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雙槍皇帝 作者:寇十五郎 (連載中)

 
mk2258 2017-11-19 22:29: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9 36014
mk2258 發表於 2018-8-5 15:38
第一百七十章【馬氏兄弟的抉擇】





    就在趙獵痛毆楊行勇的時候,崖城馬府裡,香山馬氏昆仲正置酒密談。

    面容清瘦的工部尚書馬南寶裹著純白狐裘大麾,把身體深深埋進軟榻裡,不時用拳堵嘴,輕咳數聲。雖說眼下剛入二月,中原到處銀妝素裹,但瓊州之南已有絲絲熱氣,身體壯實的穿著夾衣也能活動自如,不覺寒冷。馬南寶這模樣,明顯身體有恙,而且還不輕。也難怪即使眼下百廢待興,官員短缺的關口,行朝卻只給他一個工部尚書的清貴頭銜(宋朝六部尚書位高而無實權),並未安排實職差遣。

    馬南寶望著坐在對面那身體筆直、黑髯垂胸、精神旺盛的二弟馬南淳,微微失神,直到一個洪亮的聲音把他驚醒:“兄長召我前來,可是有要事相商?”

    馬南寶回過神來,輕咳一聲,點點頭:“正是,召仲平前來,便是要商議一樁關乎我兄弟、甚至可以說是香山馬氏今後數代榮辱興衰的大事。”

    馬南淳悚然,盯著兄長的臉看了半天,忽道:“莫不是,那位到了?”

    馬南寶微頷首,沒有說話。

    馬南淳忙站起:“在哪?快帶我去拜見。”

    馬南寶搖搖頭:“不在府中。”

    “那是在蘇府?”

    “也不在。”

    “這……入宮了?這麼快?不是說要先觀察一番再說麼?”

    馬南寶長長嘆了口氣:“自然沒有入宮,雖說皇太后對少帝生還越來越不抱希望,但一時之間,也沒那麼快接受,還得好生處一處。”

    馬南淳惑然道:“既如此,那會在哪……該不會在楊府吧?”說到後面,馬南淳的眼睛已瞪大,頷下整整齊齊的黑髯都有些亂了。

    “仲平還是那麼機敏。”馬南寶語帶自嘲,“此子雖是我與蘇公共同發現、藏匿並奏達天聽,但當真送來,皇太后又豈會讓我二人再多接觸此子?自然交由最親信的楊氏看管、教授。呵呵呵呵,那位楊計相,怕是一心想著將來當個帝師呢。”

    “果然如此。”馬南淳撫著大鬍子,來回踱步,突然腳步一頓,回望兄長,“其實,或許這也是一件好事。”

    這回輪到馬南寶瞪大眼睛:“嗯?仲平何出此言?”

    馬南淳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問了兄長一個問題:“兄長,你想想,從行朝南狩開始,這些年,從端宗到少帝,一個比一個年幼,朝中之事,盡付太后大臣之手。當此天下板蕩,元虜洶洶之際,這樣的幼天子,能帶領這滿朝文武百官,萬千將士,億兆百姓,驅逐韃虜,复我漢家麼?”

    馬南寶大驚失色,一下坐起,狐裘大麾掉了都不理會,失聲道:“仲平,何出此大逆之言?若讓人聽了去,你我兄弟性命不保,還會連累香山馬氏九族!”

    馬南淳一旦敞開,就滔滔不絕,彷彿不一口氣說完就不敢再說似的:“去歲二月,厓山慘烈,迄今一載,猶如昨日。我是那場血海之戰的親歷者、倖存者,每每思及那片血海、那十萬浮屍,汗出如漿,夙夜難寐,背不敢沾席……兄長,你知道,這整整一年來,我想到最多的是什麼嗎?”

    馬南淳也不指望馬南寶回答,而是自問自答:“這樣一場關乎國運、令天子、百官、數万將士、十萬生靈蹈海的前所未有的慘敗,為、何、無、人、擔、責?”

    馬南寶呆住,這個聲音如黃鐘大呂一樣在耳邊轟鳴。是啊,為何無人擔責?這麼多人死了,甚至包括官家與重臣,這樣一場關乎國運的大戰敗了,就沒個說法?

    馬南寶震驚望著眼前雙手握拳,渾身顫抖,神情激動的二弟,都不敢相信,一向讀史明禮的二弟能說出這樣顛覆性的話。

    這些原話當然不是出自馬南淳。

    馬南淳在荒島、在厓山,與趙獵朝夕共處,訓練之餘,也有交流思想,共同探討這場海戰的失敗原因、教訓。趙獵曾對他說過,如果行朝還能行使職能,那麼這場大海戰的失敗,就必須問責。從上到下,該擔什麼責任,就擔什麼責任,無論是什麼身份。不把這個責任釐清,為了所謂大局,含糊過去,只會埋下再次失敗的種子。

    然而,問責豈是易事?問責就意味著當權者拿自己開刀,試問天下何人有此覺悟?

    話一說開,馬南淳彷彿豁出去了,咬牙道:“無人擔責,因為那個最應當擔責的,他根本擔不起,也無人敢讓他擔,怕引發軍隊動亂。眼下行朝什麼都不能亂,軍隊更不能亂。而這一切,都是因為缺少一位強有力的天子。”

    “仲平,慎言啊!”

    “這樣一個亂世,能夠掃蕩群魔,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者,非得有武功赫赫的馬上天子不可——幼天子,救不了大宋!”馬南淳簡直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咳咳咳……”馬南寶被驚得咳嗽個不停,一邊摀嘴一邊抬手止住馬南淳撫背動作,好容易止住咳,嘆氣搖頭:“仲平,你不過區區一個從四品樞密院都承旨,無權無兵,縱有一腔熱血,又能何為?如此激憤,肆意妄言,須知禍福無門,唯人自招啊!”

    馬南淳拳頭捏得咯咯響,目眥欲裂:“大宋危如累卵,我等何惜此身?只要能撥亂反正,重振朝綱,令大宋轉危為安,我馬南淳就算粉身碎骨,又何足惜!”

    馬南寶呆呆看著氣勢驚人的二弟,都忘了咳嗽,半晌,緩緩點頭:“好,好,不愧是我馬氏子弟。不過仲平,爭儲之事,凶險非常,你是最有可能振興我香山馬氏之人,不可輕易涉險。此事,就讓為兄來做吧。”

    “兄長,不可……”

    “自家知自家事,為兄這身體熬不久了。”馬南寶搖搖頭,抬手止住,“就這麼定了。”

    馬南淳欲言又止,只是默默拾起掉落地上的狐裘大麾,為兄長披上。

    馬南寶用力裹了裹,蒼白的臉上才算有了些微一絲血色,抬頭對馬南淳道:“既然如此,那楊府之人,我們也不必理會了。嗯,近來朝堂有些不太安份,信安公雖立下殊功,但也難兔樹大招風。你身為謀士,要多多提醒他一下,凡事盡量忍耐,越有大功,越是謙恭,如此方為廟堂保身之道。欲做大事,先保其身……”

    突然馬南淳的護衛帶著一人匆匆而來,馬氏兄弟定睛看去,卻是趙獵的護衛隊武功隊擁隊官張君寶。

    張君寶來找,十有**是趙獵有事。這麼一想,馬南淳急步上前:“君寶,何事?”

    “都統讓你趕緊到南大營,寫一道奏摺。”

    “怎麼那麼急?”馬南淳隱隱覺出不妙。

    “不急不行,晚了就要被人告黑狀了。”

    “什麼?究竟怎麼回事?”

    “都統暴打了楊行勇。”張君寶想了想,亮了亮拳頭,嘿嘿一笑,“第一拳是我打的。”

    “啊!”馬氏兄弟下巴差點掉地上。
mk2258 發表於 2018-8-5 15:39
第一百七十一章【打了也白打】





    楊亮節很生氣,氣得想打人,他沒想到,自己剛施展手段拉攏趙獵的手下將領,轉眼間趙獵就把自己兒子暴打一頓。

    真的是暴打!

    看看眼前跪著哭訴的人,還像自己那英武的兒子麼:眼睛腫成一線、鼻樑歪了三分,兩頰青中透紫,嘴巴開合間隱見幾個黑洞,整張臉比原來腫大了一圈。哭訴時舌頭含混不清,時不時還下意識晃一下腦袋,彷彿還沒有眩暈中恢復過來……還好身上沒受什麼傷。

    這是行宮的配殿,殿裡只有四個人:楊太后、楊亮節、楊行勇、楊啟智。

    嗯,都是一家人。所以楊太后也撤去了珠簾,以本來面目相見。由於事關顏面,所以這殿中除了關係親密的四人,所有內侍宮女統統退下,未宣召不得入。這樣一來,整個配殿就成了楊氏府邸一般,這就等於是楊家人關起門來商量事情了。

    光從楊行勇外表看,確實蠻慘的,但看他舉止的利索勁,顯然沒受到什麼傷害,趙獵打人還是有分寸的。事實上楊行勇就吃了一拳加兩三腳而已,就是張君寶打的第一拳加上後面衝進來的丁小么、韓鐵虎等少年狠踢了幾腳。只一拳,楊行勇差點沒把舌頭咬下來,而且那一拳之威使他還沒掉下地就昏迷過去,所以才免了後面的一頓毒打。而他臉上的各種傷一是受到拳勁振蕩的繼發症,二是臉朝地摔倒時磕碰所致。

    楊行勇只是皮肉之傷,倒是跟他闖營的那十幾個禁軍心腹被揍得挺慘。因為他們不但還手,還拔了刀。能被楊行勇瞧得上眼的自然有兩把刷子,只是在人家的地盤上,人手百倍於你,任那十向個禁軍心腹再能打,最後結果也是死狗一般,然後捆起往大車一扔,全押回崖城。

    一同進城的,除了押送的武功隊,還有趙獵與馬南淳。

    這二位,一個是謝罪,一個是遞謝罪表。

    這會楊亮節手裡正拿著謝罪表,他之所以氣得想打人,一半是因為兒子被揍成那慘樣,一半是因為這謝罪表。

    奏表出於馬南淳之手,他是樞密院都承旨,本身就是乾這活的。而趙獵打人可以,讓他寫這種駢四驪六的官樣文章,那是打死都寫不出來。

    馬南淳筆下雖有生花之能,但此事卻不宜弄花團錦簇的文章。他們的目的,是不讓楊行勇告黑狀,顛倒黑白,只要把事情原委說清楚,目的就達到了。

    楊行勇此次闖營討要連珠火槍之舉,雖然失之孟浪,但也算不上大過。這也是先前趙獵心頭惱怒,卻也只能克制的原因。但楊行勇壞就壞在他被趙獵的強硬態度刺激得失去理智,加上以為楊家拿到了一個大籌碼,趙獵這位宗室的唯一性被打破,失去了問鼎資格,隱忍不住要說出來打擊趙獵。

    這世上有些事是想得說不得,有些事是說得想不得,楊行勇就犯了這大忌諱。

    當楊行勇話一沖口而出,趙獵立馬意識到,這是個送上門來的揍人藉口啊,此時不揍,更待何時?

    於是,楊行勇就成了眼前這般模樣。

    “身登大寶?!你這個孽畜,怎敢當眾說出這種話!”楊亮節把謝罪表一把糅在手裡成團,狠狠擲在這個蠢小子臉上,氣得不行。

    楊行勇早被揍清醒了,此時也只有垂頭喪氣,恨不得搧自己幾耳光,當時怎麼就那樣犯渾,說出如此大忌諱的話呢?

    侍立一旁的楊啟智也無奈嘆息,他這兄弟職位雖不高,但掌握禁軍,是一等一的要害職務,可謂職低權重,又是太后內侄,就算是那一向霸道強橫的張世傑,也不敢輕易下此狠手。

    但是,壞就壞在這兄弟把臉湊到別人的拳頭去了——沒錯,就是欠揍!

    你說話的對像要是馬南淳或者江風烈,或許還沒什麼,頂多是一頓怒目加喝斥而已,但當著正主的面說,人家能饒你?只不過,這趙獵下手也真狠啊,他是真敢打……

    楊啟智搖搖頭,看來趙獵也知道那趙旦之事,明白自己沒了指望,也順著脾氣發洩一通。這氣量,不過如此。

    丹墀之上的楊太后終於說話了:“大兄,勇兒失言,也是急怒攻心所致,他都這般模樣了,你就不要太苛責了。這孟備也真是,無非就是討要八支槍麼,勇兒雖操切了些,不給就不給吧,何必下此重手?唉……”

    楊亮節深呼吸幾下,慢慢壓制怒意,也不看楊行勇,只看向楊太后,突然轉移話題:“那趙旦之事,太后以為如何?”

    身為上位者,楊太后可以禮下於人,稱楊亮節為兄,但楊亮節可不敢直呼其妹,仍以太后稱之。同樣,就算是哀號告狀的楊行勇,也不敢稱姑母,只以太后稱之。就算是一家人,國事可以當家事商量,但稱呼這個卻不能亂來,這就是禮,禮不可廢。

    楊太后心裡哪還不知兄長之意,心裡一痛:“大兄,昺兒可是你的外甥啊……”

    楊亮節臉上露出悲痛之色:“太后,國不可一日無君,更不可百日無君。自厓山之後,迄今已度一個春秋,朝野物議紛紛,若不盡快立新君,只怕不利於接下來發詔號召天下豪傑義士勤王啊。”

    說起來楊亮節也著實心痛,少帝趙昺畢竟是他親外甥,打斷骨頭連著筋那種,比一個毫無親緣關係的趙旦不知強多少。但他明顯比楊太后更現實,也更理智。知道太后垂簾聽政一時可以,但不宜太久,尤其是還有像嗣秀王這樣的宗室存在的情況下。

    行朝這一年來,不是四處漂泊就是爭戰,幾乎一日不得安寧,而且又沒有宗室可選——趙獵固然是宗室中的優績股,但表現得太搶眼了,以至有心人擔心控制不住,對此保持緘默。

    而現在行朝至少有半年時間喘息,並且更有了替代者,一個非常好控制的宗室,必須盡快拋去幻想(少帝復生?),立為儲君,以絕某些人的妄念。

    一提這個事,楊太后就想起沉海的兒子,以袖掩面而泣。

    這場面楊亮節氏父子這一年來已司空見慣,楊氏兄弟很嫻熟上前安慰,楊亮節則穩坐耐心等待。

    大約一炷香後,楊太后止住悲聲,輕嘆道:“那旦兒身體如何?”

    楊亮節道:“經多位醫侍調理,已有好轉,童子身體正處生髮之際,想必今後會越來越好。”

    楊太后沉吟道:“大兄好生教導他,考察數月,觀其心性,若無大礙……”

    她沒有說下去,但楊氏父子都能明白未盡之言。

    楊亮節站起,躬身為禮:“既如此,臣告退。”

    這時楊行勇急得用大舌頭吼吼:“喏……喏趙翁衛呢(那,那趙孟備呢)?”

    楊太后沉默,楊亮節直出殿門,誰都沒理會他。只有楊啟智拉著一步三回頭的二弟,急急隨父出殿而去。

    半刻時後,汪公公來到前殿,對正候著的趙獵道:“皇太后喻,捧日、天武軍四廂都指揮使楊行勇言出無狀,咎由自取,降階一等,為都虞侯,罰俸一年。信安公舉措失當,同儕失和,罰俸半年,以為百官戒。好了,信安公、馬承旨,你們都下去吧。”

    趙獵與馬南淳互望一眼,暗鬆口氣,罰俸這種處置,象徵意義大於實際意義,畢竟這年頭沒幾個官員是真正靠俸祿過日子的。果然,楊行勇這頓打,真是打了也白打,啞巴吃黃蓮,只能嚥下。

    “汪公公,可否……”

    “皇太后今日心緒不寧,信安公還是改日再進見的好。”汪公公似乎知道趙獵要說什麼,出言點醒。

    趙獵、馬南淳望著行宮行禮:“既如此,望皇太后慈體早安,我等告退。”

    望著趙獵、馬南淳離去的身影,汪公公輕嘆一聲:“這位也太能折騰了,可惜了……”搖搖頭,轉身而去。

    三人身影消失時,雲台上出現楊氏父子三人身影。

    楊行勇死死盯住趙獵遠去背影,牙齒咬得咯咯響。

    楊啟智面色如常,看了一眼父親,低聲道:“阿翁,此人畢竟是嗣秀王之後,又有強兵利器在手,若在朝中,只怕某些朝臣對立儲有抵觸及阻礙啊。”

    楊亮節眼神陰冷,面色淡然:“無妨,為父早已料到這一節。哼哼,當初怎麼板倒嗣秀王,今日就怎麼板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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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就怕貨比貨】





    趙獵、馬南淳走出行宮,邊朝南大營走邊商談,身後是十名武功隊少年荷槍實彈,緊密護衛,十雙眼睛警惕望向四周高高低低建築與行人。另有八名隊員則是暗衛,以便衣混於人群裡,有的甚至隔了一條街。

    按理說以趙獵這樣的等級身份,出行得有旗頭、鼓手、吹手。那是大鳴大放,大旗招展。不過趙獵從來不搞這個,甚至非常反對,因為這不是太平世道,可以耀武揚威,而是亂世,如此招搖,怕死得不夠快。

    眼下趙獵擊殺元將阿里海牙,大敗數万元軍,很快就會變成蒙元的眼中釘,同時也得罪了朝中某些權貴。所以這人身安全工作必須重視起來,出行要低調,護衛壓力不小。

    趙獵邊走邊對馬南淳道:“仲平,看來這一關是過了。只是我本想向太后辭行,偏又不得召見,恐怕又得勞煩你替我上一道辭表了。”

    馬南淳點頭道: “公爺只管走,遲則怕要生變。公爺只帶走隨身護衛的武功隊,留下上千大軍,誰也說不得什麼。”

    趙獵冷笑,他把所有後裝槍部隊帶走,留下一支裝備燧發槍的大軍,且看行朝會如何處置。如果把他的部隊吞了,那就等若撕破臉,一定會遭到左右丞相等一批有長遠眼光的大臣反對。如果收繳龍雀軍的武器,必會招致龍雀軍將士怨言,軍心喪失。以楊太后、張世傑等人把心思都放在後裝槍的樣子來看,他們未必會因一千多支燧發槍幹出這樣的事。退一萬步說,如果他們真敢干,那也沒什麼,一千多支燧發槍,他損失得起。正好王平安也從占城收購鐵料、硝石、硫磺回來了。等回去開足馬力,一個月就能生產出來,而行朝呢,恐怕永遠就只有這一千多支槍了。

    所以,只要他回到萬安軍,所有針對他的企圖都將落空——必須盡快離開,刻不容緩!

    兩人剛走到十字街坊,正看到一隊甲士的背影,前頭還隱隱有一桿將旗,一個“張”字隱約可見。

    “丈五將旗,又是張字,應當是張霸。”馬南淳一臉困惑,“這張霸往東去幹什麼?張使相府邸不是在北街麼?”

    “東街?”趙獵摸摸下巴,目光閃動,突然笑了,“我知道了,嘿嘿,這傢伙怕是要失望。走吧。”

    跟在後面的張君寶也嘿嘿笑了:“沒錯,這傢伙准保失望。”

    丁小么莫名其妙看著兩人:“你倆葫蘆裡賣什麼藥?跟我說說。”

    張君寶說了兩個字:“槍藥。”

    丁小么這下明白了,望著那支隊伍的背影哈哈大笑,一行人揚長而去。

    ……

    張霸確實非常失望。他現在就在內廷設立的御前應奉所所屬的“軍器製造處”,陪同他前來的,是軍器監陳植,還有他的堂弟張雄。

    他們這一行人來此,自然是看軍器的。軍器這種東西,向來由樞密院下單,軍器監製造,兵部核檢,最後再由樞密院下發。此次來核驗的,就是軍器監陳植,還有因崖城戰功而新晉的兵部主事張雄。

    宋朝兵部是冷衙門,兵權主要在樞密院手裡,眼下身為樞密副使張世傑的親將張雄居然擠進兵部,明顯然就是衝著火槍這種武器來的。這樣的利器,當然得從上到下抓在手裡。

    此次是樞密院催要得緊,陳植不得已,請張雄前來核驗,同時陳情。而張霸則是因為這一批火槍製造出來,就全部裝備給他的昌化軍。所以,他是提前來看自己軍隊中的利器模樣。

    結果一看之下,不僅是張霸,張雄都是大失所望。

    那負責主理火槍製造的總匠頭正對張雄等人叫苦:“……諸位大人,這火槍太難製造。先說槍管,要用鐵皮一層層卷裹鋼芯敲打,每裹一層,要反复敲打密實,然後再裹一層。一個鐵匠,最少一天才能敲出一根合格的管子。接下來是最難的鑽管,兩頭必須對齊,不得半點偏差,否則就出廢品。再有……”

    張雄哪有耐心聽這些製造過程,他要的是成品,是一支支烏光鋥亮的火槍。當即打斷道:“少說廢話,本主事只問你,你這軍器製造處數百匠人一齊開工,一日可得多少支火槍?”

    總匠頭見張雄臉色不善,吃吃說不出話來。

    張雄正要發火,身側傳來陳植的嘆息:“這我倒是知道,一日可產合格火槍兩支吧。若是那水壓鍛坊完工,產量可翻數倍,日產火槍五六支不在話下。只是……”

    張雄聽到日和兩支,臉色難看,卻不便向陳植髮作,只問:“只是什麼?”

    “只是這自製的火槍比不得龍雀軍的火槍。”

    張霸、張雄都愣住,不可置信,無論比資源比人手,崖城的軍器製造處都遠遠超過萬安軍啊,怎會比不過?

    陳植想想道:“說不易說清楚,這樣,來個試射對比可一目了然。”

    三人當下來到內中試射場,讓總匠頭拿出一把做參考樣品的龍雀軍火槍,再拿一把剛出爐組裝好的自製火槍。兩把火槍分別架在兩個木架上,用卡梢固定,然後用兩根長達數丈的細繩分別栓在兩支槍的板機上。

    之後,兩個學徒按張雄熟悉的流程裝填彈藥,完畢後急忙跑開,在總匠頭一聲令下,另兩位牽繩控槍學徒繃直繩索,拉動板機。

    砰!一道火光隨煙霧噴出,擊中三十步外的木人靶。靶身木屑粉飛,木人靶劇烈搖晃。

    “好!果然是利器!”張霸在張世傑軍中倒也見識過火槍之威,每一次見都讚嘆不已。

    張雄的臉色卻不好看,因為兩支火槍,只得一響。響的是龍雀軍火槍,啞火的是自製火槍。

    總匠頭搓著手:“這火槍是有啞火率,難以避免。”

    這點張雄當然知道,連張霸都知道。

    接下來如法泡製,又連續射了六彈。自製火槍在第三彈時終於打響了,威力也是不小,但第五彈時又啞火了一次,而龍雀軍火槍六槍中響了五槍,只啞火一次。六槍下來,自製火槍啞火率達百分之五十。

    這下,不光張雄,連張霸的臉色都難看了。

    總匠頭一臉惶恐,陳植不動聲色:“再射。”

    槍聲再度響起,一槍又一槍,打到第十二槍時,那用刷子清理槍膛的學徒突然叫道:“停!停!槍管有裂縫,不能再打了。”

    是自製火槍。

    張雄在崖城之戰時,目睹過多次因戰況激烈,槍管過度使用造成的炸膛,當然知道槍管有裂縫的後果。但才連續打了十二槍就報廢,這也太那個了吧。

    陳植看著臉色陰沉得要下雨的張氏昆仲,苦笑道:“二位現在知道為何我要請你們來核驗了吧。軍器製造處所打製的發火鋼片與槍管,這兩樣最重要的部件,都明顯不及龍雀軍火槍,實在不堪用。”

    張霸呆了半晌,問陳植:“怎麼會這樣?”

    陳植苦笑連連:“我也想知道,可惜……”

    陳植雖是軍器監,但並不懂製造軍器,他只負責領導,總抓工作。軍器製造處的真正大能,是少監郭承貴,這位才是一代大匠,真正的技術總監。

    張雄忽道:“這單發火槍威力雖大,射速卻大不如,真正的好槍還得是那連珠火槍,此槍製造得如何了?”

    總匠頭把頭搖成撥浪鼓:“這種連珠火槍,實在造不出,無論如何也造不出……”

    張雄大怒:“那龍雀軍又是如何造的?你們不是親眼見過連珠槍的實物,甚至都拆解細看畫圖了麼?這都不行?”

    總匠頭臉上的表情當真一言難盡,只是搖頭,一頭白髮如亂蓬。

    張雄勃然變色,抬手就要一拳打去,手腕一緊,卻被一人抓住,回頭見是陳植。

    陳植長嘆:“將軍勿要動怒,這種槍,軍器處實在造不出,連槍殼子都造不出,更別說各零部件及子彈了。你別說打他,就算殺了他都沒用。”

    張雄森然道:“那就殺了,再換能造的。”

    陳植嘆息不已:“軍器處三百二十一人,上至匠師,下至學徒,研製月餘,無一人能造。”

    這下張雄說不出話了。

    這時就听張霸道:“看來,只能調萬安軍城的大匠來了。”

    “還有,就算萬安軍大匠能造各種槍,一天兩支火槍速度也太慢,得讓大帥下令,讓龍雀軍均一半火槍交給昌化軍。”張雄拉著張霸直接出門而去,直奔樞密署衙。

    陳植望著二將遠去背影,搖搖頭,雖認為不妥,但他職微言輕,說也無用,只有長嘆,百思不解:“為何龍雀軍火槍質量如此之佳?為何龍雀軍能造出連珠槍而軍器處卻連槍殼子都造不出?為何?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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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忌憚】





    樞密院,節堂,還有另一個頗為威煞的名字:白虎堂。

    張世傑黑面灰髯,冷著一張臉就坐定在節堂之上,形容威煞。

    堂下,張霸、張雄兩位親將,正把他們到軍器製造處所見所聞一一禀報,末了,張雄憤然大叫:“居然造不出連珠火槍!那單發火槍也不堪用,都是一群廢物。節帥,應當把那陳植撤了,再把那軍器少監郭承貴調回來。”

    張世傑沒理會,目光轉向張霸,問這位心腹愛將:“張霸,你看如何?”

    張霸恭恭敬敬行禮道:“節帥,想要靠我們自己造槍怕是難了,唯今之計,只能從信安公那裡討要。”

    張世傑淡淡道:“討要?”

    張雄叫道:“正是,節帥,咱們不要多,只要他龍雀軍一半火槍,反正他們自己能造,回萬安軍後再製造就是了。”

    張霸重重頓首: “節帥,龍雀軍擁槍千餘支,更有連珠火槍數十,威力巨大。如此利器,只在一軍之手,實不利於國朝安穩。”

    張世傑冷笑一聲:“討要槍支的人,又何止你們。”

    “還有人討要?”

    “宮里傳來消息,楊行勇今晨帶了一火禁衛闖進南大營,當著趙孟備的面討要槍支未果,出言不遜,被趙孟備下令痛打一頓,押入宮中,丟盡臉面。”

    張氏兄弟目瞪口呆,這、這趙孟備也太膽大了吧?就算他是宗室,就算他是國公,就算他手握軍權,就算他立下殊勳,也不帶這樣打太后及楊氏臉面的吧?

    張霸直吸氣:“那、那還了得?如此囂張,皇太后、楊計相豈能饒他?”

    張世傑冷笑連連:“也怪那楊行勇蠢笨,討不到也就罷了,居然口出大逆之言,被那趙立厓藉機痛打,皇太后與楊計相也奈何不得。嘿嘿,趙立厓此舉並非囂張,而是頗有心機,他這是藉楊行勇來立威,杜絕他人再打他手裡槍械的主意。”

    張氏兄弟都沒敢問楊行勇說的是什麼大逆之言,身在官場,千萬不要有太強烈的好奇心,什麼該聽什麼不該聽心裡要有數,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張雄洩氣道:“那,那這槍討當真要不得了?”

    張世傑眼睛瞇起,光芒莫測:“不!張霸說得對,軍國利器,豈能掌握在一人之手?龍雀軍一軍獨大,非國朝之福。你們放心,龍雀軍有多少支槍,禁軍、昌化軍就會有多少支。”

    張氏兄弟都是張世傑的親將,對家主的手段最明白不過,互望一眼,面露喜色。

    張世傑此人,對宋室忠心不假,對蒙元仇視也是真,但剛愎自用,權力欲又極為強烈,容不得朝堂有不同聲音。他先後排擠過文天祥、陳宜中、江鉦、嗣秀王等與他同量級的重臣。以前趙獵份量不夠,加上身份微妙,他也不敢輕易開罪。但現在不一樣了,趙獵已經實力崛起,並因持有槍支,令朝中文武甚至皇太后都頗為忌憚。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除非是像張世傑這樣經營多年、實力雄厚的盤根老樹。好像趙獵這樣異軍突起如此快速,根基不穩的後起之秀,“風”必狠狠摧之。

    最重要的是,趙旦的出現,也打破了此人唯一宗室的優勢。現在張世傑對此人最後一絲顧忌也都放了下來,他可以容忍文官對他模加指責,也可以容忍那一介書生(文天祥)在他上頭指手劃腳,但絕不允許一支強大的軍隊游離在他掌控之外,對這樣已經嚴重威脅到他的地位與權威的人,必須打壓,狠狠打壓!宗室又怎麼樣?當年嗣秀王還是宗王呢,他張世傑也沒怕過,還不是與楊亮節聯合,將其趕出了朝堂。

    “看來,得要找楊亮節商量一下了。”張世傑剛轉動這個念頭,節堂外便傳來親衛的禀報,“楊計相有請節帥,有要事相商。”

    ……

    儘管楊太后及楊氏父子有心遮掩,但崖城實在太小,行朝同樣也小,不出兩日,趙獵痛打楊行勇的事就傳得紛紛揚揚。隨後就傳出楊氏父子親自入南大營,向信安侯趙孟備賠罪的消息。不管楊氏父子心裡如何想,至少些舉贏得朝堂一片讚譽聲。

    原本文天祥還想在楊太后面前為趙獵分說一二,消息傳來,文天祥心下鬆了口氣,對陳宜中笑道:“亮節果然知大節,行勇知恥而後勇,父子皆人傑也。 ”

    陳宜中只是捻鬚而笑,微微頷首,雙目裡冷光一閃而逝。

    當夜,文天祥口中“知大節”的楊亮節與張世傑,共同入宮拜見楊太后。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彈劾趙獵。

    原本按正常程序,彈劾大臣這種事,是御史台的活。只是厓山一役,御史們都死絕了。整個行朝就那麼幾十號人,各項工作都做不過來,這種用筆桿子攻訐同僚的髒活谁愿幹?能在這個時候跟隨行朝的哪個不是忠心耿耿,談何彈劾?所以諫台的官員出現空缺,楊亮節與張世傑二位只能赤膊上陣了。

    楊亮節此時正力陳趙獵與龍雀軍的危害:“龍雀軍一軍獨強,非社稷之福;趙孟備一人獨大,非君王之幸。此人若不加以壓制,今後恐勢大難制。”

    楊太后看向張世傑:“張公的意見呢?”在楊太后眼裡,張世傑是一國之柱,整個行朝能否存續,泰半係於此公身上,對他的意見非常重視。

    張世傑也沒多說什麼,只呈上一幅圖。

    楊太后接過一看,這是一幅簡略的崖城地形圖,一時不解,看向張世傑。

    張世傑沉聲道:“皇太后不妨看仔細,眼下那南大營就駐紮著龍雀軍,新地、番坊及大港,都駐著龍雀軍舟師,而這些地方,全是當日阿里海牙大軍所在。”

    楊太后一看,確實如此,但是……這能說明什麼?

    張世傑雙目一翻,棱棱生威,語出驚人:“設若龍雀軍進攻崖城,以崖城之軍備,支撐不過三日。”

    楊太后驚悚而起:“張公,何出此言,孟備可是宗室……”

    楊亮節高聲道:“正因是宗室,手握強兵,更不可不防。”

    楊太后臉色變幻,一時說不出話來。楊亮節說的雖是誅心之言,但站在皇室立場,臣勢壓君,就有了以下克上的能力,只要你有這個能力,那不管你有沒有這個心,都注定了你的結局。

    楊太后猶為難:“可是孟備拼死入援,我們卻這般對他……”

    楊亮節再次打斷:“若任由獵勢大,則旦何以自處之?”

    楊太后這回不說話了,沉默良久,才道:“那你們要怎樣?”

    這回是張世傑說話了:“將龍雀軍一分為三,以趙孟備、張霸、楊行勇三人各為都統制。進信安公為郡王,以安其心。”

    這個方案照顧了三方利益,最重要的是形成一個三角平衡,各方牽制,這才是最符合行朝及皇室的利益。各方好處,就算是楊太后這樣的政治菜鳥也看得很清楚,自然沒理由拒絕。當下道:“就這麼辦吧。信安公那裡,你們要妥善安撫,他提出什麼要求,也要盡量滿足,切勿再生事端。”

    張世傑、楊亮節齊齊舉笏恭聲:“遵皇太后懿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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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殺機】





    祥興三年二月十切,就從這一天開始。

    一大早,趙獵就集合武功隊,準備進城。他剛剛接到樞密院的銅牌傳召,召他共議下一步,也就是攻略瓊管的方略。趙獵已經上了好幾道折子,也在政事堂及節堂跟幾位文武重臣反复討論過這個事,催促樞密院早日定下方略,這樣他才好離開。否則樞密院完全可以以商議這個事為理由,再召他回來。

    銅牌傳召,是一種很正規的召見,一般只有重大軍情時,才由樞密院發出,任何接牌將領,都必須在規定時間內抵達。而像趙獵這樣的都統制,傳召麾下諸將用的是木契牌,統制以下用的是傳信牌。而皇帝用的則是銀牌,這是最高等級,至於金牌是沒有的。

    “報告,武功隊全隊一十十七人。”龍飛翼大聲禀報。

    嗯?趙獵目光一動。

    丁小么出列,大聲道:“陳阿仔請事假,已報請屬下批准。”

    趙獵點點頭,沒說什麼,現在不是戰時,而且只是最低等級的三級警戒,並不禁止士兵請假,只是隊將以上的將官不允許請假罷了。

    “上馬,出發!”趙獵一夾馬腹,當先沖出,身後武功隊員紛紛翻身上馬,抖韁催騎,蹄聲如雷,捲起一股股塵煙,馳出轅門而去。

    從南大營到崖城並不遠,也就十多里,步行也費不了多少時間。不過全殲阿里海牙大軍之後,獲得大量戰馬,而且都是良馬。雖然上繳了不少,但大部分都成了龍雀軍的戰利品。

    既然不缺馬,趙獵自然得讓自己的護衛隊人人精習騎術才行,而且既是應銅牌之召,自然是越快越好,不可耽誤。

    一行人馬飛馳,不過一刻,遠遠就望見南門上那隱隱的譙樓。

    一馬當先,在前頭開路的龍飛翼突然眼神一凝,從皮背夾裡抽出一支背旗,迎風搖晃。後面百步開外的趙獵一行立即勒馬止行。

    不用趙獵開口,楊正及一名武功隊員雙雙馳出,朝龍飛翼奔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一會,龍飛翼等三騎夾帶著一人飛馳而回。

    來人在龍飛翼等三騎夾持下神態自若,合袖行禮:“陳秉煊見過信安公,請信安公恕秉煊阻攔之罪。”

    左丞相陳宜中之侄陳秉煊。

    趙獵對那既務實又識時務的陳宜中還是頗有好感的,而且這陳秉煊與王平安去了一趟占城,幫助王平安也就是龍雀軍購買了大量軍資,也算是幫了大忙。

    所以趙獵看到是他,自然不會著惱,上下打量幾眼,道:“原來是陳公子,不知丞相有何要事?”趙獵心裡清楚,這陳秉煊還不夠格與他直接打交道,頂多只能與自己屬下如王平安、施揚等打交道。現在居然半路攔截,除了是奉陳宜中之命,不會有其他。

    陳秉煊從懷裡取出一封信,雙手呈上。

    龍飛翼先接過,檢查了一下沒問題,這才轉呈趙獵。

    趙獵看看信封,未著一字,與一般信件不同,用刀刮去火漆,展開信件。一看之下,臉肌微微跳動幾下,眼神裡慢慢蘊起一股怒火,火勢越來越盛。

    周圍武功隊員都注意到了都統的神情不對,個個策騎把陳秉煊圍起,按槍握刀,冷冷盯住陳秉煊,神色不善。

    陳秉煊心下惴惴,他只是奉叔父之命前來阻攔並送信,至於信裡是什麼內容不得而知。看著周圍的武功隊員鞍旁長皮套裡插著的各式獵槍,頭皮發麻。獵槍的威力,他再清楚不過,阿里海牙父子那篩子似的屍體,猶歷歷在目。

    正當陳秉煊越來越不安時,終於,聽到趙獵聲音響起:“多謝丞相傳書相告,事態緊急,獵需立即佈置,今日之情,來日必報。”

    趙獵猛然撥轉馬頭,高聲喝道:“武功隊,回營。”

    回營?不去節堂了?誤了點卯可是重罪!

    武功隊員們面面相覷,但都統命令已下,隊員們毫不遲疑,紛紛掉轉馬頭,馬鞭抽響聲一片,轟隆隆的蹄聲震得人的心臟都似乎停止跳動。

    看著趙獵一行騎影遠去之後,陳秉煊才大喘一口氣,按著胸口,目光閃動。雖然他不知道信裡寫什麼,但憑直覺,他感覺有大事要發生。

    ……

    節堂,張世傑高據上座,一身戎服,手持兵書,神情從容不迫,慢慢觀看。不時似有所悟,從案上筆架取下細毫,添上評語體會。一旁坐著的,則是另一位軍中宿將蘇劉義。不過此時的蘇劉義卻沒有張世傑那麼鎮定,神情頗為不安。

    堂下,張霸、張雄、楊行勇等將領俱在。原本還有黃天從、蘇景瞻等將,不過黃天從在崖城血戰中重傷,差點丟了命,半年內別想再上朝。而蘇景瞻則代替張霸,前往昌化軍鎮守去了。

    堂下諸將的神情,跟蘇劉義差不多,頻頻往向堂外,又不時看向堂上蘇劉義對面的那個空位——那是信安公、龍雀軍都統制趙獵的位置。

    堂上幾乎所有將領,心頭都轉著相同念頭:“辰時初刻出發,全是騎馬,現在都辰時末刻了,就算騎驢也該到了啊!”

    只是在節堂之上,軍律森嚴,節帥不發話,誰敢擅言,輕者責棍,重則斬首。

    在這樣沉重氛圍下,節堂一片安靜,或者說,是死寂。

    終於,一聲禀報,打破了這死寂,也打破了張世傑的從容不迫:“報——南大營傳來消息,信安公又率護衛騎隊回營了。一回營就下令閉營,消息再無法傳出……”

    節堂轟地一下炸鍋了:

    “糟了,一定是走漏了消息。”

    “究竟是誰走漏消息,一定要揪出來……”

    “還管這幹什麼?好好的甕中捉鱉變成打草驚蛇。當務之急,是拿出個對策。”

    “什麼對策?難不成要率一支剛收編且軍心不穩的禁軍去硬磕龍雀軍?”

    “我……”

    漸漸地,所有聲音都沉寂下去,一齊看向上首的節帥張世傑。

    張世傑陰沉著臉,五指屈張,關節卡卡作響,那兵書早不知被甩到哪個角落裡了。

    蘇劉義變色道:“節帥,趕緊想辦法,安撫信安公,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張世傑按劍而起,虎目含煞,殺氣四溢:“他不來,我就去。”

    蘇劉義及堂下諸將大驚失色:“節帥,不可啊!”

    張世傑怒道:“難道他趙獵還敢殺我不成?!”

    諸將苦苦相勸,張世傑不為所動,異常堅決道:“趙孟備,嗣秀王之後,虎子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突然,衙署外傳來通報,秘書少監楊啟智,奉其父之命,送來一物。

    蘇劉義神色一動:“楊計相一向多智,此計又是其與節帥所定,他令其長子在這節骨眼上送東西,必定非同尋常。”

    很快,侍衛手捧一個黑色匣子趨步而入,置於案上。

    諸將都是好奇:“是什麼?”

    張世傑揮揮手,便有侍衛上前,小心打開匣子。

    匣蓋一開,蘇劉義、張霸、張雄、楊行勇等湊前一看,齊齊一震,旋即狂喜。

    少傾,傳來張世傑大笑:“哈哈哈哈!有此物,虎子束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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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齊心】





    龍雀軍駐地南大營,中軍帥帳,龍雀軍諸將濟濟一堂:副都統制江風烈、統制歐陽冠侯、副將龍飛翼、準備將沈平波、準備將常泰、準備將萬鍾等等。其中龍飛翼等諸將,原本或是隊將,或是部將,因崖城之功,都得到晉升。除此之外,還有一位龍雀軍司馬、市舶司判官馬南淳。

    此時,這些將領望著帥座上一臉鄭重神色的趙獵,都預感到有大事發生。

    趙獵一言不發,手指間慢慢轉著一折信件。諸將的眼神慢慢被這信件所吸引,都覺得將要發生的大事與這封信件有關。

    帥帳內氣氛慢慢緊張起來,但都統沒發話,誰也不敢開口詢問,只能按捺性子等待。

    這時,帳簾掀開,武功隊準備將覺遠入帳禀報:“禀都統,已完成一級警戒,全軍進入臨戰狀況。”覺遠禀報完畢後,立於帳側,手裡的雙管獵槍微斜,有意無意對準帳內幾個高級將領。

    趙獵點點頭,開口說話,聲音低沉:“諸君,今日擂鼓聚將,乃是因為發生了一樁大事,一樁令人憤慨、悲涼、痛心的大事。”

    諸將的臉色驚異而凝重,都知趣地沒說話。

    趙獵把手裡的信件遞給身側的馬南淳:“讓馬司馬給大夥說說。”

    馬南淳早已看到此信,並與趙獵做了溝通,此時念信,不過是向諸將說明情況而已。

    馬南淳接過信,目光掃過諸將:“諸君都知道,今日都統接到樞密院銅牌傳召,入節堂議事。都統行至半道,被人攔下,送來了這封信。”

    馬南淳晃了晃手裡信件:“送信人是陳相公之侄陳秉煊,寫信人則是陳相公。”

    左丞相,攔截,派侄兒送信。這幾個關鍵詞一下令諸將心收緊,都意識非同小可。

    馬南淳也知道,在座諸將中,近半粗鄙無文,陳宜中的信別說讓他們看,就算念給他們聽,也都聽不明白意思,所以他並沒有唸書信,而是簡明扼要道:“陳相公在信裡,透露了一個陰謀。楊亮節與張世傑二人,違抗太后之令,圖謀我龍雀軍。以銅牌相召,於節堂設下埋伏,要擒拿都統……”

    “什麼?!”帥帳內一下炸了,所有人大驚失色,龍飛翼、沈平波、常泰、萬鍾等將更是跳起來。

    “楊亮節、張世傑吃了豹子膽,敢對都統下此毒手!”萬鍾憤怒不已,他是新附軍降將,什麼楊計相、張使相對他毫無威懾力,第一個咆哮起來。

    常泰出身忠順軍,因老帥江鉦之故,對張世傑一向不滿,立即大吼:“一不做二不休,咱們殺進崖城,擒住那張世傑,請太后治罪!”

    龍飛翼、沈平波異口同聲道:“都統但有所令,末將無有不從。”

    江風烈、歐陽冠侯對望一眼,均想起楊亮節那晚的言語態度,深信此人是能幹出這事的人。歐陽冠侯更是掃了一眼帳角的覺遠,看到那把若有若無對著自己與江風烈的槍口,嘴角綻出一絲苦笑。

    江風烈卻視若無睹,神情肅穆,他知道他接下來要怎麼做,所以對覺遠的舉動完全不放在心上。

    趙獵抬手一按,帳內吵雜聲慢慢平息,然後沉聲道:“此事尚未經證實,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我會以身體抱恙為由,離開崖城,返回萬安軍,這樣可以給彼此留下餘地,不至撕破面皮。今日之所以召諸君前來,是讓你們做出選擇,留還是走。”

    趙獵話音剛落,江風烈就出列,斬釘截鐵道:“嗣秀王之忠烈,流芳百世,信安公之忠勇,天下聞名。當今之世,唯有信安公才能挽救危局。末將江風烈,唯都統之命是從。”

    歐陽冠侯深吸一口氣,道:“說句不怕得罪人的話,我歐陽冠侯追隨過許多名臣將相抵抗暴元:(陳)繼周公、文都府(文天祥)、道齋公、還有張使相……從來敗多勝少,如果是碰到阿里海牙這樣的強軍宿將,更是有敗無勝。只有信安公,自起事以來,戰無不勝,無論敵人多強,都只有滅亡一途。這末世狂瀾,唯君能挽。冠侯,誓隨公爺抗元到底!”

    歐陽冠侯說完這段話,三步並做兩步走到覺遠面前,伸手去拔其腰刀:“借刀一用。”

    所有帳內的將領都不能帶兵器,哪怕一把小小的匕首都不能帶進帳裡。整個中軍帥帳,只有趙獵及護衛隊即武功隊才能持有武器。

    覺遠失驚,搶先拔出腰刀:“你要幹什麼?退後!”

    不料歐陽冠侯突然抬手一抓,肉掌握住刀鋒。覺遠下意識抽刀一抹,歐陽冠侯掌心頓時皮破血標。

    歐陽冠侯頷首:“多謝。”五掌張開,任由鮮血流淌,將血掌覆在自己額頭,神情肅穆,“若違此誓,血流披面而死。”

    有歐陽冠侯這個表率,龍飛翼、沈平波、常泰、萬鍾等將紛紛圍過來,把覺遠弄得滿頭是汗,手裡的刀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

    趙獵鏗鏘的聲音傳來:“好了,不用發什麼誓。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都是能夠放心把後背交給彼此的好戰友,有什麼信不過?既然你們都願意跟著我,都願意把前程性命交到我的手上,那我今日也發個誓,今後有福同享,休戚與共!”

    諸將齊聲吼道:“願追隨都統,百死無悔!”

    帳簾一動,張君寶一頭鑽進來,神情古怪:“禀報都統,轅門外來了五騎牙兵,手持樞密院木漆牌,聲稱節帥巡營,要都統及所有準備將以上將校前往迎接。”

    節帥?張世傑?他居然親自來了!

    諸將無不吃驚,目光一齊投向趙獵。

    趙獵也暗暗吃驚,摸不透張世傑此舉何意?別看他當著諸將的面說事情還未經證實,實際上他與馬南淳密議時已認定,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張世傑這傢伙,設圈套擒拿自己落空,不想法善後,居然還親自登門來了。趙獵可不認為對方是來賠禮道歉的,張世傑此人性子剛硬,要么不干,要乾就幹到底,絕不會幹這種服軟的事……嗯?要乾就幹到底,該不會是……

    趙獵站起,整整衣甲,雙手按在腰間槍套上,平靜中透著一絲堅決:“諸君,隨我出營迎節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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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槍對槍】





    趙獵率諸將走出轅門,果然看到有五個背插牙旗的牙兵,正說問話,遠處騰起一股塵煙。

    江風烈仔細看了一會,低聲對趙獵道:“從塵煙上看,來者不過二十騎。”

    一個有經驗的將領,都會望塵,也就是能從塵煙騰起的高度、濃密、廣度來判斷出敵騎有多少。趙獵沒有在中原打過仗,也很少與騎兵交手,這方面能力不足,而江風烈征戰數載,身經大小數十戰,倒是練出來了。

    果然,不過頓飯功夫,塵煙中衝出十餘騎,為首一員騎將,擎著一桿火紅的丈八大旗。海風獵獵,旗上那遒勁張揚的“張”字如龍舞動。

    在騎隊中間,一員身著金甲、赤麾飛揚的將領,正是張世傑。

    以張世傑越國公、樞密副使、平章政事身份,幾乎等同宰相。要是在大宋還沒丟掉臨安那會,那排場,那車馬,那儀仗,絕對能鋪滿從崖城到龍雀軍軍營這十幾里的道路。不過自厓山之敗後,各種儀仗都丟了許多,連楊太后去燒香拜佛,都只有一頂鸞橋,一面黃羅傘、一架紫雲幢及數十隨從,昔日奢華儀仗百不存一,其餘諸大臣自然不能逾越,能簡就簡。

    趙獵率諸將迎上,遠遠揖禮:“拜見節帥,請恕末將等甲胄在身,不能全禮。”

    張世傑一身重甲,卻推開侍衛扶持,甩蹬偏身下馬,身手利索得不像個知天命的老者。此時這位宋軍老帥面如鍋底,一撩大麾,率諸侍衛從趙獵諸將身邊走過,鼻子哼了一聲:“入營,進帳。”

    趙獵慢慢直起身子,望著張世傑一行背影,目光復雜。

    龍飛翼上前一步,低聲道:“都統……”

    趙獵抬手示意噤聲,順勢向前一指:“跟上。”

    一行人穿過轅門,直趨中軍帥帳。張世傑毫不客氣,當先而行,徑直入帳,氣勢壓人。

    趙獵在後面看著,目光冷冷。從職務上說,張世傑確實有這個權力,但這是什麼年頭?有幾個將領敢行使這種權力?這可是他的龍雀軍大本營啊!

    張世傑一入帳,緊隨他身後的張霸、張雄也要跟著依次進帳。

    這時張君寶等少年急忙搶先一攔,張霸不等張君寶開口便主動解下腰間佩刀,往他懷裡一塞,呲牙一笑:“小兄弟,收好了。我這刀不知砍了多少韃子,依然鋒利如故,可別給我弄丟了。”

    張君寶接過,烏溜溜的目光在張霸那身黑漆魚鱗甲上打了個轉,沒看出什麼岔眼事物,當下讓開。

    那邊張雄也摘下身上的腰刀、手斧、弓箭等兵器,交到守帳甲士,也就是武功隊員的手上。

    這些將領身份都不低,總不好搜身,只要解下隨身兵器就行了,就算身上還有什麼小刀小匕首之類,在武功隊員刀槍之下,也談不上威脅。

    其餘侍衛也要跟著入帳,卻被覺遠、楊正兩人擋住。

    侍衛們這下不干了,頓時鼓譟起來。

    張雄身為侍衛親將,自然要干預,怒道:“節帥入帳,豈能不帶護衛,要是出了什麼事,你們擔得起嗎?咹?!”

    覺遠只豎掌宣了聲佛號,沒說話,但也不讓道。而楊正更說不出話,只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張雄等侍衛,眼神漠然。

    張雄大怒,眼睛瞇起,透出一股危險之意。

    這時身後傳來趙獵冷冷的聲音:“節帥入我帳中,能有什麼危險?你這是信不過我趙立厓麼?如果怕的話,那就別入帳。”

    趙獵這番毫無恭敬之意,甚至帶著點挑釁意味的話,頓時令張雄臉色大變,進退維谷之際,帳內傳來張世傑淡然之聲:“信安公說得對,在中軍帥帳,我能有什麼危險。你等在外等著就好。”

    侍衛們齊躬身領命退到帥帳兩旁,個個按刀虎視眈眈。

    趙獵也對龍飛翼等副將以下將領道:“你們留在帳外。”只率江風烈、歐陽冠侯入帳。

    這倒不是趙獵託大,而是龍飛翼等將領軍階太低,只怕一入帳就被張世傑喝斥出去。這是軍制,他也不好說什麼,倒不如光棍些。反正他腰插雙槍,身後又有江風烈、歐陽冠侯二將,也不會怕了張世傑、張霸、張雄等人。

    趙獵掀簾入帳,入目便是張世傑那雙殺氣騰騰的眼睛,張霸、張雄分立左右,六道目光一下鎖定趙獵。這三人可都是殺人盈城的悍將,這一下轟過來,若是在一年前趙獵剛降臨南宋那會,估計得跪。不過整整一年過去,趙獵也從一個社會主義五好青年,蛻變成一個鐵血軍人,一個一言就能決定成千上萬人生命的將軍。所以這六道飽含威煞的目光,對他基本沒造成什麼困擾。

    此時張世傑已佔據趙獵的帥位,一手按劍,一手緩緩從案上那一摞發號司令的火簽牌上拂過。那姿態,十足一個高高在上掌控生殺予奪的上位者。

    大概覺得威壓夠了,張世傑才森然道:“趙都統,你沒有接到樞密院的銅牌符召麼?”

    趙獵毫不畏懼直視張世傑:“接到了,不過出發之前,末將吃了不干淨的食物,頻頻如廁,眼下手腳酸麻,難以成行,只能勞煩節帥跑一趟了。”

    這也行?趙獵這理由,簡直讓張世傑三人抓狂。

    “哈哈哈哈,好!好!”張世傑怒極反笑,“趙都統如此有恃無恐,當某手中的寶劍不利麼?”

    看著張世傑啪地一下,把腰間寶劍重重拍在案上,趙獵先是喝斥聽到動靜差點要闖入的武功隊及侍衛隊出去,然後再慢條斯理道:“劍倒是挺鋒利,可惜啊……”

    “可惜什麼?”

    “可惜不是尚方寶劍。”

    “你!”

    張世傑抓劍的手倏緊,死死盯著趙獵,趙獵同樣以眼還眼,四道目光在空中激出無形火花。

    半晌,張世傑驀然仰天大笑:“好!好!說得好!本帥是沒有尚方寶劍,但有這個——張雄!”

    張雄披著一副魚鱗甲,胸前兩個明晃晃的圓護,甲裙過膝。就在張世傑呼喝之時,張雄右手突然從甲裙側面開叉處伸入,當他的手抽出時,掌中居然握著一把手槍——一把仿五四黑星手槍!

    張雄怎能弄到這樣的手槍?!

    趙獵生平第一次,被一把手槍指住,這一刻,他的頭皮都有炸開的感覺。身後的江風烈、歐陽冠侯都大驚失色,兩人雖有一副好身手,但在槍彈面前,什麼都不是。

    “趙孟備!束手就縛!”張雄大吼一聲,目中凶光一閃,不等趙獵作答,悍然扣動板機。

    趙獵在這一刻,都已經做好了再穿越的準備,但他絕不束手待斃,不分先後拔出手槍——一拔就是兩把。就算再穿越,也要拉個墊背的。

    咔咔咔,張雄食指拼命扣動板機,但回應他的,只有卡簧咔咔空響。

    “去死!”雖然不知出了什麼狀況,但趙獵豈會不把握住?雙槍齊射,砰砰砰砰!

    張雄的腦袋像西瓜一樣炸裂,無頭屍體重重摔倒,手槍掉落,向前彈跳。

    趙獵一腳踏住手槍,同時槍口一轉,分別指向張世傑、張霸:“沒有尚方寶劍卻擅殺大將!張世傑,張霸,你們說,我要怎麼處置二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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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兵諫】





    張世傑,這位南宋歷史上最後一任軍事統帥,能與蒙元周旋多年,能以北人之身得到南宋君臣信任,能掌握南宋最後的本錢幾十萬兵馬,其人是非性情且不論,其膽色必有過人之處。在被趙獵識破圈套的情況下,果斷而迅速做出反應,只率少量侍衛悍然闖營擒將。先以上官身份壓制,再布下親將張雄這招必殺暗棋。除非趙獵不讓他進軍營,或者雙方一照面就拿下他,否則這一局他必勝無疑。因為他就像馬南淳所說的,他掌握了“勢”。

    趙獵能不讓他進軍營嗎?當然不能。敢一照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拿下他嗎?當然不可能。除非趙獵決心造反——就算真敢冒大不韙這樣幹,時間上也來不及。從來造反都是需要大量時間做準備,就算龍雀軍是趙獵的私軍,但理順將士思想,要做好種種佈置,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完成的事。所以,趙獵非按他的佈局走不可。

    只是萬萬沒料到,他的必殺暗棋居然出了岔子,原本能一子定乾坤的那顆“子”——手槍,居然成了塊廢鐵。

    大好局勢,毀於一子。對此,張世傑只有長嘆:“時也,命也。”

    槍聲驚動了帳外的武功隊及侍衛隊,雙方頓時劍拔弩張,只待雙方統帥一聲令下就火拼。只不過,如此近距離,一支冷兵器軍隊與一支半自動武器軍隊火拼,用膝蓋想都知道會是什麼結果。

    面對趙獵黑洞洞的槍口,赤手空拳的張霸唯一能做的,就是橫身擋在張世傑身前,神色猙獰:“要殺節帥,須先殺我!”

    趙獵槍口穩穩指著二人,大拇指緩緩板開擊鎚,冷冷盯住張世傑。

    張世傑握住劍鞘,一點點抬起,眼神裡燃燒著一團怒焰,彷彿下一刻就要拔劍躍起,行雷霆一擊。

    趙獵緊緊呡住嘴唇,眼神越來越冷,殺氣越來越盛……

    當帳裡氣氛降至冰點的一刻,張世傑握劍的手倏地一動——不是拔劍,而是連鞘帶劍一起扔在地上。

    “你贏了。”張世傑說完這句,長長吐了口氣,滿臉疲憊,似乎一下衰老了十歲。

    趙獵、江風烈、歐陽冠侯三人也長長鬆了口氣,都有一種跋山涉水後的脫力感。

    張霸瞠目道:“節帥!”

    張世傑抬手止住,頹然長嘆:“張霸,無須多言。傳我命令,侍衛隊放下刀槍,不要做無謂犧牲。”

    張霸面對趙獵那森然槍口,再看看張雄那慘烈的死狀,嘴唇哆嗦半天,只崩出一個字:“是。”拖著沉重的腳步掀簾出帳,帳外隨即傳來他聲嘶力竭的聲音,“都他娘的給老子站住,把兵器扔了!誰他娘的再不扔兵器,就是誠心害死節帥!”

    張世傑聽著帳外乒乒乓乓兵器落地聲,痛苦地閉上眼,過了一會,驀然睜開,對趙獵道:“信不信由你,我並沒下令讓張雄開槍,除非你要拼個魚死網破。”

    趙獵點點頭:“我信。殺了我,你很難收拾這個爛攤子。就如同我若殺你,也很難收拾首尾一樣。”

    “你要怎麼處置我?”

    趙獵淡淡道:“你應該問,我要怎麼處置這個行朝。”

    張世傑虎目一瞠,鬚髮猬張:“趙孟備,別忘了你是宗室 ,切勿做那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趙獵冷冷道:“你現在記起來我是宗室了?早幹嘛去了?嗯,去給一個小破孩請安去了吧? ”

    “你……”

    趙獵咄咄逼人:“你是成了階下囚才記來趙某是誰,只怕那行朝里,還有些人忘了這一茬,需要我拿著槍去提醒他們。”

    張世傑呼呼喘大氣,身體顫抖,神情變幻不定,牙齒磨得咯咯響,整個人處在暴走邊緣。但半晌之後,他突然平靜下來,彷彿之前暴怒的不是他一般,看著趙獵的目光帶著一絲絕然:“好!不愧是秀王之後。這個亂世,讓你來收拾遠比一個小童好得多。只要你不亂開殺戒,網開一面,我願盡我所能配合。”

    “一言為定!”趙獵終於真正鬆了口氣,有了張世傑的配合,這殘局才能收攏。眼下危局,能不使用暴力最好別用暴力,行朝也就剩一口氣了,實在經不起折騰了。

    但願,這是最後一次折騰。

    望著張世傑被押出去的背影,趙獵把槍插回槍套,才發現槍把全是汗水。不得不說,他與這位在官場、在軍營浸淫多年,滾刀肉似的人物相比,還有不小的差距。這次若不是張雄不知打哪弄來的手槍出了問題,輸的就是他了。

    說到底,趙獵才是個二十二歲的小青年,他捲入這血雨腥風的南宋末世才僅僅一年而已。戰鬥能讓軍事經驗值暴漲,但並不能讓政治值增加,他還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成長。

    趙獵慢慢彎腰拾起那把令他得以翻盤的仿五四手槍,看了一下套筒上的編號:二十七。

    仿五四手槍發放並不多,除了少數高級將領可以配帶之外,只有武功隊才能持有。趙獵腦海裡一轉,就脫口而出:“陳阿仔!”

    沒錯,這就是請假的陳阿仔的手槍。

    陳阿仔的手槍怎會到了張雄手裡?難道……

    趙獵一臉陰沉,檢查手裡槍支。一查之下,這才明白,張雄之所以打不出子彈,不是因為卡殼,也不是因為臭彈,更不是沒子彈,而是他居然沒有打開保險!

    五四式手槍屬於單動式保險,即在擊鎚合上的情況下,即使子彈已經上膛,也不能擊發。想要解除保險,只有把擊鎚往後扳動到擊發位置才可以開槍。

    按趙獵制定的,非戰鬥情況下,無論手槍還是獵槍,都必須處於保險狀態,以防走火。張雄獲得這把手槍,不可能不試用,但也絕不敢多用,因為子彈不多。很顯然,在試用之後,保險被不露痕跡關上了。而剛獲得手槍,對半自動武器性能一無所知的張雄懵然不知,還以為怀揣殺手鐧,要一槍鎮趙獵。結果,杯具了……

    出現這樣的情況,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陳阿仔隱瞞了張雄,在這裡玩了個小伎倆,讓張雄栽了個大跟斗。這樣說來,至少這把槍,不是陳阿仔自願獻上的。

    還好還好,如果武功隊都出了叛徒,那他的種種訓練就太失敗了。

    趙獵只稍稍檢查了一下手槍,就把事情真相猜得七七八八,不失警察本色。還剩兩三分,則是陳阿仔其實不是張雄所擒,而是楊亮節這頭老狐狸誘擒,並且手槍也是楊亮節所贈……這些就不是趙獵所能推測得到的了。

    趙獵正沉思之際,帳簾嘩地掀開,江風烈、歐陽冠侯、馬南淳、龍飛翼、丁小么、沈平波、常泰、萬鍾等諸將湧進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熱切地盯在趙獵身上,等待他說出那兩個字——局勢至此,也就只有那一條路可走了。

    趙獵目光從諸將臉上一一掃過,那一張張無論是壯年還是少年的面孔上,都是按捺不住的激動。他們,將要乾一樁轟轟烈烈的大事。

    “都準備好了?”

    “是!”諸將一聲齊吼,把所有的激動、興奮,再加上一絲不安通通藉這一聲大吼發洩而出。

    “好。”趙獵深吸一口氣,臉色微微漲紅,眼睛閃閃發亮,語氣異常冷靜,“那麼,開始兵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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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傳信】





    趙獵實行兵諫有基礎嗎?

    當然有!

    兵諫的根本就是軍隊,龍雀軍的成份是什麼?忠心耿耿的武功隊、原忠順軍所屬的白衣隊、忠順隊、從香山招募的破虜營、洪四娘的黎家赤蛟營,再加上馬撫機的降軍。這其中沒有一支軍隊的來源是原南宋正規禁軍,與原南宋將領也沒有任何關係,他們對南宋宗室也沒有任何忠心可言。

    忠於朝廷,從來都只是大人物的專利,對於小老百姓而言,當兵就是為了吃糧,誰供他們吃糧,他們就忠於誰。追求再高一點的,那就是為了得賞賜,得升官。而要做到這一切,就必須要打勝仗,否則連命都難保,還談什麼得賞升官?

    誰給他們吃糧?誰帶領他們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

    當然是他們的統帥,趙獵。

    龍雀軍所有的一切,兵器、糧秣、兵員、物資,都是趙獵一手一腳打下來的,行朝自顧不暇,哪顧得上這支非嫡系的雜牌軍?

    所以,龍雀軍忠於誰,還用說嗎?

    龍雀軍中軍帳裡,趙獵正手持一根竹棒,在一幅懸掛在屏風上的崖城地圖指指點點,分派任務。諸將分立兩排,人人面色肅然,神情激動。兵諫啊!這一把玩得夠大,只要成功,大夥都是從龍之臣,富貴無極啊!

    “要控制崖城,首先就要控制三大港。眼下番坊港、大港,皆在我龍雀軍之手,唯有新地港,由禁軍看守。如果強行接管並不難,但勢必會驚動崖城諸軍,對接下來控制崖城不利。好在我們這次有張帥支持,事情就好辦多了。”

    趙獵說到“張帥支持”時,語氣加重,諸將聽了,都露出會心笑容。

    是的,有了張世傑的配合,師出有名,一切都能按合法程序來。甚至都不用動員士兵,打出兵諫的口號。以正常調動之名,行兵諫之實,這一手暗渡陳倉著實夠爽。

    趙獵從案桌上抽出一枚火簽牌及一塊令符,高聲道:“沈平波!”

    “在!”

    “你率一部,持樞密院調令,接管新地港。態度要強硬,若對方有疑問,叫他們去找樞密院。”

    “是!”

    沈平波接過火簽牌與令符,躬身行禮,轉身大步出帳。

    “歐陽冠侯。”

    “末將在。”

    “你率三部兵馬,持樞密府調令,接管崖城南門。如遇反抗,格殺勿論。”

    “常泰,你率兩部兵馬,持樞密府調令,接管崖城西門。”

    “馬南淳,你去聯絡文、陳二位相公及朝中諸公,說明情況,全力說服。”

    “江風烈,坐鎮大營,統籌調度。”

    四將出列接令,齊聲應喏!

    最後,趙獵一振衣甲,鏗鏘作響:“我將親入行宮,拜謁太后。”

    ……

    崖城北區,行宮西南,政事堂。

    節堂是將帥議兵事所在,而政事堂則是相公們議國事所在。

    此時的政事堂上,文天祥、陳宜中、曾淵子這三位左右丞相及副丞相俱在。更有殿前都指揮使蘇劉義、戶部尚書、度支使楊亮節、工部尚書馬南寶等重臣。

    除了張世傑、趙獵之外,在座這六位,基本就是行朝最高級別的文武班子了。可以說,他們聯合做出的決議,連楊太后都無法駁回。

    眼下這六位重臣正在做決議,但意見不一,相持不下。

    “信安公不奉召,必有情由,越國公不等信使來報,悍然入營,失之孟浪。”參知政事曾淵子正不住搖頭,滿臉焦灼,“越國公執拗,信安公銳氣,此二公皆國之柱石,若有衝突,怎麼得了?”

    殿前都指揮使蘇劉義清瘦的面龐上盡是憤慨,一拍案牘:“樞密院銅牌相召,何等重大?奉召不至,縱有天大情由,也是重罪。若不加以懲處,此例一開,將校仿效,朝廷威嚴何存?嚴懲,一定要重重嚴懲!”

    陳宜中神情一動,似要說話,但一眼瞥見工部尚書馬南寶振衣而起,立時安坐不動,意態從容。

    馬南寶面有病容,但神情卻激憤:“复漢何出此言?信安公乃宗室之身,又有大功於國朝,豈可因小過而大懲?如此豈不令將士齒冷,再說了,眼下龍雀軍軍容鼎盛,貿然處置,不怕引起將士嘩然麼?”

    楊亮節陰側側的聲音響起:“聽馬公的意思,這龍雀軍不像是朝廷的軍隊,倒像是趙某人的私軍啊。”

    馬南寶怒道:“楊公是何意?信安公乃宗室,他掌握的軍隊難不成不是朝廷的軍隊?”

    楊亮節目光閃動:“馬公句句不離宗室,這話裡有話啊。”

    “你……”馬南寶一激動,又咳起來。

    “諸君勿爭。”文天祥不滿地屈指叩擊案牘,“政事堂不是菜市場,在座皆是國朝棟樑,一言一行須符合公卿體統。我等今日議事,為的是拿出一個妥善的方案,任何過激提議,都不能通過。”

    從這些對話可以看出,陳宜中與馬南寶站在趙獵一邊,楊亮節、蘇劉義則是一夥,而文天祥、曾淵子屬中立派。

    從陳宜中傳遞消息,令趙獵避過一劫就可看出,此人已把寶壓在趙獵身上。而馬南寶也因其弟馬南淳之故,與趙獵同一戰線。楊亮節身為外戚,與趙獵有著根本利益衝突,他與趙獵對立再正常不過。那蘇劉義又是什麼情況呢?

    從內心而言,蘇劉義對趙獵是很欽佩及讚賞的,可惜二人同樣有著無法調合的利益衝突。首先,趙旦這個王孫,就是蘇劉義找出來的,並且也是他從大陸帶到崖城行朝的。在這一點上,他與楊亮節的利益高度一致。再有,他與張世傑極為密切,密切到啥程度?蘇劉義中年喪妻,之後續弦,他所續的就是張世傑的女兒。也就是說,張世傑與蘇劉義是翁婿關係。

    老鐵啊!

    試問,蘇劉義能不力挺張世傑與楊亮節?

    如此一來,各方勢力正好相持,一時委決不下。

    這時一員堂吏出現在廳堂階前,向諸臣深深一揖:“樞密都承旨馬南淳求見。”

    文天祥眉頭微皺:“他所為何事?政事堂正議要事,若無緊要庶務,讓他改日再來。”

    那堂吏道:“馬承旨言道,他正是為諸位相公所議之事而來。”

    文天祥心頭一動:“哦,那喚他入見。”

    少頃,一陣輕微腳步聲傳來,一人出現於殿堂正門檻前,雙掌互疊,恭恭敬敬向堂上正中左右二丞相行禮。

    文天祥那清朗平和的聲音從空曠的廳堂傳來:“馬承旨所來何為?”

    馬南淳緩緩直起身體,目光迥然:“下官此來,只為信安侯傳達一個口信。”

    此言一出,在座諸臣無不動容。

    文天祥沉聲道:“嗯?什麼口信?”

    “請諸公安坐政事堂,靜待皇太后傳詔。詔未至,人不離!”
mk2258 發表於 2018-8-5 15:40
第一百七十九章【闖宮】





    從趙獵決心實行兵諫之後短短半個時辰,新地港、崖城南、西二門皆被龍雀軍接管,只留下北門不動。整個過程,異常順利,幾乎沒有遇到什麼的阻礙。

    一直在營中緊張等待的趙獵、江風烈等人,接到消息後,相視而笑,心頭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

    趙獵心頭明白,之所以如此順利,主要是崖城的宋軍幾乎打光了,僅存的宋兵在戰後第一時間就充入禁軍,用以拱衛行宮。而各港口諸門,多由蘇劉義帶來的義勇及降卒看守。這些人要么久聞龍雀軍之威,要么就是被龍雀軍打喪了膽,哪敢說半個不字?

    此外,張世傑主動配合,簽發調令,也功不可沒。在這樣的情況下發動兵變,幾乎沒有什麼懸念。

    同樣在營中靜候的張世傑,得知消息,怔仲良久,唯有長嘆:“阿里海牙這廝,幫了你的大忙啊。”

    趙獵向張世傑拱拱手:“還有張帥成全。”

    張世傑沉著臉:“汝若非宗室,便是把刀架在某之頸項,也休想讓某相助。”

    趙獵一笑,也不與張世傑計較,推案而起。丁小么從衣架上取過赤紅大麾,飛快為趙獵系上。銀甲赤麾,寶劍快槍,英氣逼人,然後對張世傑做了個請的手勢:“張帥,請。”

    張世傑冷著臉站起,張霸也跟著站起,卻被張世傑所止:“我與信安公入宮面謁太后,你跟來無益,在營中好生等著吧。”

    張霸無奈,拱手稱是。

    趙獵率武功隊及一部破虜營精銳騎士馳出軍營,直奔崖城。當他們這一行全副武裝的百餘騎兵轟轟隆隆從南門洞馳入時,全身甲胄的歐陽冠侯正按劍立於譙樓之上,向騎隊後面的趙獵肅然頓首叩胸。城牆上每一個垛口間都有一持槍士兵捧槍肅立,向趙獵行注目禮。

    趙獵仰首舉目,久久凝視,這一刻,他的心頭也有著難抑的激動。

    崖城,終於落到自己手裡了。

    綿密的蹄聲中,一騎騎頭戴藤笠,笠頂紅纓飄揚,身披短馬甲,馬鞍旁插滿了火槍、手刀、短斧、飛槍、弓弩、藤牌等武器的剽悍騎兵從從城門洞馳入長街。一股磅礴威煞之氣,令人顫栗。

    騎隊的最後,是一隊同樣裝束的騎士,他們同樣也裝備著繁雜的武器,唯一不同,是他們的的槍型不一樣,後裝半自動槍械,足以碾壓這時代所有兵器。

    一桿丈八赤底繡金飛龍朱雀大旗與一桿“趙”字將旗,插在一輛兩匹健馬拉拽的小車架子上。大旗獵獵,龍雀飛舞,似欲從旗上飛出。

    此時的街頭空無一人,顯然已被龍雀軍實行禁令。

    這隊聲勢驚人的剽悍騎兵催動健騎呼嘯衝過,捲起長街落葉沙塵,如同刮過一股龍捲風,轉眼消失於長街。

    這時街道兩旁的門窗才悄悄開啟一線,露出一張張膚色或白或黑的異族面孔,滿是驚疑駭然之色。

    良久,不知哪里傳來一聲幽嘆:“崖城、崖城,多事之秋。這一年裡發生的事,怕是比過去一百年加起來都要多啊……”

    ……

    行宮宮門前值守的,是一小隊裝備火槍的禁軍侍衛。遠遠看見破虜營騎兵衝來時,紛紛舉槍喝止,待看到破虜營騎兵兩邊一分,露出龍雀軍大旗及那支強橫的武功隊時,頓時面面相覷,手裡的火槍瞄也不是,放也不是,不知所措。

    這隊禁軍上個月還是守衛西門的普通軍士,因功而全部轉為禁軍。這些軍士對那晚武功隊強行沖破元軍西大營,突入崖城印象深刻。身為全程參加了崖城之戰的士兵,他們對武功隊連珠火槍之威再清楚不過。那麼剽悍的蒙古兵與北庭鐵甲兵都被全滅,他們這點人又算得了什麼?

    就見武功隊騎兵往兩邊一分,兩騎排眾而出。

    一員金甲赤麾大將,一員銀鎧赤麾大將。

    金甲大將,宋軍最高統帥張世傑。

    銀鎧大將,宋軍龍雀軍都統制趙獵。

    禁軍侍衛一見,哪敢再用槍口亂指,慌忙放下手中槍。

    小隊頭領,一個小使臣級別的隊將慌慌張張上前叩拜:“屬下禁軍丁隊隊將、承節郎周貴叩見節帥、叩見信安公。”

    趙獵與張世傑同時翻身下馬,身後武功隊員也齊齊下馬,唯有近百破虜營騎兵穩坐馬背不動,氣沉如山。

    趙獵走到周貴跟前,淡淡道:“本公與越國公要面謁皇太后。”

    “這……”按說兩位國公面謁皇太后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平日里,週貴屁都不敢放一個,但眼下……周貴看著趙獵身後的殺氣騰騰的騎兵隊,怎麼都有一種不妙的感覺。

    趙獵冷然道:“怎麼?我二人面謁皇太后還需要周隊將肯首嗎?”

    “不敢,不敢。”周貴頭差點要叩到地面了,吶吶道,“請信安公交付武器,便可入宮。”

    “要收繳武器啊,行啊。很好,週隊將,你忠於職守,很不錯……”趙獵邊說邊將雙手往腰間一插,解開皮扣,握住槍柄,慢慢抽出,臉上露出一抹寒意。

    “節帥,信安公,末將侍衛親軍步軍司部將鄭明綸,拜見二位國公。”一個沉穩的聲音傳來,令場上緊張的氣氛為之一緩。

    趙獵抬眼望去,便見到一個二十餘歲,披甲帶刀的青年將領疾步而來,先向張世傑、趙獵各揖一禮,再對周貴道:“皇太后有口喻,傳二位國公及武功隊入殿。”

    周貴心頭大石頓時落地,只覺汗水濕透重衫,連忙讓開。只是見到趙獵及武功隊居然全副武裝進入行宮,怎麼看都有點不對味,但鄭明綸卻若無其事,在前面引路。

    周貴心下自嘲:“我管那麼多幹啥?天塌下來自有上官頂著。”當下重新整隊,遠遠監視那近百騎兵。

    一入行宮,張世傑目光灼灼盯住那鄭明綸:“皇太后根本不可能得知本帥與信安公前來,所以也不可能有口喻。你假傳聖喻,好大膽!不怕事后宮中降罪麼?”

    鄭明綸微微一笑:“過了今日,崖城變天,明綸自有去處,誰來給我降罪?”

    張世傑怔住,好一會,才吐了口氣,看向趙獵: “信安公,好安排啊。”

    趙獵淡淡笑道:“不是我好安排,而是他——”

    張世傑隨著趙獵手指看去,便見宮閣一角陽光照射不到的陰暗角落處,一個全身罩著黑色錦袍的老者緩步走出。

    張世傑目光在老者臉上打了個轉,旋即一落,驀然渾身一震,死死盯住黑袍老者雞爪般的手掌裡牽著的一個小童。

    小童不過十歲,瘦弱,蒼白,一副病厭厭的模樣。但就這麼個風一吹就倒的病秧子,卻令看慣屍山血海的大宋統帥張世傑都變了臉色。

    因為這個小童,名叫趙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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