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雙槍皇帝 作者:寇十五郎 (連載中)

 
mk2258 2017-11-19 22:29: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9 35907
mk2258 發表於 2018-4-27 19:08
第一百章【一炷香】





    埋伏在敵樓裡的正是那抱怨不止的值星黑壯新附軍士與抱素木槍軍士及另三個持弓弩的弓弩手。

    黑壯軍士是刀牌手,一把缺了好幾個口的厚背手刀加一具蒙皮破舊的圓木盾,昭示了他是一個經歷戰陣的悍卒。抱槍軍士則使一桿素木槍,這種類似紅纓槍的兵器是宋制式“槍九色”之一,也是最典型標準的步兵常規兵器。成本低廉,製造簡易,就是一塊半斤槍頭按根木棒就成。講究些的用櫸木等堅木,不講究的隨便砍根樹枝完事。兵器是最廉價的大路貨,用這種兵器的自然也是最普通的砲灰兵。

    正因如此,素木槍兵才最渴望獲軍功賞賜,改變他身處最墊底的處境。

    張君寶剛露頭,那年輕得不像話的面孔就令素木槍兵抑制不住獲級受賞的衝動,第一個衝出敵樓:“誰都別放箭,這顆首級是俺的!”

    三個弓弩手差點罵出聲來,說好的宋兵一露面,就以箭矢為第一輪攻擊,然而再是刀牌手頂住門戶,最後才是槍兵從敵樓矛穴突刺。這傢伙一沖出去,計劃全打亂了。

    素木槍兵衝出敵樓,挺著受潮彎曲的槍桿,嘴裡發出尖厲的怪叫,五官擠成一團,剛磨光的鋥亮槍尖狠狠刺向那露頭的少年。

    素木槍兵曾用這樣的表情這樣舉動嚇得許多婦孺包括壯勇手麻腳軟,然後很輕易將槍尖捅入目標胸腹,將之活活釘死。眼前這宋兵少年才多大?十四?十五?十有八、九是剛徵發的娃娃兵。新附軍裡也有不少這樣的娃娃兵,都是炮灰中的砲灰。

    唔,不錯,這娃娃兵手裡還有一具圓牌,牛皮嶄新,木質堅硬,銅泡鋥亮,一看就是新制的上好旁牌。就衝這具圓牌,殺這娃娃兵就值當了。

    素木槍兵加快速度,惡狠狠刺向少年宋兵手裡的圓牌中心凸起。他有十足把握,這一槍刺出,兇猛撞擊力能將這少年撞滾十數階直到階梯底。

    咦!這少年眼裡竟無半分驚懼,而是好整以暇將一個鐵塊疙瘩架在圓牌半月形缺口上,一個黑洞洞的口子正對著自己。

    “這是啥玩意……”素木槍兵腦海裡念頭尚未轉完,砰一聲脆響,腦海裡所有念想都被一顆金屬彈丸絞得粉碎。

    被爆頭的素木槍兵身體依然隨著慣性向前衝,張君寶身軀微側,手裡圓牌向外一撥,素木槍兵的屍體從他身側衝過,骨碌碌一路滾下,直到階底。那桿彎曲的素木槍也一路彈跳,蹦得正歡時被韓鐵虎一腳踏住,咔嚓踩為兩截。

    敵樓裡的新附軍士都沒搞清楚咋回事,就見素木槍兵像木偶一樣一頭摔得不見人,驚駭之下弓弩齊發,攢射向那衝來的宋兵少年。

    篤篤篤!

    一箭二矢俱被圓牌擋住。張君寶腳步不停,目光死死鎖定敵樓弩穴裡晃動的弓弩手身影,果斷扣響板機。

    砰!

    一個正低頭上弦的弩手腦門開了個血洞,一聲不吭倒地。

    砰砰!

    那開弓搭箭正準備射出第二支箭的弓手肩膀、胸膛先後炸開兩朵血花。弓箭無力掉地,人像喝醉酒一樣搖搖晃晃,噗通跌倒。

    從素木槍兵莫名死翹到弩手、弓手被殺,整個過程不過短短三四個呼吸,防守敵樓的五個新附軍士就死了三個,還搞不懂到底是怎麼死的。

    黑壯刀牌手與最後一個弩手驚得呆住,只聽腳步噠噠,那殺神般的娃娃兵身後又竄出兩個少年宋兵。其中一個黑如炭漆,塌鼻厚唇,形容醜怪,好似傳說中的山魈。

    妖怪!妖術!

    弩手雙手哆嗦得連拉三次都沒法把弦扣上牙鉤,黑壯刀牌手臉都嚇白了——儘管他的臉白不白壓根看不出來。

    張君寶衝近敵樓門洞,向堵門的黑壯刀牌手舉起手槍。後者下意識舉牌遮擋。

    砰!

    五步近距,那怕是仿五四,那怕是黑火藥子彈,仍然洞穿三分厚的圓牌,射入黑壯刀牌手毫無甲胄防護的胸膛。

    黑壯刀牌手仰面跌倒,樓內的弩手完全暴露。

    蚱蜢越過張君寶,奪門而入,轟地一槍,打得弩手滿臉是血,慘嗷倒地。

    開路三人組只一個衝鋒,控扼通道的第一個據點敵樓就被拿下。

    “安全!”

    隨著張君寶向丁小么打出手勢,少年戰隊蜂擁而入,飛速登階,腳步如雷。

    “快!奪閘門絞井!”

    丁小么喊出這句話時,張君寶與黑丸已沖向控制閘門的絞井,而蚱蜢則留守敵樓,同時掩護二人衝鋒。

    在燧台鹿角後嚴陣以待,只等宋兵出一個殺一個的牌子頭、旗頭及所有元兵看得目瞪口呆——剛才發生了什麼?沒有箭矢攢射,沒有刀槍互砍,就只聽到幾聲爆竹響,敵樓就易主了?

    直到看見張君寶與黑丸沖向絞井,牌子頭渾身一激靈,狂吼:“落閘!落閘!”

    守衛絞井的同樣是五個新附軍士,其中四人防守,一人負責絞車。聽到牌子頭的吼聲,負責絞盤的是個大塊頭卻有些愣頭愣腦的軍士,探頭張望一下,回頭愣愣道:“才過了二十幾個,還沒到三十人……”

    牌子頭快急瘋了,破口大罵:“老子操你娘的石大壯!快給我落閘!落閘!再慢老子砍了你!”

    石大壯只是腦子木愣點,執行軍令比較機械,但力氣沒得說。得令後操起石鎚,胸大肌、肱二頭肌高高鼓起,猛力朝絞車木楔卡榫重重一擊、兩擊、三擊——咔地一響,卡榫彈飛,絞車架飛旋,閘門轟然而落。

    此時,少年戰隊已衝進二十四人。

    張君寶與黑丸一邊以圓牌遮掩,一邊舉槍射擊。對面防守絞井的四個新附軍士只來得及射出一箭,就盡數被轟翻。

    張君寶更換彈匣的當口,背著幾乎跟身量一樣長的燧發槍的黑丸縱身越過在血泊中哀號的新附軍士,跳上絞井室窗台,雙手握定還剩一發霰彈的雙管短獵槍,對準那大塊頭:“升絞車,快!”

    石大壯愣愣道:“你不是頭,我不聽你的。”邊說邊伸手摸向後背石蒜頭(短柄打擊武器,類似狼牙棒)。

    黑丸手一抬,轟地一聲,絞井室頂土壁灰砂崩射,簌簌而下。

    石大壯頓時成為泥人,眼睛都睜不開,雙手摀耳,哇哇大叫,驚嚇模樣像個二百斤的孩子。

    黑丸一字一頓:“升絞車,快!”

    就在黑丸威逼石大壯升絞車時,他卻不知,正有一支箭鏃在對准他。

    旗頭老萬!

    老萬弓弦拉得咯吱吱響,瞄準二十多步外那個跨踞絞井室窗台的少年背影。

    這一刻,張君寶正更換彈匣,少年戰隊隊員正在丁小么率領下衝上台階……還有誰能阻止老萬?

    有!

    轟一聲巨響,老萬手臂開花,箭矢斜飛,射入前方一新附軍士屁股,那軍士捂屁股又蹦又跳。

    老萬強弓墜地,捂著淌血的手臂,一臉驚愕。

    敵樓裡,蚱蜢面無表情豎起獵槍,一拉槍機,咔,一顆冒著熱氣的霰彈殼從拋彈槽裡拋飛而出。

    閘門轟轟開啟,餘下八個隊員飛奔而入,迅速匯合。

    如果從另一座山頂朝烽燧台看去,可以看到燧台上兩隊軍兵相距不過二十步,嚴陣對峙,白刃相向——確切的說,只有一隊軍兵持白刃,另一隊軍兵前排皆立盾,後方軍兵皆單膝跪地,架在盾牌上盡是長長短短的槍械。

    對峙非常短暫。隨著新附軍牌子頭一聲嘶吼:“殺宋兵,獲賞格!”

    丁小么變聲期嘎嘎的聲音也同時傳來:“開火!”

    海面帆船重樓上,趙獵瞄準鏡鏡頭里烽燧台方向驀然騰起大片白煙。

    趙獵微微點頭,放下瞄準鏡:“小子們還算爭氣——值星官,看香。”

    值星官單膝點地,雙手高舉香爐。

    趙獵回顧,火頭已熄,青煙裊裊——一炷香,恰好燃盡。

    就在此時,嗶地一聲尖嘯,獨州山上,旗火沖天。
mk2258 發表於 2018-4-27 19:08
第一百章【一炷香】





    埋伏在敵樓裡的正是那抱怨不止的值星黑壯新附軍士與抱素木槍軍士及另三個持弓弩的弓弩手。

    黑壯軍士是刀牌手,一把缺了好幾個口的厚背手刀加一具蒙皮破舊的圓木盾,昭示了他是一個經歷戰陣的悍卒。抱槍軍士則使一桿素木槍,這種類似紅纓槍的兵器是宋制式“槍九色”之一,也是最典型標準的步兵常規兵器。成本低廉,製造簡易,就是一塊半斤槍頭按根木棒就成。講究些的用櫸木等堅木,不講究的隨便砍根樹枝完事。兵器是最廉價的大路貨,用這種兵器的自然也是最普通的砲灰兵。

    正因如此,素木槍兵才最渴望獲軍功賞賜,改變他身處最墊底的處境。

    張君寶剛露頭,那年輕得不像話的面孔就令素木槍兵抑制不住獲級受賞的衝動,第一個衝出敵樓:“誰都別放箭,這顆首級是俺的!”

    三個弓弩手差點罵出聲來,說好的宋兵一露面,就以箭矢為第一輪攻擊,然而再是刀牌手頂住門戶,最後才是槍兵從敵樓矛穴突刺。這傢伙一沖出去,計劃全打亂了。

    素木槍兵衝出敵樓,挺著受潮彎曲的槍桿,嘴裡發出尖厲的怪叫,五官擠成一團,剛磨光的鋥亮槍尖狠狠刺向那露頭的少年。

    素木槍兵曾用這樣的表情這樣舉動嚇得許多婦孺包括壯勇手麻腳軟,然後很輕易將槍尖捅入目標胸腹,將之活活釘死。眼前這宋兵少年才多大?十四?十五?十有八、九是剛徵發的娃娃兵。新附軍裡也有不少這樣的娃娃兵,都是炮灰中的砲灰。

    唔,不錯,這娃娃兵手裡還有一具圓牌,牛皮嶄新,木質堅硬,銅泡鋥亮,一看就是新制的上好旁牌。就衝這具圓牌,殺這娃娃兵就值當了。

    素木槍兵加快速度,惡狠狠刺向少年宋兵手裡的圓牌中心凸起。他有十足把握,這一槍刺出,兇猛撞擊力能將這少年撞滾十數階直到階梯底。

    咦!這少年眼裡竟無半分驚懼,而是好整以暇將一個鐵塊疙瘩架在圓牌半月形缺口上,一個黑洞洞的口子正對著自己。

    “這是啥玩意……”素木槍兵腦海裡念頭尚未轉完,砰一聲脆響,腦海裡所有念想都被一顆金屬彈丸絞得粉碎。

    被爆頭的素木槍兵身體依然隨著慣性向前衝,張君寶身軀微側,手裡圓牌向外一撥,素木槍兵的屍體從他身側衝過,骨碌碌一路滾下,直到階底。那桿彎曲的素木槍也一路彈跳,蹦得正歡時被韓鐵虎一腳踏住,咔嚓踩為兩截。

    敵樓裡的新附軍士都沒搞清楚咋回事,就見素木槍兵像木偶一樣一頭摔得不見人,驚駭之下弓弩齊發,攢射向那衝來的宋兵少年。

    篤篤篤!

    一箭二矢俱被圓牌擋住。張君寶腳步不停,目光死死鎖定敵樓弩穴裡晃動的弓弩手身影,果斷扣響板機。

    砰!

    一個正低頭上弦的弩手腦門開了個血洞,一聲不吭倒地。

    砰砰!

    那開弓搭箭正準備射出第二支箭的弓手肩膀、胸膛先後炸開兩朵血花。弓箭無力掉地,人像喝醉酒一樣搖搖晃晃,噗通跌倒。

    從素木槍兵莫名死翹到弩手、弓手被殺,整個過程不過短短三四個呼吸,防守敵樓的五個新附軍士就死了三個,還搞不懂到底是怎麼死的。

    黑壯刀牌手與最後一個弩手驚得呆住,只聽腳步噠噠,那殺神般的娃娃兵身後又竄出兩個少年宋兵。其中一個黑如炭漆,塌鼻厚唇,形容醜怪,好似傳說中的山魈。

    妖怪!妖術!

    弩手雙手哆嗦得連拉三次都沒法把弦扣上牙鉤,黑壯刀牌手臉都嚇白了——儘管他的臉白不白壓根看不出來。

    張君寶衝近敵樓門洞,向堵門的黑壯刀牌手舉起手槍。後者下意識舉牌遮擋。

    砰!

    五步近距,那怕是仿五四,那怕是黑火藥子彈,仍然洞穿三分厚的圓牌,射入黑壯刀牌手毫無甲胄防護的胸膛。

    黑壯刀牌手仰面跌倒,樓內的弩手完全暴露。

    蚱蜢越過張君寶,奪門而入,轟地一槍,打得弩手滿臉是血,慘嗷倒地。

    開路三人組只一個衝鋒,控扼通道的第一個據點敵樓就被拿下。

    “安全!”

    隨著張君寶向丁小么打出手勢,少年戰隊蜂擁而入,飛速登階,腳步如雷。

    “快!奪閘門絞井!”

    丁小么喊出這句話時,張君寶與黑丸已沖向控制閘門的絞井,而蚱蜢則留守敵樓,同時掩護二人衝鋒。

    在燧台鹿角後嚴陣以待,只等宋兵出一個殺一個的牌子頭、旗頭及所有元兵看得目瞪口呆——剛才發生了什麼?沒有箭矢攢射,沒有刀槍互砍,就只聽到幾聲爆竹響,敵樓就易主了?

    直到看見張君寶與黑丸沖向絞井,牌子頭渾身一激靈,狂吼:“落閘!落閘!”

    守衛絞井的同樣是五個新附軍士,其中四人防守,一人負責絞車。聽到牌子頭的吼聲,負責絞盤的是個大塊頭卻有些愣頭愣腦的軍士,探頭張望一下,回頭愣愣道:“才過了二十幾個,還沒到三十人……”

    牌子頭快急瘋了,破口大罵:“老子操你娘的石大壯!快給我落閘!落閘!再慢老子砍了你!”

    石大壯只是腦子木愣點,執行軍令比較機械,但力氣沒得說。得令後操起石鎚,胸大肌、肱二頭肌高高鼓起,猛力朝絞車木楔卡榫重重一擊、兩擊、三擊——咔地一響,卡榫彈飛,絞車架飛旋,閘門轟然而落。

    此時,少年戰隊已衝進二十四人。

    張君寶與黑丸一邊以圓牌遮掩,一邊舉槍射擊。對面防守絞井的四個新附軍士只來得及射出一箭,就盡數被轟翻。

    張君寶更換彈匣的當口,背著幾乎跟身量一樣長的燧發槍的黑丸縱身越過在血泊中哀號的新附軍士,跳上絞井室窗台,雙手握定還剩一發霰彈的雙管短獵槍,對準那大塊頭:“升絞車,快!”

    石大壯愣愣道:“你不是頭,我不聽你的。”邊說邊伸手摸向後背石蒜頭(短柄打擊武器,類似狼牙棒)。

    黑丸手一抬,轟地一聲,絞井室頂土壁灰砂崩射,簌簌而下。

    石大壯頓時成為泥人,眼睛都睜不開,雙手摀耳,哇哇大叫,驚嚇模樣像個二百斤的孩子。

    黑丸一字一頓:“升絞車,快!”

    就在黑丸威逼石大壯升絞車時,他卻不知,正有一支箭鏃在對准他。

    旗頭老萬!

    老萬弓弦拉得咯吱吱響,瞄準二十多步外那個跨踞絞井室窗台的少年背影。

    這一刻,張君寶正更換彈匣,少年戰隊隊員正在丁小么率領下衝上台階……還有誰能阻止老萬?

    有!

    轟一聲巨響,老萬手臂開花,箭矢斜飛,射入前方一新附軍士屁股,那軍士捂屁股又蹦又跳。

    老萬強弓墜地,捂著淌血的手臂,一臉驚愕。

    敵樓裡,蚱蜢面無表情豎起獵槍,一拉槍機,咔,一顆冒著熱氣的霰彈殼從拋彈槽裡拋飛而出。

    閘門轟轟開啟,餘下八個隊員飛奔而入,迅速匯合。

    如果從另一座山頂朝烽燧台看去,可以看到燧台上兩隊軍兵相距不過二十步,嚴陣對峙,白刃相向——確切的說,只有一隊軍兵持白刃,另一隊軍兵前排皆立盾,後方軍兵皆單膝跪地,架在盾牌上盡是長長短短的槍械。

    對峙非常短暫。隨著新附軍牌子頭一聲嘶吼:“殺宋兵,獲賞格!”

    丁小么變聲期嘎嘎的聲音也同時傳來:“開火!”

    海面帆船重樓上,趙獵瞄準鏡鏡頭里烽燧台方向驀然騰起大片白煙。

    趙獵微微點頭,放下瞄準鏡:“小子們還算爭氣——值星官,看香。”

    值星官單膝點地,雙手高舉香爐。

    趙獵回顧,火頭已熄,青煙裊裊——一炷香,恰好燃盡。

    就在此時,嗶地一聲尖嘯,獨州山上,旗火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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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可以尿褲子,但別忘了扣板機】





    天幕深藍,海水如靛,海天相接處泛著一線白光。當大陸還是無邊深沉,海島的東南角卻已迎來黎明。

    映著片片鱗光的灘塗上,人聲鼎沸,火光點點。一群群舉著火把的士兵、輔役背負各自裝備,有些還推著車輛趕著牛馬騾羊,依次從船舷處長長的棧板走下,踏入齊膝深的淺海,踩著浪花,一步步踏上滿是泥濘的灘塗。

    這裡是距萬寧十餘里的一處灘塗,距赤隴山近十里,佈滿了高高低低的大片黑色礁石。以往這就是片荒僻海灘,此刻卻冒出五艘大小船隻,幾百人加上車輛牲口,那股喧囂沸騰,肢解了往日的死寂。

    經過一個白天的慎重考察,大宋龍雀征討軍船隻終於選定停靠地點,正式登陸。

    在此之前一個時辰,施揚已率破虜營甲隊先行登陸,撒出數里,利用樹林、礁石、高坡構築預警防禦點。儘管判斷元軍不會阻止龍雀軍登陸,但事關一軍生死,趙獵依舊依足戰陣之法,一絲不苟嚴格執行。

    按照軍議,江風烈、歐陽冠侯將率白衣衛、忠順隊及破虜營乙隊,加上部分輔兵、役夫、工匠,合計二百六十餘人,組成突擊營。他們將繞過赤隴山及萬寧縣城,棄赤隴山之敵不顧,直撲元軍大本營萬安軍城。

    趙獵則率少年戰隊、施揚的破虜營甲隊及大部工匠、輔役留守船隻——或者說,充當誘餌。

    計劃提出時,大夥對一部徉攻萬安軍,一部留守誘敵的大方略沒有異議,只是在何人率大部隊徉攻,何人留守這個問題上,江風烈與趙獵發生了一番爭執。

    江風烈提出由他率白衛隊留守誘敵,餘部盡隨趙獵出擊萬安軍。趙獵堅決不同意,認為在缺乏堅固工事或堅城的情況下,只靠五六十桿燧發槍,很難擋得住馬撫機的五六百新附軍,支撐到大部隊回援。最後,趙獵用一條無可辯駁的理由說服了江風烈等人:“我們分兵,對於馬撫機而言,最有利的方案就是與萬安軍夾擊我們的出擊部隊,對我們而言則恰恰相反。那麼,如何讓馬撫機按我們的方案行事而不是按他的?光有這幾艘船及物資當誘餌還不夠,光有斷我後路的誘惑還不夠,還需要一個更大更吸引他的誘餌——那就是我!”

    趙獵一再叮囑江風烈:“師毅謹記,馬撫機不是等閒之輩,要引他上勾絕不容易,你要進攻萬安軍就一定要把徉攻當成真的進攻,不要玩憑何花巧。只有這樣,才有可能引蛇出洞。待馬撫機一動,我就會以最快速度派出信使,屆時你留下一部牽制萬安敵軍,餘部立刻脫離戰場,全速回援,與我合擊馬撫機。此戰若勝,則萬安軍不攻自破。”

    江風烈深深看了趙獵一眼,重重點頭:“都統放心,末將省得。”

    趙獵與江風烈選定 個登陸地點頗費了一番心思。該處是一片泥濘的灘塗,可以起到遲滯敵軍的作用。灘塗東南面是大片散亂礁石,將船隻移動到此處,可以得到有效屏障。

    趙獵他們這個誘敵計劃有個明顯的缺陷,那就是留守兵力不足,難以平均分配到各船防守。少年戰隊加破虜營甲隊,合計不過**十人,若分分到各船,則每船不足二十人,火力分散,難以發揮火器密集優勢,易於為敵各個擊破。最佳防禦莫過於全部集中於一艘戰船上,以形成密集火力。但若集中兵力,則其餘四船防禦則完全放空,若敵軍從海上進攻,則如群犬撕咬,單靠一艘全武裝船難以遮護周全,這是非常危險的。

    偏偏又不能增加過多兵力,否則將失去誘敵本意——你兵少,人家見有便宜可佔才會來;兵多了,明擺著啃不下誰會捨棄地利優勢干那易守為攻的蠢事呢?

    馬撫機一旦發起攻擊,將有兩個途徑:一是舉帆從海上進攻,一是聚兵從灘塗進攻。趙獵希望對手選擇後者,只有這樣,才能用一艘戰船屏障其餘四艘船隻。只是如何才能迫使敵人按照自己的意圖行動呢?

    水軍出身的施揚提出一個方案,就是將船全部擱淺。若馬撫機從海上攻擊,勢必也得被迫擱淺,這與從灘塗進攻沒兩樣,而且還各種不便。換成他是馬撫機,面對敵軍擱淺的船隻,也不會選擇從海上進攻。

    眾皆稱善,於是毅然將五艘船全部擱淺於灘塗,就算漲潮也無法趁勢出海,此舉之決心與破釜沉舟無異。

    趙獵除了將大部兵力佈置於最外圍的座船女牆、戰格、艙室矛穴箭孔及重樓護欄之外,還選取灘塗上三塊最高大的礁石,在上面佈置了三個防禦點。既可做為側面支援火力,也可有效防止敵軍從礁石間摸過來偷襲防禦薄弱的四船。

    正說話間,幾個哨探突然狂奔而來,單膝跪地,為首夥長雙手高舉,呈上一物:“禀報都統,我們在七里外路口一棵樹幹上發現這個。”

    趙獵接過,居然是一幅字,展開一看,是六個墨汁淋漓的大字:趙孟備死於此!

    諸將勃然變色,趙獵卻失笑:“我以為馬撫機能玩出什麼花樣呢,原來不過拾人牙慧,仿孫臏、龐涓之馬陵道故事。行啊,咱也學一把。你們識字嗎?”最後一句是問那幾個哨探。

    夥長以下幾個哨探皆慚愧低頭。

    趙獵擺手:“無妨……張君寶。”

    “在。”正捲著褲腳,小心翼翼與覺遠在一堆濕滑的礁石間摸索探查地形的張君寶趕緊應了一聲,扭身就走,動作急了些,不防腳下一滑,幸得覺遠託了一把才沒摔著。

    等張君寶噗噗踩著沙漿跑過來,趙獵用筆在那幅字上大大劃了個叉,改動了幾個字,捲起來往張君寶手裡一塞:“跟他們回到原處,把上面幾個字刻在樹幹,完事趕緊回來。”

    “遵令。”

    黎明第一道陽光照射到灘塗時,突擊營最後一個士兵的身影也堪堪消失在濕氣氤氳的樹林深處。

    趙獵與留守戰士默默凝望著前方樹林,或許不久之後,樹林將重新出現大批武裝軍兵,只是不再會是友軍,而是敵軍。

    趙獵手腳並用,爬上一塊礁石,轉身面對灘塗上一排排留守少年與戰士。朝陽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映出深深的輪廓,他深深吸一口腥鹹的空氣再用力呼出,驀然高聲道:“我們就要面對五倍甚至六七倍之敵,你們怕不怕?”

    灘塗上一片沉寂,許多戰士面色凝重,握槍的手指節發白,不少少年戰隊成員臉色也是一樣發白,眼裡有掩飾不住的害怕——畢竟他們之前還是一群沒經歷什麼戰陣的壯勇與未成年的少年啊。

    趙獵目光逡巡,手按腰間雙槍,卻沒拔出,而是大聲道:“怕?很好,跟我一樣,至少證明咱們都是活人——只有死人才不會害怕。”

    少年與士兵們發出一陣笑聲——說來也怪,笑聲一起,那股沉重壓抑的氣氛為之一鬆,每個人都有一種掙脫什麼的感覺。

    趙獵倏地拔出五四手槍,槍口朝天,舌綻春雷:“我不想給你打沒用的氣,也不想說什麼陳腔爛調的鼓勵。你們可以害怕,可以發抖,甚至可以尿褲子!但別忘了乾一件事——扣動板機!”

    砰!

    槍聲清脆,劃破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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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烈日灼軍】





    七月的瓊南,陽光毒辣,儘管海風勁吹,卻拂不去身上那股子浴火般的躁熱。

    海灘邊,五艘船隻自北向南一字排開,最前面那艘最為高大如盾牌遮擋諸船的便是龍雀軍都統制趙獵的座船。

    座船朝向灘塗一側的船舷,每列女牆戰格後,都伏著一名破虜營火槍兵,重樓護欄後方同樣埋伏著火槍兵。上下兩排,上排重樓伏兵二十,下排船舷女牆後伏兵三十,皆為破虜營甲隊戰士。

    戰士們皆戴范陽帽,著布衣,有的外罩皮甲,有的無甲。每個士兵身旁除了放置彈藥食物之外,還有一個裝足水的罐子。儘管又大又圓的范陽帽在一定程度上能遮擋陽光,不至於晃花眼影響視線,但**辣的陽光照在皮甲上,依然有披著滾燙火衣的感覺,更別提那嗆鼻的燙糊糊皮具味兒。好在海面風大,很快便將味兒吹散,否則光是這味兒就能把人熏倒。

    雖然熱得難受,汗水一個勁流,但沒有一個士兵敢擦汗亂動或東張西望,因為他們的主官、正將施揚正率四名充任軍法官的衛士在重樓高台上死盯他們。戰場之上,無令妄動者,斬立決。再熱也熱不死,但亂動必死,這選擇再簡單不過。

    實際上在建軍之初,所有營隊都經過嚴酷的耐高溫訓練。頂著烈日在海邊練習隊列、舉著吊重物的火槍瞄準,兩兩扛圓木越野……等等,都是在烈日下進行的。那會還沒芭蕉葉遮蔽,更需脫衣光膀子。雖說當時是四五月,氣溫比七月低一些,但高強度運動拉平了這一點。正因為有這樣的訓練基礎,趙獵才敢把部隊置於烈陽之下,

    比起在艙外身處火獄的隊友,艙室之內的少年戰隊隊員真算是身處天堂了。不光陽光照不到,甚至連看都沒法看到人影,只有從矛穴箭洞裡伸出一根根黑沉沉的單管或雙管槍管,才讓人感受到還有他們的存在。這支隱蔽戰隊是趙獵的殺手鐧,他們年輕卻致命,只有見識過或吃過虧的,才會知道他們或者說是他們手裡武器的可怕。

    曾經的新附軍旗頭老萬就是屬於吃過虧那種。

    獨州山烽燧台上,防守的一隊新附軍,在與少年戰隊對峙時,僅僅一輪齊射,幾乎全隊覆滅。老萬由於早前手臂中彈,失了弓箭,撤到隊後,僥倖撿了條命,隨後做了俘虜。與他一同被俘的,還有大塊頭石大壯。

    幾乎在被押上船的那一刻,老萬就大叫願降。無論老萬還是石大塊,本就是宋軍,只是隨上官降元罷了。被宋軍所俘,投降王師,毫無心理障礙。

    現在老萬手臂已包紮好,手裡又有了一副弓箭,等會開戰時,他將作為測距手,利用他的作戰經驗與嫻熟箭術,為龍雀軍火槍手定有效射距。似他這樣的強弓手,無論在哪支軍隊都會被看重,偏偏在這龍雀軍中,他的作用就只是個測距手,之後就沒他什麼事了。

    然而老萬卻沒有絲毫被輕視的感覺,直到現在,他腦海裡依然翻騰著昨日那可怕一幕。烽燧台上那震撼魂魄的陣陣雷鳴火光與滿地抽搐的屍體及鮮血,令他想起來便心頭髮冷。那麼酷熱的天氣,都沒法驅散他心頭的陣陣寒意。

    老萬不時透過戰格射孔,眼神複雜看著左側方二十多步外埋伏在礁石上那個少年背影,還有他手里烏沉沉的鐵管子——是了,這支奇特的宋軍管這能噴火發巨聲的可怕鐵管為“火槍”。正是這個少年,用他手裡的那管火槍擊傷了自己,卻也讓自己撿了一條命,真不知該痛恨他還是感謝他……

    蚱蜢不知道身後有一雙眼睛正盯自己,倒不是他的戰場警覺性太差,而是他快被熱昏了。

    他與張君寶、黑丸這組“開路三人組”再次被安排一起組成阻擊小組,在最靠近灘塗那塊礁石上。另外兩處阻擊點在距他們二、三十步之外側後。三個阻擊點只有他們這一組是後裝槍,另兩組是火槍。因為他們所在的礁石是個重要支援點,既可打擊灘塗之敵,也可火力支援意圖從礁石堆突入之敵。所以除了各式槍械之外,每人還配發三枚雷炮。

    頭頂是毒辣的太陽,身下是滾燙的礁石,即使每人頭上罩著大片芭蕉葉,些許陰涼依然無法驅散高溫。蚱蜢甚至覺得身體與礁石接觸部分被燙熟了。他聽到身後黑人那大舌頭獨特發聲的喃喃祈禱:“快來吧快來吧,在我被煮熟之前快來吧……”

    趙獵一身甲胄,領系大麾,獵槍橫膝,安坐在重樓台高椅上。頭頂有侍衛打著青羅大蓋傘,身側護衛是已經長出半寸多短髮的覺遠,再後面艙簷陰影下,是幾位隨軍醫侍。

    覺遠現在算是還俗了,但依然使用法名而不是本名,這裡也有趙獵慫恿之功,誰也不知道他是因為這法名在後世頗有知名度比較順耳的緣故。根據趙獵觀察,覺遠武力值是沒得說,射擊也很精準,作為戰士,技藝一流,但也僅止於此了。或許是當和尚久了,他勇猛有餘,凶悍不足,心存憐憫,並不適合衝鋒陷陣,加上缺乏指揮能力,混將軍是不可能了,不過倒是個理想的貼身護衛。

    趙獵現在不再紅巾裹頭,而改戴一頂鋼盔,鋼料來自他的武器庫,堅固自不待言。這頂鋼盔外形與宋制式頭盔頗相似,頂豎半尺赤纓,兩耳飛鳳展翼,唯有兩點不同,一是前額部分有凸出的盔沿,二是有面甲及箭形鼻錨。盔沿的用處是遮陽,以免陽光晃眼影響射擊。面甲可防箭矢,鼻錨可抗近距重擊。作戰時面甲一合,配上森森鼻錨,分外猙獰可怖,令人膽寒。

    趙獵的鎧甲則是一襲亮銀山文字甲,在項頓、披膊、護腕及前後心圓護等部位還有云紋鑲金邊,十分華麗搶眼。這套鎧甲是皇家內藏之物,為楊太后所賜,作為對他勇奪崖城的獎掖。

    若在後世現代戰場,一切指揮皆有電子通訊,指揮官穿著是越低調越不顯眼越好。但在古代不同,一軍主將必須醒目搶眼,最好能讓三軍將士一眼就認出。獨特盔甲只算是標配,更豎大旗於中軍,以便將士識別,如此方能指揮如常。

    雖然人馬少了點,好歹也是一軍主將,趙獵自然不好再隨隨便便背著他的雷明頓,於是給三把槍都配上了槍套,也算是正規化了。手槍槍套樣式與現代槍套一般無二,槍扣採用的是磁性扣,內縫一小塊磁石,套蓋縫一小塊鐵片即可,沒啥技術難度。不過當時為趙獵製做槍套的鎧甲作匠頭倒是嘖嘖稱奇,連道都統制巧思過人。

    雷明頓槍套也是插式槍套,用交叉皮帶固定於背後,使用時反手一拔即可,用畢反插歸套,動作剽悍瀟灑。施揚及少年們都看得心癢,紛紛防效。

    披掛這樣一身重達三、四十斤的鎧甲,在烈日下枯坐,縱有大傘遮陽,海風送爽,那股子悶熱也令人汗濕重衫,幾乎喘不過氣,但趙獵依然穩坐不動。他是一軍主將,必須以身作則,沒理由讓士兵曝曬而他卻躲進艙室的道理。

    施揚幾次懇請趙獵進艙室休息,都被趙獵拒絕,只笑道:“敢不敢跟我賭,我現在流一斤汗,等會馬撫機就得流三斤汗。”

    施揚苦笑,只得擦把汗,繼續領軍法隊巡視去了。

    午時初刻,正是一天中最熱時分,原本潮濕的灘塗,表面水分都被蒸乾。一眼望去,灘塗彷彿是老農的臉,黝黑而皴裂,掛著片片白斑(鹽粒)。

    明晃晃的太陽下,水氣蒸騰,空氣氤氳,似乎連樹木都在扭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如果說埋伏之初還有部分士兵對敵軍勢大心存恐懼,隨著時間推移,恐懼感已被酷熱溶化,士兵熱糊的腦袋裡只剩下一聲吶喊:“馬逆撫機!新附軍賊!快他娘的來吧!戰死也比熱死好!”

    或許是感應到龍雀軍將士心聲,遠方叢林一動,似乎冒出一人,隨後是兩個、三個、四個……越來越多,烏泱烏泱一大群。

    突然白影一晃,林木間彈出一桿白色大旗,斗大的“馬”字,遠遠都能看清楚。

    馬撫機、新附軍,終於來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4-27 19:09
第一百零四章【扎心了】





    高高的山坡上,白色大旗被海風吹得獵獵向北。

    大旗之下,簇擁著一層又一層的軍隊。越靠近大旗,軍兵的甲胄、兵器越精良。而最外圍的軍兵,無幾披甲,僅著單袴布衣,除低級軍官戴瓦楞帽外,其餘兵卒只以灰巾裹頭。他們手裡的兵器也只有素木槍與簡易藤牌,連弓弩都沒幾具。

    由於該處山勢地形起伏不定,難以排兵布陣,灘塗雖平整,但深可陷足,因此新附軍都是依地勢排列。雖然本軍陣不成陣,但在馬撫機眼裡,對手更不堪,只龜縮在船上等著挨打,實不足為慮。

    數百步外龐大的戰船重樓台上,赤、黃兩色大旗,在呼嘯海風中狂舞。

    兩杆大旗相距三百餘步,旗下兩人,一乘馬一安坐,四目遙遙相對,一頭是火,一頭是冰。

    漸漸的,瞳火消退,騎著高頭大馬、全身甲胄的馬撫機抬起手腕,盯著自己因即將復仇的亢奮而微微顫抖的手指,調息凝神,平復心境,直到手指不再顫抖,才以平靜的聲音道:“去吧。”

    身後閃出三騎,向馬撫機頓首拱手,道聲“得令”。高擎白色四方旗,撥轉馬首,馬蹄噠噠,直奔灘塗而去。

    座船上,施揚扭頭看向趙獵。

    趙獵壓壓手掌:“聽聽小馬的開場白也不錯,讓他們過來。”

    三騎從山坡馳下,鐵蹄踏上灘塗,泥水四濺,馬蹄深陷。三騎勒韁,不敢再近,遠遠大呼:“萬戶大人曉諭龍雀軍兄弟,殺父戮弟之仇不共戴天,今日趙孟備必死,餘者脅從不問。但有臨陣歸降者,以獲首一級升賞;若能擊殺趙某,以原職升三級聽用,賞百貫;若能生擒趙某,升千戶,賞百金……”

    話未說完,被一陣從喇叭筒傳出的豪笑打斷:“馬撫機,想報仇很簡單啊,何須大動干戈,讓手下枉死。來來來!你我不如卸甲除盔,一人帶一件武器,就在這灘塗之上,兩軍陣前,決個生死。有本事殺了我,你就親手報了殺父戮弟之仇——怎麼樣?你敢是不敢?”

    這一番挑戰或者說是挑釁的話語,不但令傳話的三騎士噎得說不出話,更使得山坡上數百新附軍一陣騷動。不少人想回頭看主將的反應,結果頭剛動就被各隊牌子頭、百戶揮鞭舉棍一陣好打,慘叫連連。若不是尚未開戰,只是戰場無令回首這個舉動,就得砍下不少人頭。

    馬撫機面色一青,手指又微微顫抖起來。本想藉此打擊宋軍氣勢,令其將士相疑,互生嫌隙,沒想到……有那麼一瞬,馬撫機真想拔劍策馬沖向灘塗,與對方放手一搏,親手斬下對方首級,以祭父弟。好一陣工夫,他才忍住這強烈的誘惑。眼下他率七百勁卒圍攻對手,而對方只有百餘人,六比一的兵力,穩操勝券,此戰必勝,何須與對手做困獸之鬥?

    馬撫機提氣大喝:“趙孟備,你我皆一軍將帥,將帥在謀不在力,何須效匹夫之鬥。此乃沙場而非擂台,即是沙場,自當兩軍對決而非兩人對決。你想一決雌雄,就別龜縮在女牆後。馬某退兵一里,讓你排兵布陣,待你列陣完畢,你我堂堂正正打一場如何?”

    馬撫機這番話,連消帶打,不但化解了趙獵的挑釁,更反將一軍,果然不是個簡單的傢伙。

    新附軍那邊發出陣陣鼓躁,不時傳來“堂堂正正打一場如何”的叫囂。

    直娘賊,輸陣不能輸人!

    趙獵把鐵喇叭湊到嘴邊,大吼如雷:“堂堂正正打一場麼?好!好得很!這盤口老子接了。我這邊一百人,你也出一百人,就在這灘塗上列陣對決,生死無怨。敢不敢?敢不敢?!”

    此言一出,新附軍那叫的叫囂聲浪漸漸變弱,直至無聲。不少人都在翻白眼——我放著六七百人的優勢不用,只出一百人跟你一對一?當我們豬啊!不過話又說回來,六七百人打人家一百人,還真有點那個,似乎跟“堂堂正正”沾不上邊吶……

    馬撫機強忍怒氣,振聲道:“趙孟備,你也是堂堂宗室,何須學那潑皮無賴市井之流?徒逞口舌之利。你要戰,我便來戰;你敢分兵誘我,我就敢揮師殺來。你想拖延時辰待援,馬某豈會如你所願?想斗口?可以。待你被綁縛至我馬前,你便是說上三天三夜,馬某也洗耳恭聽——眾將士聽令……”

    趙獵的大喇叭再次發揮打斷威力,五六人各執喇叭,眾口一詞,吼聲震天:“馬撫機,少放屁!話是你先喊,現在倒賴我拖延時辰了。顛倒黑白,莫此為甚——我要是潑皮,你他娘的就是潑婦!你認不認?不認?好!我就問你有種沒種?有種放馬過來,爺爺只用一根手指跟你打。沒種就把那身破甲扒下,換上婦人衣裙,給爺爺跳肚皮舞!”

    新附軍炸鍋了,被狗血 頭至此還能忍?馬撫機麾下自恃武勇的親隨將領紛紛請戰,要與龍雀軍,與趙孟備單挑。

    馬撫機幾乎吐血,眼角一個勁抽動,嘴唇直哆嗦,幾次欲拔劍,又幾次鬆手。他後悔了,真不該派人到兩軍陣前喊話玩啥子離心手段,結果離心沒離成,卻被扎心了。

    趙獵還沒完,吼聲又起:“新附軍兄弟們聽真,大獎來啦!但有撕下馬撫機衣著片縷者,以獲首一級升賞;若能扒下馬撫機衣甲,以原職升三級聽用,賞百貫;若能給馬撫機換上衣裙,升將軍,賞百金……”

    原話奉還,更添辛辣,這是赤果果打臉啊。

    馬撫機那麼好的涵養,此刻腦門也炸了一下,鋼牙咬碎,血貫雙瞳:“趙孟備,馬某定要叫你後悔說這番話——全軍衝鋒,先登重賞! ”

    看著滿山遍野烏泱泱大軍嗷嗷叫著衝來,趙獵放下大喇叭,摸摸喉嚨,沙啞著嗓子道:“小馬還算配合,沒白費老子吼這半天。很好,就是這樣,沖得快死得快,沖得多死得多——馬撫機,你會後悔沒跟我單挑的。”
mk2258 發表於 2018-4-27 19:09
第一百零五章【雷鳴】





    將不因怒而興兵。馬撫機為將多年,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但人不是機器,總有七情六欲。在趙獵一激再激之下,馬撫機終於動了真怒,不做任何試探,一開始就投入全部兵力。這其實也眼他過度自信有關——挾六七倍兵力,又多是隨他征戰多年的老卒,打一支不足百人的留守部隊,又是新募之軍,何需小心翼翼?一鼓作氣,以雷霆之勢擊潰敵軍,生俘其將,一雪心頭之恨,豈不痛快?

    既然已經怒了,那就不要克制,順勢爆發,一鼓而下。除了留下百餘精兵做為預備隊之外,馬撫機把五百多新附軍全部堆上去,拚著被對方射殺幾十上百人,只要衝上船,就贏定了。

    從馬撫機所在的高坡看去,沖在最前頭是幾十個扛著長梯的輔兵,後面跟著幾排持長槍藤牌的槍牌手,其後是人數最多、散亂如麻的主力長槍兵,最後是兩排約五六十個弓弩手。弓弩手不會參與登船,而是在陣後發射以支援近戰兵。

    馬撫機麾下戰兵序列裡,原有弓弩手三百多人,佔總兵力二分之一。當年在連珠寨下,擊破三巴大王陳明甫之戰,馬撫機、雲從龍就曾以上千弓弩兵“箭矢俱發”,擊潰三巴海盜,成就其威名。只是數月前一場颶風,沉掉了馬撫機近半軍資,再加上氣候原因,僅餘的百餘具弓弩都不堪用,最後只勉強湊出五六十具弓弩,威力大打折扣。

    扛長梯的輔兵最先踏進灘塗,因為跑得急,加上梯重壓身,泥水打滑,好幾組都連人帶梯摔成泥人。後面跟著的軍兵都下意識放慢腳步,槍牌手也把圓牌舉起。但長槍兵們卻咬緊牙關,不顧打滑,加快腳步,哪怕摔一身泥。

    因為,他們已經進入弓弩射程。任何一次沖鋒,這都是死亡的開始。

    當新附軍士卒們衝上灘塗時,施揚扭頭看向趙獵,趙獵用力搓搓被海風吹木的臉,呼出一口濁氣:“不用測距了,放近了打。”

    原本以為馬撫機會謹慎出戰,先試探攻擊,這才需要測距遠擊。沒想到他居然全軍壓上,一把定輸贏。如此正中趙獵下懷,把敵人全部放近了,一傢伙全乾翻。

    施揚應了一聲,正要轉身傳令。

    “等等。”趙獵喚住他,望著正放慢腳步,整隊緩進的新附軍弓弩手,臉色凝重,“組織幾個槍法好的軍士,一旦開戰,專打那兩排弓弩手。”

    施揚剛接令,身後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讓我去。”

    趙獵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點頭道:“去吧。”

    很快,戴著防風眼鏡,腰挎左輪,背負火槍、鋼盾的丁小伊帶領三個槍法好的軍士,一起攀上瞭望鬥,豎起鋼盾,架好火槍。四具準星瞄準八十步外整隊的弓弩手,各自選取目標,等待目標進入射程。

    當最前方輔兵衝過八十步時,老萬兩臂肌肉繃緊,弓搭弦上,忍住手臂疼痛,慢慢拉開小半,同時看向所在小隊的押隊。而押隊則盯著重樓台上的旗令手,然而測距的旗號並未揚起。

    看著幾百人嗚嗷衝來,老萬眼皮子直跳,手心全是汗。他聽到附近軍士粗濁的呼吸,看到他們不安地抖動,不時把手往衣物上擦。以他老卒的眼光看,這些軍士明顯是新兵,怕沒打過幾仗,甚至有可能是第一次上戰場,就面臨六七倍之強敵。如果不是因為昨日那種武器的威力給老萬留下的震撼太強烈,此刻他多半又要盤算著投降了。

    輔兵已衝過六十步,這通常是步弓平射距離,測距旗號依然沒揚起。

    五十步,敵軍的呼喝漫罵聲已非常清晰,前敵指揮官、正將施揚的聲音終於響起:“最後一次檢查槍彈火石。”

    在押隊、擁隊的喝令下,士兵們分別檢查藥壺、鉛子袋及裝彈情況。到底是新兵臨陣,狀況不少,有些彈藥沒壓實,有些火石磨損嚴重,擦不出火,手忙腳亂更換中。

    四十步……

    施揚大嗓門又響起:“預備、瞄準。各人只取眼前及左右三人為目標,不可隨意漫射。”這是為了防止重複射擊同一目標,浪費彈藥及裝填時間。

    三十步……

    敵人的面目已經十分清楚,數百人腳步噗噗,響聲震天,泥水四濺,那種威逼而來的壓力令人喘不過氣。

    各隊官不得不提高聲量大叫道:“穩住,穩住,手指不得放在板機上,無令不得放槍。違令者斬!違令者斬!”

    令老萬感到奇怪的是,所有指令似乎都是針對埋伏在女牆戰格後面的軍士下達,艙室裡那些一擊就滅了他的小隊並俘虜他的少年戰士,則全程無聲,也沒聽見檢查武器發出聲響。

    二十步……

    敵軍最後面的弓弩手已進至六十步,再次停下整隊,檢查弓弦,抽箭插地,做好射擊準備。

    指揮弓弩手的弓弩百戶用力擦著滿頭汗,回首看向山坡,等候指令。

    山坡上,馬撫機眉頭越皺越緊,他有些看不懂了。

    一般宋軍作戰,若是守城,居高臨下,八十步就開始使用弓箭拋射,六十步即以弩矢平射。若是兩軍列陣進擊,雙方先頭部隊接觸至六十步即開始拋射,四十步則弓弩俱發。

    可是眼前這支宋軍著實邪乎,他的軍隊都進至二、三十步了,對方還是什麼動靜都沒有。從他所處的山坡看去,宋軍士兵俱伏於女牆後,手持棍棒作瞄準狀,幾乎看不到一個弓弩手。嗯,貌似船尾有一人持弓——也僅有一人而已。

    馬撫機深受氣候毀弓弩之苦,他相信宋軍也一樣,只是再怎樣也不至於全軍只有一張弓吧。

    “大人,是否發矢?”眼見前軍越來越近,弓弩百戶脖子越伸越長,身旁的心腹將領再也忍不住,低聲請示。

    看不懂啊!馬撫機下意識搖搖頭,旋即發覺不對,神色一肅,抬手向前一點:“發矢。”

    看到山坡上代表發矢的綠色三角旗搖動,同時鼓擊三響,弓弩百戶松了口氣,轉身大聲下令:“弓手準備……”

    砰!

    弓弩百戶晃了晃,低頭看著胸口慢慢浸開的血暈,滿臉不可思議狀。

    “是誰?用什麼打我?”

    這兩個念頭剛動,弓弩百戶就听到一陣生平前所未聞的雷鳴巨響。

    馬撫機一直騎在馬上,這會正撫須凝神沉思,雷鳴驟然響起,胯下戰馬受驚跳起。馬撫機被甩下馬鞍,一足被馬鐙卡住,戰馬跳得幾下,腳掌生生被扭成骨裂。

    馬撫機被慌亂的侍衛扶起,顧不得腳掌鑽心疼痛,以金雞獨立姿勢看向灘塗——然後,他整個人就成了鴨子聽雷。

    戰船女牆戰格射孔、矛穴、箭眼,同一時刻噴出上百道火舌,大團白煙噴湧,綿密轟響驚天動地,海浪擊礁聲都被掩蓋。

    扛梯衝鋒的輔兵,最近的距離戰船不到十步,一瞬間就全部被打倒。

    緊跟其後的數十個槍牌手,已經把槍繩斜挎肩背,做好攀登準備。雷鳴聲一起,他們手裡的藤牌像紙糊一樣炸開,一同炸開的,還有他們的胸膛、肚腹、四肢,以及腦袋。

    更後面毫無遮擋的長槍手,被鉛砂一掃一大片,許多人臉上、胸腹、四肢,炸開一朵朵血花。最慘一個胸口被打成蜂窩,身體向後拋飛,尚未落地便氣絕。

    更遠處的弓弩手也沒能逃過被射殺的命運。他們不時被從瞭望鬥射來的彈丸打死打傷。由始至終,射出的箭矢寥寥無幾,戰果為零。

    從馬撫機所在的山坡看去,他的幾百軍兵就像被一堵白霧瀰漫的氣牆擋住,寸步難進,一個接一個,一排連一排倒下。

    黑色的灘塗變成紅色,屍體填滿了淤泥。更多的,是像泥蟲一樣蠕動的傷者,那淒厲的慘叫,幾乎蓋過雷鳴般的槍聲。

    這一切發生得那樣快,快到新附軍兵們連剎住腳步轉身逃命都來不及。

    雷鳴過後,屍橫遍野,氣溫極熱,馬撫機極冷。
mk2258 發表於 2018-4-27 19:09
第一百零六章【馬撫機死於此!】





    老萬認得那個胸口被打成蜂窩的強壯牌子頭。那個綽號叫“許一霸”的老軍痞,是真正的軍中一霸。任何新丁來了都沒少受他欺壓,更噁心的是,稍瘦弱膽小的,更是被他“後入”……老萬見過不少反抗的,都抵不過他的拳腳;也見過他剿匪時,砍人首級如刈草;更見過他曾用旁牌格擋疾射來的箭矢。然而現在,他的旁牌跟他一起爆裂,他的武勇連半分展示的機會都沒有,瞬間就變成一具屍體。

    在施揚一聲令下,破虜營與少年戰隊同時集火射擊。二、三十步距離,幾乎彈無虛發,海面上如同刮起一股猛烈的金屬風暴。梯子折斷、旁牌炸裂、皮甲破碎、肉軀成篩。

    第一輪集火,新附軍陣就被剝去五分之一,前排輔兵、槍牌手全部陣亡,後面的長槍兵陣也被彈雨掃出幾個缺口。

    新附軍對戰損的承受力各有不同,馬撫機這一部對戰損的承受力大約在七八分之一左右。也就是說,五百餘軍兵,損失七八十人就會潰退。

    龍雀軍首輪集火,打死打傷新附軍大約就是這個數,更不消說前所未見的金屬風暴造成的恐怖威壓。

    新附軍,崩潰了。

    此時正是破虜營集體啞火,全隊戰士緊張萬分,甚至有些手忙腳亂裝填彈藥的空窗期。如果是江風烈、歐陽冠侯率領的突擊營,這當口正是新附軍兵逃跑的絕好時機。然而面對少年戰隊,想逃跑?可以,留下點零件。

    砰砰砰砰砰!這是手槍清脆的聲響。少年戰隊手槍不多,只有七八把,但連綿不絕,幾乎不停頓。眼前密集的目標,都不用瞄準,一槍一個準。

    嘭嘭嘭嘭嘭!這是獵槍巨大的轟鳴。少年戰隊最多的就是雙管獵槍,雖然打兩發就得更換霰彈,射速不能跟手槍比,但架不住數量多啊。加上填彈步驟也非常簡單快速,手熟的只需兩三秒,二十多把獵槍形成的連發,同樣連綿不絕,威力更甚手槍,一掃一大片。

    手槍與獵槍的優勢在這一刻得到最耀眼的體現。

    等燧發槍聲再度響起時,正集體轉身逃跑的新附軍兵幾乎是以多米諾骨牌的速度倒地。僅僅第二輪排射,馬撫機的五百新附軍就被徹底打殘。

    燧發槍固然不如手槍射速快,也不及獵槍威力大,但也不容輕視。龍雀軍所裝備的燧發槍無論性能、射程、可靠性都超過了明末火器,接近十八世紀西方的經典燧發槍“褐貝絲”。與後膛槍相比,彈藥易造廉價不說,有效射程比手槍獵槍遠一倍,威力可五十步破甲,對無甲目標有效射程更達八十步,射程超過宋軍的標配七鬥步弓。把幾百年後發展得相當成熟的前膛槍拿到這中世紀來集中使用,火力輸出之可怕,足以讓任何一支軍隊崩潰。

    “擊鉦,停止射擊。”戰場各種槍聲轟鳴不絕,施揚不得不聲嘶力竭大吼。

    金鉦響起時,打發了性的龍雀軍戰士還慣性將填好的鉛丸打出去才收手。少年戰隊也差不多,除了有經驗,穩得住的“老隊員”能及時收槍,後募的新隊員都是把槍膛打空才停手。這也是初上戰場菜鳥的通病了,好在他們多半使用雙管獵槍,再收不住也不過多打兩彈罷了,不至於太浪費。

    槍聲停止,眼前除了一地屍體與傷者,不復見有站立者。幾百破了膽的新附軍兵四下逃散,大部朝山坡本陣逃跑,有的躲在礁石後,有的跳進海裡,更有被嚇得失了魂的士卒把臉埋在泥漿裡,顫抖抽搐。

    不敢相信!不可置信!

    這就是龍雀軍戰士此刻心情。

    只不過兩、三輪槍擊,沒有箭矢漫射,沒有白刃近格,數倍之敵就被打殘了——不是退卻,不是潰敗,是真的打殘了,再不復集結成陣發動二次進攻。這支新附軍,就這樣完了。

    排槍之威,恐怖如斯。

    趙獵輕輕舒了口氣,手掌用力在大麾上蹭蹭,被太陽暴晒乾硬的大麾立時多了兩片水漬。這是趙獵首次以指揮官而不是衝鋒隊長指揮一場近千人的戰鬥,說不緊張、不害怕是假的。正如他之前對龍雀軍將士所言,戰爭,除了死人,誰都害怕。

    趙獵最大的倚仗,就是他的武器,以及敵人的無知。無知則無備,無備才會像這樣一頭撞到他的槍口上。他生平指揮的第一戰算是勝利了,但還不滿足,他要追求完胜。

    趙獵親自從持旗官手里奪過龍雀軍旗,左右搖動,猛向前戟指:“擊鼓!追擊!莫要跑了馬撫機!”

    ……

    兩個時辰之後,天色昏暗。一支丟盔卸甲的殘兵敗將從樹林裡鑽出,他們的衣褲被荊棘勾扯襤褸,臉上、手腳被劃出一條條血痕,有的身上血跡斑斑,有的手腳包紮布條,隱隱有血滲出。

    這支不足五十人的隊伍,人人臉上寫著疲憊與驚恐,就連他們的主將馬撫機也不例外。

    此刻的馬撫機,早已沒了儒將風度,鬍鬚打結,髮絲散亂,嘴唇乾裂,眼布血絲。身上的銀甲也黯淡無光,只有一手還緊緊握著劍柄,彷彿隨時都能拔出。

    “大家休息一下。”馬撫機喘口氣,找棵樹倚坐下,“天黑敵軍必不敢再追,大夥歇會。”

    “謝大人。”諸軍士有氣無力致謝,橫七豎八倒了一地。

    “大人,喝口水。”一名親將遞上一竹筒。

    馬撫機接過,仰脖大口灌下,旋即嗆咳不止。這人吶真是……倒霉起來喝水都被嗆啊。

    親將忙撫背順氣,馬撫機用力咳嗽,長嘆一聲:“生平之役,慘敗莫過於此。”

    親將低聲道:“大人,誰能想到宋軍有此利器呢,此非戰之罪。”

    馬撫機腦海裡彷彿又響起那震耳欲聾的雷鳴之聲,五百人吶,整整一營軍兵,不過一盞茶工夫,就這麼沒了,直如做夢一般。這一仗,敗得即憋屈又心驚。他在兩年前還是宋將,咋沒聽說宋軍有如此可怕的武器呢?若是早點把這些武器拿出來,何至於被蒙古人打成這樣?

    馬撫機百思不解,搖搖頭,對親將道:“還是不可大意,你挑幾個軍士到來路布防,一旦有動靜立即發訊示警。”

    親將拱手領命,遲疑一下,道:“大人,是否派幾人先上赤隴山,讓留守百戶帶人護衛大人……”

    馬撫機冷然道:“我們不上赤隴山。”

    “那……”

    “我們回萬安軍本營。”

    親將一喜:“那敢情好……”

    路口樹林子裡突然閃出幾人,把正休息的馬撫機及一眾敗卒驚得頭髮豎起,慌忙拿起兵器。

    “萬戶大人,是我們啊……”

    親將忙點起火把,但見來人的狼狽模樣不比他們好多少,一出示腰牌,正是留守萬安軍大本營的軍士。為首的還是個百戶,姓孫,馬撫機與親將俱認得。

    “孫百戶,你這是……”

    “萬戶大人,萬安軍……丟了……”孫百戶伏地大慟請罪。

    馬撫機腦子一暈,手足一陣冰涼:“怎會?怎會?你們上千人守營盤,竟然擋不住二百人攻擊?連天黑都守不到?!”

    孫百戶哭道:“大人,真不是我們守不住,而是那些黎獠蠻子壞事啊。有個叫洪四娘的黎獠峒長,策反守北營的黎兵,焚我糧草軍器,致我軍心大亂。又大開營門,迎宋軍突營,遂有此敗……大人!”

    馬撫機慢慢站起,猛地拔出長劍,高高舉起。

    孫百戶抱頭大叫饒命。

    長劍重重劈下,中途一轉,卡地劈進樹杆,樹皮木屑亂飛。

    馬撫機胸膛起伏,大口喘氣,突然屏息,眼睛登大——樹幹上竟刻著一行字,而且好幾個字還特眼熟,筆劃走勢像極了自己的手筆。

    “火——把。”馬撫機的聲音像是從齒縫擠出。

    隨著親將舉火湊近,六個深刻樹幹的大字赫然入目:

    “馬撫機死於此!”

    馬撫機渾身顫抖,臉色先是一陣發白,旋又漲得血紅,噗地一口老血噴出,把個“死”字染得分外鮮紅刺目。
mk2258 發表於 2018-4-27 19:09
第一百零七章【震驚!趙獵居然……】





    七月初九,崖城,番坊港。

    一艘艘懸掛著宋軍旗幟的戰船、倉船首尾相連。船上船下,碼頭棚廠,到處都是衣甲鮮明的軍兵,推車驅牲的役夫、匠人,把整個港口擠得滿滿噹噹。當日龍雀軍出戰的一幕再次上演,且規模更大。許多外蕃船隻都被屏於港外,暫不得進。

    在龍雀先鋒軍出戰十餘日後,大宋行朝主力援軍終於啟航。舉目所見,這支厓山餘生的大宋最後一支經制部隊,無論裝備、給養、氣勢,都是精良而充足。

    行朝雖一路逃難,困頓海角,又逼走天涯,沿途逸散珍寶金帛無數,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三百年積蓄不可謂不厚,裝備幾千兵馬的財力還是有的。史載張世傑於海陵平章山下死難之後“其部曲張霸收其遺資,放舟回永嘉,途中為鄉紳周文英所害。週得世傑所愛二美人,盡知供軍金帛數,凡數十船,悉掩有之。”

    僅張世傑於亂軍中都能挾如此之多財物突圍,更別說堂堂行朝了。由此可推知,這時的行朝還真不差錢——當然,也只是不差錢而已,其餘糧草軍器還是缺的。

    一片熙熙攘攘中,張世傑攜部將張霸立於一艘裝載量達五千石的大型戰船船艏,望著棧橋上絡繹不絕的軍兵役夫及列隊相送的朝臣,不時拱手回禮。

    行朝將帥第一人張世傑親自領軍出征,楊太后代(祥興)天子登壇拜將,賜予箭鉞,示代天子征伐,討平不臣。滿朝文武,皆列隊相送。文天祥、陳宜中、楊亮節等於棧亭送別之後,便不再至港口,其餘官位略低者,由參知政事曾淵子率領,一至迎送至港口棧橋。直到張世傑上船之後,仍攜諸臣立於岸邊遙遙目送。

    張世傑身披吞獸金甲,領系赤紅大麾,腰懸寶劍,手執金鞭,顧盼之間,盡顯百戰殺伐之氣勢。身後親將張霸率中軍旗鼓隊、親衛隊等雄健威武之士,令圍觀歡送的崖城軍民為之仰慕歡呼不已。

    張世傑一登上戰船,臉上都股豪邁威嚴便被一種深深的無奈所取代:“舊軍勁卒不足,新軍編練日短,全軍盡出也不過二千餘兵力,與馬逆兵力相若。此戰維艱啊。然則距趙立厓先鋒軍出戰已過十日,不能再等了,軍情如火,事關行朝安危,萬不可失信。”

    身後張霸深以為然,粗豪面孔滿是無奈。

    張世傑長吁短嘆一番,道:“若本相沒記錯,龍雀軍已有五日未傳信息了吧?”

    張霸應道:“是,已有五日。前次報捷已奪下獨州山,此後未有信息傳來。”

    張世傑搖頭一嘆,憂心忡忡:“但願趙君不負聖望,搶灘登陸成功,立營建寨於海岸,為我大軍取得立足之地。否則……”

    張霸默然,以不足四百兵力對二千餘悍軍,對手還是瓊州頗負盛名的戰將。難,難啊!

    張世傑感嘆良久,對張霸道:“督促軍資盡快裝運,午時三刻必須開船……”

    突然張霸向崖城方向一指,低呼:“使相,有報捷使。”

    張世傑抬眼看去,果然,崖城至番坊港的官道上,一騎飛馳而來,鞍上小校背插赤色四方旗,正是報捷錦旗。眼下唯一有戰事的便是萬安軍方向,報捷的也只能是龍雀軍。

    張世傑撫須點頭,趙立厓不負聖意,定是安然登陸,甚至取得小胜。能以弱旅捋強敵,取得小胜也實屬不易了。

    遠遠看到報捷使飛騎馳入棧亭,不等勒馬縱躍而下,疾步上前,將一份軍報呈與兩位丞相。旋即便見行朝官員躁動起來,動靜之大,連在棧橋上恭送的官員都驚動了,紛紛驚異回首。

    張世傑心頭一動,回首與張霸對視,這位勇猛的親將也驚疑不定:“使相,似乎是大捷啊。”

    大捷?擊敗馬撫機麼?

    張世傑沉吟一會,搖搖頭,不可能,至少正面對陣不可能。不過那趙立厓善出奇兵,或許暗遣一小隊,縱火焚營,頗有斬獲倒不無可能。便如當日夜襲吉陽軍城,一舉擒殺馬成旺父子一般。

    張霸低聲請示:“使相。”

    張世杰微微頷首。

    張霸頓首施禮,快步而去。

    張世傑撫須遙望海天一線,心緒早已飛到百里之外,滿腦子安營扎寨排兵布陣及用什麼戰法策略取下這支元軍兵馬。當他目光收回之際,卻發現張霸在棧橋受阻,正與提舉水軍庶務陳植爭執什麼,那些正裝船的物資也為之受阻。

    張世傑大怒:“軍情危急,刻不容緩,匹夫安敢如此!”正要下令親兵以軍法執陳植,卻見張霸急急而回,神情說不出的怪異。

    “使相……”

    “那陳植是怎麼回事?敢阻我兵船,莫不是吃了熊心豹膽,誰給他撐的腰!”

    張世傑性子強橫是出了名的,與他資歷相若、官職相當的同僚,沒一個能與他相處得來,惹毛了他,就算是朝中最得勢的楊亮節,也照罵不誤。若陳植在他眼前,怕一鞭子已抽過去。

    “使相,大捷!龍雀先鋒軍大捷!”張霸說話時,嘴唇有些抖,神情震驚,彷彿不敢置信。

    張世傑不喜反怒:“任他大捷也不能誤我大軍出征事宜。陳植,本相定要參他一本……”

    突然一個聲音傳來:“使相息怒,植之所以阻兵船,乃因萬安戰事已平,實無須勞師遠征。”

    張霸身後閃出一人,一襲五品緋色官袍,直翎烏紗,玉帶圍腰,五官清俊,頷下頗有須,正是陳植。此時陳植邊分說邊深深揖禮請罪。

    正想揍人,正主就送上門,張世傑握鞭的手一緊,正待有所動,驀然頓住:“什麼?戰事已平?怎……怎麼平?”這轉折也太快了,以至堂堂使相也結巴了一下。

    陳植尚未回答,那背插赤錦旗的捷報使已踏著棧板蹬蹬飛奔上船,遠遠托舉一卷由內廷謄寫的黃綾軍報。

    張霸接過軍報,轉呈張世傑,眼巴巴看著。就見使相臉色先是驚異,再是驚訝,最後是驚駭,掩卷轉身遙望海天相接處,久久不語。

    張霸實在忍不住了:“使相……”

    張世傑慢慢回首:“陳庶務說得對,我們不必出征了。”

    張霸吃吃道:“趙都統當真……”

    張世傑搖搖頭,神情似困惑又似欣慰:“龍雀軍已奪取萬寧及萬安軍,擊斃元軍下萬戶馬撫機,擒殺新附軍二千餘。”

    張霸駭然:“他……趙都統只領四百軍兵,戰兵不過二百餘,如何能全殲十倍之敵?這、這……”他想說這軍報是真是假,但如此重大戰事,任有潑天膽子也不敢作偽,這話實在說不出口。

    張世傑深深吸了口氣,重重吐出:“一日,只用了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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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築城】





    “著令信安郡公、冠軍大將軍、上護軍、殿前都指揮使司副都指揮使、知萬安軍、龍雀軍都統制趙孟備節鎮萬安軍、萬寧諸軍鎮。整飭軍備,宣撫治民,以備元虜云云。”

    趙獵一大堆頭銜裡,那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廣州都督”終於拿掉了,換成了實職“知萬安軍”。雖說知軍不過從五品銜,但這是實實在在的實職,比那些虛頭巴腦的散官強太多。此外他的各種勳爵也都升了,比如原縣侯就升為郡公、原為從三品雲麾將軍,這回升為正三品冠軍大將軍,勳官同樣是正三品的上護軍;殿前司的職位也升到了副都指揮使,位在蘇劉義之下。

    趙獵現在幾乎是打一仗就升一堆勳官爵位。若是在太平盛世,這些勳爵自然是難得的殊榮,更不消說還有一系列相應的優渥待遇。可惜,在亂世,這些不過是噱頭,名歸而實不至。對趙獵而言,這些虛銜統統都可以不要,只需留下兩個頭銜:知萬安軍、龍雀軍都統制。

    送走傳旨的內侍,趙獵心情大好。現在,萬安軍,包括萬寧縣這一畝三分地,終於由他當家做主了。

    老實說,甭管是治軍還是治民,趙獵都沒有半點經驗。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他自個不會,給會的人治理不就成了。後世職業經理人不就是這樣?不說後世,就是眼下宋朝歷代君王,不也講究“垂拱而治”麼。

    民政方面可以放權,不過軍隊就不能放了,不懂的可以學,有現成的將門世家可請教呢。

    不過對趙獵而言,當務之急還不是學習,而是建城,重建萬安軍城。

    萬寧海灘處處皆可登陸,憑他這點兵力,想建立灘頭陣地,阻止元軍搶灘登陸是不現實的。赤隴山雖可建砦立寨起到一定牽製作用,但若是敵軍兵力遠遠多於守軍,只需分出部分兵力圍住赤隴山,則牽製作用有限。萬安縣城又跟村落差不多,防禦不及中原地區一寨堡,壓根指望不上。最終,面對蒙元大軍的,只能是萬安軍城。

    由於鐵料及火藥等源材料匱乏,雖然有牛逼哄哄的兵工基地,卻也難為無米之炊。受此限制,短時間內龍雀軍很難快速擴充。再考慮到瓊州宋人丁口實在太少,從中原地區招募又存在諸多困難,可以預見在未來相當長一段時期,龍雀軍總兵力不過千人上下。

    以千人抗數万蒙元大軍,非堅城無以自守。軍城重建,勢在必行。

    築城無非三樣:錢、糧、材料。

    眼下趙獵也不差錢,他還有一船財寶沒動用呢。糧食方面,他隨船帶了足夠四百人一月用度,攻下萬安軍時,才剛用去三分之一。萬安軍也儲備有上千石米糧,即便收降了近千新附軍,也依然足夠支撐個把月。材料方面,趙獵決定築土城。萬安軍這塊還是很多高嶺土的,木料沙石更俯拾皆是,所以材料也是不缺的。勞役除了招募一些本地熟黎,主要以降兵為主。

    萬事俱備,趙獵當即召來軍器少監郭承貴,垂詢築城事宜。

    郭大匠之名不是白叫的,雖說主攻軍器兵甲,但百工皆通,這築城當然不在話下。

    郭承貴道:“萬安軍城雖早已傾圮,然牆基猶存。此前又有賊軍駐營,除盡雜草,平整土地,疏通井溝,壘牆墊土。在此基礎上築城,可謂事半功倍。”

    趙獵頻頻點頭,這萬安軍城城址他仔細看過,城牆是廢了,但牆基還基本完好。這牆基是以大塊石料砌成,厚近一丈,深達數尺。歷來築城,這牆基一項最耗時日工料不過。如果說修一座似萬安軍這樣約十幾畝的小軍城需兩個月,那麼至少一個月時間在墊牆基。所以依牆基舊址重築,確實事半功倍。

    郭承貴問道:“都統可要包磚?”

    趙獵搖頭。時間緊任務重,只能築土城,限於條件,包磚也不可能了。反正以這時代的攻堅能力看,土城足矣。雖說土城不耐久,但他趙獵又怎會久困於此?再差的土城好歹也能頂個十年八年,他會在這呆那麼久?

    明確都統制意圖,郭承貴開始滔滔不絕:“土城雖以土築,卻非隨意取土夯成。須以白灰、細砂、黏土,按適當比例調合,以木製模具灌注而成。每築三尺為一層,再鋪以砂石,夯實,再如法炮製。亦有將糯米熬成汁,與沙土等混合,更為堅固……”

    趙獵恍然,原來彼時築城,用的是三合土啊。

    宋代已經大量將三合土用於築城,到了明代,更是已經廣泛地用於築城和鋪路。所謂的三合土,說它是土,它又不是土,而是古代的簡易混凝土,類似羅馬人修築城池工事使用的所謂羅馬砂漿,起到混合凝結磚石等建築材料的作用。主要成分是熟石灰、黏土和細砂組成,基本上各佔三分之一的比例,但是實際使用中的配比,主要視泥土的含砂量而定,同時增加熟石灰的比例,凝結作用會更好。

    彼時城牆,基本都是三合土建造,也算是堅固耐用,尤其是滲了糯米汁的,更是堅硬如石,甚至不比後世水泥差多少。不過三合土終究還是不脫“土性”,最當不得豪雨浸泡,舊萬安軍城就是這麼毀掉的。在隔水性這方面,倒是後世混凝土佔絕對優勢。

    趙獵當然不可能造什麼水泥,他是見習警官,不是化學工程師。就拿到個配方,受時代與條件限制,也不可能造得出來。如果誰都能隨隨便便造出合格水泥,那把後世水泥廠當什麼了?

    “老郭啊,這付擔子就交給你了。”趙獵笑道,“我任命你為築城監。重築軍城,青史留名,築城之功,行朝必賞。”

    郭承貴搓搓手,神情興奮,倒不光為升賞,實在是築城是當時一樁盛事,能主持一座城池的建設,勒石記名,實是一件榮譽無比之事。

    正當趙獵與郭丞貴就築城事宜細細商討之際,突然一個黑不溜秋的人影嘭地推門而入,氣喘吁籲:“報,報都統,不、不好了……”

    趙獵回頭,皺眉道:“黑丸,何事驚慌?”

    “新附軍降卒,不服甄別,鬧、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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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汰劣留良】





    馬撫機的新附軍原有二千三百多人,其中戰兵近千。馬撫機帶一半兵力上赤隴山,在灘塗一戰中,龍雀軍當場擊斃百餘,隨後追擊又擊殺近百,還有逃入深山的,掉入大海的……近七百新附軍,此役之後,俘虜不足二百人。加上赤隴山留守三百餘人盡數歸降,最終降卒為五百餘人。

    留守萬安軍大營的千餘新附軍,由兩個千戶率領,各守一營門。原本有完備的營寨防禦,就算遇上火槍部隊,再驚慌失措,也能挺一陣,至少挨到馬撫機返回。萬沒料到偏偏多了個地頭蛇洪四娘。

    這一戰是洪四娘主動請纓的,為何?如果說馬成旺是剿平三巴海盜的元兇,那麼馬撫機就是真正的劊子手。

    在咸淳十年那場剿平二陣之戰中,馬成旺是統帥不假,但真正率軍討伐的,是其長子馬撫機。也就是說,三巴海盜被剿滅,連珠寨被焚毀,以及陳明甫、陳公發兄弟及洪四娘的獨子被擒受盡酷刑而死,皆是馬撫機所為。

    洪四娘對馬撫機的仇恨,絕不在馬成旺之下。在見識了趙獵神異可怖的武器後,洪四娘對龍雀軍討平馬撫機的信心比趙獵還足,又怎會放過這落井下石、報仇雪恨,以及獻功靠攏的機會?

    因咸淳十年平海盜之戰,馬撫機在瓊州黎獠中頗有威名,向諸黎峒徵召黎兵時,得到不少響應。其軍中有黎兵近三百人,相當一部分便出自洪蕃黎峒。

    洪四娘是洪蕃黎峒峒主,任馬撫機再有威名,其對黎人的影響力也無法與洪四娘相捋。因此洪四娘暗中潛入萬安軍營,一番運作之下,黎兵皆應,內應甫成。

    於是江風烈、歐陽冠侯正面強攻,洪四娘暗中策應,焚營破寨。混亂之中新附軍死傷甚眾,又有多人趁亂逃亡,最後收降者不足七百。

    趙獵對這一千二百餘俘虜不分戰兵、輔兵、役夫,也不分宋人、漢人(原北宋故地遺民)、黎人,一概進行甄別。符合要求的徵召入伍,出色者為效用,普通的為軍兵,再次為輔兵。不符合要求的,充為役夫。不願意當役夫的,就繼續留在俘虜營。當然不能白養著,得參加築城,幹苦力。

    趙獵的龍雀軍固然缺人,但也不會見兵就收。這些新附軍必須經過甄別、考核等手續,汰劣留良。原本這樣做也沒啥問題,換那支軍隊都會這樣操做。趙獵也是在江風烈、歐陽冠侯、施揚等部將建議下做出這決定的。問題就出在趙獵在聽取諸將建議後,經過慎重考慮,再結合後世見聞,拿出了一個甄別指導原則:汰劣留良。

    這時代一般軍隊大多也是如此處理降卒,但基本都是汰弱留強,也就是栽汰羸弱,只留強壯悍勇的士卒。畢竟這是冷兵器時代的戰爭,體格不強壯,別說揮刀舞槍,臨陣殺敵,就是那一身幾十斤的盔甲都撐不起來。因此,像趙獵這樣汰劣留良的聞所未聞。

    “我們的火槍兵並不需要過人的武勇,甚至不需強壯體格,我們需要的是令行禁止,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的真正軍人。那些兵痞、老兵油子絕不能留在軍伍之中! ”面對諸將疑惑,趙獵如是說。

    “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這個新鮮的提法,令江風烈眼睛一亮,擊節大贊。

    歐陽冠侯也暗暗點頭。

    施揚也叫道:“沒錯,我們的火槍兵既不用揮舞大刀重斧,也不用開力弩挽強弓,個人武勇再強,體格再壯,在槍子麵前也與嬰孩無異。黑丸那小子生擒那個大塊頭石大壯就是最好證明。”

    這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新附軍士卒的甄別,就在原大營的北門校場舉行。一張桌子一擺,書吏坐其後,按軍籍兵冊點卯。每個被點名的俘虜,首先要經過一組已經通過考核的新附軍降兵小組評定。以紅白黑三色泥丸定性,紅代表其人純良,白代表一般,黑代表有劣跡。只要有一半以上人員投黑泥丸,則被刷下。

    通過的人員捧著洗淨的軍服及碗箸鹼角等生活用具,站在校場另一側,立正等候,為時半個時辰。這是第一道考驗,如果能通過,證明該人有一定的紀律性,可以進行下一步考核。只是烈日炎炎,保持不動站軍姿,對一些性情暴躁的驕兵、兵痞而言,如何能忍受?

    幾日下來,過不了評定及軍姿關而被刷下來的老兵油子一大把。這些人本以為憑自個武勇,到哪都是各軍隊爭搶收容的香餑餑,沒想到居然被刷下,不滿之火越積越盛,終於鬧出亂子。

    這是甄別的第四日。

    書吏剛念到:“梁二條,通過初審,上來領被服……”

    一個瘦小的士卒應了聲,忙不迭跑過來,剛在桌前站定,不防一股大力撞來,將他撞跌出去。

    眾降卒嘩然之際,一個粗壯漢子哇哇怪叫出現於桌前:“這麼個風一吹就倒的傢伙也能通過,你們龍雀軍招的是好漢還是病夫啊?”

    下面一夥聚集在一起軍漢齊聲哄笑,顯然是一伙的。

    書吏臉色微變,目光不僅斜瞟兩側,百步之外的校場東西兩側,各部置二十個火槍兵,用於撣壓威懾。他們雖然也看到這邊的情況,但降兵間爭鬥,又打不起來,似乎不宜使用武力,只能加能警覺關注。

    這時降兵甄別小組成員之一的老萬急忙走過來,拉起被磕破嘴皮,滿口流血的梁二條,對那粗壯漢子怒道:“劉大葫蘆,少惹事非,別忘了你眼下的身份。”

    粗壯漢子因嗜酒,身上總帶著一個酒葫蘆,因得綽號劉大葫蘆,此時他一瞪眼:“老萬,你少雜唬。身份,爺的身份是牌子頭,就是到宋軍裡也得給個押隊官才對等。他娘的,就是你們這破小組把爺刷下來……老萬,上回爺揍了你一回,是不是你藉機報復……”

    “放屁!”老萬大怒,“老子若有弓在手,看你怎麼死!”

    劉大葫蘆獰笑:“老萬,聽說你當了新兵裡的押隊,不錯,很走運嘛,升遷了。爺眼下只是個役夫,怎麼樣?押隊官能不能擋得住役夫一拳頭?”

    老萬聽出不對,邊戒備邊喝道:“劉大葫蘆,別亂來!龍雀軍要的是守序堅忍的純良兵,你再武勇,也不會姑息……”

    劉大葫蘆一拳打出,老萬單手一格,被大力打得手臂生疼,踉蹌後退。

    眾新附軍漢怪笑起哄:“劉大葫蘆,你該去當甄別官,誰擋得住你一拳,才算合格。”

    底下和聲四聲:“正該如此!”

    劉大葫蘆洋洋得意,雙手叉腰,一付盼望自雄之狀。

    這時身後響起一個少年之聲:“你能當我一擊嗎?”

    劉大葫蘆回首、低頭,豁然大笑。眼前的少年不過十四五歲,頂多到他肩膀,瘦精瘦精的,大腿沒自家胳膊粗,居然敢說這樣的大話。

    “你是誰家的婦人襠下漏出的小毛孩?爺爺一隻手、不,一根手指就能戳死你信不信。”劉大葫蘆這等人,語言自然粗鄙不堪。

    少年不理會劉大葫蘆暴笑,自顧道:“我是龍雀軍少年戰隊押隊官丁小么。知道為什麼龍雀軍會用我這樣的少年而不用你這樣的混球麼?”

    雖說這叫丁小么的少年話裡帶刺,但他押隊官的身份還是令劉大葫蘆驚住了,忍不住問道:“為何?”

    “因為我只需一根手指就能殺死你。”丁小么煞氣畢露,一抬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劉大葫蘆。

    砰!

    火光一閃,血花炸開。

    劉大葫蘆呆呆看著冒血的胸膛,突然大叫一聲,雙拳緊握,踏前一步、兩步、三步……轟然而倒,額頭正對著丁小么的腳尖。

    丁小么看都懶得看一眼,對槍口吹了口氣,左輪在手指間盤旋兩圈,穩穩插*進槍套。目光厲掃:“再有不服甄別,擾亂秩序,挑釁我軍者,這混球就是下場!”

    若大校場,數百降卒,這一刻,靜得落針可聞。

    剛趕到校場門前的趙獵停下腳步,微微一嘆:“這小……傢伙,脫胎換骨了。戰爭,還真是鍛煉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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