”

    “別擠在一起,那隻會當靶子。快衝上去!”

    “衝啊!只要衝上這最後一截石階,就能活捉宋人丞相,賞錢萬貫,官升三級啊!”

    財帛動人心,更何況還能升官。眼看只差最後一層十一級階梯就能衝到二樓,升官發財就在眼前,誰能抗拒這誘惑?

    元軍士兵與宋軍激戰至今,多少也積累了一些對付槍械的心得,知道面對這可怕的武器,要么就快速沖近,手裡的刀槍還能有用武之地,要么就遠遠地用弓箭抽冷子射殺,捨此別無他法。若還像以往對陣那樣慢慢接近,跟送死沒差。

    不知誰發出一聲吶喊“衝啊!”樓道裡無數人應和打氣齊聲大吼“衝啊——”

    趙獵的視線裡一下出現五六個頂著旁牌的黑影。

    嘭!嘭!嘭!嘭!嘭!嘭!

    槍焰映照著一張木無表情的面孔,彷彿每一個細胞都已凝固,發亮的瞳孔倒影著一個個呼號旋轉摔倒的人影。

    一個人,一把槍,生生遏制了元兵的瘋狂。

    趙獵開槍時,龍飛翼等四人未動,因為從視角上說,最先發現敵人的就是趙獵所在的位置。只要趙獵的一杆槍能控制局面,其餘人就按兵不動,以便關鍵時刻給予敵人致命一擊。

    “笨蛋,扔掉那沒用的旁牌!”不知是誰終於看明白,頂著旁牌防護根本沒用,反而因為重量及累贅礙手礙腳,影響衝鋒速度。

    這些元兵悍卒也是打老了仗的人,頓時明白過來,一咬牙,紛紛扔掉旁牌,蜂擁而上,果然行動快捷多了。

    趙獵七槍打完,來不及上彈,霰彈槍一轉,反插後背,雙手拔出左輪與黑星,砰砰狂射。流火四濺,哀號四起,一條條黑影撲倒、翻滾,無人能衝到階梯中間。

    如果槍聲能一直這樣持續下去,元兵怕是死絕了也沖不上一人。然而,槍聲聚然一停,傳來趙獵沉聲:“換彈匣!”

    僅僅間歇數息,元兵一窩蜂衝到階梯中間。這時左右張君寶、蚱蜢立即把槍管伸出圍欄,一支雙管獵槍,一支三連發,不到三息就全部打完。階梯上那一窩蜂元兵被一掃而空。

    “上霰彈!”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龍飛翼與覺遠立馬上前一步,身體半蹲,兩管黑洞洞槍口對準黑洞洞的樓道。

    嘭嘭嘭嘭嘭嘭!聲如雷鳴,震耳欲聾,幾乎壓過了元兵的慘叫。

    “上霰彈!”

    “上霰彈!”

    當龍飛翼與覺遠先後高呼出聲時,趙獵的霰彈槍已經裝填完畢,直接把槍從圍欄間伸出,槍口倒豎,看都不看,對著下方的樓道口不停轟擊。下一棒又是張君寶、蚱蜢……如此周而復始,槍聲幾乎沒停歇。

    火光明滅,聲震譙樓,足足半刻時,竟無一元兵的腦袋能從樓梯口冒出來。

    自文天祥、張世傑以下諸將士,全看呆了。

    直到元兵亡魂皆冒,落膽而逃,整個樓道為之一空,張雄才使勁吞了口唾沫潤潤髮乾的喉嚨,從護衛手裡接過火把,走到梯口,那濃烈的血腥味差點沒讓他吐出來。

    張雄強忍不適,火把一甩,火光從階梯掠過,照亮了黑乎乎的樓道,眼前情形令張雄倒吸一口冷氣。但見從梯口一直延伸到最下一階,短短十一級石階,層層疊疊,盡是死狀各異的元兵屍體。那濃稠的血漿在樓道低窪處積成一汪血池,血池裡漂浮著各種臟器、腸子、碎肉、骨片、斷手斷腳……

    張雄臉肌抽搐,使勁把嘔到嘴邊的胃內容物又嚥下去,看向趙獵五人的眼神像見鬼。

    咔啦!趙獵拉動一下彈倉,彈殼拋飛,對文天祥微微頷首:“丞相,獵說過,絕不會讓一個元兵踏上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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