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雙槍皇帝 作者:寇十五郎 (連載中)

 
mk2258 2017-11-19 22:29: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9 36003
mk2258 發表於 2018-1-27 11:50
第七十章【突破】






    午後的陽光透過雲層,照在梁氏莊院大門上。往日里油光朱漆的大門,被硬物撞得斑駁破爛,滿是凹坑,露出白茬茬的木質,兩個大銅環扣都沒影兒了。大門兩邊的院牆也遍布彈痕,大塊粉堊掉了一地,顯露出內裡堅硬的石塊。牆頭斑斑血跡,蜿蜒流下,紅白相映,觸目驚心。

    “梁起莘,速速把我家大郎還來,我等掉頭就走,絕不為難,否則打破梁家莊院,殺個片甲不留!”

    馬成義沙啞的嗓音在空曠的山野間迴盪,這樣的威脅言辭他已經說了整整兩天,水都不知喝掉多少罐,然而收效甚微。

    巴根被殺之後,梁起莘毀諾閉莊,拒絕交出馬南寶。施揚連續兩次進攻莊院,雖然多有殺傷,但囿於槍彈不足,後勁乏力,始終未能強力突破。丁小伊與楊正勸止住狀態不穩的施揚,先把重傷的王平安送到馬家莊醫治,並將舒兒安葬,再向馬家莊請援。

    當看到巴根的首級時,馬陳氏與馬永吉又驚又喜,別無選擇,只能與厓山小隊合作。他們沒有實力與膽氣與蒙古兵對陣,但攻打梁起莘不在話下。於是派出莊丁五十餘人,提供器械米糧,協助厓山小隊圍攻梁氏莊院。

    巴根、寶音、格日勒圖等蒙元百戶、牌子頭先後被擊斃,他們帶來的援兵也被殺傷近半。血淋淋的事實讓梁起莘明白,他非但不能圍攻馬家莊,更沒法把馬南寶綁獻廣州,甚至連莊門都出不了,唯今之計只能硬著頭皮扛,全指望廣州那邊察覺不對盡快派出援兵。

    梁起莘不是不想言和送瘟神,而是心存顧忌,這顧忌有二:一是怕把馬南寶送出之後,對方便不再有顧慮。就算對方願罷手馬南寶也不會罷手。梁起莘與馬南寶相交多年,對此人性格頗為了解。此番他背叛盟約,投靠蒙元,更害死黎德。馬南寶一旦重獲自由,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他。既然如此,倒不如扣住馬南寶當擋箭牌,關鍵時刻說不定能保命。

    其二,就是那個叫舒兒的女子。

    梁起莘已經得知消息,舒兒安葬於赤坎崗上,祭品赫然就是巴根的首級。很顯然,這個叫舒兒的女子與此次圍攻莊院、打死打傷諸多蒙元士兵的這夥兇徒關係匪淺,甚至這夥人很有可能就是衝著這女子來的。當初這舒兒被折磨得有多慘,梁起莘歷歷在目,雖然他本人沒參與,但設身處地,換成是他,會相信嗎?再者說了,人被抓進你的莊子,出來後就變成這般模樣,你想撇清責任?撇得清嗎?

    梁起莘是個聰明人,深諳明哲保身之道,絕不似馬南寶那樣的一根筋,否則也不會出賣故友投靠蒙元。亂世之中,這樣的“聰明人”總能活得比心存忠義者長久。

    所以,他寧願當縮頭烏龜,毀諾失信,也絕不交人——反正單挑的是蒙古人,訂下賭約的也是蒙古人,跟他沒關係。

    馬成義嗓子都喊啞了,莊子死氣沉沉,無人應答。

    施揚冒火了,一扯吊臂繃帶:“跟老子上,再乾他一次!”

    經過前幾次攻擊,施揚等人也打出經驗來了。他們同樣排出一個三列縱隊,以馬家莊丁持木盾為前導,近戰隊掩後,施揚率少年槍手隊在最後以火力壓制——這其實就是蒙元士兵與梁氏莊丁聯手出擊時排的陣列,施揚化為己用,而且還多了一記暗手——丁小伊、楊正、黑丸三個狙擊手。

    在三把鳥槍遠程打擊及少年隊排槍壓制下,梁家莊丁根本不敢露頭,進攻隊伍很順利衝到梁家大門前。隨後在施揚一聲令下,馬家莊丁扔下臨時趕製的木盾,扛起四具竹梯依次架在院牆上。

    施揚也不廢話,向蚱蜢一歪頭,兩人先後攀梯而上,兩把獵槍穩穩架在院牆。

    兩顆腦袋剛探出,嗖嗖嗖嗖,七八支箭矢射來,有的從頭頂掠過,有的打在院牆下方,最險的一箭從施揚耳邊飛過,勁風激鳴。

    施揚只眨了眨眼,瞄準廊柱後的蒙古兵嘭地一槍。那蒙古兵一箭射出立即躲藏在廊柱後,但射箭時本能兩腳分叉成馬步,廊柱遮擋住了身體卻沒擋嚴實兩腳,結果一槍打去,左腳背全爛。

    蒙古兵啊地慘叫,橫摔在地,還沒來得及爬起,被蚱蜢及時補上一槍,後背全是洞眼,眼見不活了。

    蒙古兵的慘狀把打埋伏的蒙元士兵及莊丁嚇得紛紛從遮蔽物後閃出,朝二進中庭逃去,其間又被施揚、蚱蜢連開數槍擊中兩人。

    解除危險後,施揚扭頭一聲唿哨,近戰隊刀手銜刀於口,蹬梯而上,翻牆進入。

    雖然大門就在旁側,但誰也沒管,更沒打算開門,因為梁家莊丁早已用石條石塊及沙包將門堵死,與其費勁搬開,不如直接爬梯翻牆了。

    順利攻入二進,來到中庭前,中庭大門緊閉,門板同樣有斑斑砸痕。

    施揚先前番數次進攻都止步於此,因為中庭的院牆都很高,比外院牆高一半,而且中庭連著內院,廊院重重,就算爬上牆頂視線都為屋簷所阻,看不到幾個人。前次有幾個馬家莊丁翻過高牆,在趟屋頂時不小心滑滾下去,結果悲具了。

    聽到門後咚咚咚的填堆石塊聲,看著不停震動的門板,施揚臉色陰沉。

    張君寶湊近:“施大哥,讓我們上屋頂吧,我在山嶺上看了這中庭內院的格局,就是個'口'字形。咱們把四邊屋頂佔了,各放兩三名槍手,這樣射擊無死角,又是居高臨下,絕對可以擊垮他們的弓箭手,佔了中庭。”

    施揚臉色陰晴不定,他很想同意張君寶的建議,但又怕因此而造成少年隊的損失。他非常明白這支少年隊對趙獵的意義,哪怕損失一人,他都沒法向趙獵交待。但就此止步又絕不甘心,舒兒的仇一定要報!

    “好,就這麼辦……”施揚權衡一番,終於還是抵受不住錐心的複仇之火,沒想到話音未落,身後傳來丁小伊的急促的叫聲。

    施揚猛然扭頭,就見丁小伊護著一個老頭急匆匆奔來。

    施揚心頭一沉,是馬家莊的主事人馬永吉,發生什麼事?

    “施頭領,別……別打了……”

    施揚濃眉倒豎:“你說什麼!”

    難為馬老爺子走了那麼遠的山路,居然還有氣力說出一句完整話:“不、不好了!快撤吧,有蒙韃子來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1-27 11:53
第七十一章【決死斷後】






    綿延山林,溝壑縱橫,二十餘人在前面亡命奔跑,數十步後,則是密密麻麻的元兵,粗略一數,怕不有幾百人。

    前方奔跑的人不時停下躲在樹後,舉槍向追兵瞄準射擊。後方追擊的元兵不斷應聲而倒,餘者或驚嚇伏地,或急避樹後,有那自恃武勇的蒙兵迅疾射出箭矢。但能在空曠廣闊的草原射兔獵狐的射箭好手,碰到南方綿密樹林張牙舞爪、碰頭磕臉的枝叉,再凌厲的箭矢也只能在磕磕碰碰中尷尬墜地。

    正因為有槍彈的威脅,十數倍的元兵才不敢過於接近,幾百人追擊幾十人,硬是追了幾個山頭,始終沒法擒殺敵手。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子彈不斷消耗,天平的砝碼開始向追兵傾斜。

    “報告,我沒子彈了。”

    “施大哥,我也沒子彈了。”

    “我還有三發……”

    “我還剩兩發……”

    施揚嘴角都起泡了,急切問馬成義:“船離這還有多遠?”

    馬成義向對面山頭一指:“快了,翻過這座山就是一片海灘,那裡就有船。”

    丁小么摸摸寥寥無幾的子彈帶:“還要翻一座山頭啊,咱彈藥怕撐不住。”

    張君寶朝不停撕開紙包裝彈壓實開槍的黑丸瞅了一眼:“至少咱們還有三把鳥槍不缺彈藥。”

    丁小伊一槍撂倒一追兵,邊伏低身子裝填彈藥邊道:“只有三把槍壓不住韃子,咱們得趕緊了。”

    蚱蜢突然撥開灌木叢湊過來:“王叔有話說。”

    施揚、丁小伊急忙走近躺在擔架上的王平安。

    這會的王平安被裹得像具木乃伊,從脖頸到大腿,全被一層層白布包著,儘管白布厚而紮實,外層依然隱隱透著血暈。

    王平安竭力仰起浮腫青灰的臉龐,半閉著眼,虛弱說道:“這樣不行……就算到了海邊,也得留人斷後,否則跑不了……俺只剩半條命了……就算救回去也是廢人一個,就讓俺……讓俺留下來……給俺兩把槍……”

    “屁!”施揚冷著臉,把王平安的手槍與子彈帶都收了,“我是頭領,再怎樣也輪不到你。”

    施揚深吸一口氣,高聲下令:“近戰隊全速前進,少年隊居中,有子彈的掩護沒子彈的,鳥槍三人組斷後。”

    一個時辰之前,完全佔據戰鬥主動權、幾乎攻破梁氏莊院的施揚等人絕想不到,他們會被追殺至此,大好局面皆因蒙元千戶撒里蠻的出現而改變。

    撒里蠻並不是為得力手下百戶巴根之死而來,因為他來時還不知道巴根死了,他率整整五百蒙元兵及僕從兵前來,皆因奉副都元帥李恆之令。而李恆之所以如此重視,則是因為看到塗老三獻上的“銅豆子”。

    根據塗老三的描述,發射這銅豆子的火器,與當初夜襲海豐碼頭那幾個神秘人所持武器極為相似。而這銅豆子的形狀,也與李恆當日所見張珪眼裡挖出的鋼珠子類同。結合梁起莘線報廣崖一帶有故宋殘餘及逃竄的文天祥踪跡,李恆確定,那伙擊傷張珪、劫走文天祥的神秘人就在香山。而這一次,他們要救馬南寶。

    彼時李恆正親率三十餘船、八千大軍前往廣崖圍殺殘宋行朝,無暇分身,遂令管軍千戶撒里蠻率軍前往香山剿殺這支神秘宋軍。依塗老三所言,這支神秘宋軍不過數十人,撒里蠻十數倍於敵,其中有整整兩支蒙古軍百人隊,戰力強悍,收拾這支宋軍十拿九穩。出發前再三交待撒里蠻,一定要繳幾支能發射銅豆子的火器看看是怎麼回事。

    撒里蠻受命日夜兼程趕來圍剿,而施揚為報舒兒之仇及解救馬南寶,頓兵於梁氏莊院,因火力不足被拖了整整五天,最終被撒里蠻包抄。若不是馬家莊眼線眾多,及時發現元兵踪跡並緊急報訊,厓山小隊只怕要被包成夾心三明治,難逃覆滅之厄。

    即便如此,此時此刻,厓山小隊依然在逃亡中,全隊覆滅的危險隨時會降臨。

    ……

    半個時辰後,逃亡的厓山小隊終於逃到海灘邊,也終於看到馬氏藏於此處的船隻——兩條漁船。

    此時追兵最近者距離斷後的三人狙擊組不過五十步。兩條漁船能把二十多人裝上船沒問題,擠是擠點,逃命麼,管不了這許多。但卻有一個致命難題——必須要有人斷後,而這斷後的人,沒有機會上船,唯一的生路(死路)就是跳進波濤洶湧的大海。

    斷後的人,只能在施揚、丁小伊、丁小么、楊正四人中選一至兩人。其餘的,近戰隊不懂使槍,也未必有斷後的勇氣。少年隊都是剛長成的半大小子,準確的說都是一群孩子,誰能做出讓一群孩子來斷後之事?

    四人中丁小么其實也是個孩子;楊正嚴格的說並不屬厓山小隊,而是位客人;丁小伊是女子;這樣一一排除,似乎只能是……

    早一步被抬到船上的王平安用力扒住船舷,嘶啞無力叫道:“施揚,你過來,俺跟你說……俺這殘軀留著也白費米糧,俺已經替娃他娘還有俺這隻眼報了仇,俺心裡沒啥坎了,讓俺留下來……咳咳咳咳……”

    “少扯蛋。”施揚扭頭看著越來越近的追兵,咬咬牙道,“俺是領隊,有危險俺不上誰上?而且,大夥落得眼下這局面多半也是因俺堅持攻打梁家莊所致。還有……俺也替舒兒報了仇,俺這心裡也沒啥坎了。”

    “施老弟,你還這般年輕,何苦呢……”

    “老王,你是軀體殘不想活,俺是心哀死不想活——咱倆是一樣的啊。”

    施揚這般說,誰還能勸?誠如施揚所言,又有誰能比他更合適?

    近戰隊、少年隊先後登上漁船,丁小伊三人拼盡全力不斷開槍,只想多打死一個敵人,為施揚爭取多一分機會。然而面對這零落槍聲,已經適應的元兵實力步步逼近。

    張君寶冒著不時射來的箭矢一路小跑過來,將一個小袋子遞給施揚:“施大哥,這是所有剩餘子彈。”

    施揚接過,拍拍小胖墩的臉頰:“你小子不錯,身手好,槍法好,還識字,打仗又肯動腦子,將來一定能成為趙頭領的得力臂膀。好好努力。”

    張君寶眨眨眼:“施大哥,你是虎翼水軍出身,水性好,浪裡白條。等會覷準機會就往海裡跳,游到深海就沒事了,我們的船在那裡等著你。”

    施揚哈哈一笑:“好,等著我。”

    張君寶想得太簡單,元兵那會任你安然湮渡?別說短兵相接很難脫身,就算能甩掉元兵,只怕你一跳進海裡,後面緊跟著就是大篷亂箭飛至……施揚已抱定死志,當然不會跟少年張君寶多說什麼,催他速速離去後,梗著脖子對丁小伊三人吼道:“該你們了,都他娘的給俺滾上船!”

    此時元兵先頭部隊已逼近三十步內,後方大隊人馬正源源不斷從山林裡湧出來。

    三把平均間隔七八秒才打一發的遂發槍已無法阻擋大批元兵的衝鋒。丁小伊黯然一嘆,收槍背肩,衝施揚點點頭,快速朝待發的漁船跑去。

    楊正只衝著施揚拱拱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黑丸最後一個跳下礁石,卻輕易跑到最前,邊跑邊衝施揚喊:“施大哥,我們等你,你快些來。”

    施揚揮揮手,一支箭矢嚓地飛過,差點射中他完好的右手臂。施揚放下手,端起雙管獵槍照那襲射的蒙古兵嘭一槍打去。蒙古兵丟弓捂臉,嚎叫著滿地打滾。

    元兵先頭部隊俱駭然,紛紛找礁石遮擋。

    施揚趁機再填進一顆霰彈,舉槍縱聲大笑:“狗韃子,爺爺在此!要命的給我滾,不要命的儘管朝爺爺槍口撞!哈哈哈哈!”
mk2258 發表於 2018-1-27 11:54
第七十二章【雄兵天降】






    平滑的礁石上平排著三把槍:雙管獵槍一把、仿黑星一把、仿點38左輪一把。彈藥:12號霰彈九顆、7.62毫米手槍彈(黑星)八發、9毫米轉輪手槍彈十二發、雷炮一管。

    這就是施揚目前所剩的槍彈。他沒要燧發槍,這種老式火槍射速太慢,裝填一發彈丸估計元兵早衝上來了。他要憑一個人阻擊幾百元兵,唯一的方法就是速射壓制,這一點,只有後裝槍——尤其是發射霰彈的獵槍這種大面積射擊的後裝槍才能做到。

    施揚把所有的槍支填滿子彈,輪番射擊,先以猛烈射擊打得元兵不敢露頭,然後躲在礁石後快速裝彈。等元兵壯膽探身移動時,施揚又是一頓集火猛射,打得元兵倉皇縮回。

    有些自恃弓強箭利的蒙古兵總想別別苗頭,在僕從兵驚慌躲藏時,蒙古兵常從礁石後探出半邊身子,張弓搭箭對準露頭的施揚。施揚眼角余光瞥見,首選打擊這些目標。然後迅速翻滾到礁石另一邊,躲避射來的箭矢並反擊。由於槍支可以用各種隱蔽姿勢射擊,甚至只露一眼一手,而射箭必須探出半身,對射的結果基本是蒙古兵非死即傷,而施揚以一敵眾,只在手臂、臉頰處多添了三道血痕。

    嚴格的說,施揚打死打傷的元兵並不多,畢竟只有一個人三把槍而已,但未知的可怕武器對首次承受的人的心理衝擊遠遠大於實際傷害。每次槍聲一響,不管有沒有打中,元兵都會爭先恐後爬伏一地,爭相擠到礁石後。礁石有大有小,難免有被擠跌出來,完全暴露,成為施揚的靶子。更有聰明的直接在沙灘刨坑,自製防禦屏障。

    正是在憑藉著超時代武器的威力與威懾,施揚才能憑一已之力就將數百元兵牢牢壓制在二十至二百步這片範圍內,以慢動作一點點推進。

    然而,好景不長。因為,施揚彈藥將盡。

    雙管獵槍扔在腳邊,黑星丟在石縫,把最後三顆子彈填進彈巢,卡地合上,施揚抬頭望向海面。兩條漁船已劃出二十餘丈,正在洶湧的浪潮中艱難移動。

    起碼還得再劃出十丈才能保障安全,十丈吶……施揚默算一下,至少還得再拖上一頓飯的工夫。

    三顆子彈,拖一頓飯——不,是兩顆子彈,他要留一顆子彈給自己。

    施揚慢慢撐起疲憊的身體,探出半頭望去。

    元兵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剛開始還只是小心移動,慢慢的,越來越多元兵從遮蔽物後走出,猶疑著向前趟——雖然慢,畢竟在一步步逼近。

    幾百雙牛皮靴、布鞋、草鞋踩在沙灘上,發出密集的沙沙聲。一具具慢慢移動的身影,如同末世的行屍。而施揚,彷彿是末世最後一個活人。

    或許是太久沒有可怕的槍聲響起,元兵的膽子越發大了,腳步逐漸加快。不時聽到有百戶官及牌子頭大聲呼喝:“宋賊丸矢已盡,快快跟上,抓活的!”

    一陣牛角號聲嗚嗚傳來,所有的元兵彷彿被抽了一鞭子,腳步越邁越大,步伐越來越急。

    最突前的一夥元兵已經接近礁石,前頭一名蒙人牌子頭不敢發聲,舉手劃了個半圓,示意手下十餘元兵呈半弧形散開,從兩側包抄活捉。

    蒙人牌子頭的手還沒放下,礁石後突然飛出一物,在空中搖搖晃晃打著旋子,然後啪嗒掉在腳下。蒙人牌子頭低頭一看,一根肉腸似的紙管子嗤嗤冒青煙……

    轟!

    一聲巨震,大蓬沙子沖天而起,四下飛濺,中間出現一個大沙坑。沙坑周邊包括牌子頭在內的四五個元兵摔倒一地,翻滾呻*吟,吐出的血沫將潔白的沙粒染成赤褐。

    餘下的元兵無不驚惶逃散,一個比一個跑得快,後面的元兵也都嚇得停下腳步,四下搶擠躲避。

    最後一管雷炮,終於為施揚爭取到他想要的時間,然而,他自己卻沒有時間了。

    山腳下,幡旗獵獵,幾個騎馬的身影高踞岩石之上,正衝著施揚所在方向指指點點。

    施揚知道,那多半就是這支元兵的指揮官所在,其中定有蒙元千戶撒里蠻。他多想一槍幹掉撒里蠻,可惜,趙獵告訴過他,武器庫裡沒有一件武器能打百步之遠,兩百步更不可能。所以,施揚只能用槍口虛指那幾個騎影,嘴裡模擬啪啪兩聲。然後槍口下移,對準那一個個從礁石後鑽出的身影。

    “真可惜,要是還有子彈,不要多,一百顆……不,五十顆,能幹掉多少韃子啊!而且也可以拖到天黑逃走……”施揚喟嘆,信手扣動板擊。

    砰砰!

    最後兩槍,擊倒兩個元兵。

    施揚長長吐出一口氣,轉身滑坐沙地,兩腿箕張,背靠礁石,慢慢舉起左輪手槍貼近腦袋。

    不是他不想跑,而是他清楚知道,從自己藏身的礁石到海邊這三十步距離,是他無法逾越的死亡地帶。只要他從礁石後面跳出,無數利箭就會呼嘯而至,把他穿成刺猬。與其被敵人射殺或弄得半死再折磨,不如自我了斷來得痛快。

    “用子彈殺了那麼多韃子,今兒咱也體會一下中彈是啥滋味。”施揚咧嘴一笑,閉上眼,大拇指板開擊鎚,食指扣住板擊。

    砰!

    施揚渾身一震,睜眼,咦!為啥自己還沒死?也沒有任何痛苦……莫名看了槍口一眼,沒有煙,再彈出彈巢,最後一顆子彈好端端在裡邊,壓根沒射出。

    那是誰打的槍?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槍聲!綿密不斷的槍聲,數不清的彈丸從施揚頭頂呼嘯而過。然後,礁石後面傳出彈丸擊中軀體的噗噗悶響,驚呼、慘叫、痛嗷、栽倒……各種聲響入耳。

    施揚從未聽過如此密集的槍聲,而且這帶著悶音的特殊槍聲與獵槍、左輪、黑星都明顯不同,只有一種槍才會發出這種聲音——燧發槍。

    這世上除了厓山小隊,怎可能還有別人持有燧發槍?再有,槍聲又從何而來?

    下一刻,施揚見到了槍聲來源。

    海邊大片礁石後突然冒出幢幢人影,人人一襲白衣,手持燧發火槍。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火光頻閃,白煙瀰漫,海風一吹,硝煙嗆鼻。

    濛濛煙霧中,又有熟悉的槍聲響起:嘭嘭嘭嘭嘭嘭嘭!

    連珠七響,這世上只有一把槍能這樣,莫不是……

    煙霧湧動,人影一閃,一人持槍出現在施揚面前,一拉槍機,淡淡道:“沒有我的命令,你還不能死。”
mk2258 發表於 2018-1-27 11:55
第七十三章【強強聯手】






    五十把燧發火槍、一把雷明頓霰彈槍、三把左輪、一把黑星,同一時間集火射擊。前所未有的強大火力,在1279年4月末的香山赤坎海灘首度展示。

    近四百蒙元兵(原本五百,一隊駐紮控制馬家莊,一隊傷亡折損)猝不及防之下,結結實實承受了這一波狂暴打擊。

    彈雨狂掃、赤霧瀰漫、血肉橫飛、屍首枕藉。

    第一擊就撂倒了三十餘元兵,讓這支曾以硬弓快馬征服江南的冷兵器巔峰軍隊第一次領教了什麼叫槍林彈雨。接下來的第二、第三波集射,更讓元兵體會了什麼叫沛莫能禦。被打得暈頭轉向的元兵本能尋找礁石躲避,但躲無可躲,因為火槍隊是站在礁石上居高臨下射擊,躲在礁石後只能充當靶子,給白衣衛攢經驗值。躲不了只好擋,但同樣擋無可擋,因為無論是旁牌還是鎧甲,都擋不住近距離火槍猛烈攢射。

    在格鬥中,被打得還不了手叫“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而眼下蒙元軍則是被打得連招架之功都沒了。還手之力呢?那些試圖挽弓還擊的人,通常都是火槍手優先“照顧”的目標,常常遭到七八桿火槍攢射,因此也是死得最快的人。

    三波集火射擊後,元兵崩潰,如浪潮倒捲,丟下一地狼藉。激越的號角、百戶官與牌子頭的刀斧威脅,都止不住元兵的崩潰步伐。最後連百戶官與牌子頭都跑了——不跑落在後面當靶子啊!

    元兵崩潰後,隨著趙獵一聲哨響,白衣衛由集射改為散射,自由裝填射擊,接連不斷收割元兵性命。好些立功心切的白衣衛甚至不管不顧,找個高點的礁石就跳上去,瞄準遠處元軍幡旗下那一襲翎根甲、頭頂鐵圈瓦楞帽的蒙古千戶扣動板機,結果當然是徒勞。燧發滑膛槍本就不是精準射擊的武器,其殺傷力來自密集射擊,錯非天賦極好的天生獵手別想用這種老式槍玩狙擊。退一步說,就算真瞄準了,打得著嗎?二百步,足足是燧發槍有效射程的一倍還多,除非運氣好到爆,流彈長了眼睛——很顯然,這些白衣衛都沒有這等好運氣。

    撒里蠻並不想用自家性命賭白衣衛的運氣,眼見敵軍強援已至,本部崩潰倒捲之勢不可阻擋,這位十六歲就隨忽必烈出征阿里不哥,十餘年來身經大小數十戰的沙場宿將果斷下令卷旗收束敗兵,邊整隊邊徐徐而退,很快消失於樹林。

    白衣衛一直追擊到樹林裡,將元兵趕過一個山頭,才在哨聲中止住腳步,開始清理戰場。

    赤坎海灘之戰,是火槍部隊與成建制的蒙元軍首次正面交鋒,雙方兵力約為1:8,元軍佔絕對優勢,而白衣衛剛拿到火槍不過五天,只經過極短時間訓練就倉促出戰,居然實力大敗元軍,不得不說,令人驚喜驚嘆。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江風烈右手提著染血的寶劍,左手揮動著仿黑星,笑得那叫一個暢快,“想當初蓮花山東嶺之戰,我們幾百號人被劉自立三流的新附軍幾乎全滅,全靠趙都統夜襲張珪,調虎離山,我等方才得脫。今日我白衣衛不過一隊五十人,對決數百蒙元韃子,竟殺傷近百,致其漬敗,前後相較,委實難以置信。如此懸殊戰績,皆賴趙都統所賜火槍利器。在下已經決定……”

    江風烈說到這一頓,看了身旁的歐陽冠侯一眼,後者眼神堅定點頭。江風烈將染血的寶劍朝地上一插,仿黑星還納腰間,雙手合抱,貼額頓首:“從即日起,江風烈與忠順軍願併入龍雀軍,一切唯趙都統之令是從。”

    趙獵笑了,江風烈這是嚐到甜頭,不捨得放棄了啊。

    趙獵這五十把燧發火槍是使用了行朝提供的鐵錠,徵用了行朝的大匠,並提供造槍圖樣、一台圓盤式手動沖床及燧發槍(鳥槍)槍機模具,這才得以在短短數天內製造出五十把燧發火槍。

    將火槍裝備白衣衛後,只集訓了短短三天,就緊急出發,邊航行邊在船上強化裝彈並練習打靶,整個過程加起來不過五天。好在白衣衛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戰士,列陣、操令這些都可以省了,甚至最難的一關——列火槍陣正面槓敵,對這些歷經沙場的戰士而言也不在話下。可以說,只需要熟練裝填彈藥加一定量的實彈射擊,很快就能形成戰鬥力。

    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不是隨便一支五十人組成的火槍隊都能擊敗一支四百人的蒙元悍軍——就算是翻一倍的厓山小隊也不行。當然,全裝備後裝槍另當別論。

    五十把槍不是隨便給的,這是趙獵的一次摸底,江風烈從接受新式武器與新式戰法的那一天起,就有這覺悟。其實江風烈第一次上厓山找趙獵就有這想法,只不過彼時他是想收趙獵為部屬,而此時卻是自請為麾下了。

    趙獵眼下是有槍沒人,江風烈則是有人沒槍,二人聯合,可謂相得宜彰。

    趙獵笑道:“好,我會禀明皇太后,請調江兄為龍雀軍之貳。”趙獵是龍雀軍都統制,“龍雀軍之貳”就是副都統制了,這職官尤胜江風烈的忠順軍統制一職,也算對得住他了。

    饒是江風烈氣度沉穩,也不禁喜動顏色。他當然不是為區區一個“副都統制”而失態,這職官在本朝初、中期還是相當威風的,職權與安撫使相捋,但到了末期,行朝滿天灑官職,含金量早不剩多少了。真正令江風烈欣喜的是,這不光意味著江氏忠順軍將成為宋軍第一支全列裝火器部隊,戰力狂飆,更重要的是,打上了龍雀軍與趙獵的標記。

    是的,趙獵的標記。

    江風烈之所以願意把江家私軍忠順軍併入龍雀軍,除了雙方聯合所向披靡之外,更重要的一點是江風烈看好他趙孟備——是的,是看好宗室趙孟備而不僅僅是趙獵這個人與他的武器庫。

    眼下除了個“寡婦不相信眼淚”的楊太后,誰還會寄望再有奇蹟能讓少帝復生?國失其主,必立新君,這是早晚的事。新君必定從宗室產生,而眼下行朝最亮眼的宗室就是趙獵。可以說,如果趙獵不是十九歲(趙獵實為二十一,趙孟備若活著則是十九,兩歲差距基本看不出)而是九歲,楊太后早就收繼為皇子,定為皇儲了——就算這位太后不情願,大臣們也會倒逼她這麼做。

    有宋一朝,像這樣收宗室子為皇太子最後登基的成例很多,但都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必須是在孩童時期收繼,成年基本沒戲。如果不是當下行朝被逼到山窮水盡、宗室凋零,一切皆有可能,江風烈等人也不會起這等心思。

    連江風烈、歐陽冠侯都能想到這層,身為宗室必定會更早有這心思,然而,天地良心,趙獵真沒有。原因很簡單,他就一冒牌皇親國戚,壓根沒那種角色代入感。更何況,此前他一直想著抽身走人,楊帆四海,壓根沒想過呆在殘宋行朝這條四處漏水的破船上。

    趙獵這次之所以拿出技術設備造槍裝備白衣衛,是因為廣崖之行多少也對他有所觸動。文天祥、張世傑、蘇劉義、陳宜中,包括此次營救的馬南寶,這些宋末英豪永不妥協、決不放棄的精神,令他由衷敬佩,覺得不幫上一把心裡都過意不去。江風烈算得上是意氣相投的好漢子,又有一支現成的忠誠私軍,就從武裝他開始吧。

    “趙大哥——”

    “趙頭領!”

    一聲聲熟悉的歡呼打斷趙獵的思緒,抬頭——兩條漁船衝上沙灘,一群人歡呼奔近,跑在最前頭的,就是丁小伊、丁小么姐弟……
mk2258 發表於 2018-1-27 11:55
第七十四章【見槍跪地】






    兜兜轉轉一圈,重又回到小山嶺,走到大榕樹下,看到梁氏莊院。

    施揚的眼睛又開始充血了。

    昨日功虧一簣,眼看勝利唾手可得,卻不得不含恨而退。今日,卻是帶著強援勁旅殺回來了。

    馬成義的大嗓門又一次響起:“梁起莘聽真,你的救星完蛋啦!蒙韃子千戶撒里蠻麾下五百悍卒,在赤坎海灘被信安縣侯、定遠大將軍、殿前指揮司司馬、廣州都督、龍雀軍都統制趙侯爺率麾下神火軍一舉擊潰,狼狽而逃如喪家之犬。聽說撒里蠻逃跑的時候甚至都沒來得及派人通報你……,哈哈哈哈,梁起莘,被主子甩了的感覺不好消受吧?姓樑的,豎耳好生聽真,給你一炷香考慮,送還我家大郎,自縛請罪,或可活命。如若不然,今次定打破莊院,讓梁氏在香山除名!”

    難為馬成義竟能把趙獵的一堆頭銜與官階記得如此清楚,一字不差。與前幾天喊話相比,今次他的嗓音依舊沙啞,但中氣十足,氣勢旺盛。只因他身後站著一支剛剛將數百蒙元精兵打得大敗而逃的新銳火槍兵。連撒里蠻都逃了,何況區區梁起莘?

    梁氏莊院一派沉寂。

    馬成義回頭看向趙獵。

    趙獵點點頭:“可以了,說好給一炷香考慮,不必著急。”

    馬成義點頭哈腰,躬身退下。

    趙獵回首向江風烈下令:“抓緊時間休整,一炷香後準備強攻。”

    江風烈行了個宋軍軍禮:“末將領命。”

    儘管現在忠順軍已併入龍雀軍,所有白衣衛都算是趙獵部下,但無論是從執行力度還是從對江風烈的尊重角度出發,趙獵都不宜馬上繞過江風烈直接向白衣衛下令。當然,上了戰場又另當別論。

    對於攻克梁氏莊院,趙獵並不擔心,連一隊缺人缺槍彈的厓山小隊都差點端了梁氏莊院,何況現在兵強馬壯、挾大勝蒙元強敵之勢而來的龍雀軍?他更擔心的是施揚,沒人比他更明白舒兒對施揚有多重要——一個從沒拿過十貫軍餉的軍伍效用,居然願把全部身家二十萬貫拿出當聘禮,更願放棄四海闖蕩,相伴村莊。施揚只是個普通農家子弟,不懂什麼風花雪月、紅袖添香。他愛煞一個人的表現,就是用最多的聘禮+默默陪伴。

    現在,舒兒死了。施揚能撐到此刻不崩全靠一股強烈復仇意念繃住。一旦打破梁氏莊院,大仇得報,施揚還能不能撐住,這是個問題。

    “多看著他點。”趙獵對楊正低聲道。

    啞武士默默點頭,給了趙獵一個“放心”的眼色。

    “趙大哥,能不能多給點子彈?”丁小么擠過來,腆著臉嘻笑。

    趙獵掃了他身後不遠處的少年隊員一眼:“替他們要的?”

    丁小么嘻嘻笑。

    趙獵一伸手,向丁小么展示掌心、虎口的老繭:“我在厓山基地呆的時間太短,那三天又要跟郭大匠討論研製火槍,又要自製子彈,還要訓練白衣衛… …一天睡不滿三個時辰,你認為我能造出多少子彈來?”

    “趙大哥辛苦了。”丁小么不好意思撓撓頭,“回去我幫趙大哥一起造子彈……”

    “其實少年隊每人十發子彈足夠了。”趙獵朝白衣衛一掃,“因為這一戰,主力是他們。”

    一炷香時間很快過去,趙獵正要下令進攻時,莊院大門轟然洞開,一人戰戰兢兢舉白旗走出,顫聲高叫:“我家員外請趙都統進莊敘話。”

    趙獵冷笑,瞅了馬成義一眼,後者會意,跑上高處扯開嗓子大喝:“爾等插標賣首之輩,憑什麼讓趙都統入莊敘話?”

    那人幹咽了口唾沫,嘎著嗓子道:“我家員外說了,若爾等還想要馬侍郎完好,就請入莊一敘。”

    馬成義一呆,轉頭看向趙獵。

    趙獵淡淡道:“可以。不過我也有條件,要敘話就在莊院前庭,我的部屬都能看到我,否則我沒法保證貴莊院的安全。還有,馬二郎也要一塊去……”

    江風烈截斷道:“趙都統乃千金之軀,豈可輕易涉險。我是龍雀軍副都統制,讓我去吧。”

    趙獵笑了笑:“江兄,你還沒拿到任命狀呢。”

    江風烈一呆,苦笑搖頭。

    歐陽冠侯上前請命:“何不讓某前去,覷機制住他,救出馬侍郎。”

    趙獵再笑:“定軍兄的身手小弟是信得過的,不過在我們那裡有句話叫'武功再高,也怕菜刀;菜刀再利,見槍跪地'。”

    歐陽冠侯摸摸腰間手槍,也只有苦笑。

    趙獵走到丁小伊麵前,從懷裡取出一個紫檀長匣遞給她:“做好了,拿著,等會有用。”

    丁小伊一臉莫名打開一看,圓溜溜的眼睛瞪大,呡嘴而笑。

    半炷香後,梁氏莊院大門再開,這回沒人出來了,只有一個聲音高呼:“請趙都統入莊!”

    莊院大門前,趙獵、馬南淳坦然張臂,接受莊丁搜身,結果莊丁連把小刀子都搜不出來,更別說槍了。

    莊院內傳出一個笑聲:“趙都統果然是信人,梁某佩服,請進。”

    趙獵與馬南淳邁步入莊,循著笑聲看去,就見庭院廓前,一人坐在太師椅上,另一人則被反綁雙手,立於椅前。

    “大兄!”馬南淳一見那被綁之人,眼圈頓時紅了,神情激動,不過到底是在官場打過滾的,養氣工夫還算足,並未失態奔上前。

    馬南寶髮髻散亂、神情憔悴,但臉上手上都沒傷痕,顯然沒有遭受刑訊,算是不幸中的幸事。

    趙獵盯住太師椅上那華服漢子:“你就是梁起莘?”

    梁起莘忙站起拱手,一臉謙卑笑容:“在下正是。趙都統容禀,梁某此番與馬侍郎及貴屬女伴之事,純屬誤會……”

    趙獵扭頭看了眼馬南淳,後者會意頷首。

    趙獵點點頭:“很好,驗明正身,你可以死了。”

    梁起莘正賣力辯解,聞言一呆:“什麼?”

    “去死!”趙獵懶得廢話,併攏兩根手指向前一點。

    啪!

    梁起莘胸口炸開一個血洞,兩眼凸出,嘴巴張大,想說什麼卻再說不出,身子一軟,仰面癱倒在太師椅上。

    大榕樹頂,枝葉掩映,端著鳥槍、戴著茶色水晶防風眼鏡的丁小伊嘬唇輕輕吹散藥池騰起的白煙……

    梁氏莊院一片大亂。早已蓄勢待發的白衣衛從林子裡衝出,從大門蜂擁而入。

    槍聲大作,一切已成定局。

    已經沒啥事的趙獵負手而出,迎面走來施揚等一群人。

    施揚走到趙獵跟前,做了個驚人舉動——把雙管獵槍與黑星手槍一起交出。

    趙獵不接,擰眉道:“怎麼?不想乾了?”

    施揚垂首道:“對不住,趙頭,我不能隨你四海遨遊了,我要留下來,殺韃子。我在舒兒的墳前發過誓,不管有多少韃子禍害過她,我都要十倍討還回來。這些日子我共擊殺二十多真韃子,至少還要殺滿二百。”

    丁小伊從施揚身後閃出,輕撫鳥槍,咬著嘴唇:“我也要留下來。多殺一個韃子,世上就少一個舒兒。”

    江風烈與歐陽冠侯也一齊上前拱手為禮:“趙都統,我們不知你意欲何往,但懇請你留下來,龍雀軍需要你!國朝需要你!大宋百姓需要你!”

    丁小么從姐姐身後探出頭:“趙大哥,我想跟你縱橫那個什麼加勒比……但更想跟阿姊一起殺韃子。”

    趙獵手指輕摩下巴,低頭沉默一會,驀然抬頭一笑:“好,那就殺韃子,我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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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立厓】






    厓山東南海灘,一群赤膊大漢平端燧發槍,槍管前端吊著填沙海螺。頭頂烈日,腳踩燙沙,眼前還有位虎視眈眈隨時等待有人犯錯責以軍棍的總教官。

    在他們身後,一群人數過百、同樣赤膊的大漢,兩兩背負巨大圓木,嘿喲嘿喲喊著震天價響的號子,赤足踩過滾燙的沙粒,一路小跑過去。

    再過去些就是靶場,一群白衣被汗水泥塵染成灰衣的漢子,正端持火槍,隨著施揚的口令及三角小旗的指揮操練三段射。連綿不斷的槍聲,濃濃的硝煙,劈啪作響的木靶,把一座南海荒島整得好不熱鬧。

    這麼大動靜不怕驚動元軍巡邏船隻嗎?

    此時已是五月中旬,距離厓山海戰已經過去三個多月,元軍的海上搜檢已差不多消停了,加上近期李恆得梁起莘告密,盡起海上船隻直撲廣崖,整個銀洲湖上元軍巡邏船隻為之一空。所以趙獵才放心大膽把一座荒島整成一座大軍營。

    不遠處山坡上,剛剛接收了一船從香山運來的物資的馬南淳正好與接到緊急情報的江風烈迎面碰上,二人邊走邊談,不時抬頭看看眼前熱鬧景象。即使牽掛著千里之外的行朝局勢,二人嘴角仍不禁勾起一抹笑意。

    操練三段射的是原白衣衛,眼下龍雀軍白衣隊。正進行瞄準練習的則是原厓山小隊中的海上戰隊與近日剛趕到的原忠順軍一部,合計五十餘人,正好組成一隊,名忠順隊。而進行兩兩協同負重跑的近百條漢子,則是原馬家莊所募五百義勇中的倖存者,這兩隊合為一營。由於義勇中曾有部分參加過討伐蒙元百戶巴根之戰(隨厓山小隊進攻梁氏莊院),加上對這支打上馬家印跡部隊的期許,馬氏當家人馬南寶將其定名“破虜營”。

    在馬南寶、黎德討伐梁起莘之戰中,因被蒙元軍突襲,這些剛訓練不過兩月、身強體壯卻多數沒有戰鬥經驗的義勇,有的被俘虜關押在梁氏莊院,趙獵破莊之後才與馬南寶一同救出。有的被打散逃回家鄉,有的潰退逃回馬家莊,更多的則被蒙元軍所殺。

    馬南寶獲救後,憑其在香山的威望,重新召集逸散義勇,加上被俘獲救的及原莊中莊丁,共得二百四十五人。擇其義勇且膽氣雄者,組成兩隊,交由馬南淳帶領,加入龍雀軍,前往厓山受訓,是為“破虜營”。

    目下龍雀軍的主力,基本就由原忠順軍及香山籍馬家軍構成,江風烈與馬南淳怎不歡喜。

    江、馬二位是高興了,身為龍雀軍都統制及總教官的趙獵卻叫苦了。

    一下多了二百人訓練,各自進度不同,每天輪訓,面面俱到,即使有施揚協助也夠嗆。除了訓練火槍隊,還有一支少年槍手隊要著重調教。別看少年隊只有十人,訓練難度比二百人的火槍隊不遑多讓。

    火槍兵的訓練比較機械,先訓練隊員間的協調、動作一致;第二步練習端槍瞄準、臂力訓練;第三步是重點,練習裝填彈藥;等裝填彈藥速度與穩定性過關後就可以進行實彈射擊了。至於三段射甚至五段射,也與宋軍中的弩兵操練近似,不需要靈巧機變,只需要機械重複。

    而少年隊則完全不同,這是龍雀軍唯一一支後裝槍小隊,趙獵對這支小隊的定位是游擊戰加城市巷戰的“幽靈”,訓練方式是以機動靈活、秘密行動為主,走特種作戰路子。

    趙獵在警校時學習過城市特種作戰科目,也曾以班組長身份指揮過解救人質、擒捉逃犯等演練,但演練不等於實戰,而且古今差異很大,光是製定一套適合少年隊的訓練計劃就扯掉了他不少頭髮。

    少年隊現在也擴大到了三十二人,其成員分別來自忠順軍子弟及討伐梁起莘之戰中戰死傷殘的義勇遺孤,年齡基本在十二至十四歲之間。這個年齡段正是崇拜英雄、易於灌輸、可塑性極強的時候。趙獵親任教官,朝夕相處,又以鐵桿死忠丁小么為押隊(隊長),以張君寶等為少年隊骨幹,數管齊下。不管這些少年來自何方,出身何處,投入這“大熔爐”裡,早晚也得煉化。

    有了這二百多戰士,趙獵這位龍雀軍都統制總算不是光桿司令了。人是有了,但最撓頭的問題也來了——裝備不足。

    趙獵之所以只給白衣隊、忠順隊、破虜營裝備燧發槍而不是後裝槍,除了打造一支火槍隊的必要性之外,最重要的是——趙獵在製造後裝槍過程中出現技術瓶頸,一時半會造不出後裝槍。

    有沖床、有模具、有材料、有圖紙——然而即使所有一切都具備了,也並不代表可以立刻造出槍來。造槍,尤其是後裝槍,是需要技術的。

    趙獵自行動手,在只有他一人知曉的秘密武器庫裡苦乾了兩天兩夜,首先碰到的問題不是製造槍支而是柴油發電機。這玩意還真不是接上電源板下開關就能用的,裡頭的門門道道多著呢。

    趙獵花了很長時間,好不容易才摸清勉強開動使用,然後又遇到電動沖床這攔路虎。等拿下這頭“攔路虎”正式開工後製造,這才發現,前面的難題真不算什麼,最難的在後面。兩天兩夜後,成果就是五支廢品槍枝,不是卡殼就是撞針出問題,要么就是彈簧拉絲不均勻,一扣板板就斷——趙獵首次造槍,以失敗收場。

    他是位優秀的警察,勇猛的戰士、出色的指揮官,卻不是個合格的槍械工程師。

    要解決這個難題,只能寄希望於郭大匠等一眾大宋最優秀的宮廷名匠了。不過眼下眾工匠都在開足馬力徹夜製造燧發槍,在完全列裝部隊之前暫時還顧不上這一塊。如果強令工匠們把精力轉移到這塊來攻關,必定會影響燧發槍的製造速度。而在當下,沒有什麼比盡快把二百戰士武裝起來更緊要的事了。

    然而,剛剛展開沒多久的熱火朝天的訓練,就被江風烈一封緊急軍令叫停。

    “行朝以張使相(張世傑再封同平章事,與左右相並列,稱'使相')、蘇殿帥統領全部水、步軍及戰船,進攻吉陽軍城,連日未克。瓊州萬戶府得報,將派兵船從海上繞行進擊行朝。一旦合圍,行朝將陷入腹背受敵之危境。張使相緊急軍令,命我等速速發船前往吉陽,合兵一處以抗元韃。”

    趙獵看著軍令,咂嘴皺眉,行朝那麼多名臣宿將,怎麼連個小小吉陽軍城都拿不下,反而鬧了個腹背受敵?

    馬南淳也把一封家書交給趙獵:“家兄也得到軍報,且李恆大軍不日將返廣州,為防元軍報復,家兄已遣散家僕,盡起家資,購買糧草軍資,召募壯士,不日便至厓山,與我等匯合,兵發瓊州。”

    趙獵攥著兩封書信,沉吟一會,抬頭道:“看來,是時候撤離厓山,登陸瓊州了。 ”

    施揚等人聞言,俱為之振奮,與行朝合兵一處,咱也是堂堂王師,再不是草頭軍了。

    江風烈提醒道:“須先書一封軍報,呈報張使相,言明出發日期、兵船幾何,以便行朝安排。”

    趙獵點頭:“便勞煩師毅動筆吧。”

    江風烈顯然寫慣了軍令與軍報,接過白衣衛遞來的紙筆,一揮而就,抬頭問趙獵:“落款除了銜頭軍職,還需署名,為表敬意,宜書君字。都統制可有字?”

    “字啊……”趙獵踩了踩腳下岩石,遠眺大海,想到歷史上厓山作為南宋滅亡的標誌、華夏文明斷片的標籤,一時血往上湧,吐氣開聲,“老話說得好,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咱老趙家就是在這裡跌倒的,也必將在此重新站起。趙獵不才,就先當那第一個立起之人——吾字,立厓!
mk2258 發表於 2018-1-27 11:56
第七十六章【三巴海盜】






    洶湧遼闊的南海,一艘懸掛雙龍頭旗幟的戰船在前逃竄,後面緊追著兩艘打著元軍旗幟的戰船,雙方距離越來越近。

    雙龍頭戰船上,群情洶湧如海。

    “四娘,元狗子追上來了,咱們別跑了,跟元狗子拼了吧。”

    “對,在這海上咱們雙龍船怕過誰。跟他幹!”

    “四娘……”

    艙室裡,被一群面目黢黑、臉、頸、胸、臂紋滿各種怪異圖案的短褂漢子圍著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皮膚黝黑,個矮乾瘦,其貌不揚的婦人。

    婦人額頭寬廣,烏黑油亮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在腦後挽了個髻,用一根銀釵別住,身著一襲乾淨整潔的藍布衣,與任何鄉間農婦並無不同。但細看之下,卻長著一副蕃人面孔:稀眉、細眼、扁鼻、薄唇,兩頰及額頭都刺著細細的圖紋,用藍色汁液塗染,看上去既怪異又野性,兩種截然相反的氣質在婦人身上碰撞出一股獨特的氣質。

    婦人咬咬牙:“若不是前幾日咱們的主桅被颶風吹折,未能及時返回修補,憑咱們的雙龍大船,哪會被元狗子追上……好!”

    婦人從懷裡取出一塊藍帕巾,將頭髮裹起,麻利一甩胳膊:“元狗子也就比咱們多一條船,咱們'三巴大王'的雙龍大船一條頂倆;元狗子人數比咱們多一倍,咱黎家好男兒一個頂仨。來,敲銅鼓!”

    “好!”短褂漢子們紛紛拔出腰間砍刀,齊聲喝叫。

    “鏗鏗鏗鏗!”銅鼓聲驟然響起。整個艙室卻為之一靜,因為這鼓聲悠遠,敲擊音律也與他們的銅鼓有差異,明顯不是他們船上的銅鼓聲,

    這時艙外傳來禀報:“龍頭,好像是羅甸老七的黑蛇旗。”

    婦人與短褂漢子們神情一喜,紛紛湧出。就見北邊海面上,一艘比雙龍戰船略小的海船正逐漸靠近。海船風帆上飛揚著正是一面白底黑蛇旗幟,而那鏗鏘的銅鼓聲不似開戰,倒似在聯絡。

    “還真是羅甸老七,來得好不如來得巧。”婦人喜形於色,揮手下令,“敲銅鼓,聯絡老七。”

    鏗鏗鏗鏗——鏗鏗鏗鏗——

    隨著一陣陣激昂的金鼓之聲,雙龍戰船與海船越來越近,當近至二十餘丈時,海船船艏出現一條黑瘦漢子,高聲道:“洪四娘——四嬸在嗎?”

    婦人高踞船艏龍頭,呼嘯的海風壓不住她的尖聲:“洪四娘在此。是不是老七?”

    黑瘦漢子哈哈大笑:“就是羅甸老七。”

    婦人,也就是洪四娘高聲道:“後面元狗子快追近了,咱們先把元狗子打退,再過船喝甜米酒。怎麼樣?”

    羅甸老七笑得更大聲了:“就是這樣。”笑聲未歇,猛地揮手,海船一下湧出數十執刃漢子。

    當兩船交錯而過時,洪四娘拱手致謝:“老七,八蕃十九峒是一家,謝字不多說,酒桌見真章。”

    羅甸老七舉起手里短斧貌似致意,但說出的話卻不對味:“四嬸,對不住了。八蕃十九峒峒主及長老們已經決定入瓊管拜見龍總管,不久還要過海參見阿里海牙丞相(平章政事) 。咱羅甸蕃正愁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好禮,就借四嬸的人頭當禮物吧。”

    聲落,短斧猛擲,打著旋子呼嘯而來。

    洪四娘身側一衛士眼疾手快,一把推開洪四娘,收手不及,被短斧劈進肩膀,向後摔倒。

    以羅甸老七這一斧為信號,手下數十漢子紛紛擲出手裡利刃,一時間短斧、飛刀、魚叉、弩矢,漫空襲來。

    一方早有殺心,一方完全無備,後果可想而知。

    在洪四娘尖聲怒罵中,雙龍頭戰船棧板剎時被鮮血染成赤紅一片。

    後面窮追不捨的元軍戰船放慢速度,樓船上一名腰懸銀牌的漢軍千戶大笑不止:“洪四娘啊洪四娘,你這賊婆娘這回還不死。”

    旁側一名高鼻深目的色目百戶看了一會戰況,握彎刀柄的手一緊:“三巴海賊果然凶悍,哪怕被突襲也敢拼死豁命。劉千戶,再不下令進攻,那個羅甸蠻子怕頂不住了。”

    色目百戶說得沒錯,雙龍戰船一方雖然猝不及防之下被羅甸老七殺個措手不及,一個照面就被殺傷十餘人,連洪四娘這位女龍頭都險些喪命,但反應過來後,一個二個都紅了眼,拔刃扔鞘,與跳幫過船的羅甸老七手下戰成一團。

    雙方都是海盜,但洪四娘這邊顯然更凶悍更亡命。別看那群短褂漢子一個個乾瘦如柴、肋骨棱棱,砍起人起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式。你一刀砍來我不躲不閃,就用肉臂擋住,然後反手一刀砍斷你脖子……戰到酣處,洪四娘一方幾乎人人帶傷,而羅甸老七一方則半數被砍落海裡,半數苦苦支撐,步步後退,眼看頂不住了。

    劉千戶冷笑:“都是獠蠻,死乾淨最好。”話雖如此,但眼下無論是總管府還是萬戶府,政策重心都放在籠絡這瓊州八蕃獠蠻之上,而且已有成效。他內心就算再怎麼想雙方同歸於盡,表面也不好做得太過。

    “兩船分進合擊,弓弩先發三矢,再跳盪過船剿殺三巴賊。生擒賊首洪四娘者,賞錢百貫;梟其首者,賞五十貫。”讓旗號手把命令及賞格打出去後,劉千戶躬身諂笑,“吐迷速百戶,可要殺賊玩玩?”

    劉千戶是千戶,吐迷速不過是百戶,但劉千戶的態度卻像對待上司一般。之所以如此,不光是因為色目是二等人,漢人是三等。更重要的是,吐迷速是瓊州萬戶府的“北庭軍”百戶,這可是萬戶忽失海牙的親軍,區區一個漢軍千戶還真比人家低半級。

    吐迷速拔出彎刀:“自從靜江峒蠻之後,很久沒碰到如此凶悍的獠蠻了。刀鋒越打磨越鋒利,總藏在鞘裡會生鏽,就讓南蠻嚐嚐北庭健兒的鋒刃!”

    吐迷速一聲令下,六十餘北庭軍色目人紛紛拔刀摘弓,集結於漢軍之後。

    兩艘元軍戰船接近雙龍戰船時,羅甸老七已將落敗,手下狼狽不堪逃回海船。

    洪四娘正要下令跳幫追擊,卻見元軍船隻已經靠近,戰格後箭矢鋒芒隱隱,令人心驚。

    “元狗子要射箭,快躲起來!”

    洪四娘話音剛落,就听繃繃之聲不絕,一撥又一撥疾箭勁矢如雨而至。

    雙龍船上的短褂漢子們一個接一個倒下,血水橫流,很快凝固成厚厚一層。洪四娘目眥欲裂,悲憤厲號,推開身旁圍成一圈衛士,揮刀與跳幫的漢軍、北庭軍殺成一團。

    眼看己方軍兵即將淹沒三巴賊,此戰勝負已定。劉千戶負手立於樓台,撫須而笑。頭頂突然傳來瞭望手的大呼:“有船開來!有船開來!共有五艘!”

    劉千戶順著瞭望手指向扭頭看去,果然看到海平面上出現五艘船影,看海船型製,至少有三艘是戰船,心頭一緊:“船上打什麼旗號?”

    瞭望手手搭涼棚,瞇眼細細看了一會,失聲驚呼:“宋軍!是宋軍旗號!
mk2258 發表於 2018-2-4 13:39
第七十七章 【遭 遇】

五月末的南海,天高云淡,碧波萬頃,島礁如珠,海鳥成群。這要放在后世,就是一絕佳療養圣地。

此時這片療養圣地也正有一人在療養。

一大早,王平安就在幾個少年孩童的扶持下,柱著拐杖在棧板上溜達。陽光暖暖照著,孩童們在身邊笑著鬧著。王平安不時停下,揮手讓少年們自去玩耍,自己則柱拐倚舷,瞇眼看著笑鬧的孩童們,笑得一臉褶子。

戰船樓臺之上,趙獵與施揚并肩憑欄,默默看著這一幕。

良久,施揚輕吁口氣:“將養了近一個月,老王這條命總算撿回來了,也算是不幸中的幸事。”

趙獵微微一嘆:“嚴格的說,也只撿回了半條命……”

施揚沉默無語,趙獵說得沒錯,王平安一臂經脈被砍斷,左大腿也傷到肌腱,加上流血過多,身子骨越發虛弱。眼下他是眇目、手廢、跛腳、體虛,不要說當軍人,就算是普通船夫都無法勝任了。

“趙頭……都統,以后怎么安置老王?”

“放心,我都想好了,等拿下吉陽軍城,朝廷封賞時,就給老王討個頭銜,至少弄個統領,再給他謀份閑差。老王也有二十萬貫分紅,不差那份職事錢,主要是有個官身,人前人后臉上光彩。”

施揚聽得連連點頭:“還是都統想得周到,這樣辦挺好。”

趙獵拍拍施揚肩膀:“就快到瓊州了。這次攻打吉陽軍城,由江師毅、馬仲平任正副指揮,歐陽定軍和你擔任前鋒,你協助馬仲平指揮破虜營。香山之戰你也積累了不少火器部隊指揮經驗,拿出點能耐來,叫張使相、蘇殿帥瞧瞧,到時給你弄個統制官也好說話。”

統制官?!

施揚咂咂嘴,想說卻不知說什么才好。要知道他眼下不過一個小小的效用,放到宋軍中頂多一個火長(班長)的料,這要是一下升成統制官(相當于師長)……嘖嘖!若是在承平年代想都不要想,但在這王朝末世亂局之中,一切皆有可能。

要是舒兒還在的話,該有多好……施揚神色一黯。

趙獵可是學過心理學的人(雖然是犯罪心理學),一見施揚模樣,就知他的心思,微微一嘆,正要安慰幾句。

“前方有船激戰!”了望手黑丸那剛剛到變聲期的怪嘎聲音從頭頂急促傳來。

五艘船一下被驚動,眾人紛紛涌出。水手各就各位,火槍手、刀牌手皆按平日操演隱蔽于女墻后。

趙獵看得暗暗點頭,他是戰術總教官,而軍陣演練則是江風烈負責。從這些軍士的動作反應看,江風烈在練兵方面真有一套,不愧是江鉦親自選定的忠順軍頭領。

趙獵仰首問道:“有幾艘船?打什么旗號?”

“一共四艘船,三艘圍攻一艘。旗號看不清,太遠了。”

丁小伊取下瞄準鏡交給弟弟,不用說什么話丁小幺就明白,抓住纜繩爬上望斗,把瞄準鏡交給黑丸。

黑丸早見識過瞄準鏡的神奇,喜滋滋接過,湊眼望去。稍過一會,大喊道:“是元兵!是元兵的旗幟!”

趙獵立即命旗號出旗語,通報后面的船只。

很快,江風烈、馬氏兄弟所在的戰船也分別用旗語回復。稍過一會,江風烈、歐陽冠侯、馬南寶、馬南淳等從各自船上乘小舢板過來,登上趙獵所在的座船。

大伙很快商定,馬氏兄弟的戰船負責護衛商船,趙獵的座船與江風烈的戰船近前觀察情況,隨時做好戰斗準備。

之所以這樣安排,是因為他們一共有五艘海船,其中戰船三艘,分別是趙獵繳獲陳懿的二千石戰船、江風烈的二千石江氏戰船,以及馬氏兄弟的一千石戰船。趙獵與江風烈的戰船都比較新比較大,設施齊全,而馬氏兄弟的戰船不但小而且陳舊。兩艘商船裝載著軍資錢糧,其中一艘更是陳放著趙獵的造槍設備及財寶。至少要放一艘戰船看守,不容有失。

末了,趙獵發布命令:“各船做好戰斗準備,包括商船在內。掌舵、帆手一定控制好船速,保持船只在我方戰船護衛范圍內。”

馬氏兄弟互望一眼,馬南淳問道:“護衛船配備多少槍手?商船配備多少槍手?”

趙獵略加思索,伸出兩根手指:“各二十。”

馬南淳低頭想了想,點頭道:“好。”

議定之后,江風烈、歐陽冠侯、馬南寶、馬南淳等人再乘舢板回到各自戰船,發號司令,著手布置,一時間各船緊鑼密鼓忙碌開來。

一場不期而遇的海上遭遇戰,即將打響。

吐迷速沉重的彎刀重重劈下。

洪四娘一雙短刃交叉成十字,奮力架住,身軀一軟,單膝跪地。

此時的洪四娘披頭散發,臉上血跡斑斑,藍布衣褲多處劃破,血痕處處,早已不復先前的干凈整潔。

吐迷速冷哼:“賊婆子倒是有兩手,就不知你還有沒有第三只手。”說罷反手從后腰拔出一把切肉短刀,狠狠刺向洪四娘。

洪四娘口銜一咎散發,死死盯住吐迷速,眼見短刀刺來,猛然低頭奮力一甩,原本別住發髻的銀釵像一支離弦弩矢疾射吐迷速面門。

吐迷速完全料不到對方會來這一手,失驚之下急忙收刀用手腕擋住面門。銀釵嗤地透過吐迷速牛皮護腕,扎在他的腕子上。吐迷速吃痛收刀急退,在退的過程中還順手把一個從側方揮刀猛撲過來的短褂漢子開了膛。

吐迷速一直退到船舷處,用力拔出銀釵,發覺入肉僅半分,抬頭獰笑:“賊婆子果然有門道,不過這些小伎倆救不了你。你抬頭看看,你們還剩多少人。”

洪四娘頭發已完全散開,海風一吹,幾乎遮住臉,直如貞子一般,一雙充血瞳仁從發絲間死死鎖定吐迷速:“黎家洪峒寨就算只剩下一人,也會殺死你!碧眼鬼,你死定了!”

死倒臨頭還嘴硬!吐迷速怒了,正要揮刀撲上結果這個惡賊婆,驀然鳴鉦入耳——吐迷速一怔,這是撤退的號令。明明已經占盡上風,很快就可以將三巴海盜一舉聚殲,為何在這節骨眼上撤退?

回首一看座船旗訊,心頭一驚,旗訊顯示“有船接近”。

軍令如山,元兵不得不舍棄唾手可得的勝利撤回本船。人還沒撤完,就見兩艘懸掛著宋軍赤色旗幟及四爪青龍與騰焰朱雀的黃綾大旗的船只洶洶而來。

劉千戶與吐迷速雖然搞不懂為何會有宋軍船只從北面駛來,但一路南征伐宋屢戰屢勝早已令他們驕橫傲慢,對宋軍海陸戰力不屑一顧。令旗一揮,號鼓一響,悍然迎向宋船——大家都是兩艘戰船,而既往戰例無數次證明,宋軍從未在兵力相等的情況下打贏過。

這次也不會例外!
mk2258 發表於 2018-2-4 13:39
雙槍皇帝 第七十八章 【南海槍聲】

湛藍天空下,四艘戰船碾碎綠毯一樣的大海,拖曳著長長的白浪,兩兩相迎。

劉千戶與吐迷速各指揮一艘戰船,元軍這兩艘戰船,分別為二千石與一千五百石,噸位與宋船相當。盡管方才經過一場血戰,但基本算是撿便宜,加上兵力與武器的優勢,損失不大,每船尚有一百二三十戰兵。

敵我船只噸位相當,兵力相當,武器……劉千戶與吐迷速自然也認為武器相當。

劉千戶是故金國的漢簽軍,宋金兩國是世仇死敵,互毆是常有的事,他對宋軍的武器配備及戰法很清楚——弓弩為先,刀牌居后,雜陳矛手。臨敵三矢,刀牌阻敵,矛手挺刺。

宋軍作戰基本就是這三板斧,至于騎兵,完全可以忽略。因為缺少合格的戰馬,一支萬人隊常常不過幾百騎,跟同樣一支萬人隊的蒙古軍幾乎兩萬騎(蒙古兵常一人雙騎)比起來,簡直就是大海里的幾朵浪花,完全不夠看。

海戰當然沒有騎兵,就連步兵戰法也不同,至少不會如陸軍一樣列陣。不過攻擊方式卻差不多,也是先射箭矢,再搭鉤梯,然后是刀牌手沖鋒,矛手跟隨其后刺殺。

劉千戶的北方簽軍戰法也是一樣,唯一區別是,他的士卒無論膽氣還是體格都要勝過宋卒,光憑這一點,他就有把握在兵力一比一的情況下擊敗來犯宋軍船只。而在此之前,他已經下令發射床弩數矢,宋船也還以砲石,打得水柱沖天,彼此卻連船漆都沒蹭掉一點。

劉千戶與吐迷速自然也沒指望百丈遠距能精準命中,發槍矢純屬撞大運,撞得到最好,撞不中也可以嚇嚇敵人,接下來的弓弩射擊才是真正殺著。

四船逐漸接近至二十丈時,由南向北的元軍船只占據了上風,正宜順風射擊。戰船女墻后面不時可見令旗手不斷跑動,傳達號令。接到命令的牌子頭督促弓弩手準備,然而得到的回應是一片抱怨。

“這瓊州氣候太潮濕了,弓弦太易損傷,適才剛射了三矢弦就斷了。還有一根備用弦也脫膠嚴重……”

“你還有備用弦算好了,我這弦是最后一根……喏喏,你們看,這膠都快掉光了,也不知下一箭會不會斷。”

“我的也一樣,這弦根本不敢拉得太開,二十丈太遠,再等近些吧。”

“你們看看我這弓和這弦,全他娘的開膠了,這能用?”

一片吵吵,牌子頭頭都要炸了,然而他比誰都清楚這是事實。這海天煙瘴之地極為潮濕,弓與弦保養令人頭痛,加上遠離大陸,后勤運輸跟不上,許多弓、弦得不到應有的保養維護,常常用上幾回不是弦斷就是弓線崩脫……同樣的一幕也發生在吐迷速指揮的戰船上。

于是兩艘元軍戰船弓弩手都接到相同命令:距敵船十五丈時射擊,只要弓弦還能用就全力引弓。

劉千戶和吐迷速在發布命令的同時,也發現一樁怪事:宋軍戰船并沒有弓弩手身影,甚至沒看到刀牌手與長矛兵,所有軍兵都伏于女墻、戰格之后,手里似乎端著什么東西。二重樓臺的弩窗矛穴也密密伸出一根根似矛似棍的東西,不知搞什么名堂。

劉千戶和吐迷速都是打老了仗的,發現這支宋軍戰船的怪異之處后,隱隱感覺不妥,但哪里不妥又看不出來。此時雙方戰船越來越近,已近至二十丈射擊區。劉千戶與吐迷速只得放下心中疑慮,向弓弩手下令:引弓待發。

命令剛剛下達,劉千戶就看到對面樓臺上突然現身一對男女,男子雙手捧著一塊黑黝黝的鐵疙瘩對準自己,女子則端著一根五尺鐵管指著自個。

這是干什么?暗器?劉千戶差點笑出聲,自己身前可是遮護著雙重大楯,除非是床子弩發射槍矢,否則別想傷自己半根毛……

海上傳來一聲脆響。

劉千戶身前一名大楯手悶哼一聲,晃了晃壯軀倒下。

砰砰砰砰砰!

第二、第三、第四名大楯手依次丟楯倒下,楯面的彈孔清晰可見。

四名大楯手倒下,劉千戶身前再無一人。

第六聲槍聲響起。劉千戶肩膀炸開一朵血花,身軀一晃。

第七聲槍聲響起。劉千戶渾身一震,手捂腹部,指縫間溢出大量鮮血。

“這、這是什么……暗……暗器……”劉千戶不可置信瞪大眼睛,向前撲倒。

直到這時,左右大楯手才反應過來,驚駭舉楯遮護——然而,一切都晚了。

同樣在另一艘戰船樓臺上指揮的吐迷速運氣要比劉千戶好些,他對面宋軍戰船樓臺的指揮官無論手槍品質還是槍法,都比不上七槍干掉劉千戶的趙獵。然而吐迷速手下的漢簽軍包括他的北庭親軍的運氣可就比不上他們的上司了。隨著宋船樓臺上年輕的指揮官一聲令下,女墻戰格,二重樓的弩窗矛穴及樓臺,剎時火光頻閃,爆聲大作,一股股煙柱噴涌,吐出一粒粒細小而動能強勁的鉛丸。

啪啪啪啪啪啪啪!噗噗噗噗噗噗噗!

元軍戰船木屑紛飛,血霧彌漫,弓弩手、刀牌手、長矛手一個接一個悲鳴倒下。噴灑的鮮血匯成一灘,隨著船只的搖晃,順著船身蜿蜒流下,給戰船涂上一抹抹觸目驚心的腥紅。

原本元兵只要躲在女墻后藏好,以對面一眾新晉火槍手的蹩腳槍法,擊中的機率至少下降一半。偏偏因為沒發現宋船上有弓弩手身影,甚至宋兵都“害怕”躲藏在女墻后。一眾漢簽軍自然昂首挺胸,以刀擊牌以槍敲墻,大聲嘲笑,把自家氣勢烘得足足的,一旦發動攻擊,自然氣勢如虹。這樣做原本沒錯,然而,只能說他們命歹,碰上一支不按常理出招的超越時代的火器軍隊。于是,他們就成了新晉火槍手們的實戰靶子。

啪啪啪啪啪啪啪!噗噗噗噗噗噗噗!

槍聲在持續,越來越密集,間或雜夾著獵槍特有的巨大悶響及手槍密集連射,只有靶子越來越稀少……

不到一炷香,被殺得血流成河、心膽俱喪且失去上官指揮的元軍座船剩余漢簽軍舉白旗投降。

吐迷速的好運氣似乎沒用完——他載著一船尸體與滿地傷號,惶惶然如喪家之犬逃遁。

遠處正替元軍看住洪四娘的羅甸老七看傻了眼,手下跪了一地,不停伏拜:“是雷公兵!雷公派來的天兵!”

洪四娘重新用藍布巾包起散亂的頭發,雙刃互磕,發出清脆的金鐵鳴響:“羅甸老七,老天也看不過眼你這吃里扒外的黎家叛徒,派雷公兵來收拾你!來吧,現在輪到我跟你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2-4 13:40
第七十九章 【震 懾】

半個時辰后,當趙獵、江風烈與馬氏兄弟船只匯合,押著一船元軍俘虜靠近雙龍大船時,才發現對方同樣也俘虜了一條船,并且正準備上演血腥殘酷的一幕。

一個疑似敵船首領的干瘦漢子,被扒掉上衣,五花大綁,捆在桅桿上。幾個帶傷的精瘦漢子正捧著碗、拿著鉤刀,在敵船首領瘦棱棱的胸膛比劃著,其中一人仰脖喝了口酒,噗地噴在干瘦漢子胸口。

干瘦漢子嘶聲吼罵,不過是黎獠俚語,外人聽不明白。

丁小伊用瞄準鏡看了半天,不解道:“他們在干什么?”

趙獵與施揚互望一眼,干咳一聲:“小伊,和小幺帶少年隊到艙室。”

“為什么?”

趙獵一瞪眼:“執行命令。”

丁小伊不敢多言,乖乖照辦。自從龍雀成軍之后,早前趙獵制定的那一套軍紀開始嚴格執行,再不復先前六七人時那種自由散漫。

趙獵強令丁小伊帶少年隊避開,自然是不想讓少年們看到殘忍一幕,但看到他們的戰船接近后,對方的懲罰舉動也停了下來。就見一個婦人揮揮手,精瘦漢子們放下手里的開膛工具,用鐵鉤吊脊,在一聲聲撕裂嗓子的慘叫中,像殺豬一樣將干瘦漢子吊上桅尖。

隨后一群著短褂的精瘦漢子簇擁那為首婦人走到船舷邊,刀刃在手,神情惴惴不安中又充滿戒備。

婦人雙手合抱,鄭重一鞠:“洪四娘多謝諸位拔刀相助,敢問你們是否宋軍?”

趙獵的龍雀軍士兵沒有穿宋軍卒服,甚至沒有統一服飾,更沒有佩戴宋軍標志性的范陽笠,若不是桅尖懸掛著宋軍旗幟,還真看不出他們是宋軍。

趙獵接過工匠們新近制做的鐵卷筒喇叭,嘴巴湊近喇叭口:“沒錯,我們是宋軍。”

洪四娘又問:“你們可是圍攻吉陽軍城的宋軍援兵?”

趙獵高聲道:“沒錯,我們是大宋龍雀軍,正前往吉陽軍城。”

眼下行朝軍隊攻吉陽甚急,大概整個瓊州都驚動了,倒也不算機密,坦然承認便是。

洪四娘再問:“請問恩人高姓大名。”

“龍雀軍都統制,趙獵。”

洪四娘雙手一拱:“洪四娘在此向黎母發誓,貴軍救命大恩來日必報。將來若有需要,只需向任何一位洪峒寨人報上恩人名號,水里火里、刀山劍叢,洪四娘萬死不辭!”

洪四娘發誓留了個心眼,只說“洪四娘”之名,沒有半句牽連到三巴海盜及洪峒寨,意思是將來可能只有我一個光桿頭目來報恩哦。

趙獵不知聽沒聽出這層意思,他也并不介意,放下喇叭,正要下令啟航。另一艘戰船突然傳來歐陽冠侯的聲音:“你們是‘三巴陳大王’余部?”

趙獵一怔,三巴陳大王?這名號聽著有點不對味啊。

身旁施揚低聲道:“我聽過這三巴陳大王,是瓊州海盜。”

海盜?!

趙獵還沒成為宋軍都統之前,就曾跟海盜大打出手,更何況眼下他們是正規官兵——官兵跟強盜,天然死對頭啊。

此言一出,方才還是一團和氣的局面頓時變成劍拔弩張。火槍卡卡作響,一支支從女墻戰格后伸出。

洪四娘一方對官兵更是深懷戒心,行藏一被喝破,人人變色,立即升帆欲逃。

三巴海盜多是黎獠,出了名的兇狠敢拼,就算面對最強橫的蒙古兵,都敢沖上前拼骨,但宋軍這支“雷公兵”實在太可怖了,根本令人興不起拼的念頭。

船帆不是想升就能馬上升起的,當海盜們手忙腳亂升帆轉舵意欲逃跑時,只要趙獵揮旗下令,百槍齊發,估計檣帆升到頂時海盜也死得差不多了。

然而趙獵并未下令,就他個人而言,對海盜并不反感,尤其是敢于與元兵對著干的海盜——要知道趙獵最初的計劃可是弄一艘戰船橫跨太平洋縱橫加勒比的。

想想后世成效斐然的“統一戰線”,趙獵并未拔槍而是舉起鐵皮喇叭:“洪四娘是吧,我們是宋軍不假,但只打蒙元,所有同樣打蒙元的人都是我們的朋友。洪四娘,我們并無惡意,你可以帶著你的俘虜及船只離開。祝一路順風,若是有緣,瓊崖再見。”

趙獵隨后下令,全軍由臨戰狀態改為警戒狀態,舉帆轉舵。

趙獵一番肺腑之言及誠意滿滿的舉動雖未能立刻取信三巴海盜,但至少打消了不少戒心,轉舵升帆的動作也不再那么倉促。

這時又聽歐陽冠侯高聲道:“洪四娘,不必驚擾。不知四娘可曾聽陳大王說起過律齋先生名號?”

洪四娘一怔,脫口道:“律齋先生?曾救過家翁一命的律齋先生?你是……”

歐陽冠侯一拱手:“在下歐陽冠侯,是律齋先生的部屬。這位江副都統,是律齋先生的族侄。”

江風烈抱拳道:“洪四娘,江某有要事請教,何妨過船一敘?”

洪四娘正沉吟,便聽江風烈大笑:“若四娘有顧慮,江某便與定軍一同登上貴船如何?”

趙獵正驚訝為何江風烈要冒這樣的險,很快便收到江風烈使人送來的紙條,上面只有一句話:三巴陳大王,縱橫瓊南多年,吉陽乃其巢穴之一。

明白了,原來江風烈是要打探吉陽情報,還有比眼前的地頭蛇更好的打探對象么?

趙獵叫來丁小幺:“讓你的隊員做好出擊準備,一旦海盜有異動,立即跳幫作戰。”

那邊廂,江風烈與歐陽冠侯乘舢板登上雙龍戰船。海盜們仍然保持戒備,卻沒有要求他們摘下兵器,表達了一定的信任與敬意。

江風烈、歐陽冠侯與洪四娘客套幾句,卻屢屢被吊在桅頂的羅甸老七的慘叫所擾。

江風烈皺眉:“四娘,能不能讓這家伙閉嘴?”

洪四娘爽快揮手:“有何不可。阿仔!”

樓臺上一個手持擎張弩的十七八歲黑瘦少年應聲拉弓上弦,瞄準羅甸老七的咽喉扣動懸刀(板機)。或許是因為船晃動得厲害,一矢射出,雖中頸部,血流如注,卻未切斷氣管,反倒令羅甸老七嗷叫得更大聲了。

洪四娘臉色有點不好看,那叫阿仔的少年黑臉泛紅,急忙彎腰低頭踏弩拉弦,但匆忙之下被船晃得站立不穩,連拉幾次都沒扣上牙機。

江風烈淡淡道:“不必那么麻煩。”

拔槍、手托、瞄準。

砰砰砰!

三聲槍響過后,慘叫戛然而止。

浪濤拍船,海鳥呦呦,群盜木立,一時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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