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雙槍皇帝 作者:寇十五郎 (連載中)

 
mk2258 2017-11-19 22:29: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9 35893
mk2258 發表於 2018-4-27 19:12
第一百三十章【攔馬牆之戰(中)】





    古力爾特原本是北庭軍百戶,能在強手如林的北庭軍裡爬到百戶這個位置,其勇猛善戰自不待言。被調至漢軍左營任副千戶的他,在營中的地位威勢,遠遠超過上官千戶漢將。忽失海牙說到底只信任自己的同族親將,認為只有他們才能將自己的戰鬥意志貫徹下去,其余漢軍、新附軍,都是亡國敗將降兵,有何資格得到重視信任?

    古力爾特摘下鐵盔朝侍騎懷裡一扔,雙腿一夾,驅馬衝出陣列,拔出沉重的厚背彎刀向橋對面一指,揚起那滿是橫肉與傷疤的大毛臉,殺氣騰騰對即將出戰的漢軍左營三百士卒大吼:“跟我古力爾特打仗,只有兩條路,要么生,要么死!衝過橋,殺進那兩道牆,就生。沖不過,殺不進,或者敢後退——死!”

    漢軍士卒齊齊舉槍頓地,連呼三聲:“吼!吼!吼!”

    在士卒氣勢攀上高峰時,古力爾特接過侍騎送來的頭盔戴上,大彎刀用力一劈,戟指攔馬牆,五官扭曲,腥沫四濺:“殺!”

    “殺!”

    三百漢軍,槍牌手居前,弓手居中,刀斧手居後,腳步轟隆,奔向木橋。古力爾特與侍騎、護旗、金鼓跟隨在後,更後邊的是數十個扛竹梯的役夫。

    忽失海牙一動,龍雀軍也立即行動,他們接到的軍令後半句是“敵若動我先動。”

    第一道攔馬牆後面,沈平波提起平放身邊的丈二錐槍。這種錐槍有四棱,堅固難折,破甲最利,因形似麥穗,又稱麥穗槍,在宋軍槍九色裡,最為犀利。沈平波手掌握在槍桿後三分之一處,那裡有一圈鐵質槍格,類似刀劍的護格,槍一舉起,像把超長矛劍。雖然有點不習慣,但不得不承認,多加了這一圈槍格,殺敵時穿刺力更為強勁,而且也不用擔心敵人噴濺的濃稠血漿順槍桿流下時使得手掌打滑了。

    宋軍槍九色里共有十一種槍,用於戰陣廝殺的有十種,但無論哪一種,都沒有槍格這個裝置。這其實是趙獵的“發明”,他直接把西方騎士用的騎槍長鐵套護手,簡化成一個槍格套,從槍尾部套入。這樣單手持槍刺殺時,握槍更穩定,穿透力更強。

    當然,這種槍格只能是單手持槍時才好用,若雙手持槍則不方便,更沒法使出各種槍術。不過宋軍槍牌手都是一手持槍一手提盾,排列緊密,攻守兼備。至於槍術什麼的,兩軍對陣,叢槍戳來,叢槍戳去,一招分勝負,一擊見生死,什麼花招妙招絕招統統沒用。

    沈平波身旁還斜倚著兩杆飛梭槍,槍頭形似梭鏢,槍桿直而細長。這種槍是用於投擲的,破甲力很強,沈平波很擅長投擲飛梭槍,又快又準,不過這一手絕活在龍雀軍卻不受待見。火槍射速雖然慢,但安全性高,不像投標槍,大半身體都暴露出掩體,很容易成為箭矢的目標。沈平波也承認這一點,但他不是火槍兵,而是槍牌手,他要有自己的遠程殺傷兵器。

    沈平波一手持槍,另一手整理藤笠與皮甲,然後提起長方尖底的步兵旁牌,步出涼棚,把竹哨塞在嘴裡用力一吹:“嗶——集合!準備作戰!”

    隸屬沈平波的破虜營丁隊士兵紛紛湧出涼棚,從門邊的兵器架上抽取各自武器集合:三十火槍兵,二十槍牌手,一個旗手,一個號手,兩個傳信兵,兩個火頭軍,三名醫士,十個輔役。加上隊將沈平波,擁隊一人,火長五人,共計七十六人,這就是龍雀軍一隊的標准人員配置。其中“不入火人”(非戰鬥人員)為十九人,戰兵為五十七人,

    敵軍即將衝上木橋,沈平波也不多廢話,乾脆利索下達命令:“火槍兵進入陣地,槍牌手預備。”

    三十個火槍兵紛紛擁到攔馬牆的垛口前,一人一個垛口,然後將早已裝填好彈藥的火槍管子從十字射孔裡伸出。在他們的兩邊,各有一隊火槍兵在做同樣動作。

    第一道攔馬牆裡,配置了三隊軍兵,超過二百人,其中火槍兵近百。每一個火槍兵各對應一個射孔,第二道攔馬牆也是同樣人員同樣配置。短短百米的攔馬牆就有近二百垛口,無怪乎連身經大小數十仗的忽失海牙都感覺這兩段牆的垛口實在多得離譜了。

    此時攔馬牆後各火長、隊官不斷大呼小叫,反复提示各軍士注意事項。

    “檢查火石、火門、彈藥裝填。”

    “手指不可放在板機!重複,手指不可放在板擊!”

    “聽號令開槍。敢有擅自開槍者,軍法從事。嚴重者就地正法!豎起你們的驢耳聽真切——就地正法!”

    “擊發時注意感受肩膀震動,防止複裝。若因重複裝彈損壞槍管者,責以軍棍,降為輔兵事小,傷害自身事大。切記切記!”

    沈平波從本隊火槍兵身後走過,用槍桿一一輕敲士兵的後肩,大聲道:“大夥不要緊張,火槍的威力你們都是知道,只要按平日練習時操作,把對面的元兵當成靶場上的木人靶子就成……”

    伴隨著攔馬牆後此起彼落的呼喝聲,漢軍槍牌手已踏上木橋。

    木橋寬不過五尺,兩邊無欄杆,只夠兩人並列而行。漢軍營槍牌手被木橋擠成長長兩排,中間加塞部分弓手,以便過橋途中遭宋軍攻擊時能夠還擊。

    十二三丈長的橋,跑步衝鋒不過十息,古力爾特估計宋軍箭矢拋射頂多只能殺傷極小一部分士卒,他的軍兵大多數都可以順利衝過木橋,然後在河對岸列陣站穩腳跟,弓手放箭對射壓制,役夫搭梯過人,槍牌手、刀斧手衝鋒越壕翻牆。

    以上就是古力爾特的攻擊方案。

    在古力爾特猙獰而得意的眼神裡,最前列的槍牌手已衝到橋中間,厚實的原木橋面被踩得咚咚直響,上下跳動,連橋墩下的水面都在震動。幾尾小魚探出水面看了一眼,慌忙鑽進水底。

    忽失海牙遠遠觀戰,微微點頭,古力爾特干得不錯,驀然眼神一凝,攔馬牆垛口射孔密密伸出的東西是什麼?好像是……一根根鐵管子。莫非,這就是所謂的火槍?不好,若這火槍真如手下所說,能遠距離射出可怕彈丸的話,正可從左右兩側攔馬牆攻擊橋上缺乏防護的弓手……

    幾乎同時,古力爾特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箭在弦上,能發不能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下令吹角,催促加快衝鋒。

    就在這時,攔馬牆後傳來砰地一聲鳴響。餘音尚未消失,猝然一陣接一陣的爆豆聲響起,越來越大,越來越密,最後匯成一片,天地間都充斥著這雷鳴般的爆響。

    二百個垛口,在短短數息內先後噴出二百道火舌,交叉射向橋面。

    剛剛踏上對岸的兩個漢軍槍牌手手裡的木製旁牌突然爆裂,兩個槍牌手渾身冒出大量血洞,鮮血不要錢似地往外湧。後面的槍牌手、弓手,無論有牌遮擋還是無牌遮掩,在呼嘯的彈雨面前皆如紙片般脆弱。旁牌碎裂,肉軀噴血,整個橋面被漫天血霧,四下炸飛的木刺所籠罩。

    各種不似人聲的慘叫響徹天地,數十漢軍從橋面滾滾落河,噗通噗通之聲不絕,遠遠看去如同下餃子一般。清澈河水轉瞬間就染成赤色,許多人在河裡掙扎、翻滾、呼救、最後慢慢沉沒……

    一條不算長的木橋,原本擠滿了五、六十軍兵,槍林彈雨聲過後,橋面再無一人站立,屍首枕藉,鋪滿橋面,整條橋如同被紅漆潑灑一遍,再看不出原木本色。兩側橋沿及橋面縫隙不斷有鮮血滴漏而下,嘀嗒嘀嗒,像淅淅瀝瀝的小雨,只不過這雨,鮮紅鮮紅的……

    正在陣中觀戰的忽失海牙、古力爾特及所有元兵無不嘴巴張大,集體定格,硝煙入喉兀自不覺——這、這就是火槍?!
mk2258 發表於 2018-4-27 19:13
第一百三十一章【攔馬牆之戰(下)】





    這時代的戰爭,一旦衝鋒,前後推搡,根本停不下腳步。橋面的漢軍士卒被一掃而空,後方的漢軍士兵甚至都來不及害怕,就被慣性推著不斷向前。很快,橋面又被填滿。

    而這時,垛口後一根根火槍管又陸續伸出……

    咳咳咳!硝煙入喉,忽失海牙被嗆得差點窒息,這才省過神來。禁不住又深深吸口氣,結果又是一陣嗆咳。

    古力爾特打仗很瘋,一向親冒矢石,身先士卒,出了名的拼命。但此刻看到這槍林彈雨之威,莫名膽寒,幾次提韁又鬆開,竟提不起衝鋒念頭。

    龍雀軍火槍之威,完全出乎忽失海牙意料,連厚實的步兵旁牌都擋不住彈丸,士兵全擠在長長橋面上當靶子,這仗還怎麼打?究竟是再沖一衝,還是鳴金退兵?

    忽失海牙還沒拿定主意,攔馬牆的槍聲再度響起。

    集火齊射,通常只有一輪的機會。首輪齊射後,由於各人裝填速度不一,部分啞火的槍支再度發射,加上戰場吵雜,號令難以統一,所以接下來的射擊都是自由散射。既便如此,近二百火槍手,每次射擊的槍手或多或少也有幾十人。

    勁道十足的鉛丸從兩側牆後十字孔洞射出,破開木牌,撕碎布甲,鑽進皮肉,在身體裡翻滾衝撞,形成可怕的空腔效應。中者即使當場沒死,也活不了多久。

    不過三四輪射擊,橋面再度為之一空。就這兩次沖鋒,漢軍營士兵被打死打傷超過百人。餘下軍兵終於膽寒,個個擁擠在橋頭,互相推搡,卻再不肯踏足木橋。

    集中火力,交叉射擊,這才是趙獵保留木橋的本意。

    雙側面打擊,能把火槍彈幕的威力淋漓盡致發揮出來。戰至此時,漢軍士兵連河北橋頭都沖不過,一道木橋,竟成奈何橋。

    槍聲一陣連一陣,大量濃煙湧起,兩段攔馬牆慢慢被淹沒,牆後不時傳來壓抑的咳嗽聲。

    施揚從牆後探出頭來,他並不擔心元兵弓弩,元軍陣地距離河岸百步,距第一道攔馬牆足有二百步,距第二道攔馬牆更在二百五十步開外,除了神臂弓,沒有什麼弓弩能射那麼遠,就算有神臂弓,也沒這麼準。

    土牆防禦,火槍側擊,所有人都沒想到效果這麼好。施揚的雙管獵槍一直就沒有開槍的機會,沈平波的飛梭槍更是一支都沒擲出。許多第一次實戰的新兵,先前還為元兵的氣勢所奪,沒想到轉眼間這些看似如狼似虎的悍卒就像紙人一樣被打得千創百孔,滿地找牙。一時間興奮開懷,難以自抑,均想“老兵們真沒說錯,火槍一響,甭管是蒙韃子、碧眼鬼、契丹狗、女真狗還是河北兵、新附軍,統統都一樣死……”

    那邊河岸的漢軍營士卒全擠在橋頭前,看著前方的血橋,面如土色,驚恐萬狀,不斷互相發問“那是什麼兵器,如此可怖?”“火槍?莫不是滅了馬千戶二千大軍的那種武器?”“好生厲害,不能打下去了……”

    後排有弓手倉皇回顧,後面的刀斧手用刀柄狠狠砸了一下弓手肩背。弓手痛得大叫,但看向刀斧手的眼光滿是感激。因為元軍作戰時只能前瞻,敢有後顧者,刀斧手斬之。方才那一下雖痛極,卻是手下留情了。

    然而下一刻,弓手目光裡的感激瞬變恐懼,瞳孔收縮,嘴巴張大,啊地一聲尚在喉嚨,刀光一閃,刀斧手人頭落地,怒血噴濺弓手一臉。刀斧手無頭屍身後,露出古力爾特的侍騎那冷木的面孔與殘忍眼神,手裡彎刀滴著血。

    “敢回顧者,殺!執行不力者,殺!”

    色目侍騎說完這句話,冷冷舉起彎刀,迅猛劈下,弓手本能舉弓一擋,旋即慘叫——啊!

    弓折,手斷,開膛……

    色目侍騎提著血淋淋的彎刀,殘忍地盯著眾軍士。眾軍士無不凜然,被逼無奈,只得硬著頭皮,戰戰兢兢再度踏上被鮮血浸得滑溜無比的橋面。迎接他們的,是如蝗彈雨。

    前進是死,後退是亡,一個漢軍士卒再也受不了,大叫一聲跳進河裡。河水雖深,一時淹不死,隨波翻滾。

    受此啟發,好幾個士卒也把手裡兵器一拋,跳水脫逃。只是陵水的下游就是出海,他們縱然不死,下場也未必好多少……

    ……

    梁二條正緊張裝填第三發彈藥,而他兩邊的同袍已經打第四甚至第五槍了。這兩位同袍,都只是中等軍士,這讓他這個上級軍士著實羞紅了臉,儘管在緊張激烈的戰場上沒人注意到他。

    在訓練場上,梁二條自問裝填射擊速度在本隊數一數二,沒想到真正上了戰場,竟發揮不出平日訓練的一半水準,裝填屢屢出錯,連定裝紙筒都掉地上……真令人沮喪。唉!誰讓他在此之前,只是個“不入火人”呢,壓根就沒上過戰場,尤其是這樣正面摧敵的場面。如果不是有一堵防護牆而是直接列戰野戰,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發抖得一彈都打不出來。

    終於,第三彈裝填好了,梁二條呼出一口熱氣,顧不得擦拭滾滾汗珠,把槍管從十字射孔伸出,對準河對岸擁擠混亂的漢軍士兵,正要扣動板機。突然身旁砰地一響,卻是左邊的陶三郞開了一槍。梁二條看著清楚,一個插著背旗的牌子頭胸口冒出血洞,踉蹌後退兩步,被後面的軍兵一撞,跌入滾滾河水。

    陶三郎咧嘴一笑,用刀子在槍托上劃了一道痕,繼續裝填彈藥,動作越發流暢。

    梁二條心頭一動,自己的裝填動作是趕不上這些打老了仗的同袍了,殺敵數量自然沒法比。既然如此,何不發揮自己的精準射擊,殺個大的?

    誰是大的?

    梁二條眯縫著眼,原本不大的眼睛細如一線,這細縫裡透出一股與他樣貌完全不匹配的尖銳,好似變了一個人。

    梁二條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變化,他的目光如鷹盯獵物一般在戰場掃描……那大纛之下是元軍主將,那個北庭小鼻子,可惜太遠了,不予考慮。橋上有一面百戶認旗在攢動的人頭里時隱時現,旗下隱約可見皮盔上的黑纓,這個難度太大,也只能放棄。唔,那個……

    梁二條細眼裡閃過一絲針芒,目光越過那色目騎士,從他的騎位空檔處,看到一個騎著高頭大馬,身披厚實鐵羅圈甲,只露出半邊身體的人。梁二條無法確定這個騎士是不是指揮戰鬥的元軍副千戶,但能披這種鎧甲的,想必不一般,打他就沒錯了。

    梁二條瞇起一隻眼,豎起大拇指,用教官教的方法測了一下距離——超過八十步,勉強在燧發槍的有效射程內,但肯定射不穿這麼厚實的鐵羅圈甲。

    可惜……梁二條搖搖頭,準備放棄。但就在他目光剛移開的一瞬,突然閃回。有了,馬鞍!

    心念動處,梁二條槍口一抬,準心牢牢套住那鐵羅圈甲騎士。騎士的身體隨不安的馬蹄左右搖晃,半邊身子時隱時現。眼看那色目騎士就要回歸陣列,補上空檔。

    就是現在,不能遲疑!

    梁二條果斷扣下板機,擊鎚敲打火石,劃擦出幾點火星子,落入火門,點燃引藥,大蓬火光從槍口噴出,彈丸破開空氣中形成層層奇異波動,奔向標目。

    古力爾特正大吼大叫,不斷下令,讓身邊的侍騎驅趕漢軍士兵衝鋒,突然身下一震,一顆鉛丸擊中馬鞍,木質蒙皮馬鞍鞍橋在強勁衝擊下炸裂一個豁口,破碎的木片四射,其中好幾片尖銳木刺角度刁鑽射進襠裡……

    “嗷——”

    古力爾特牛眼幾乎凸出眼眶,嘴巴張成“0”型,兩腿條件反射地一夾。胯下戰馬感應到主人的衝刺心情,撒蹄向前奔出。剛衝出幾步,古力爾特壯實的身軀如同一座包鐵的肉山,從馬屁股重重摔落,生生砸出一個凹坑,骨頭斷裂聲異常瘆人。

    “千戶大人!”

    “古力爾特大人!”

    眾侍騎亂成一團,千戶認旗傾倒,旗一倒,軍心頓亂,已經至橋中間的士卒紛紛掉頭,慌亂加擁擠,一個個摔下橋去。

    施揚豈肯放過這等良機,持槍按牆,縱身而出:“出擊!出擊!”

    沈平波也舉槍戟指:“火槍兵到河岸隔河射擊。快!快!”

    鼓聲響起,幾個勇猛的龍雀軍旗頭舉旗越牆而出,衝到河畔,頓桿立旗。

    很快,各隊火槍兵紛紛聚集在各隊旗下,按平日訓練隊形排成三列,顧不得整隊,在各隊官的喝令下,一排排交替上前朝河對岸開槍。

    漢軍左營士卒紛給中彈倒地,亂上加亂,不可收拾,亂哄哄沖向本陣。而陣列一旦被潰兵衝擊,就有崩盤的危險,後果就是全軍崩潰。

    那漢軍左營千戶臉都綠了,狂奔到忽失海牙馬前,哭嚎著拉住馬韁:“萬戶大人,那都是老卒悍士啊,千萬不要……”

    忽失海牙握韁繩的手不可抑制微微顫抖,臉色鐵青,腮幫子鼓起道道棱條,狠狠吐出兩個字:“殺了!”

    命令傳下,其餘三個方陣的槍牌手舉槍,弓手張弓搭箭。槍尖箭鏃,密密如叢。前方,是潰兵驚恐絕望的眼神……

    派出最勇猛的悍將,用整整一營三百漢軍,衝擊甚至撕開兩道攔馬牆防線,務必試出宋軍虛實,尤其是火槍的虛實,哪怕全死光都值——這是忽失海牙發起此次戰役的初衷,嗯,他“如願以償”了。

    宋軍虛實探出來了,很強!火槍虛實也探出來了,很猛!

    最後,人,也死光了……很慘!
mk2258 發表於 2018-4-27 19:13
第一百三十二章【收穫日】





    祥興二年十月末,龍雀軍與南征元軍忽失海牙所部首次交鋒。以攔馬牆加火槍痛擊元兵,滅其左營漢軍部三百餘人。忽失海牙且戰且退,並以右營新附軍斷後。

    結果新附軍還沒列好陣,就被龍雀軍破虜營火槍兵一擊而潰,盡數殺散,咬住忽失海牙中軍銜尾追擊。

    趙獵聞訊也打開城門,與江風烈、歐陽冠侯等將利用為數不多的五十多匹戰馬組成騎兵隊,趁勝追擊十餘里,途中擊殺掩護忽失海牙逃跑的北庭精騎多人,直至元軍大營前方才收兵。

    此戰,忽失海牙率三千軍兵出戰,回營時不足一千。其後數日,陸續有逃散的兵卒、雜役歸營,約有四五百之數。最後統計,此戰損失過半,且多是有戰鬥力的戰兵。忽失海牙八千大軍裡,戰兵不過三千多人,一戰就損失三成兵力,已經傷筋動骨,加上士氣嚴重受挫,已不堪戰。

    遭此慘敗,損兵折將,丟失輜重甚多,卻連萬安軍城的牆邊都沒摸著,元軍可謂銳氣盡喪,再不敢出。軍中談火槍色變,言及陵水血橋皆股戰。

    忽失海牙每日坐困營中,提筆揪發頭,不知這軍報該如何落筆,不過數日,一頭濃密捲曲的漂亮褐髮大把大把脫落。

    在忽失海牙與頭髮較勁時,萬安軍城裡,上下皆喜氣洋洋。

    軍城議事堂裡,趙獵坐在廳堂正中花梨木寬椅上,兩側軍將一字排開,厓山系的在左邊,原忠順軍系的在右邊,還夾雜著一位文官知縣趙若和。任何一支軍隊的創建過程,都少不了吸納各類武裝,這也就有了派係與山頭,無可避免。只能靠主將的威信來平衡各方利益了。

    此時諸將正按捺興奮心情,豎耳細聽親衛隊將、同時兼任後勤準備將的覺遠宣布戰果。

    “此戰,我軍共殺敵七百三十一人,俘敵五百六十六人,其中三十二人傷勢過重死亡。繳獲鐵羅圈甲五具、鎖子甲十一具、鱗甲六具、皮甲七十三具,布甲無算。刀槍斧錘五百六十二柄,弓弩一百九十七張,箭矢無算。完好戰馬二十三匹,挽馬及牛騾豬羊二百一十一口。繳獲千戶認旗兩面,百戶腰旗九面,號角若干。金二百二十八兩,銀三百七十九兩,錢二萬五千二百一十三緡,綢緞布匹百匹。穀米二百石,肉麵三百斤。另有各種軍資如火藥、火油、白灰、被服、帳篷、灶具無算。”

    覺遠說完,神情平靜向趙獵等上官躬身為禮,將清單呈交趙獵,退到一旁。身為親衛隊將,覺遠原本不適合兼任後勤主官。只是後勤油水豐厚,是個人人眼熱的肥差,若所託非人,很容易帶壞軍中風氣。覺遠這位“前出家人”,雖然已還俗,卻依然保持六根清淨,清心寡欲的心態,用他管後勤,放心。所以不管合不合適,先兼著。軍隊草創,人手緊缺,沒辦法。

    覺遠所說的殺敵,其實只有不到一半是死在龍雀軍火槍之下及其後的追擊殺傷,大半是被忽失海牙為防止潰兵衝陣而擊殺,以及軍陣崩潰後自相踐踏而死。

    趙獵對火藥比較上心,畢竟這是眼下急需之物。覺遠說到火藥數目時,用的是“無算”,趙獵此前卻已得知詳細數據——十二桶,二千四百斤。重新提煉後大約可得一千六百斤左右的發射藥,可供本軍八百多火槍手每人打七八發彈丸,也就是類似攔馬牆之戰這樣烈度的戰鬥基數,還算不錯,至少此次戰鬥所消耗的彈藥基本補充回來了。

    覺遠所報數據,一眾將領聽得頭大,但聽得成百上千的收穫,人人喜笑顏開。尤其參戰的幾支部隊隊將如萬鍾、沈平波、常泰等人,更是盤算按繳獲三成分賞,平均到出戰各隊的話,落實到每個弟兄頭上能得多少。

    一般情況下,議事堂裡最少也得準備將以上將領方可列席,不過今次情況不一樣,乃是盤點繳獲的收穫日。為顯示公開透明,趙獵建議讓隊將級軍官參加,使他們了解具體繳獲數據,如此分派下去,士兵們心悅誠服,不會質疑上官剋扣他們應得的戰賞。此後龍雀軍形成定例,凡有繳獲,必讓各隊將以上軍將列席。

    當然,有人歡喜有人愁。洪四娘就頗為遺憾,自己的赤蛟營沒輪上。

    趙獵注意到洪四娘神情鬱鬱,招手喚來丁小伊,對她低語幾句。

    丁小伊點點頭,從後排走到洪四娘身後,俯身低語。

    洪四娘眼睛一亮,朝趙獵拱手致意,滿是刺紋的藍靛色面孔笑意盎然。

    趙獵頷首以應,轉向諸將官,笑容滿面:“此戰有此戰果,多賴諸君及眾將士之力。元逆忽失海牙經此大敗,只有防守之力,再無進犯之能。萬安軍城的危機,算是解除了。”

    諸將皆轟然而起,齊齊向趙獵緻禮:“全賴將軍之力。”

    施揚磨了磨牙:“這就完事了?俺都還沒過癮哩。”

    洪四娘的族弟、赤蛟營準備將洪老五很不爽道:“施大郎你還沒過癮?那我赤蛟營怎辦?”

    諸將皆笑,施揚訕訕。

    趙獵雙手輕按,等諸將笑聲漸止,神色一黯:“關於我軍傷亡情況,覺遠,你說說。”

    覺遠躬身出列,也不看手裡另一份清單,張口就來:“我軍陣亡七人,傷十九人,多為追擊時被敵北庭精騎反擊殺傷。”

    諸將竊竊低語,臉上喜色多過憂色,取得這樣巨大的戰果,不過傷亡二十餘人,幾乎不可想像,行朝多少年沒出現過這樣低傷亡比的戰鬥了?

    知縣趙若和捋鬚讚歎:“信安侯真將才也!火槍真利器也!龍雀軍士真虎賁也!我大宋有宗室子若此,更有此強軍利器,何愁韃虜不滅,山河不復?哈哈哈!”

    諸將皆笑,文人就是不一般,出口成章哩。

    趙獵只是笑笑,也不知是趙若和習慣性的文人誇大,還是這些年是看多了行朝的敗仗,突然得到一場驚人勝利便興奮過頭。光憑他這支二千人的部隊,還有火槍,並未能形成武器上的絕對優勢,能不能擊敗阿里海牙大軍還說不准——滅亡韃虜,光復山河……言之尚早啊!

    趙若和心憂崖城行朝安危,急切建議:“我軍應趁勝攻擊元軍大營,一鼓拔之,掃平阻礙,再率軍出海,南下救援行朝。”

    副將馬廣德連聲附和。

    江風烈與歐陽冠侯互望一眼,欲言又止。

    對槍械性能了解甚深的施揚乜斜趙若和一眼,這文官就是文官,不知兵事,就知道瞎嚷嚷。這強攻大營能跟防守反擊一樣?說得跟吃燈心草似的。

    趙獵緩緩道:“元軍大營是要攻的,但得等一等。”

    趙若和忙問:“等什麼?”

    趙獵目光越過大堂,投注南面元軍大營所在方向,笑容莫測:“等他們崩潰。”
mk2258 發表於 2018-4-27 19:13
第一百三十三章【特戰小隊】





    夾子山東嶺,大片大片樹木,多為陸均松、山毛樺。這些樹木都有不算高大,但勝在綿密,一眼望去,滿山都被鬱蔥蔥的樹蔭覆蓋。人行其間,難覓其踪。

    原本應當在萬安軍城受賞的龍飛翼、楊正、丁小么、張君寶、蚱蜢、韓鐵虎、黑丸、果牙等一行三十二人,卻全副武裝出現在這崇山峻嶺中。

    當日攔馬牆之戰元軍大漬,忽失海牙引軍敗退。雷霆戰隊及少年戰隊都參加了追擊之戰,隨趙獵奔馳衝殺,那些阻攔的北庭精騎多是折在他們的槍擊之下。不得不說,手槍,尤其是獵槍,用於馬戰特好使。那些自恃騎術精湛,勇武過人的色目人遠遠揮刀殺來,還沒衝到眼前,就被一槍轟翻。試圖爬起的,再用手槍補上一槍完事。他們身披的滿是網眼的鎖子甲,在霰彈面前如同篩子一般。

    雖然當日參戰,斬獲甚多,但收穫日會議卻沒有他們的身影,因為他們在前一天就奉命從小路離開,翻山越嶺,繞了個大彎,潛入夾子山東嶺,執行特種作戰。

    兩支戰隊合起來將近五十人,出戰的只有不到三十人,其餘戰士,則留在萬安軍城護衛他們的將軍趙獵。

    他們一行都穿著一色的灰黃底色衣服,衣服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古怪印花,有綠色、有藍色、有棕色、有黑色,看上去怪裡怪氣。別人怎樣不知道,至少龍飛翼剛穿上時是這麼感覺的。但說來也怪,一進入叢林裡,這衣服竟能晃花人眼。以龍飛翼眼力之銳,十幾步外,竟看不清蹲伏在那處的隊員。

    都統總有出人意表的奇思妙想,龍飛翼算服了,這叫什麼“迷彩服”的衣服遠勝他以前執行暗爪行動時的夜行衣。不過,再好的衣物,也擋不住這叢林裡密集的蚊子,不時從樹頂掉下的毒蟲,以及不知什麼時候就能從你封緊的領口衣袖裡鑽進的山螞蝗……

    好在出發之前,洪四娘提供了一批能防蚊驅蟲的土方藥丸。黎人能在煙瘴毒蟲肆虐的黎母山世代繁衍生息,自有他們的驅蟲防疫之道,效果之好,連隨軍的國手御醫們也嘖嘖稱奇。他們已經在趙獵的授意下,利用洪四娘提供的方子,研製各種適宜南方熱帶地區使用的行軍散、驅蟲藥及防蚊水。

    藥丸固然可以防蚊驅蟲,但一團團毒蚊在頭頂盤旋以及山螞蝗在衣服鑽進鑽出的滋味可不好受。據隨同戰隊一起行動的尖哨兵兼嚮導果牙說,這夾子山離海邊不遠,山下周邊都有村寨,還算是宜居之所,毒蟲飛蚊還不算多,要是進了黎母山,那才叫恐怖。

    一直蒙著頭都不敢看頭頂“蚊子云團”的丁小么斬釘截鐵道:“打死我也不進黎母山。”

    果牙逗他:“咱黎母山里各種山果野味多著呢,你絕對沒見過沒吃過……”

    丁小么哼道:“少來。還吃什麼水果野味,沒被毒蟲蚊子吃飽就算好了。”

    此次作戰,以龍飛翼為隊長,丁小么、果牙為副,兩戰隊各出十二人,加上兩個正副隊長,合計二十六名特戰隊員。其餘六人皆為赤蛟營最出色的叢林獵人。

    趙獵讓特戰隊與黎兵聯合作戰,也有讓戰隊成員學習黎人叢林戰法的考慮,所以安排果牙任隊副,讓他有一定建言權。並一再叮囑,除了武器使用,在襲擊、行軍、設伏、撤離等戰術方面,都要認真聽取果牙等黎兵的意見。至於防疫、飲水、進食、宿營方面,更要盡量聽從他們的安排。

    龍飛翼本是贛南豪俠,武藝高強,豪爽仗義,與歐陽冠侯並稱大俠。因感佩陳繼周忠義,更痛恨蒙韃肆虐,才與二十二豪俠義士共攘陳繼周舉事。似他這樣的豪俠,三杯下肚就能與黎人打成一片,相處愉快,這番合作自然更不在話下。有時候趙獵甚至覺得,像龍飛翼這樣的,放到後世絕對是乾公安的料,而且一定會比自己爬得高。

    趙獵此次給特戰隊的裝備也非常齊全:武器方面,戰隊成員每人配獵槍一支,手槍一把,雙筒短管獵槍一把,各型號子彈、霰彈八十發,雷炮五管。又有鋼製軍用匕首、短斧、飛刀、砍刀、十字弩等近戰暗襲兵器。即使是果牙等黎兵配發的是火槍,也都同樣有一支長槍,兩把短銃,各種近戰冷兵一應俱全,裝備完善程度超過尖哨兵。

    雷炮這種類似手榴彈的近距離大面積殺傷性武器,軍工基地裡並不多。倒不是製造雷炮工藝複雜,比起槍械來,雷炮的製造要簡單得多。而是因為拉發裝置原材料有限,用一點少一點,所以無法列裝部隊。只能少量生產,交由精銳部隊執行特殊任務時使用。

    服裝有漁網狀用於埋伏的吉利服,還有幾匹健騾馱著三十二人的藤甲與藤笠。雖然數量聽上去挺多,但藤甲與藤笠份量比鐵甲輕,跟皮甲差不多,防禦力卻比皮甲好,幾匹健騾馱著倒也不甚吃力。

    此外還有水筒、乾糧帶、子彈帶、醫藥包、火石火鐮火油等,以及登山繩、丁字鎬、爪鉤、鐵蒺藜等等攀爬設陷輔助工具。

    裝備之精良、專業、完備,著實令特戰隊員們大開眼界。

    這些裝備加起來負重不輕。成年人還好,雷霆戰隊隊員及黎兵都是精銳中的精銳,背幾十斤走山路不在話下。少年戰隊十二人裡多是十四五歲年齡較大的少年,也是個個能吃苦,身體素質相當不錯。不過年紀擺在那裡,能咬牙堅持是一回事,體力消耗太大吃不住勁又是另一回事。

    龍飛翼當然不能讓少年隊員們體力耗盡,以免真正作戰時受影響。於是安排一部分強壯成年隊員幫背槍支,再把部分重兵器放健騾背上,這才使得少年隊員們得以相對輕鬆上路。

    三十二人特戰小隊,行進時依然如同大軍行軍一般,分前後左右中五組:前鋒探路的是三個黎兵加一個雷霆戰隊士兵一個少年戰隊戰士。左右兩翼各五人,雷霆隊員二人,少年戰隊二人,加黎兵一人。殿後一組五人,皆為特戰隊員。其餘十二人為中央策應。

    龍飛翼這樣安排也很忠實地貫徹了趙獵的意圖:聯合、配合、學習。

    黃昏,前鋒探路的少年戰士黑丸飛一樣奔回,傳來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看到元軍大營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4-27 19:13
第一百三十四章【只欠東風】





    元軍大營就在山腳下,連營延綿十多里。前鋒小組距敵營尚有數里,就發現了元兵暗哨。

    發現暗哨的就是少年戰隊裡唯一的黎人少年,阿仔。別看他只有十七八歲,黑瘦矮小,卻是洪峒黎寨有名的獵手。做為一名出色的獵手,方圓五十步,就算一隻兔子伏著,也躲不過他靈敏的耳朵,何況一個蹲在樹椏上的大活人。

    發現異常後,他剛學會不久的手勢,舉拳示意同伴止步。然後跟另兩個黎人同伴嘀咕了一陣,再比手劃腳,夾帶生硬的宋語對黑丸及另一位特戰隊員道:“兩個、暗哨、這裡、那邊……我們要、這樣——”他比劃一陣,最後兩條瘦而有力的胳膊一振,示意同時突襲。

    特戰隊員點頭表示明白:“要不要我們一起……”

    阿仔搖頭:“不用,我們、三個、就行。”

    於是,就見他們三人輕手輕腳解除身上的負重,然後用一種奇怪的姿勢,像蛇一樣分頭爬行,並解下十字弩對準黑魆魆的林子某處。

    黑丸就在他身後不遠,以他超強的視力,使勁瞪大眼,卻都沒有任何發現。但下一刻,繃繃繃地三聲弦響,數點寒光一閃而沒,樹枝喀啦啦折斷聲響起,樹葉炸飛,兩個黑乎乎的人影幾乎不差先後從樹上重重掉落。

    弩矢一出手,三個黎人立刻如離弦之箭,分別撲向兩個黑影掉落處。黑丸與另一特戰隊員也立馬跟上。

    黑丸奔向阿仔方向,堪堪看到阿仔蹲伏的背影,卻見這黎家少年猛回頭,猝然拔身而起,一頭撞向黑丸肚腹。就听哎喲連聲,兩人滾成一團。

    黑丸摔得頭昏腦脹,手臉還被棘刺劃破,又氣又怒:“你幹嘛?瘋啦……”

    阿仔也不多說,爬起來,從地上撿了塊石頭,走到某處,隨手一扔。轟,雜草蓬飛,地面露出一個大陷坑。

    黑丸瞪大眼,小心走過去一看——乖乖,陷坑底下居然佈滿密密麻麻的尖銳竹籤,像張大嘴的野獸的牙齒。而這處陷阱正是他方才要行進的方向。如果阿仔再慢一息,他就會踩中陷阱……

    黑丸抹著額頭冷汗,看著阿仔憨笑的臉,大力拍拍阿仔的肩膀,什麼也沒說。像他這樣直性子的人,一旦承情,就會牢牢記在心裡。

    兩個元兵暗哨都是要害中箭,而且箭鏃淬毒,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處理掉這兩個暗哨後,五人又合力襲殺了三個明哨,四個暗哨,這才慢慢摸近元軍大營,隨後讓黑丸向後方大隊報告。

    一刻時後,五組收攏,齊聚嶺腰。各組匯報,除了中路及殿後,左右兩組都有發現敵哨並予以剪除。

    特戰隊集中了龍雀軍最精銳的戰士,個個都是近身搏殺好手,就算是少年戰隊的少年,也都是經過覺遠夾磨過的。名師出高徒,他們的力氣或許欠缺,但靈巧殺技卻不遜尖哨兵。因此,整個襲殺行動沒有驚動元兵,很順利。

    傍晚,特戰隊戰士們伏在密密的草叢間,目光所及,山腳下的元軍駐營地已亮起密密火把,他們沿著陵水兩岸紮營,綿亙十餘里,宛如兩條蜿蜒的長蟲。往日荒無人煙的河畔山間,此刻已是旌旗招展,刁斗林立,一片片營柵外面是深深的壕溝,溝裡密布竹籤尖樁,掉下去十死無生,只有十餘道有活動吊橋的轅門可供出入。

    此時夜幕降臨,不說元軍大營營柵處每隔數丈便高懸燈籠,便是營外野地,也不時可見一排排巡哨暗影以及他們背負的閃亮刀光,更時有犬吠聲聲,在夜風里傳得很遠……

    元軍守衛如此森嚴,龍飛翼以下,無不面色沉重。

    半晌,丁小么才對龍飛翼道:“這大營也太……我們真要夜襲元兵?”

    龍飛翼凝神觀測一會,回了一句:“我們不襲營。”

    諸人面面相覷,他們只奉令而來,絕不多問,只當到達目的地後隊將會告之此次行動目的,沒想到卻得到這樣的回答。

    阿仔忍不住叫道:“那我們來這幹嘛?”

    深吸一口帶著潮氣的海風,龍飛翼閉著眼睛,彷彿在回味,然後眼也不睜,只朝海岸方向一指: “我們的目標,在那處。”

    數十道目光齊齊投向二十多里外的萬寧海灘,個中腦子靈光的,更是聚焦到海灘東邊的港灣處……

    “港口!”

    “倉船!”

    “糧草!”

    張君寶、蚱蜢、丁小么、韓鐵虎、阿仔等先後叫起來。其實楊正是最早意識到的,只是他只能嘴皮子動動,沒法說話。

    萬寧港灣停泊著大大小小各種船隻,其中大多數是運糧船,源源不斷把從兩廣籌集運往瓊管儲存的糧草輸往萬寧、昌化、崖城等元軍營盤。三萬餘大軍每日耗費的糧草、軍資,無疑是個天文數字,不可能一次性運足,需要多次往返運輸。

    “把糧草燒了……不,把船燒了,元虜必不戰自潰!”丁小么一揮拳,興奮得滿臉通紅。

    諸人無不振奮,所謂計毒莫過絕糧。糧草燒了,元軍後繼還會源源不斷運輸,但若沒了船,糧再多也沒用。到兩廣徵集船隻,遠水解不了近渴;若緊急造船,等船造好了,人也涼了。

    但燒船用什麼燒?就用他們隨身帶的火油?這點火油怕連燒個房子都難吧。

    所有戰士的眼睛都看向龍飛翼,目前他是唯一了解行動目標計劃的人,可見此次行動保密規格之高。

    龍飛翼卻沒明說,只道:“大夥不必擔心,毀船之物,到了海邊,自會有人為我們提供。眼下有一個難題擺在眼前——如何不驚動元虜而穿過營盤。

    的確,萬寧灣碼頭處在元軍海、陸重重保護之下,要悄無聲息穿過實屬不易。別的不說,從山腳到元軍巡兵就有一大段距離,想靠近而不被發覺非常困難。憑特戰隊的強大火力,殺光巡兵容易,但不驚動大營不可能。

    時間很緊,明日就是期限,該怎麼辦?

    丁小么咬咬牙,一晃手里三連發獵槍:“咱們趁夜硬闖,一直殺到海邊。有黑夜掩護,元韃子兵再多,也難圍捕我們。”

    韓鐵虎皺眉:“咱們是去執行毀船任務而不是突圍,鬧這麼大動靜,只怕會給接下來的任務帶來麻煩。”

    黑丸、蚱蜢等都是點頭。

    丁小么不爽道:“那你們有啥法子,說啊?”

    諸人正苦思冥想,忽聞張君寶道:“我有個法子。”

    見諸人目光紛紛看來,張君寶眼睛閃閃:“我們不是乾掉了十幾個明暗哨麼,把他們的衣服剝下,換裝直趨巡邏兵。等他們發覺不對,我們已經接近,殺一批俘一批,逼問出夜號、巡號,然後往東急進,再接近下一批巡兵……”

    張君寶話沒說完,諸人紛紛撫掌稱妙。

    想完全不驚動元兵是很難的,只能說盡可能別把動靜鬧大。像這樣小規模襲殺巡兵,就算被其後換班的元兵發覺,也只當有宋軍哨探偵察,雙方發生衝突。等天亮後發覺不對,特戰隊早已抵達目的地並藏匿行踪了。

    龍飛翼看看張君寶,再瞅瞅丁小么,發覺無話在謀劃還是決斷上,前者都比後者強出甚多,他們的職位應互換才對。只是那丁小么是隨都統起事的老人,張君寶再出色也難居其上,可惜了。

    於是就這樣確定下來,派兩個小組回頭把已經掩埋的元軍哨探屍身挖出,剝衣取用。

    在等待過程中,果牙有些不耐,忍不住問龍飛翼:“我們要是順利突破到海邊,接下來該怎麼做?”

    丁小么臉色不好,瞪視道:“忘了特戰條令了?勿多問,只聽令。”

    果牙訕訕道:“我這嘴就閒不住,龍隊將不用管我……”

    龍飛翼淡淡一笑:“無妨,都是兄弟,如何信不過?”

    龍飛翼這麼一說,果牙等黎兵無不咧嘴而笑,心裡熱乎乎,都覺跟這樣夠意思的同伴並肩戰鬥很有乾勁。

    在諸人期待的目光中,龍飛翼只說了一個字:“等。”

    諸人無不愕然:“等?等什麼?”

    龍飛翼面目深沉,吐出兩個字:“等風。”
mk2258 發表於 2018-4-27 19:13
第一百三十五章【利器與天時】





    早在特戰小隊出發前三天,攔馬牆大捷當日,趙獵曾召集部下商議如何趁勝破敵。

    諸將正沉浸在初戰大捷的興奮中,氣氛踴躍,各抒己見。有認為當趁敵喪膽,直薄敵營,向敵搦戰;有建議派少量兵力誘敵,待敵出營時奇兵突出痛擊;更有大膽者提出,可組建敢戰士,夜襲敵營,令敵混亂,大軍趁勢而出,一舉端掉敵巢等等。

    趙獵邊聽邊點頭,卻不置可否。

    這時就听歐陽冠侯道:“正面破營,難。火槍也好,連珠槍也罷,都屬沙場對陣及防守反擊之利器。用於攻營,非其所長。以元虜此時軍心士氣,也難以誘出。至於夜襲,元虜戒備甚嚴,無機可趁,實不宜行險……”

    馬廣德不耐道:“說來說去,大家的建議都不可行,那你倒是拿出個可行的法子啊。”

    歐陽冠侯微微一笑:“我意繞至敵後,絕其糧道。”

    斷糧?!好幾人眼睛都亮起來。施揚急叫:“怎麼斷法,歐陽快說說。”

    歐陽冠侯向趙獵躬身請示:“請都統出示地圖。”

    地圖是與兵符、將印同等重要的軍器,只有趙獵這個都統有權保管。只不過,趙獵對這份從馬撫機手裡繳獲的、繪製於理宗端平年間的萬安軍轄區地圖,實在不太感冒。

    地圖懸掛於議事堂照壁,歐陽冠侯手持木桿,在地圖上標註萬安軍城的東北陵水河中下游劃了個圈,重重敲擊兩下:“此為元虜大營駐地,由此往東北……”木桿向上劃動,在海岸線某處輕輕一擊,“這是萬寧海灣碼頭,該處集中了元虜不下三十艘船隻,其中至少有十艘千石以上的倉船往來運輸糧草,若我擊沉這些糧船,六千元虜將不戰而潰。”

    趙獵看著這抽象的地圖,暗暗搖頭,還好大夥都對這片地形很熟悉,哪怕地圖再抽象,也能在腦海裡還原真實地形地貌。可將來若是在外線作戰,不識地理,光憑一張模糊的地圖排兵布陣,怕是要吃大虧。嗯,看來是時候找些測繪人才,實行地圖作業,弄出精確地圖甚至沙盤了……

    歐陽冠侯侃侃而談,諸將邊看地圖邊沉思,緩緩點頭,這條釜底抽薪之計確實可以最小的代價,完敗來犯之敵,取得勝利。只不過……

    江風烈沉吟道:“派遣一支奇兵,繞過或穿過敵營倒還可以。只是,如何在敵兵眼皮子底下將船擊沉呢?”

    諸將都是點頭,這確是個難題。元軍在碼頭定有重兵把守,要突破層層守衛就很不容易,還要把船擊沉,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龍飛翼也認真想了一陣,他的雷霆戰隊就是一支奇兵,有著這時代最犀利的武器,但若執行這樣的任務,也會非常艱難。

    歐陽冠侯既然提出這個計劃,自有後手,聞言頷首:“副都統之慮不無道理,此事若放在別處別軍,自然無計可施。不過,我軍別有利器,那便不同。”

    江風烈、施揚、馬廣德、龍飛翼等齊聲道:“什麼利器?”

    歐陽冠侯看向趙獵,目光熱切,不知怎地,趙獵心頭湧起很不妙的感覺。

    歐陽冠侯拱手道:“當日都統初起事時,曾攜施、王二位將軍,以區區三人之力,在海豐碼頭夜襲元萬戶張珪以下二千眾,一舉炸沉其座船,順利解救出文丞相……”

    說起這場夜襲戰,施揚便大為得意,諸將也是讚嘆不已。

    趙獵嘴裡泛苦,這個歐陽冠侯啊,他哪知道,那煤氣罐厲害是夠利害,也確實能炸沉一艘巨船,但那玩意自己手頭也沒存貨了啊……哦,倉庫裡確實還有半罐煤氣,然而沒什麼卵用。

    眼見歐陽冠侯快把諸將的氣氛點燃了,趙獵不得不緊急降溫:“慢來慢來。定軍啊,我實話跟你說,那箱炸船的玩意,沒有存貨。像那樣的戰例無法複製,明白嗎?”

    歐陽冠侯怔住,他一番定計,皆建立在那一聲雷鳴,船毀人亡的大殺器之上,結果都統來了一句“沒有存貨”,所有計劃盡付流水。

    身為親歷者的施揚也一臉遺憾道:“歐陽說得沒錯,那件大殺器,一個這麼大的鐵瓶子……”他用手比劃了一下,“不過百來斤,轟地一下就把那艘大戰船炸毀沉江……”

    看到諸將臉上又是震驚又是失望的神色,趙獵摩挲著長出嫩須的下巴,冒出一句:“其實,也有替代品。”

    諸將精神一振,歐陽冠侯本已黯淡的眼睛更是一亮。

    趙獵首先肯定了歐陽冠侯的計策可行性,再道:“當日那件大殺器是沒有了,但我們有製造雷炮的烈性炸藥,若把這些炸藥製成炸藥包,威力雖不及前物,但把船炸出一個大洞絕無問題……”

    製造雷炮的烈性炸藥,以宋代的技術條件,是無法造出來的,只能使用庫存的原料。而庫存的烈性炸藥,只餘兩百來斤,正好夠製造十來個二十斤重的炸藥包。用來炸這個時代的木船,足夠了。

    諸將聽了,皆點頭稱是,他們都是見識過雷炮威力的,一管雷炮不過二斤,加大十倍之量,確實可以把船炸出個大洞來。

    這時施揚卻提出一個難題:“炸藥包的威力若不及當日那個箱子,那安裝到何處為好?要使船傾覆,就得安裝在船隻吃水線以下,這樣爆炸後才能使海水倒灌,可是威力要是不足,就算炸開船體卻難以損傷隔水艙,即使海水灌入船也翻不了。若是安裝在吃水線以上,倒是沒有隔水艙了,但海水又灌不進去。如何是好?”

    施揚是水軍出身,對船隻性能相當了解,他又最早追隨趙獵,參與過龍雀軍幾乎所有戰鬥,對雷炮的性能同樣了解,所以提出的問題很有針對性。

    趙獵是海上起家,也是知道,宋代船隻無論軍用民用,但凡千石以上大船,多使用隔水艙,少則兩、三個,多達十餘個。可有效防止觸礁引發的翻船事故。二十斤炸藥包,炸開厚實的船體已是勉強,很難再破壞內中隔水艙。

    這確實是個難題。

    這炸船斷糧計劃很有誘惑力,換而言之,連他們自己都覺得不可能,那元軍就更不會想到這一層。這麼一想,這個計劃可行性大大增強。只是,該怎麼炸船呢?

    趙獵宣布散會,只帶著覺遠,往後山軍工基地而去,打算問問郭承貴及火藥作的匠人,有沒有什麼別的法子。

    經過匠戶營時,看到幾個閒得無事的老船匠憂心忡忡望天聊著什麼。

    由於碼頭已被元軍佔領,船隻也早藏起,船匠們早被撤回,無船可修,無事可做,只能閒聊。

    趙獵經過時,幾句若有若無的閒聊飄進耳裡:

    “這天吶要變嘍。”

    “古爺,你吃了一輩子海上飯,望天時準得很,說變天就一定變天。”

    “那是,爺不是吹,你們等著瞧,三五日之內,必有一場大風暴。”

    “比月初那場風暴如何?”

    “怕是比不上,不過也小不了… …”

    船匠們正聊得起勁,突然一船匠眼睛瞪大,倏地站起,吃吃道:“侯、侯爺……”

    聲音頓止,包括古爺在內的船匠一齊扭頭,看到前方大步而來的青年,不正是信安侯還有誰?

    眾船匠慌忙跪了一地,心下惴惴。

    趙獵快步走近,劈頭就問那古爺:“你說三五日內必有大風暴?”

    古爺人如其名,確實是位年逾古稀的白髮老者,聞言顫聲道:“是……小的真不是故意胡言亂語,全是望海上雲氣……”

    趙獵啞然失笑,和顏悅色,伸手虛抬:“大夥都起來,本侯只是諮詢,絕無怪罪之意。來,給本侯好生說道說道……”

    半個時辰後,趙獵火速回府,召集諸將:“有辦法了。”

    諸將皆一振:“什麼法子?”

    趙獵說了一句讓龍飛翼記憶深刻的話:“等風。”
mk2258 發表於 2018-4-27 19:13
第一百三十六章【突入】





    凌晨,薄霧瀰漫林間,半凝滯的空氣流動著一絲淡淡血腥。驀然,霧氣一陣湧動,幾個人影破霧而出:瓦楞帽,黃穗繩結係於頷下,額邊隱隱露出白巾邊角。內襯單衣,外罩佈滿網眼的全身鎖子甲,一枚枚密密甲環沾著露水,閃閃發亮。他們手里或提著沉重的彎刀,或挾著棱形短矛,顧盼之間,凶光熠熠。

    正是元軍精銳,北庭騎士。

    此刻這幾個北庭騎士並未騎馬,而且舉止之間,極為謹慎。他們兵器在手,分四個方向警戒,亦步亦趨,如臨大敵。

    越往前走,血腥味越濃,驀然,一具屍體出現在眼前。從裝束看,是一名元兵,他身上的兵器已然不見,但身旁不遠遺落著一塊梆子及一枚警哨,顯然這是一個巡兵。

    幾個色目人的碧眼頓時凌厲起來,動作越發小心謹慎,待確認這巡兵已死後,幾人再繼續前行。每走一段便發現一具或幾具屍體,死狀各異,或中冷箭,或被刺心,或被割喉,但無一例外,全是元兵。

    色目人的眼神越來越冷,當他們再次發現一具俯臥在溪水邊的元兵屍體時,眼神卻轉為困惑。

    從這個元兵的裝束看,他應該是個牌子頭,但腰牌卻不見。最重要的是,他的傷口與前面所見元兵屍體完全不同,前面的元兵還可看出是何兵器所傷,這個牌子頭的致命傷則只有兩處——左胸一個手指大小的血洞,後背同側一個拳頭大的血洞。

    牌子頭臉色慘白,面容極為痛苦,這是流血致死的表現。

    一個色目騎士驗看傷口後,神色在困惑之中更帶著恐懼,抬頭對一個牌子頭道:“兩處傷其實是同一器物造成,這是個貫通傷。前銳後闊,一擊而斃,究竟是什麼兵器?”

    有色目騎士道:“會不會是火槍?”

    色目牌子頭搖頭:“營裡有不少中了火槍彈丸的,我去看過,確實很慘,肚破腸流、斷手斷腳,但沒見過這樣的傷口。”

    不遠處傳來另一色目人的叫喚:“這裡又有幾個。”

    幾個色目騎士聞聲一齊朝那處奔去。果然,五六具滿身是血的元兵或俯或仰,橫臥於亂草叢中。

    色目騎士們又驚又怒,這一路來,算上眼前,共有不下二十個元兵被殺,俱是巡兵,竟無一能發出警訊。這些宋軍哨探竟如此精銳!他們究竟想幹什麼?

    一色目騎士走近一個俯臥的元兵屍體,沒看到背部有什麼傷口,遂伸手將屍體翻過來——當屍體翻過來的一刻,他看到屍體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

    色目騎士一呆,還以為眼花,但百戰餘生的第六感,令他遍體生寒,身體的反應更快過腦速。迅速後退、拔刀。

    然而,一切已遲——“屍體”抬手,扣動懸刀,一支弩矢離弦疾射,一閃沒入色目騎士胸膛。

    啊——色目騎士仰面摔倒,手裡彎刀扔出老遠。

    北庭騎士不愧為元軍精銳,同伴遭受暗算的瞬間,餘人盡數反應過來,紛紛拔刀舉矛,驚怒異常。這些宋人太可惡了,竟然假扮屍體施以暗算。

    “留一活口,其餘盡數殺了!”牌子頭怒喝下令,當先沖向那暗算了同伴的宋軍士兵。那士兵手弩雖然厲害,近距離輕易穿透鎖子甲,但弩弓上矢太慢,臨敵不過一發,他有絕對把握在對方上矢之前將之斬殺。

    但就在這時,牌子頭看到那宋軍士兵不慌不忙從容坐起,從腰間皮套裡掏出一個奇形怪狀的鐵疙瘩,對準自己。

    不知為何,這一刻,牌子頭只覺一股電流從頭到腳竄過,遍體發麻。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令牌子頭渾身顫栗,暴吼一聲,皮靴猛力蹬地,草皮翻捲,泥沙飛揚中,刀光匹煉臨頭。

    砰!

    牌子頭頭骨被掀飛一塊,紅白四濺,原本如龍的刀光瞬間變死蛇,壯碩的身軀重重撲砸在地,激起一片塵土。

    幾乎同時,草叢裡幾個“屍體”先後蹦起,個個手持長短槍,對準餘下四個北庭騎士扣動板擊。

    砰砰嘭嘭!

    四個身經百戰的沙場悍士,除了一人緊急扔出一把短刀,旋即被獵槍打成蜂窩,其餘三人,什麼動作都來不及做,就被亂槍打倒。

    那驗傷的騎士伏倒在地,大口吐血,不斷抽搐,漸漸褪去生命色彩的褐色眼珠,死死盯著自己胸膛不斷冒血的傷口。他終於明白,那巡邏元兵牌子頭奇怪的傷口是什麼原因造成的了……但是,是什麼兵器呢,他還是不明白。死不瞑目啊……

    龍飛翼、楊正、張君寶、蚱蜢等各自端著手槍、獵槍,眼睛透過缺口準星,緊緊盯住地上幾具屍體,慢慢走近。然後楊正、蚱蜢伏低身子,驗看屍體。龍飛翼、張君寶則持槍警戒,以防敵人未死透,垂死反撲。

    直到確定所有敵人都已斃命,幾人才放下心,紛紛圍上來:“鐵虎,有沒有事?”

    韓鐵虎先用手弩射殺一騎士,再用五四手槍擊斃牌子頭,但左胸也中了一把短刀。

    韓鐵虎坐起,咬牙撕下外罩的元兵血衣,露出藤製胸甲。但見左胸插著短刀,稍用力一拔即出,藤甲破損,但刀尖無血。

    “沒事沒事,太好了!”張君寶、蚱蜢大大鬆了一口氣,上前用力抱住韓鐵虎,搖了搖。

    龍飛翼掂了掂精鐵短刀,這種投擲飛刀還是挺沉的,十步之內足以破皮甲並殺傷對手……看來這藤甲還是挺好用的嘛。

    霧氣湧動,阿仔那黑而瘦的面孔從霧裡探出:“前方的巡兵解決了,你們這裡怎樣?”

    龍飛翼一收短刀,回首下令:“把兵器鎧甲收了,速離此地。”

    太陽漸漸升起,晨霧慢慢散去,空氣中的血腥味也一點點淡去,若不是地上留下幾具剝得只剩內衣的屍體,沒人能想到之前發生過什麼。

    ……

    撓了三天兩夜的頭,頭髮都揪下幾綹,忽失海牙終於把這份生平最艱難的軍報完成。其實他完全可以讓幕僚秉筆,自己簽名署印就行,但他沒敢這樣做,而是親自執筆,將此戰前後因由一一詳呈,不敢有絲毫隱瞞,並將戰敗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對阿塔的秉性他再了解不過,諉過只會惹其更怒,攬責才是上策。

    剛剛擱筆,一個北庭軍百戶禀報而入,對忽失海牙低語幾句。

    忽失海牙眼皮抽了抽:“這支宋軍哨探意圖何在?”

    百戶低聲道:“也許是探查我大營情報,也許……對我船隻有所圖。”

    忽失海牙翻了翻眼皮:“這麼點人能做什麼?”

    百戶想了想道:“應當是先行探查,為其大軍後續行動鋪路。”

    忽失海牙深以為然,不管宋軍對自家碼頭有何圖謀,這麼點人是掀不起什麼風浪的。

    “吩咐下去,各轅門、巡兵、尤其碼頭船隻,須嚴加防範,不得放一人一船進入!”

    “末將領命。”
mk2258 發表於 2018-5-17 16:55
雙槍皇帝 第一百三十七章 【風 暴(上)】

“一、二、三、四……十二,共十二個炸藥包,完整送達,龍隊將,請簽收。”說話的是個面目儒雅的青年,名江中流,是江風烈的一位族弟,原任忠順隊虞侯。后因頗具才干,文武皆備,遂調到都統署任贊畫。

贊畫是出謀劃策的文官,故而江中流一襲圓領右衽長衫,頭戴濮巾,加上氣度儒雅,倒也頗有翩翩之姿。只是他腰懸利劍,帶插短銃,在儒雅又透出一股凌厲。

龍飛翼、丁小幺、張君寶、果牙等一齊圍上來,看著眼前一堆鼓鼓囊囊像大棕子一樣的灰布包,嘖嘖不已:“這就是此次任務的破船利器么?”

他們眼下身處一間破舊的漁民小屋,木板破舊,房間窄小,當然擠不下三十多人。除了龍飛翼等幾個為首正副隊長,其余皆布置在方圓三里內警哨。

待龍飛翼在一張手令上簽押之后,江中流收紙入懷,再取出一卷圖紙,置于燈下。

“這是都統親授圖紙……這些是倉船,共有十一艘,每艘安放一個炸藥包,安放位置就在此處。”江中流指著圖紙中一艘倉船中后部吃水線上方三尺位置,“船匠有言,此處多為船骨接駁處,遇大風浪最易受損,以此處為爆破點,效果最佳。”

四人認真看著圖紙,牢牢記在心里。

“炸藥包使用與雷炮相同,一拉引信,十息后自動引爆,故拉發后須盡快遠離。”江中流小心托著炸藥包紅色引信,再三叮囑。

眾皆點頭,牢記于心。

丁小幺似乎覺得哪里不對,心里默數了一下,咦了一聲:“不對啊,十一艘船,卻有十二個炸藥包,那多出來的炸哪里?”

江中流往圖中一指:“碼頭棧橋。”

丁小幺啊哈一樂:“正該如此,炸了狗韃子的棧橋,看他們怎么出海。”

江中流搖頭:“韃子不會出海,正相反,他們要把所有船只收攏回港。”

龍飛翼一怔,旋即恍悟:“風暴?”

江中流道:“正是。元韃從今晨起,陸續將海上巡邏船只、各船留守人員及碼頭防衛兵馬撤回大營。這對你們接下來的行動非常有利。”

丁小幺與張君寶對視一眼,興奮搓手。

果牙有些不解:“我們一路突破,擊殺了不少巡兵,甚至還有幾個色目親軍。忽失海牙居然猜不出我們的行動路線?非但不加強防守,反而減少碼頭兵力?”

江中流笑道:“忽失海牙昨日是有突然加強兵力舉動,但不過一日,就把兵力撤回,自然是因為得知風暴將至之故。而且,在他想來,風暴來臨,我大軍自然無法有所動作,至于你們這些個哨探,想探查就冒著被風暴襲擊的危險查去吧。”

龍飛翼哈哈大笑:“定是如此。換作是我,若不知這世上還有猛炸藥之事,也絕不相信區區一小隊哨探能奈這十數巨船及數百軍兵何。”

江中流道:“某出發時,都統曾自言一句‘這一仗,打的就是信息不對稱’,雖不明深意,卻頗有同感。”

龍飛翼問道:“都統可有交待此戰如何進行?”

江中流搖頭:“都統只交待一句——隨機應變,自尋戰機。”

龍飛翼搓著寬厚的手掌:“好!既如此,就把大伙召進來,一起議一議,這一仗怎么個打法。”

十一月初五,萬寧港灣,狂風呼嘯,林木狂舞,驚濤拍岸,濁浪卷涌,聲勢駭人。船工雜役及衛兵無不退避百步開外,縮在各自棚子里,畏縮看著快被掀飛的棚頂,都道海龍王又發怒了。

萬寧港碼頭頗簡陋,修建之初,原本是為萬安軍轉輸基本生活所需,有時也為往來商船躲避風暴臨時停泊。此前萬安軍城及萬寧縣能有多少軍民?不過百余之數,這碼頭自然好不到哪去,窄小不說,棧橋破舊,泊位設施也不堪用。

不過馬撫機進駐萬安軍后,因兵馬眾多,不得不對碼頭做了一番修整。趙獵入主萬安軍時,也加以擴建。忽失海牙大軍占據此港時,為便于供應大軍糧秣的船只進出便利,又加以整修一番,此時的萬寧港已頗具規模。

大浪涌來,猛烈撞擊船體。各大小船只停在泊位,降帆橫桅,以木錨固定,以粗纜拴牢。有相對完善的避風港庇護,風浪雖急,船體劇晃,但抗過這輪風暴想必不成問題。

棚屋里,幾個元軍糧官心驚膽顫地聽著屋外狂風呼嘯,慶幸不已。

其中一人道:“這風浪來得當真及時,若再遲一兩日,我等奉命前往瓊管輸糧,屆時必被困于海上,指不定人船皆沒……”說到后面,那糧官的語氣滿是后怕,邊拍胸脯邊念念有詞,想必是感謝滿天神佛吧。

又一人道:“雖說如此,但這風浪也不知幾時才停歇,大營那邊有消息傳來,因風雨之故,糧倉傾塌,不少谷米豆草浸水,只能盡快食用,否則怕會霉變生芽。這樣一來,糧草怕支撐不住太久。這風雨若不盡快過去,萬戶大人只怕要動雷霆之怒……”

余人皆道“是啊是啊”,一時又是慶幸又是憂慮,各種矛盾。

驀然聽到隔壁棚屋一陣刀槍磕碰聲,還有陣陣罵罵咧咧。糧官們皆是一驚,他們隔壁棚屋住著一隊守衛,能驚動他們的,會是什么情況?這碼頭可駐扎著一個新附軍千戶,足足六百余人,光戰兵就有近三百,什么人活不耐煩敢來這撒野?

幾個糧官好奇之下,不顧風大雨急,把木門開啟一線,向外望去。

就見百步開外,哨卡那處,疾風斜雨之中,幾個戴藤笠、披蓑衣,背著漁網的漢子,正與守衛在爭吵什么。幾個元兵守衛拔刀恫喝,顯然已動怒。

幾個糧官哦了一聲,心下了然。為防宋軍細作,碼頭已被管控,不少漁民無法出海。瓊人素蠻,每日來碼頭吵鬧者不下三五起,已司空見慣。不過這大風大浪天氣不宜出海吧,怎么也有漁民來吵鬧?

眼見棚屋里沖出二十余挾槍帶刀的守衛,直撲哨卡,那幾個漁民怕要倒血霉。

“沒啥熱鬧可看嘍。”糧官們懶洋洋正要合上棚木。

就在棚門將閉未閉之時,一個糧官無意一瞥,渾身一麻,仿佛被雷擊。

百步之外,幾個漁民見那隊守衛沖近,互相一打眼色,猛然一掀蓑衣,露出一身油光滑亮的藤甲。其中兩人各拔出一件長短管形器物,砰砰砰砰!數聲炒豆般爆響,四個兇神惡煞的哨卡守衛像抽空的破麻袋一樣倒地。

另一人從腰間拔出兩管器物,用牙一咬,滋滋冒煙,雙手齊揚,兩根管形物骨碌碌滾到沖來的二十余守衛腳下——

轟轟!

兩道沖天火光,照亮了糧官驚駭的瞳孔。
mk2258 發表於 2018-6-4 16:13
第一百三十八章【風暴(下)】





    風雨中,遠方礁石後、叢林裡衝出數十人,人人持槍,其中十餘人各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油布包裹。

    黑丸與果牙如黑豹般的身影沖在隊伍最前頭,雨水打在兩個黝黑的光頭頂上,滑亮如油。

    果牙向不離身的長管火槍與短銃都不在身上,他手裡緊握著的,是一把雙筒短管獵槍,還有防水油布袋子裡的十發霰彈。

    暴風雨天氣,燧發槍無法使用,特戰隊員便把備用雙筒短管獵槍暫借黎兵使用。儘管只是暫借,果牙仍興奮不已,終於可以用這神奇的武器殺敵了!一槍一個,爆頭開臉,那叫一個爽翻啊!

    風狂海嘯,急雨冰涼,果牙揚著臉,迎著風雨猛衝,黝黑的皮膚下,血液沸騰。

    當特戰小隊全部衝到哨卡時,就見滿地血腥,哀鴻遍地,到處散落著霰彈及手槍彈的彈殼。雨水如注,一時卻沖不淨四處流淌的鮮血。

    嚓!

    龍飛翼將短斧狠狠砍進一個半死元兵脖頸,拔出時帶出一股血箭,激射他一臉。其餘楊正、丁小么、張君寶等人也正用砍刀、短刃將血泊中哀嚎未死的元兵一一斫死。

    龍飛翼若無其事抹了把臉,對陸續趕來的隊員下令:“爆破組登船,其餘人組建防線,阻擊敵人。”看著不遠處各棚門打開,一隊隊元軍守衛蜂湧而出,朝這邊洶洶撲來。龍飛翼面無懼色,大聲鼓勵:“大夥不用擔心,這天氣二韃子用不了弓弩,他們只能跟我們近戰。哈哈哈!近戰,讓二韃子嚐嚐什麼叫槍林彈雨!”

    眾隊員齊聲大笑,他們特意選擇這惡劣天氣突襲,就是因為狂風大雨,元兵的弓箭無法使用,只能近戰,然而面對十多把手槍加獵槍加雷炮所組成的死亡火力網,且看一**元兵如何能沖得過來?

    特戰小隊經過商議,最後決定,時間緊任務重,玩不出什麼計策,就以力破局,強攻猛打。

    “不就三百新附軍兵嗎?我特戰隊若不能以一當十,還有何面目自居龍雀軍第一精銳!”

    龍飛翼如是說。

    雨水如注,打在泥石鋪就的碼頭上,泥水橫流,滲雜著一絲絲血水。腳步雜踏聲中,特戰隊員已先一步衝到碼頭棧橋處,十一個背炸藥包的隊員在蚱蜢率領下,猛撲各艘倉船。各自選定目標倉船後,抓住連接碼頭石碇的纜繩,手腳並用,開始攀爬上船。

    又有一組五名隊員,在楊正率領下,分散於各船下,一人盯兩船,為攀爬的爆破隊員提供掩護。儘管風大浪急,但各艘船上或多或少都有留守人員及守衛,而攀爬中爆破隊員毫無防範之力,很容易遭受攻擊,因此碼頭上必須有掠陣掩護。

    其餘十五名特戰隊員,紛紛摘下藤牌,頓於碼頭岸上——這是用來防投槍的,風雨天使不了弓弩,但標槍不受任何氣候限制,且中近距離的殺傷力比弓弩更強,不得不防。

    隊員們一齊蹲跪於藤牌後,一支支獵槍架起,黑洞洞的槍口指向越衝越近的大股元兵。

    腳步轟隆,泥水四濺,一桿桿素木槍斜指,一柄柄手刀、朴刀被雨水沖刷得閃閃發亮,無數充滿殺氣的眼神聚焦於這數十膽大包天的不速之客身上。真是賊膽潑天啊,才幾十人就敢闖整整一營守備的碼頭,真真活得不耐煩了。

    雖說人多勢眾,但經過那一地屍體時,不少元兵面露驚容,互相傳告:“他們有震天雷,小心。”

    方才那兩聲爆炸,元兵都聽在耳裡,再看到這滿地屍體,還有地上的明顯爆炸痕跡,只有宋軍的震天雷才能做到了。只是震天雷至少也得上百斤一顆,從來都是守城之用,這夥宋兵怎麼搬運來的?

    眼見大股元兵衝近五六十步,龍飛翼把麵甲一合,舉起五四手槍,一手托舉,穩穩放平,瞄準一名背插腰旗、披著短身罩甲的牌子頭。

    四十步!

    砰!龍飛翼扣動板機,那牌子頭頭往後一仰,頭盔墜地,額頭飆出一股血泉。

    槍聲就是命令,一時間砰砰嘭嘭之聲大作,大蓬鉛砂、子彈穿過重重雨幕,撞上一個個阻礙物後炸開一朵朵血花,迎面衝來的元兵成排倒下,驚呼慘叫幾乎蓋過風雨狂浪之聲。

    “是火槍!他們有火槍!”

    “沖不得啊,快退快退……”

    “不許退!都給我衝!”一個百戶聲嘶力竭大吼,“我們奉令守衛,若各船有閃失,個個都難逃軍法死罪哇!弟兄們,加速沖上去,他們就沒法子了……砰!”

    百戶大張的嘴巴射入一顆子彈,從後頸穿出,怒血與變形的子彈一同打在到他身後的元兵臉上,那元兵捂臉駭叫,軟倒在地,被身後擁擠的同伴亂腳踩踏,一時也不知斷了多少根骨頭。

    沖在前面的元兵見狀,無不駭然,死命剎住腳步。後面的元兵還搞不清狀況,拼命往前擠。結果兩下力量對沖,近百元兵竟在特戰小隊槍口前三十步左右距離互相推搡、角力、僵持,全都成了特戰小隊的練習靶……

    砰砰砰砰……

    嘭嘭嘭嘭……

    狂風疾雨下,一梭梭子彈劃出的流火,在空中交織穿梭,如果巨人織就的火網。雨勢越大,流火越熾,蔚為奇觀。

    元兵密集,隊員們根本無需特意瞄準,一打一個準,彈無虛發。

    新附軍的戰鬥意志原本就低下,戰損超過二成必崩。這批先一步衝出打頭陣的新附軍兵不過百人,這一下就被幹掉二三十人之多,他們之所以還沒崩潰,完全是被打蒙圈之故。最後,隨著龍飛翼、丁小么、張君寶等一眾特戰隊員一齊扔出七八枚雷炮。

    轟轟轟轟轟轟!

    火光爆裂,血肉橫飛,新附軍兵終於崩潰,驚恐悲鳴混雜,丟下滿地屍體傷者,抱頭鼠竄。不遠處正集結而來的百餘新附軍目瞪口呆,恐慌蔓延之下,也跟著一哄而散。

    守衛碼頭的三百新附軍,只發動了一次攻擊就被擊潰,最近的士卒距離特戰隊藤牌陣尚有二十多步,由始至終,連一支標槍都沒能投出。

    果牙就蹲在一面藤牌後面,粗重的短筒雙管獵槍就架在藤牌缺口上,急得大喊大叫:“別打得太狠,放近些,讓我也開個葷……”

    然而他開葷的想法注定要落空,望著狼奔豕突的元兵,果牙又急又恨,忍不住就想扣板機,手指動了動,看看那邊龍飛翼冷峻的側臉,還是沒敢扣下。他們這些黎兵在拿到短筒獵槍之時,早有嚴令,敵非近十步不得開槍,否則不光是浪費子彈,同時也是置自身於險地。

    突然,果牙聽到身後槍聲大作,不驚反喜,飛快轉身。

    就見爆破隊員在風雨中手腳並用,艱難攀爬,最快的已爬過中點。其中好幾艘倉船的守衛衝到船舷邊,只待爆破隊員爬上來時刀槍戳砍。然而他們還沒等到爆破隊員,就等來一陣彈雨。隨著楊正等掩護小組一陣亂槍,元兵守衛紛紛墜海。其餘人等,莫不嚇得躲進艙裡,再不敢露頭——外面幾百人都被打得不敢近前,他們才幾個人?強出頭不是找死麼。

    在得力掩護下,爆破隊員先後登上倉船,然後順著船邊網罩爬下,解下炸藥包,安放於預定位置,並用網罩罩牢,再敲上鐵釘固定。最後,用力一拔引信,引信管頓時嗤嗤冒煙。

    “走囉!”

    “走囉!”

    “走囉!”

    成功安放炸藥包後,爆破隊員中有水性好的直接跳下海,再遊回碼頭。水性一般的,則爬回船上,再順著纜繩滑回碼頭。

    蚱蜢沒把握在這樣的風浪裡游回碼頭,他選擇從纜繩走,手剛搭上船舷,眼前驀然出現一張獰惡面孔及一把雪亮手刀……

    蚱蜢心頭一沉,火速掏槍,雖然可能來不及,但總不能束手待斃。

    轟!

    那獰惡的面孔佈滿鉛砂,一股股血箭滋滋往外飆,兩隻眼珠子都被打爆。

    啊——

    那粗壯的身軀隨著慘叫從蚱蜢頭頂劃過,摔入洶湧濁流中。

    蚱蜢抹了一把冷汗,感激回顧。就見碼頭上果牙用力抹一把臉上雨水,咧嘴大笑:“哈!終於開葷了……”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一道道火光沖天,遠遠看去,無數大小不等的黑點如煙花爆開四下激射,十一艘倉船發出劇烈震顫。

    江中流隱伏於一里之外的叢林中,眉梢不時滴水,清澈的雙瞳映著一道道火柱,眼睛閃閃發亮。少頃,瞳孔慢慢轉動,望向海天相接處黑沉沉一片,還有海面上那條越來越急、越湧越高的白線……

    江中流抬手,輕輕抹去眉梢的雨水: “風暴,來得真及時……”
mk2258 發表於 2018-6-4 16:14
第一百三十九章【暴怒】





    帳外雷聲隱隱,帳門竹桿撐起的簾簷雨注如瀑,狂風刮來,雨簾灑成千百水珠,不時有一隊隊披蓑衣的巡邏衛士踏著泥水沓沓而過。

    這時東南方似乎傳來一連串悶雷聲,足足十餘響。忽失海牙灰褐色的眼珠動了動,視線慢慢從帳外收回,長長吐了口氣,搖搖頭,這瓊州海島就是與陸地不同,風暴大成這樣倒也罷了,連雷聲都密密成串。

    他一襲白袍,頭裹白巾,腰圍玉帶,帶扣上懸掛著一把鑲滿綠松石、紅寶石及瑪瑙的連鞘彎刀,就這樣負手而立望帳外雨勢已經有好長一段時日,直到身後傳來一聲低禀:“禀萬戶,畫好了。”

    忽失海牙轉身,目光投注桌案,案上是一軸五平尺白紙,此刻紙上墨跡未乾,畫著一件奇怪的物事。當然,所謂奇怪只是對忽失海牙而言,若是任何一個龍雀軍戰士看到這圖,必定脫口而出:“這不是火槍嗎?”

    “這就是那龍雀軍使用的火槍?”

    “是,卑職探聽得明白,又派出一隊偵哨誘龍雀軍出擊,近距細看,型製確實如此。只是……那隊偵哨俱被……”說話的正是那北庭軍百戶,他彎腰躬身,雙手抱拳,雖是請罪,臉上卻沒有多少惶恐之色。

    果然,忽失海牙神情專注看著那火槍圖形,嘴裡淡淡道:“一隊新附軍,死就死了,能探出宋軍利器樣式,也是值得。”

    那畫圖的宋人畫師聞言身體不可抑制抖了抖,頭垂得更低,大氣不敢多出。

    圖紙上的火槍外型與龍雀軍所用燧發槍已有**分相似,這畫師能通過色目百戶的口述畫成這樣也算不錯了,當然不可能一模一樣,至少火槍的關鍵零部件燧發組件就畫得很模糊。光看這圖,任是頂尖大匠也看不明白這火槍的發火機制是什麼。

    不過忽失海牙可不會這樣想,他下令道:“傳亦思馬因匠帥、於匠師。”

    很快,一個中年色目人和一個漢人老者出現在帳中,色目人行按胸禮,漢人老者則有些畏縮鞠躬。

    蒙元素來重視工匠,無論中原還是西域,中亞還是東歐,每下一城,必先收羅工匠。不管是泥匠瓦匠篾匠鞋匠銅鐵匠,但凡有一技之長,皆收軍中。元軍隨營雜役中,工匠與醫匠的地位也是最高的。

    忽失海牙對工匠也有幾分敬意,加上此時用人之際,難得點頭回禮,道:“二位匠師過來看看這圖上之物,能否仿製。”

    亦思馬因與於老頭一起圍攏上來,看著案上圖形,腦海裡閃過這段時日軍兵談槍色變,脫口而出:“火槍?”

    色目百戶道:“正是。你們好好琢磨,能否依樣打造?”

    兩位匠師邊看邊詢問色目百戶所見所聞,半晌,均面有難色,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出無奈。面對忽失海牙鷹一般犀利的眼神,兩位匠師眼見挨不過,只得惶恐施禮道:“光憑此圖,實在是無從著手,要是、要是能有實物就好了……”

    忽失海牙陰沉著臉,不作一聲,兩個匠師心下忐忑,惴惴不安。

    忽失海牙沉聲道:“若我能奪取一兩支火槍,你等拆解之後,能否依樣打造?”

    面對這從未見過的新器物,兩個匠師心裡著實沒底,但主將動問,他們又能怎辦?總不能說“這個不好說”吧?只得硬著頭皮道:“若能見到火器實物,拆解細查,想必是可以的……”

    “不要'想必',我要確定。”忽失海牙瞪視二人,牙齒在燈火下閃著森森白光,“我給你們兩支火槍,你們要還我兩百支、兩千支!”

    二匠師唯唯而應。

    待二匠師與畫師退出座帳後,忽失海牙喝道:“賽義德。”

    “屬下在。”色目百戶急忙上前躬身領命。

    “你率一隊北庭軍及一營漢軍,從夾子山一直往碼頭搜索,全力搜殺那支龍雀軍哨隊。”忽失海牙陰森森盯著賽義德,輕輕拍拍這位中軍親將的厚實肩膀,“我不管死多少人,也不管你斬殺多少,我只要兩支火槍——拿到火槍,領賞;拿不到……都元帥向我問罪。我,則向你問罪。明白嗎?”

    賽義德額頭冒汗,缽大的拳頭朝胸甲一搥:“屬下這就出發,一定把龍雀軍哨探連人帶槍縛獻萬戶大人面前!”

    忽失海牙點點頭:“去吧。”

    賽義德匆匆出帳,差點與一道急奔而入的身影撞滿懷。

    賽義德定神看去,認得眼前這臉色蒼白,渾身濕淋好似淹死鬼一般的傢伙是守衛碼頭的新附軍劉副千戶,怒道:“怎麼不經禀報就擅闖……”

    往日總是一付諂媚笑臉的劉副千戶竟沒理會這位中軍親將,而是側身閃入,跪伏在地,語帶驚惶:“萬戶大人,不、不好了……”

    忽失海牙心頭一沉,急問:“是否風浪過大,船隻受損?”

    劉副千戶從頭到腳,渾身滴答淌水,吃吃道:“是、是,不、不是……”

    忽失海牙怒氣勃發:“究竟是還是不是!”

    “是、是宋軍襲擊碼頭,用、用震天雷炸毀倉船……”

    忽失海牙身體一晃,急忙按住桌案,穩住身體,聲音從牙縫擠出:“倉船被毀幾艘?”

    劉副千戶只是不斷磕頭,血水淋漓,竟不敢答。

    “胡說!”賽義德在一旁實在忍不住吼道,“宋軍何時穿過我大營,跑到碼頭去了?他們只有一支小隊,頂多不過數十人……”

    “是,就是這支小隊……”

    “胡說八道!”賽義德咆哮聲連雷聲都壓不住,“區區一支小隊能帶幾顆震天雷?要幾顆震天雷才能炸毀一艘千料倉船?再說了,你一營足足有三百戰兵,十倍於敵,怎會讓宋兵闖入碼頭?還炸船?你們他娘的都是死人嗎?!”

    劉副千戶哭喪著臉:“他們真的有震天雷啊!還有大量火槍,那彈丸射來,比雨勢還密集……營中兄弟,死傷慘重,根本沒法靠近……沒法靠近啊!”說到最後,已變成哭嚎。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忽失海牙眼裡沒有淚水,只有幽幽綠火,他手按鑲滿寶石的刀柄,一字一頓:“倉、船、被、毀、幾、艘?”

    劉副千戶面如死灰,拼命磕頭:“全……全毀了……”

    刀光一閃,血水噴湧,一顆大好頭顱飛起。

    “啊——”

    忽失海牙咆哮著暴起一腳,將血淋淋頭顱踢飛出帳,遠遠滾落污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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