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雙槍皇帝 作者:寇十五郎 (連載中)

 
mk2258 2017-11-19 22:29: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9 35999
mk2258 發表於 2018-1-15 22:51
第五十章【敵不動我動】






    啪!一個精美瓷碗摔得粉碎,陳懿的咆哮聲連遠在百丈的商船都能聽到:“我要困死他們!我要活捉他們!一個個剜心掏肝,給老三陪葬!”

    原本計劃好好的,而且眼看就要奏效,沒成想人家只是一揮手,手下一半人及一艘千石戰船就灰飛煙滅。

    陳懿真的有點怕了,他不是沒對付過難啃的對手,也不是沒遭受過慘重損失——去年他還被文天祥的行朝大軍打得隻身逃走,差點丟了性命呢。那些失敗他都能接受,誰讓對手勢大而自家弱小呢。然而眼前的失敗卻令他難以嚥下這口氣,整整二百一十七人啊,打人家八個人,都不到自家兵力的零頭,結果居然把自己弄成這樣……這事要是傳出去,潮陽寇的字號就砸在自家手裡了。

    陳懿是不知道,實際上趙獵那邊能打槍的人只有六個,否則他的臉真不知往哪擱了。

    “大掌舵,沒想到這小小的商船居然藏有軍中禁物震天雷,咱們這虧吃得可真是……唉!”黎豪想起剛才看到老三左疤子的慘狀,心頭哇涼哇涼的。

    陳懿呼哧呼哧喘氣,按了按因震怒而隱隱陣痛的左膀,斜眼看向拜弟:“老五,你當真認為那是震天雷?”

    黎豪瞪大眼:“那不是震天雷是什麼?”

    “那你認為能把整個船艙掀頂,又炸死炸傷我們那麼多弟兄的震天雷得多重?”

    “這個……我對震天雷這玩意不熟……”

    “你估估看。”

    “少說也得上百斤吧。”

    這時一個侍立在旁的海盜插口道:“俺以前被徵召鄉兵守靜江時(今廣西桂林),見過守軍使用那種叫'震天雷'的大鐵球。當時他們用來炸蒙古兵掘城的'牛皮洞子',那傢伙還沒咱們船艙一半大,守軍足足用了三個上百斤的大鐵球才催毀……”

    黎豪聽得張大嘴巴:“當時那個趙獵,只用一隻手就把那東西扔了過來……”

    陳懿緩緩點頭:“不是震天雷,勝似震天雷……這個趙獵是什麼人?從哪蹦出來的?”

    黎豪牙疼似地抽了抽面皮:“我只想知道,這個趙獵手裡究竟還有多少利器沒使出來?”

    陳懿冷哼:“他手裡的好玩意越多越好,到時候,全是咱們的。”

    黎豪嘴巴泛苦:“可是,咱們也快撐不住了……”

    二番戰之後,海盜損失慘重。眼下兩艘戰船的人數,再算上棄船逃生後打撈上來的部分海盜,陳懿手下可用人手不足一百,而且都被對手打怕了,可謂士氣全無,真正是元氣大傷。正如黎豪所言,現在的人手也只勉強夠護衛及駕駛船隻返航,若再有折損,恐怕連船都駛不回去了。

    然而現在返回能甘心?陳懿已付出包括拜弟在內的一百多條性命外加一艘戰船,卻連對手的船都沒踏上半步。好在老天開眼,戰船沉沒之前,總算發揮了點作用,把商船撞殘了。眼下對手趴窩了,這節骨眼上要是拔錨而去,之前所有的努力與慘重損失豈不是白費了?

    但是,不撤的話,還能再打下去嗎?

    陳懿知道,除非捨得壓上老本,拼死一戰。然而拼一次死一船人,再拼一次更是連船都沒了……還要拼命嗎?還能再拼嗎?

    “大掌舵,咱們拼是不拼?”黎豪糾結不已,委實難決。

    “拼個屁!”陳懿惡狠狠道,“咱們困死他!”

    ……

    “看來陳懿打定主意是要困死我們了。”趙獵站在船頭,看著夕陽的餘暉一點點消失。

    這一天,真漫長啊。

    在他身旁身後,是一眾夥伴,還多了個沉默的楊正。覺遠則帶領著少年們幫忙安頓死裡逃生的船工、莊丁。這些人最終能得以生還,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們搶到一條小舢板,而那些跳船的人多半被海浪捲了去。同時被救上來的還有七八個海盜,全被五花大綁捆,弄到船首底艙關押起來。

    更多的孩童圍著丁小么,聽他述說這一天的激戰。這次丁小么沒有誇大其辭,因為這兩場人數懸殊的戰鬥聽在任何人耳裡已經夠誇張的了。而從某種程度上說,孩童們也算是兩場戰鬥的親歷者,身臨其境的感覺與聽故事完全不一樣。每個孩童都聽得興奮不已,問東問西,當然問得最多的是“啥時咱們才能發槍啊?”

    海上落日,晚霞如鱗,長風拂面,碧波萬傾,別有一番景緻,可惜身處困境,誰也提不起興致欣賞眼前美景。

    “我問了掌舵。”施揚看了一眼船尾處滿身濕透、一臉慶幸的掌舵,“他說船還可以修補一下,只要不是遇到大風浪……嗯,運氣好的話可以駛回最近的碼頭。”

    趙獵只問一句:“這沿海還有哪個碼頭不被蒙元占領?”

    施揚不吱聲了。

    馬南淳也道:“只要我們開船,陳懿定會緊躡其後,就像兩頭捕食的惡狼。一旦我們露出破綻,就會狠狠咬過來。”

    王平安發愁了:“那我們不走嗎?可我們耗不過海盜啊。”

    丁小伊一向輕易不開口,一開口語出驚人:“討論那麼多幹嘛,海盜不敢打我們,我們就過去打他們,把他們打跑。”

    施揚呲牙:“船都破成這樣了怎麼打?萬一再被撞上兩下……”

    眾人俱無言,下意識看向海盜船。這都是宋水軍制式戰船,船首裝有鐵鏵,就像一根包鐵的巨大衝城桘,一旦撞過來,那後果……海盜之所以沒這樣做,在之前是為了保住財寶,現在則是忌憚那威力嚇人的炸彈。

    一直沉默的楊正突然拍拍施揚肩膀,用手指指那小舢板,比出十五的手勢,意思是可以坐十五人。

    施揚明白他的意思,聳聳肩:“不是可以坐多少人的問題,而是……”他也比出一個“十五”的手勢,“我們的槍只能打十五丈,若靠得這麼近,恐怕還沒開槍就會被發現。”

    沉默中,天色漸暗。

    一陣飯菜香與覺遠疲憊的聲音一同傳來:“諸位,吃晚飯了。”

    馬南淳長嘆口氣:“希望這一夜,不會那麼漫長。”

    趙獵握護欄的手倏地一緊:“這一夜,還會更漫長。”

    “嗯?”

    趙獵目光閃閃:“是的,這一夜會很漫長,無論對於我們還是海盜。”

    馬南淳一怔:“賢弟的意思是……”

    趙獵握拳重重一擊護欄:“小伊說得對,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我們要主動出擊。”

    “可我們的船損壞不輕,就算海盜投鼠忌器,不敢衝撞,但勉強駛出,失去這片海礁掩護,極易被兩船夾擊,腹背受敵。而且……”馬南淳低聲道,“我們現在玩的是空城計,一旦動真格,極易被拆穿……”

    諸人皆知馬南淳說的是雷炮。是的,他們已經沒有這件大殺器了,眼下靠的就是戰略威懾。一旦動真格,被探出虛實,無異於自尋死路。

    “我們不乘商船,我們也不需要很多人。”趙獵豎起兩根手指,“只要兩個人。”

    “什麼……”

    趙獵下巴朝丁小伊一點:“我們乘舢板,打冷槍。”
mk2258 發表於 2018-1-15 22:52
第五十一章【狙擊手的誕生】






    夜幕籠罩大海,天空深藍,海水如墨,月光透過雲層,給海面蒙上一層淡淡薄紗。

    一條小舢板靜靜放下,木槳劃動,錐形船底劃破“薄紗”,漣漪蕩開,借助潮勢,舢板如箭向前駛去。

    舢板只有六個人:狙擊手丁小伊,觀察手趙獵,以及四個臂力強勁的操槳手(船工)。

    丁小么望著小舢板載著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漸行漸遠,緊緊抓住王平安粗糙的大手,喃喃道:“王叔,你說,趙大哥跟阿姊會不會有事?”

    王平安用另一隻手拍拍丁小么腦袋:“沒事。只要選好方位,打了就跑,大船難掉頭,短途內追不上的。放心。”

    馬南淳暗暗搖頭,他不太看好這樣的舉動。冷槍偷襲,除非能幹掉陳懿或黎豪這個級數的頭目,只幹掉一些小嘍囉,能起到啥作用?只是在行動這一塊,一向以趙獵為主,他也不好說什麼。誰讓武器都是趙獵的,並且也數人家最熟悉武器的使用呢。

    覺遠也在搖頭,只是這和尚純屬悲天憫人,看到這兩人又要造殺孽,嘆息無語罷了。

    只有楊正目光閃動,神情振奮。黑鴉本就是秘密情報組織,暗爪走的更是暗襲、破壞路線。趙獵與丁小伊打冷槍的行徑,正暗合暗爪組織的宗旨。用楊正的手語來說,那是“正合我意”。更不用說,這兩場全新的戰斗方式,讓他大開眼界,完全打開一個新世界大門。楊正打定主意,此間事了,買也好,求也好,一定要弄一件這樣的武器,帶回去給首領、給宗主、給少主看看。如果黑鴉甚至江家軍能人手一件這等利器,何懼蒙古韃子?

    這會趙獵沒工夫理會船上諸人各自想法,他正嚴格履行觀察手的職責,仔細觀察兩艘海盜船的走向。

    海盜船並未拋錨,而是隨著風向改變不斷調整風帆,慢慢在海面遊曳,與商船的距離始終保持在百餘丈。趙獵把目標鎖定陳懿的座船,如果運氣好的話……

    “要是那海盜頭子還像那天那樣出來晃悠,我一槍崩了他。”丁小伊一邊用通條壓實彈丸,一邊憤憤道。

    “這你就別想了,大晚上的,除非陳懿起來屙夜尿……”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丁小伊那個臊啊,差點想把手裡的紙包藥末兒拍趙獵一臉。

    後面划槳的船工想笑不敢笑,賠小心道:“趙官人,艙室裡有夜壺。除非是值守,一般不用往海裡尿——這海里風向隨時會變,容易尿濕鞋……”

    如果不是時間地點不對,趙獵幾乎要放聲大笑,好容易憋住,扭頭道:“行了,把說話的力氣用到划船上,聽我號令,全力劃行。”

    “是、是。”這些船工先棄趙獵等人而去,結果還是人家救回來,甭提多慚愧。這會基本是唯趙獵之令是從,視其為船主了。

    “等會、再等會……好,就是現在。劃!”

    趙獵可不是莽莽撞撞就靠過去,那不是殺敵而是找死,他等待的時機是兩船背向而馳的一刻,立即以最快速度貼上去,從船尾部向海盜發動狙擊。在海盜船反應過來之前,掉頭撤離。所謂“船小好掉頭”,反過來,船大自然就難掉頭。等敵船掉轉頭來追擊,他早已遠颺了。

    鳥槍有效射程在八十步,也就是一百米左右,這個距離可擊殺無甲目標。這時節海盜基本都是單衣,正是鳥槍的有效目標。做為一種前裝滑膛槍,鳥槍的氣密性、初速及侵徹性都不如霰彈槍與手槍,但它也自有優勢。它的口徑很小,槍管很長,這使得它能射擊更遠的目標。雖然圓形彈丸在飛行時不及螺旋形錐體子彈穩定,命中率不高,但正因如此,擊中人體後空腔效應更可怕,更別提這還是鉛彈……

    目測及心算距離之後,趙獵朝桅杆一指:“看到桅杆瞭望台上那個人了嗎?先打他。”

    此時夜色漸濃,海上霧起,月色更淡,海盜船的燈火顯得格外晃眼。這種情況下,接近到七八十米,有很大機會不被發現,但再近就不行了。

    丁小伊無聲點頭,腳踝鉤住船繩踩穩,固定身體,然後深吸一口氣,憋在胸肺間,緩緩抬起槍。

    幾個船工也不禁動作一慢,屏息看著少女背影及那長長的槍管子。

    趙獵頭也不回,抬掌在船舷一拍。幾個船工一震,忙加快搖槳頻率。

    “七十五步……七十步……”趙獵低聲報距離,這是他做為觀察手唯一能做的事。而且他所報的步距還是估測的,至少存在兩三步的誤差。

    趙獵不是專業觀察手,丁小伊手裡握的也不是狙擊槍,所以什麼風速、濕度、距離、調節……統統沒有。

    趙獵靠的只有經驗。

    丁小伊靠的,則是天賦。

    砰!

    火光在迷霧中一閃而逝,槍聲雖響,卻被一浪急過一浪的海潮所掩蓋。

    趙獵看清楚,那個瞭望手並沒有倒下,而是在東張西望。

    第一槍,失誤。

    黑暗中,趙獵的聲音冷冷響起:“不要理會,繼續裝彈。”

    丁小伊咬著嘴唇,熟練摸索著彈壺,從中取出紙包定裝彈,用嘴撕開紙包:倒藥、塞彈、壓實、裝藥,再一次平端起槍……整套動作一氣呵成,絲毫不受黑暗影響。

    “六十五步……”趙獵語氣依然平靜。

    纖指搭上板機,用力一扣,燧石劃擦出的火星飛濺——砰!

    目標仍然活蹦亂跳,並且還指著他們所在方向,對甲板上的同伴嚷著什麼。

    第二槍,再失誤。

    海盜顯然已察覺不對,船上開始騷動。

    趙獵依然古井無波:“繼續。”

    海風勁吹,將丁小伊裹在頭巾裡的秀發扯出一縷,拂過面門,丁小伊張口咬住,咬得那麼緊,那麼用力,彷彿不是咬髮絲而是目標的喉嚨。纖手一振,再次掏出紙包定裝彈。

    船工們緊張得幾乎窒息,八隻手機械搖動,海浪撲打著小舢板,冰涼的浪花濺濕眾人身體,每個人的體溫都在急劇下降。

    “六十步……”

    丁小伊聽得清楚,這聲音鐵定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丁小伊一咬銀牙,長吸口氣,第三次把槍托抵肩,屏息瞄準,心裡發狠:“丁小伊,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再打不中,你這輩子就別做夢當什麼狙擊手了……”

    呼吸彷彿靜止,浪花似乎凝固,就連海風好像也停止了,小船被海浪托浮到最高點後靜靜凝滯不動,世間一切都在這一刻定格。

    對了!就是這感覺。

    砰!

    敵船桅杆頂上,一個黑影重重墜落,曳著長長尾音,劃破寂靜的夜幕。

    趙獵操起腳邊的木槳,只說了聲:“走!”

    十槳齊動,小舢板飛快掉頭,沒入濃濃黑霧中。

    丁小伊只覺全身氣力似被抽光一般,連槍都抬不起了,慢慢頓槍於舟上,檀口微張,讓海風盡情拂散髮絲。回望海盜船,一雙清亮的眸子映著急搖的火把,倉皇的人影;耳邊各種紛亂吵雜,漸遠漸息,渺不可聞…
mk2258 發表於 2018-1-15 22:53
第五十二章【黑槍難防】






    砰!

    船尾舵樓處一個黑影晃了晃,一跤跌倒,撞破護攔,拉出一聲嗷叫,噗嗵掉進海裡。

    丁小伊飛快收槍頓坐,拔出釘在舢板的短刃,在槍託一側劃下個“一”字。在一字的前面,已端端正正劃了兩個“正”字。

    小舢板轉了個圈,丟下暴跳如雷的海盜,飛快往回劃去,轉眼溶入夜色中。

    這是狙擊第三晚,丁小伊的成績是兩正加一,共狙殺十一人:第一晚只幹掉二個,第二晚是四個,今夜則是五個。

    嚴酷而特殊的環境,常常催人成長甚至拔苗助長。丁小伊,這個普通的漁家少女,從接觸槍支到苦練射擊再到實戰狙擊,不過短短一個半月時間,卻在內因(苦練+天賦)與外因(環境催逼)雙重合力之下,生生鍛造成了個狙擊手。

    望著這女孩瘦了一圈的面龐及熬紅的雙眼,趙獵既佩服又心疼,伸手拍拍丁小伊手臂:“陳懿的財寶裡有些茶色水晶,等我挑選一些上品,讓珠寶匠打磨一副防風鏡給你。”

    丁小伊用手背揉揉眼:“什麼是防風鏡?”

    趙獵雙手凹成個窩狀朝眼睛比了一下:“就是用來保護眼睛的東西。”

    鳥槍,也就是燧發槍有一個不容忽視的缺陷,那就是對射手眼睛的傷害。燧石敲打火門蓋,產生大量火花引燃藥室裡的引藥,引藥燃燒時產生的灼亮與硝煙,對人眼是一種不良刺激。久而久之,會造成各種眼疾。所以早期使用燧發槍的各國士兵開槍時是閉著眼的,這也是燧發槍命中率低的一個原因。

    丁小伊是狙擊手,射擊全程要睜眼,而且還得專注地透過瞄準鏡瞄準。她根本沒法閉眼,也沒有這方面的保護意識。

    趙獵由此想到了靶場射擊時戴的防爆眼鏡。雖然這年頭不可能造出這種眼鏡,但改用水晶,磨出一副防風眼鏡還是可行的。戴上這樣的眼鏡,既防風又防煙,而茶色鏡又能過濾刺眼灼亮,可謂燧發槍狙擊的標配。

    丁小伊仍不明所以,不過並不妨礙她歡喜點頭,心裡只想:“趙大哥說的必是好東西,他要給我,我要便是。”

    這一次海上狙擊,除了趙獵、丁小伊及四名船工之外,還多了一位“實習生”——黑丸。

    丁小伊告訴趙獵,這個黑小子對狙擊行動很感興趣,每次狙擊結束,總要圍著她打轉,不斷詢問經過,提出問題,還央求試槍。

    趙獵一聽樂了,這黑丸簡直就是天生狙擊手啊。為什麼這麼說?一是黑丸眼力極好,目前瞭望觀察敵情的就是他;二嘛,他的隱藏優勢太明顯了,只要閉上眼睛往角落一蹲,不走近跟前都發現不了。

    於是,黑丸成為孤兒群裡第一個少年戰士。

    在行動之前,黑丸就被告之,他只能帶一雙眼睛與一對耳朵來。看得越清楚,聽得越明白,就越快有機會摸槍。

    看著黑丸憋了一路,幾次張口慾言,卻不敢出聲的樣子,趙獵笑道:“今夜任務完成,可以提問了。”

    身為黑人小伙,黑丸可不知道什麼叫客氣,一經允許,立刻發問:“我聽小么哥說過,他的獵槍是三連發,又快又猛。趙大官人的長短槍更是七連發,更不得了。他說小伊姊的槍又慢又差,只合打鳥……為啥不用這些好槍?而用孬槍狙擊呢?”

    “什麼叫孬槍?!”丁小伊怒了,“這小混蛋整天背後說我槍的壞話。下回他再胡嚼舌頭,你就告訴他,說阿姊跟他比對射,五十步之外,看誰打倒誰?

    趙獵噗哧一聲——仿製獵槍也跟鳥槍一樣屬於滑膛槍,所使用的12號霰彈有效射程不過二十餘步(三十米左右)。五十步,鉛珠(獵槍彈用的是鉛)散佈點比一間房子還大,命中率全看人品。而五十步這個距離,正是鳥槍的最佳射程。在這個距離下對射,他百分百買丁小伊贏。

    丁小伊這幾天的狙擊距離都在六十步以上,有兩次甚至達到七十步,相當於九十多米的距離。在如此遠距上,即便是射程比獵槍更遠的趙獵手裡的正品黑星和左輪,也無能為力,就算是靶場上無數子彈餵出來的神射手也有脫靶可能。至於仿製槍械,由於受發射藥限制(黑火藥),無法與正規軍品(黃火藥)相比,所以在初速、射程、侵徹力都大為不如。單以有效射程而言,也跟獵槍一個樣,打三四十米遠算不錯了。

    獵槍與手槍的優勢在於近距離的迅猛打擊,鳥槍的優點在於遠距離點名。

    現代槍械有現代槍械的優勢,古老槍支有古老槍支的長處,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擇其長而從之,然也。

    黑丸懵裡懵懂,哦了一聲。

    趙獵笑問:“還有問題嗎?”

    黑丸猶疑朝遠處正使勁扯帆的大船看了一眼:“那海盜也有舢板,會不會追上我們?”

    趙獵笑著按住背後的槍袋:“我倒很希望海盜乘舢板追上來,可惜,海盜頭子不會犯傻。”

    ……

    趙獵猜得沒錯,陳懿不是沒想過派出幾條舢板防衛或追擊,然後面對對手的犀利武器,派出人少了只是送菜,派出人多了——慢說他沒多少人可派了,就算還有,一條小舢板也裝不下許多人啊。

    眼睜睜看著小舢板遠去,追之不及,又不敢靠近商船,生怕又挨一記加強版震天雷,到時整艘船被一鍋端……如果陳懿、黎豪知道,他們所忌憚的“震天雷”已經缺貨了,他們純粹是自己嚇自己,不知會不會懊悔得自抽耳光。

    得知又有一名舵手被狙殺,陳懿暴跳不已:“若有床子弩或砲車,老子直接衝過去把那破船擊沉了,豈容他們如此囂張!可恨吶可恨……”

    正如陳懿所言,如果他的戰船上裝備有床子弩或砲車,這會商船就是個活靶子,想怎麼蹂躪就怎麼蹂躪。偏偏他為了追求航速而放棄重型兵器,現在後悔也沒轍了。

    黎豪這個常年在海上打混,經常赤腳爬上爬下的老海盜,這會竟穿上百戶官的標準戰甲羅圈甲,這種蒙式鎧甲因在脖子處有一圈圓盤狀豎條形甲片而得名。

    從未聞穿鎧甲的海盜,黎豪卻管不得這許多了,明槍易躲,黑槍難防。他可不想稀里糊塗在某一個黑夜裡被海上暗處飛來的彈丸打落海底餵魚。

    這會陳懿、黎豪這對難兄難弟正在互相訴苦。

    陳懿以暴跳方式訴苦,黎豪就正常多了,此刻正愁眉苦臉:“大掌舵,三天,這才三天,就折了十一個兄弟。眼下已沒人敢在夜間瞭望、轉檣、升降帆了。這士氣,唉……而且那該死的暗算者專打舵手,咱們先後死了四個舵手,眼下操舵手所剩無幾。再這麼下去,沒人開的船,跟那破商船有啥兩樣……”

    三天來,先後被襲殺十一人,看似不多,但那種在黑暗中隨時會飛來一顆彈丸的死亡威脅,能把人逼瘋,對士氣的打擊不亞於前兩番慘敗。陳懿首度領略了狙擊的可怕。再這樣下去,到底是誰困住誰,還真說不准。

    末了,黎豪長吐一口氣,勸誡道:“大掌舵,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怎麼,兄弟們有怨言?”陳懿眼角一挑,看似問兄弟們,其實卻另有所指。

    黎豪苦笑:“兄弟們是有些怨言,不過……真正抱怨的是老天爺。”

    陳懿一怔:“這話怎麼說?”

    黎豪滿面憂色:“傍晚我看了天色,雲層如鱗,艷似火燒,近日必有風暴。大掌舵,是去是留得早日定奪,咱們拖不起了。”

    陳懿失驚,身體一挺:“當真?”

    黎豪肅然點頭:“萬不敢跟大掌舵開如此玩笑。”

    陳懿身體重重往椅背一靠,風暴將至啊!

    艙室裡沉寂良久,海風陡然轉急,窗格被一股大力推開,火燭倏滅,艙室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陳懿粗啞的嗓音幽幽響起:“這是我陳懿橫行江海那麼多年來碰到的最難啃的骨頭,眼下還被卡了喉……現在,該是吐出來的時候了。”

    黎豪似乎鬆了口氣,賠笑應和道:“大掌舵決斷甚是,既然吞不下,吐出來也好……”

    黎豪的聲音被粗暴打斷,黑暗中傳來陳懿狼一樣的嚎叫:“吐出來——再嚼碎!
mk2258 發表於 2018-1-15 22:54
第五十三章【談判·圈套】






    “風暴要來了?”

    “是,以老漢的經驗看,不出三日,必有風暴。”

    “那依你看海盜那邊有沒有能看出過幾日有風暴的水手?”

    “潮陽盜橫行海上十幾個年頭,都是此道老手,對海事天象比老漢只精不差。”

    “明白了,你去忙吧。”

    以上是趙獵與掌舵老佟的對話,他的伙伴們——包括一位預備夥伴覺遠,與一位臨時夥伴楊正,悉數在場。

    聽完二人對話,除了丁小么這樣年少單純的,其他人臉色都肅然沉重起來。

    風暴將至——不僅是大自然的風暴,也包括戰鬥風暴!

    接下來,大夥開始激烈討論海盜會採用什麼法子進攻,然後依據海盜目前的實力進行推演。然而哪怕是最長於水戰的施揚,也想不出在目前情況下怎樣突破他們的火力網而不招致慘重損失。討論到酣處,連覺遠與楊正都忍不住加入進來。覺遠還好說,雖然是和尚,崇尚和平,但到底還是個武力值高超的和尚。武僧談武事,倒也不算突兀。那楊正卻是個啞人,情緒激動時,啊啊連聲,比手劃腳,手指頭都要戳到旁人臉上去。

    當艙室的頂蓋快被聲浪掀飛時,門外傳來張君寶使盡渾身氣力喊出的禀報:“海盜派人來啦!他們要談判——”

    聲浪戛然而止,然後艙門被嘭地摧開,眾人一湧而出。

    海面上,一條小舢板載著數人,站在最前頭的一個頭裹灰巾、身披羅圈甲的黑瘦海盜大聲道:“我是大元潮陽水軍百戶官黎豪,奉大元潮陽水軍銀牌千戶陳懿陳千戶之令,特來與爾等相商和解事宜。請趙當家趙獵出來說話。”

    “我就是趙獵,有話請說。”

    黎豪定定盯了趙獵一會,臉上有掩不住的驚訝,嘴裡說話不停:“趙當家船上想必也有經驗豐富的船工,當知不日將有風暴。咱們再這樣僵持下去,誰都落不了好。既然如此,何不各退一步,海闊天空。”

    “怎麼個退法?”

    “你把從永濟寺搶奪的紅貨交還我們。按道上規矩,油過沾腥,空手無回,你可以留下五箱財物。再有,你把那種會發火的鐵管子交送我們一百根,我們則把一艘戰船贈送給趙當家。交易完成後,我們掉頭就走,絕不為難。到時我們有了商船的負擔,你們也有了新戰船,彼此都有所顧忌,這比什麼誓言更實際。如何?”

    趙獵等人聽完海盜提出的條件,嘴巴張大得能塞進饅頭。

    交還紅貨,可以,這船人的生命比什麼財寶都重要,何況這還是順手牽羊弄來的。可槍支一百把——海盜們也真敢開口啊!這艘船上所有長短槍支加起來才九把,那怕加上厓山的存貨都沒有一百把。就算有,也不會給。

    可是能跟海盜說實話嗎?顯然不能。自曝其短,傻子也不會幹。所以這個條件沒有任何商量餘地。

    趙獵很快就與馬南淳、施揚達成一致意見,斬釘截鐵回答:“紅貨可以交還你們,火器一支都不會給。你要戰便戰!”

    黎豪那邊沉默了一下,然後用旗語向遠處的座船傳遞消息。旗手拿著兩支旗,一紅一白,這會正將白旗舉起,左右搖晃。

    海盜的旗語很簡單,就連趙獵這樣沒有任何這方面基礎的人都能看懂。兩支旗代表兩個條件,紅旗代表第一個條件,白旗代表第二個。現在搖動白旗,表示第二個條件被拒絕。這樣傳訊,倒是簡單明了。

    很快,海盜座船那邊也傳回訊息,同樣是白旗搖動。

    趙獵與馬南淳對視一眼,這就有點看不懂了。接下來黎豪的大嗓門響起,很快就讓他們明白這旗語的意思。

    “中!”

    海盜,或者準確的說,是陳懿同意了。

    這下讓趙獵與同伴們困惑了。這三天來,陳懿的損失用慘重都不足以形容,可以說是傷到根子了。別說是睚眥必報的活閻羅、潮陽寇陳懿,就算是個好好先生也斷難忍下這口氣。活閻羅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他答應得這麼痛快,究竟是迫於風暴將至,還是另有花樣?

    分析半晌,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陳懿絕對咽不下這口氣,小人報仇,十朝不晚。他最有可能的算計就是先把財寶弄回去,妥善收藏之後,再尋找報復機會。大概陳懿對自己在南海的影響力很有信心,他若處心積慮搜尋一條大船的踪跡,想必難逃他的耳目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

    趙獵冷笑:“很好,他儘管來,我會在厓山等他。”

    交易達成,海盜很痛快送過來一艘戰船,當面交付。隨船而來還有一個陳懿的親信。在這海盜代表的監督下,趙獵抱走五大箱財物及商船各種物資、糧食、淡水及一切商船原有物資,獨留下陳懿的財寶。

    趙獵登上戰船後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就是:“全面搜查,桅杆、檣帆、纜繩、雲車、女牆、石錨……各個犄角旮旯、船板縫隙,哪怕是壓艙石底下也要給我撬開查看。”

    於是所有船工、莊丁,甚至少年們都行動起來,各處翻騰鼓搗、敲敲打打,足足大半個時辰之後,才由掌舵老佟向趙獵報告:“按趙大官人的要求,全面檢查了一遍,無異常發現。”

    “一切正常?你保證?”趙獵盯住老佟的眼睛,一字一頓重複一遍。

    老佟遲疑一下,不確定道:“老漢也親自檢查了一遍,確實沒發現什麼。要不,再檢查一遍?”

    “可以,撿重要處複查,要仔細,別管時間。”趙獵鄭重交待,對於那海盜代表的不耐煩權當沒看見。

    又是小半個時辰過去,老佟終於跑來報告:“趙大官人,這船……除了老舊些、有些自然磨損之外,沒發現啥問題。”

    那海盜代表一覺差不多睡醒了,揉著眼從商船走出來,忍不住抱怨:“我說吧,咱大掌舵可是一口唾沫一根釘的豪傑,哪會詐你們,那是江湖小賊的行徑……”

    馬南淳合袖為禮:“煩請上复貴掌舵,今日一別,山不轉水轉,後會有期。”

    聽了這句軟中帶硬的話,海盜代表居然沒敢撂狠話,畢竟人家以實力證明了自己有說這個話的底氣。不服?那就來稱量。

    銀貨兩迄,拔錨起航。

    站在戰船樓台上,趙獵才體會到戰船與商船的大不同,除了船首有用於近戰衝撞的包鐵尖頭之外,其檣帆更多,有女牆戰格防禦;樓台兩層,比商船高出一截,做戰時更可居高臨下射擊。相對於不設防的商船而言,無異於甲士與民夫的區別。他們之前能以弱勢劣船擊敗強敵勁舟,全仗槍砲(雷炮)犀利。

    正如黎豪先前所說,海盜有了商船的負擔,而他們也有了新戰船,彼此都有所顧忌,這比什麼誓言都管用。海盜不可能拖著一條破商船來追擊他們,就算陳懿犯失心瘋,真要拼一把,大家都是戰船,你有人我有槍,誰怕誰啊?

    無論從哪方面看,海盜此舉都不會……且慢!海盜座船怎麼轉過來了,沖他們的船尾直駛而來。

    那氣勢洶洶的架式,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妙。

    “他娘的,陳懿真犯了失心瘋?!”施揚跳腳大叫,“舉檣!升帆!”

    由於施揚是唯一有過水戰經驗的人,所以接手戰船後,眾人一致推舉他當臨時船長。凡涉及航行水戰,均由其發號施令。戰船檣帆多達十張,平時會根據風力強弱與風向升降調整,通常有四五張就能保持勻速行駛。但戰時加速又不一樣,需全檣滿帆。

    老佟慌忙高叫:“舉檣升帆嘍!”

    檣帆一升,滿滿吃飽風,速度倏快,一下將兩船距離拉開數十丈。

    眾人剛鬆了口氣,突然,系檣帆的纜繩拉索繃繃繃繃連聲將甲板上的楔釘一併拔起。索松繩飛,檣帆嘩然墜地,將船上船工驚得四散,其中幾人更被在檣帆下,掙扎難起。

    樓台之上,眾人臉色遽變,腦海裡閃過一句三字經:“陳懿,幹你娘!”

    誰能想到陳懿會把腦筋動到這系主檣拉索的楔釘上,平時行駛時看不出來,一旦滿帆進入作戰狀態,動了手腳的楔釘就會被強大拉力扯出,檣帆自然落地。這個手腳動得相當巧妙,不到動真格時,光憑檢查是查不出什麼的。

    按說這算是小毛病,重新把楔釘敲進甲板,整結實就好了,然而,眼下海盜卻沒給人這個修理時間。

    一里之外,陳懿座船來勢迅猛,尖尖的鐵船頭如同一把巨大鍘刀正對準戰船側舷,大有一劈兩半之勢。

    而此時,失去主檣帆的戰船因動力不足,正艱難掉轉船頭——必須以船頭對撞船頭,才不致於落得快刀切豆腐的下場。

    生死,懸於一帆!
mk2258 發表於 2018-1-15 22:55
第五十四章【戰鬥風暴】






    趙獵可以用對手從未見識過的火器與戰術將對方打得滿地找牙、佔盡上風。但他終究只是個剛走進社會不久的新嫩,在玩心眼這方面比起積年老匪還是不如,儘管他所學的專業讓他能更早、更多看到這世間黑暗的一幕,但看過與經歷是兩碼事。

    現在,趙獵與他的伙伴才明白過來,海盜報仇,十朝都不等,而是轉身就報!

    此刻陳懿站在樓台上,一手垂下,一手緊緊握拳,雙眼閃動著惡狼撲食的綠光。他利用對戰船性能及各部件的熟悉,玩了一手難解的花招,終於在一直吃癟的最後板回一局。

    他這次突然發動的衝撞,是利用老到經驗搶占上風,及對兩艘戰船性能反复估算的結果。他很有把握,在失去主帆動力的情況下,戰船根本來不及在這樣短的時間內掉轉船頭。

    “哈哈哈哈!前幾日趙獵小兒欺我船大難掉頭,屢屢以小舢板襲擾。如今,他也嚐到船大難掉頭的苦果了吧。哈哈哈哈……”

    身後一個海盜顯然是前面那艘戰船的水手,眼看多年老船將毀,不無惋惜道:“可惜了,這可是一艘千石戰船啊,有錢怕也難買去……”

    陳懿吧唧一下嘴吧,不屑回答。啥叫“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那艘戰船已服役多年,甚是老舊,此時賣出不過值十餘萬貫。而他那批財寶價值近二百萬貫。用一艘老舊戰船換一筆巨額財富,這筆賬,傻子都會算。

    此時海面上,一船滿帆吃飽風力,快逾奔馬,鐵鏵破浪而來。

    一船正吃力、費力、努力調整船艏轉向迎風,對準海盜座船。

    當發現實在無法調轉船頭到預定位置後,施揚語氣急促與趙獵、馬南淳、王平安、老佟商議一下,果斷下令:“以船艉迎敵。”

    船艏主帆未升,難以實現轉向與避敵,但船艉副帆尚好。側舷被撞船可能被劈兩半,船艉被撞可能被損毀並波及樓台,但船一時半會不會沉。兩害相權取其輕,眾人毅然決定以船艉迎向海盜船的衝撞。

    “所有人快到船頭,孩童下艙底。除了操舵船工,大夥都趴下,抱緊身邊一切能抓住的固定物……”趙獵邊下令邊將一排長桌側翻,用錐釘牢牢釘死,後面堆上谷包,形成一個簡易壘壕。最後用繩索將身體固定在壘壕後方的船艏女牆戰格上,將槍支卡在沙包縫隙間,槍口對準船艉艙室——一旦衝撞,那裡就是敵人衝來的方向。

    其餘夥伴也紛紛仿效。

    當他們做完這一切應敵準備時,船艉終於轉動接近預定位置,而海盜座船閃著冷芒的鐵尖距離船艉已不足十丈!

    轟!

    一聲巨震,長長的鐵尖像刺肉串般洞穿船艉,更把整艘船斜上挑起十五度,一時間浪花與碎片齊飛,前一刻還是整艘船的最高建築物— —樓台,下一刻就支離破碎,大片棧板、護攔四下拋飛,只剩個基座。破壞力之大,遠甚當初趙獵扔出的那一捆雷炮。

    兩船猛烈對撞的瞬間,趙獵的身體彈起半尺高,若無繩索拴住,非拋下海不可。饒是如此,肩背也被繩索勒得生疼。再看周圍的同伴,無不如此。

    趙獵邊割斷繩索邊高聲問:“大家沒事吧?”

    “沒事。”

    “哎喲,我的屁股……”一听就知道是丁小么在抱怨。

    “別管你的屁股了,拿好槍,趕緊!”

    “阿姊,我的屁股快摔成兩半了,真的很痛啊……”

    在丁小么旁邊的施揚突然插話:“治你屁股的人來了。”

    “啥?”

    施揚不說話,只朝前方呶呶嘴。

    丁小么的眼睛這才從屁股轉到前面,就見前方敵船出現一堆歪歪斜斜且會動的備用板材,備用板材是用來修補船隻的,自然越長越好,可現在卻被鋸成一塊塊的,而且不斷朝這邊移動。再往下一看,好傢伙,一條條辣眼睛的大毛腿……

    海盜奪船掠貨,向來嗷嗷叫,跳幫、跳桅、盪索,各種花式秀身手,何時竟變成這般小心翼翼了?

    以為這樣就沒事了?趙獵冷笑,拔出黑星手槍,同時下令:“獵槍手不許開槍,有手槍的瞄準腿部打。”

    “明白!”

    “阿姊,借你的左輪用用。”

    丁小伊理都沒理弟弟,略加瞄準便扣動鳥槍板機,砰——

    嗷!一海盜扔掉擋板捂腿撲地。

    丁小伊也不裝彈,快速扔下鳥槍,拔出左輪,一手握槍一手托固,砰砰砰砰砰砰!一口氣射完六發子彈。海盜也應聲倒下六個,個個傷在腿部,一時不死,哀號不絕。

    另一邊的馬南淳就遜色了些,六發子彈打完,只命中三條大毛腿。

    海盜一陣騷動,黎豪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伏低身體,擋住腿、擋住腿!”

    “可這樣幾乎就是爬著過去了……”

    “你們是爬過去還是想跟他們一樣爬不起?”

    海盜們不吱聲了,盡力蜷縮身體,像爬蟲一樣蠕動。雖然很慢,但確實不再暴露肢體。

    砰砰!又是兩槍打來,由於海盜全身遮擋,這次全打在板材上。板材多了兩個洞眼,但藏身其後的海盜安然無恙。

    “哈哈哈哈!我就說吧,他們的火器穿不透厚板子。”黎豪狂喜的笑聲響起。

    海盜們士氣頓時為之一振。

    丁小么聽得冒火:“誰說穿不透板子……”

    嘭!

    火光一閃,板材響起一陣炒豆般爆響,嗶嗶剝剝多了十幾個小眼,這回甚至都沒洞穿。

    “誰違令放槍?”趙獵火了。

    “我、我……槍走火了……”丁小么怯生生舉手,“是真的……”

    “記違令一次。”趙獵絲毫不講情面。

    丁小么那個鬱悶啊,他是聽到海盜嘲笑說射不穿板子,冒火之下,手下意識伸到板機上,結果不慎走火。但比這更讓丁小么鬱悶的是,上回他明明用趙大哥那把獵槍射穿過厚門板,施大哥還說能洞穿旁牌哩,為啥現在不行了?自己手裡的仿製獵槍雖說不及趙大哥那把雷明頓,但也不至於相差那麼遠吧?

    丁小么還真猜對了一小半。他的仿製獵槍本就不及正品雷明頓,而且霰彈材質也不同。雷明頓用的是鋼珠,穿透力強。獵槍用的是鉛丸,質地較軟,穿透力弱。還有一點就是距離,上回他開槍打門板,只隔了七八步遠,而這次卻相距十幾步,距離延長一倍。加上用作備料的板材都是上好彬木,晾曬經年方堪使用,並粘合為二重或三重,質地槓槓的,打不穿不足為奇。

    說話間,海盜已經推進到一片狼藉的樓台位置。由於受棧板變形、滿地零碎障礙物影響,有的海盜移動時防護出現破綻,不時露出個腳啊手啊的,結果連續被丁小伊點名。

    氣得黎豪破口大罵:“不想死的話蝦腳蟹爪給老子收好點……”

    罵完之後,黎豪轉為哂笑:“還當你的火器無敵呢,原來不過如此。趙獵,現在若肯答應第二個條件,可以給你個痛快,不用像那胖子一樣活活曬成人幹。”

    “黎老五,別高興得太早。”經過多次辨聲觀察,趙獵已經確定黎豪所在方位,倏地長身而起,躍上壘壕,冷冷舉起黑星。

    砰砰砰!

    連發三槍,三顆子彈呈品字形打在倒數第二排側後一塊硬板上。

    五四軍用手槍,25米距離能射穿10厘米厚的木板。此時雙方距離不到二十米,備用板厚不過十餘分,51式7.62毫米手槍彈如鋼釘鑽薄板一樣穿透備用板。

    咣!備用板掉地,一人口鼻胸膛冒血跌撲於地——頭裹灰巾、身披羅圈甲,正是大元潮陽水軍百戶官、潮陽海盜五當家,黎豪。
mk2258 發表於 2018-1-15 22:55
第五十五章【第三把槍】






    黎豪一死,海盜士氣大挫,一時進退失據。

    趙獵趁熱打鐵,把彈匣裡剩餘的四顆子彈一口氣全打出去。

    四個噴血倒地的海盜,終於令海盜陣腳大亂,一個個驚慌失措向後倒退。慌亂之中,自不免左支右拙,露出不該露的東西。

    “全力開火!”趙獵顧不上重新填壓子彈,拔出點38左輪,一手扣板機一手快速拔動擊鎚——啪啪啪啪啪啪,不到兩秒就把彈巢裡的子彈全部打空。

    子彈該節省時就節省,該狂射時就得狂射。

    施揚、丁小么、王平安幾個使獵槍的早按捺不住了,幾乎是聞令秒起,躍然壘上,與趙獵並肩,長短槍集射噴火,劈裡啪啦散出漫天彈雨。

    一時間擋板咣當咣當掉落一地,海盜們被打得抱頭鼠竄,爭相逃命,真正被打死打傷的還不如混亂中被踩傷或失足掉海的多。

    大夥打得興起,乾脆跳出壘壕,追著海盜的屁股打。

    “哎,阿姊等等我……”丁小么本是第二個衝出去的,但在跳下壘壕時震掉了一顆霰彈,結果船搖來晃去,他追了好一會才撿起。抬頭看時,從第二掉到最後了。

    丁小伊也正好停止追擊上子彈,按標準戰術動作,不管海盜們是否有餘力反擊,她都先蹲伏在障礙物後面,然後把子彈一顆顆填進彈巢。聽到弟弟的叫聲,隨意撩起眼皮:“你就不能安生……小心!”

    丁小么一愣,啥時我從“小么”變“小心”了,喉嚨陡然一緊,被一隻粗壯的胳膊勒住,舌頭吐出,幾乎窒息。雙眼翻白向上看,就見一張兇惡的面孔正沖自己獰笑,一把短斧就在眼前晃動,斧刃在陽光映射下發出刺眼的白芒。

    是海盜!海盜為什麼跑到後面來了?

    丁小么已經沒法再思考答案,因為他快暈過去了。就在他意識喪失的最後一瞬,突然看到一幕恐怖景象——那張咧開的血盆大口突然噗地冒出一截帶血的利刃……

    丁小么到底還是暈過去了,所以他沒看到,船艉突然飛出七八根爪鉤,牢牢鉤住船舷,轉眼冒出七八個叼著利刃的裹頭海盜。

    海盜竟然玩了一手聲東擊西,正面強攻吸引註意,一部分悄悄潛水到船艉,用爪鉤攀爬,從後面襲擊。

    缺乏戰鬥經驗尤其是海戰經驗的趙獵失算了。

    然而海盜同樣也失算了。他們沒想到同夥敗得那樣快,這都被人當鴨子趕了。由於趙獵等人離開壘壕追擊,海盜背後突襲的突然性大打折扣。再一個,他們沒料到,還有兩個不用火器同樣用冷兵器的人在百無聊賴守著。

    棍僧覺遠。

    雙刃楊正。

    那個從背後勒住丁小么欲置其死地的海盜,就是被楊正砍倒一賊後,扭身擲出一把短刃穿喉而斃。

    丁小伊的尖叫壓過槍聲驚動了趙獵等人——在這點上不得不說,女人的聲線就是飚。

    眾人回頭髮現覺遠、楊正已經與海盜戰成一團。

    施揚、王平安下意識抬起獵槍,但卻沒敢扣動板機。霰彈是大範圍無差別攻擊武器,殺傷海盜的同時,也會誤傷自己人。馬南淳也沒敢開槍,他槍法一般,面對這樣的亂戰,很難擔保不誤傷。

    趙獵恨不得捶自己一拳,但眼下真不是懊悔的時候,當機立斷:“馬仲平、施揚、王平安,繼續追擊,以防海盜反噬。丁小伊隨我將海盜趕下海。”說罷抬手一槍,將一個剛露頭的海盜眼珠打爆。

    縱然是槍法最好的趙獵與丁小伊,同樣沒把握不誤傷,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截斷海盜的後續援兵。來一個乾掉一個,看是你爬船快還是我的槍子快。

    “換子彈。”

    “換子彈。”

    “換子彈……卡殼!”

    最後這一聲,居然是兩人同時喊出,兩人俱一愣,撞車了!左輪槍是不會卡殼的,會卡殼的只有五四手槍,而且卡殼率還比較高,尤其在最後一發子彈時,因彈簧壓力過大而發生卡殼。

    突如其來的卡殼,造成火力遮斷出現中斷。

    覺遠棍猛,楊正刀利,但在船艏這樣狹窄的地形同時面對七八個海盜也頗感吃力。尤其船在不停搖晃,覺遠這等下盤紮實的高手還好,好像楊正這樣不習慣船上打鬥的可就吃力多了。

    當丁小么陷入生死關口,楊正瞥見,就算自己再怎麼吃力也不能見死不救。當即擲出一刀,殺敵救人,但自己也失去一把短刀,只剩單刃了。

    只剩單刃的楊正很快陷入危機,被三個強壯彪悍的海盜三面圍殺。剛剛架住一斧,斜刺裡又捅來一刀,急忙以空手格開,腦後倏又生風……楊正避無可避,擋無可擋,唯有長嘆。

    噗!一聲悶響,是腦殼被砸碎的聲音。

    楊正卻沒有半點痛感,驀然回首,才發現海盜滿面是血倒下,一根沾滿黏糊糊血漿的堅實長棍堪堪離開……

    解圍的覺遠也只來得及笑笑,迅速與剩余海盜戰成一團。

    死裡逃生的楊正長吸一口氣,奮起餘勇,用左臂見紅的代價,將短刃深深扎進一海盜心口。因扎得太用力,刀刃卡在肋骨間一時拔不出。楊正剛拔兩下,眼角瞥見似有人影一晃,勁風襲體,情急之下用海盜屍體一擋。

    嚓地一聲異響,一截帶鐵環的巨大刀尖穿過海盜胸腹,餘勁未消,刺入楊正肋間。

    楊正臉色蒼白,雙手扣住刀環刀背,不斷向後退,刀尖也不斷向前頂。一退一進間,很快就逼到舷邊。

    咚!楊正後背重重撞上船舷,刀尖也深入三分,生生挑斷卡住刀刃的兩根肋骨。

    楊正汗如雨下,臉色灰敗,吃力抬頭,終於看清隔著屍體的那張獰惡的大盤臉——陳懿。

    難怪這位海盜大掌舵從頭到尾沒動靜,全程都是拜弟在前面頂著,原來他竟偷偷抄後路來了。並趁著趙獵、丁小伊火力網中斷時一躍上船。只一擊就幾乎要了楊正的性命。

    從海戰伊始,楊正就想跟這位東南巨寇稱量一下,現在終於正面交鋒,沒想到一動手就被制。可惜自己手裡沒兵器,體力也不在巔峰狀態。不過,戰鬥就是戰鬥,生死只在一瞬,不是打擂台,別奢望公平。最大的公平就是——你死,我活。

    可惜,現在是我死,敵活……就在楊正再也撐不住準備放棄之時,一聲怒吼在耳畔響起,眼前人影一閃,陳懿被重重撞飛出去。

    壓力驟去,楊正癱軟在地,喘息良久。當他慢慢把刀尖拔出,一直擋在眼前的海盜屍體轟然倒下時,這才發現趙獵與陳懿正在棧板上廝打一團。一會是趙獵壓住陳懿,手裡軍用匕首高舉;一會是陳懿反壓趙獵,並以絕對優勢的力量奪過匕首。但匕首還來不及刺下,左膀傷處被趙獵用手指一掀,疼得哇哇大叫,旋即又被趙獵反壓在地。

    陳懿勝在力大體壯,但一臂受傷;趙獵勝在諳熟地面控制技,並且是以四肢斗三肢。二人搏殺幾分鐘,從左舷滾到右舷,又反复滾兩遍,一時間誰也奈何不了誰。

    不遠的處的丁小伊急得嘴角起泡,她舉槍瞄了又瞄,手都舉酸了,愣是沒敢開槍。

    廝殺到最後,是陳懿用他那笆斗大的腦袋一記頭槌終結搏鬥。

    趙獵足足暈了三秒,等回過神來,只覺額頭劇痛,眼角黏糊糊的,看東西像隔著一層紅色玻璃。再然後,是脖子有利物頂著的刺痛感。陳懿那張大毛臉近在咫尺,笑聲充滿得意:“看,你的小情人都不敢開槍。小子,我說過,你早答應我的條件就沒事了。既然你不願意給,那爺爺就自己來取。”

    陳懿邊說邊用受傷的手拔出趙獵腰間的黑星手槍,對準不遠處一直瞄准他的丁小伊扣動板機——卡卡、卡卡。

    陳懿收槍,擰著眉頭在耳邊晃了晃,呲牙一笑:“這把槍,老子收了。”把槍插在腰間,然後又拔出趙獵的左輪手槍,再一次沖丁小伊開槍。這回空見彈巢轉,不見子彈飛。

    丁小伊只是冷冷看著,不躲也不閃。她當然比誰都清楚,趙獵兩把槍,一把卡殼一把打完子彈還來不及上彈,為救楊正,這才掄刀子上的。

    陳懿也恍然道:“原來沒子彈了,難怪你小子用刀子跟老子拼骨。好,這把槍,老子也收了。”

    正當陳懿把手伸向趙獵腰間的子彈帶時,眼前突然出現一個拳頭,以及趙獵冷冷的問話:“這還有一把槍,你要不要也收了?”

    陳懿一呆,旋又大笑:“好,你變一把槍出來,我就不割斷你的喉嚨……”

    砰!

    陳懿腦門多了個血洞,死豬般重重摔倒。

    “趙大哥!”丁小伊驚喜萬分衝過來,完全沒注意到腳下弟弟正悠悠轉醒,捧著腦袋道:“趙大哥?趙大哥怎麼了?”眼前人影一閃,腦門被重力一磕,再次暈倒。

    丁小伊一邊扶起趙獵一邊用衣袖小心抹去他額頭的血跡,不無好奇:“趙大哥,你還有第三把手槍?”

    趙獵攤開手掌,一把盈盈一握的銀色袖珍小手槍映著陽光亮閃閃。

    正是俗稱“掌心雷”的勃朗寧M1906式袖珍手槍。這把槍趙獵一直帶在身邊防身之用,一般人自然不知。此刻終於救了他一回。

    趙獵遊目四顧,戰鬥已接近尾聲。馬南淳、施揚、王平安已經追擊到海盜座船上,正四下搜殺海盜。而抄後路的海盜也被幹掉得七七八八,陳懿一死,餘者皆驚散,紛紛跳海逃命或跪地求饒。

    這場惡戰,他還是贏了。

    趙獵示意丁小伊前去助戰,慢慢放平身體,四仰八叉,望著湛藍的海空,大口呼吸鹹中帶腥的海風。莫名的,用手指抹了一點額頭的血,伸舌舔了一下,咸腥咸腥的,跟海風一樣——他要記住這個滋味,將來盡可能不再嘗這個滋味。

    每次都是他突襲敵人,終於自己也被突襲一回。

    戰爭,不是一個人的遊戲,不止他一個人在笑,誰都想笑,端看誰笑到最後。幸運的是,這一次,他笑到了最後。
mk2258 發表於 2018-1-15 22:56
第五十六章【雙戰術小組】






    這一戰很艱苦,也很驚險,甚至幾乎喪命,好在風險與收益完全形成正比,趙獵可謂收穫巨大。

    首先是得到一艘一千五百石級的下水不過三年的七成新戰船。這是用錢也難買到的好東西。其次得到一批技術熟練的船工水手及莊丁。畢端安畢莊主死了,這些人失去東家,自然不敢回去,加上性命為趙獵所救,更見他以數人之力滅殺二百海盜,兇名赫赫的潮陽寇陳懿都死在他手裡。無不折服,甘願為其驅使。畢氏那一船貨物,自然也成了此戰收穫之一。

    從陳懿的座船上得到的最大收穫,是一份海圖。沿海各地,何處有停靠,何處有暗流,何處有暗礁,何處有暗中補給……等等皆有標註。

    趙獵看了不覺得有什麼,但佟掌舵卻如獲至寶,稱有了此圖,今後沿海航行不敢說如履平地,至少生存率大幅提升。

    除了以上看得見的實實在在的收穫,對趙獵而言,他更滿意的是無形收穫——他的戰術小組經過此役打磨,終於形成真正戰鬥力了。只要在此基礎上好好完善,總結經驗,並適當增加幾組小隊。屆時對抗再多幾倍的敵人,亦非不能也。

    至於下一批新人嘛——看看張君寶、蚱蜢、黑丸等少年眼睛像粘在槍械上的模樣,趙獵就知道又要訓練新兵嘍。

    這也算是此戰額外收穫吧。

    當然,也有些收穫不是趙獵想要的,比如海盜俘虜。

    戰後俘虜的海盜足有四十餘人之多,其中有相當一部分帶槍傷。如果行朝還在,把這些俘虜一獻,可是不小的功勞。就算把他們交給這些年受其荼毒的閩廣海商,也會有大把人爭相“搶購”。

    只是,趙獵志不在此,也不想冒險掙這些小錢錢。雖然這些海盜俘虜個頂個是海上好手,但趙獵一個都不想要。

    經過眾議,最後決定,經過香山時,讓馬南淳聯繫其兄,派人把海盜押到馬家,算是送給馬氏的一份禮物。

    從海豐出發前,原本馬南淳想藉此機會促成趙獵與兄長會晤,進一步增強雙方合作。沒想到經歷那麼多波折,更打了一場惡仗,人人疲憊,各自帶傷。尤其在兩船相撞的一刻,艙底的孩童們不少碰得頭破血流、鼻青臉腫,嚴重的幾個還折了骨頭,好在沒死人。

    趙獵不想以這樣一支狼狽隊伍出現在馬家,沒得被人看輕,堅持返回厓山。

    ……

    七日之後,厓山,海灘。

    還是那片熟悉的海灘,還是那套熟悉的動作,只是人已不再是當初那幾個人,而是一群少年郎。

    十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光著膀子,舉著長短槍支,槍管吊著填沙海螺,刻苦練習。

    教官依然是趙獵,這是他的直屬隊伍,他永遠都必須是教官,決不可假手於人。訓練場上,學員必須對教官絕對服從;戰場上,士兵必須對指揮官絕對服從。長此以往,身兼此二職的趙獵,還需要擔心他的戰士不夠忠誠嗎?

    槍支是現成的,並不需要另外製造。當初黑槍團伙曾製造了一批槍械,正準備出貨,結果全被炸上天,便宜了趙獵。趙獵取了一部分武裝同伴,剩下部分用來訓練一支十人小隊還有富餘。

    悉心養傷的楊正常常柱著拐杖來看少年們訓練,更多時候看趙獵、丁小伊等人在靶場射擊。大夥都只是善意笑笑,沒說什麼,任他看去。

    “你們要好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看看那些大老爺們,只能玩刀弄斧,看著你們練槍時眼睛都發綠……”烈日下,趙獵背著手,來回巡視,邊糾正少年動作邊大聲吼道。

    眾少年又是自豪又是振奮,胸膛更挺,原本顫抖的手腳又穩定幾分。

    第二戰術小組又稱“少年戰術小隊”,顧名思義,就是由一群少年組成,且只要少年,不要成年。可惜三十二孤兒中,年齡符合的只有十人,想多要都不可得。其餘二十二人要么不滿十歲,要么是女孩——不是每個女孩都是丁小伊。

    那些跟隨趙獵一起到厓山的船工、莊丁,不少人紛紛請求加入小隊皆被拒。最犀利的武器必須掌握在最忠誠可靠的人手裡,趙獵擇人的原則首要就是信任度,寧缺勿濫,貴精不貴多。

    不過趙獵也沒有完全拒絕船工與莊丁們的熱情,沒有讓他們加入熱武器小隊,但新建一隊,將從海盜處繳獲的兵器分發給他們,然後讓施揚當教官,教授正規水戰之法與軍伍禁令,實行嚴格的軍事化管理。

    趙獵沒當過兵,但警校的學員管理制度絲毫不比新兵連遜色。以前人少不講究,現在手下老老少少加起來六、七十號人,是時候軍事化管理了。趙獵只需把警校學員管理制度擇適當條例制定成條令,貫徹執行就好。

    趙獵對這支由十五人組成的第三戰術小組(又稱“海戰小隊”)承諾,只要他們最終通過考核,每人都能發到手一把火槍。於是眾人皆大歡喜。

    事後馬南淳不解問道:“賢弟當真信任這些人?”

    趙獵答:“將來如何不知,但眼下未可全信。”

    “然則為何承諾人手一槍?”

    趙獵只瞅一眼丁小伊背的鳥槍,笑而不語。

    馬南淳恍然,會心而笑。

    趙獵只說了是火槍,可沒說是哪種槍。連發後裝槍是不會給的,但燧發槍麼倒是無妨。

    對還未能通過信任考核的人,連燧發槍都不會發,而對經過生死考驗,建立了真正戰友情誼的人,不光發槍,還要配髮長短雙武器,即主武器與副武器。

    通過連番實戰,尤其是與海盜的海戰,趙獵發現只有一種武器(一把槍)的情況下,常常難以應對複雜的戰場局面。比如敵我混戰的時候,獵槍就不能使用;只有手槍的情況下,又難以大範圍打擊敵人。

    “所以,我決定,每人補發一支槍。有獵槍的,可申請手槍;有手槍的,可申請獵槍。當然,也可以申請手持雙槍。”

    當趙獵向夥伴們宣布這項福利時,大夥喜笑顏開,丁小么更是翻了個空心跟斗,腳落地未穩就衝到趙獵面前伸手:“我要一把左輪!”

    “我可以給你一把左輪。”趙獵笑容一斂,肅然道,“但有鑑於你有戰場違令行為,我要收回你的獵槍。”

    “啊!”丁小么一把抱住自己的三連發,“那、那我不要左輪了,我就要這把三連發。”

    “獎是獎,罰是罰,不可混為一談。”趙獵淡淡道,“你想要左輪,還是一把槍都不要?”

    於是,丁小么含淚接過一把仿點38左輪手輪。這槍的子彈雖然比三連發多一倍,但哪有獵槍打人一掃一片帶勁啊!

    丁小伊摟著弟弟肩膀安慰道:“這次被罰走一支槍,下次你立個功,槍不就又回來了嘛。”

    丁小么轉念想想也是,這才好受些。

    施揚選擇黑星手槍,海上最後一戰時,幾乎所有槍械都奈何不了用備用板當盾牌的海盜時,是趙獵用一把黑星破局,一舉擊斃賊酋,扭轉戰局。這一幕給施揚印像很深,他認為這槍射程遠,威力大,雖然偶爾卡殼,但光憑前兩項就很值當了。

    王平安人如其名,選擇了安全係數高的左輪槍。

    馬南淳並沒有選擇獵槍,好像他這樣長年穿儒衣長袍的人,背著把沉重獵槍,確實不倫不類。他依然選擇了一把左輪,成為繼趙獵之後第二個使雙槍的組員。之所以選同樣槍型而不是黑星,原因不光是卡殼,更主要的是,他根本無法單持黑星射擊,後座力太強了。

    丁小伊沒有再領新槍,因為她早就配備長短雙槍,主副武器俱全了,並且還擁有唯一一具瞄準鏡。人貴知足,更要知趣。丁小伊有時大大咧咧,有時也心思通透,不點自通。

    值得一提的是,覺遠也得到了一把獵槍——就是丁小么那把三連發。

    趙獵始終感覺他的六人戰術小組火力網略顯單薄,最好能有八人。覺遠身手過人,人品槓槓,又是同患難的戰友,把他拉進戰術小組最好不過。

    覺遠是修行中人,講究克制內心慾望。雖然內心早就渴望火槍,但從不宣諸於口,見到槍時連眼神都不見半點波動,在接過槍時也只淡淡道謝,表示願意加入。但趙獵還是從和尚微微揚起的雙眉看出,這和尚,還真是個好武的武僧人。

    武器分配完畢,趙獵拿出一套更適應對抗冷兵器+海量敵人的加強版戰術動作,準備好好與新舊夥伴一同磨合。

    趙獵計劃集訓一個月,等兩支小隊完成基礎訓練,彼此熟悉磨合得差不多了,糧食也將耗盡,就托馬南淳採購一批物資,然後按計劃出海遠航。然而,計劃沒有變化快,三位不速之客來訪,使他的計劃再添變數。

    “趙大哥,又有訪客了,還是上次那人。”

    “什麼?上次那人……江風烈?”

    “還有,那個暗爪頭領也來了。”

    “歐陽冠侯!”

    “還有一人,派頭比他倆都大,倆人跟在後面像跟班一樣。”

    趙獵聳然動容,能讓江風烈、歐陽冠侯這等人物自甘隨從,難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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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護送】






    “江風烈踐諾而來,為趙兄弟帶來二千石福船一艘。”

    “歐陽冠侯應諾而來,為趙兄弟帶來蒙人百戶巴根的消息。”

    以上兩個大好消息,抵不過第三個人的出現帶給大伙的震動。

    “宋臣文天祥拜謝諸義士援手之恩。”

    當一襲圓領青衫、頭戴淡青方巾,儒雅而不失威嚴的文天祥向眾人合袖致謝時,除了趙獵、馬南淳、覺遠各以符合自身的方式回禮,餘人身份太過低微,紛紛跪下或抱拳或叩頭。

    文天祥是正統儒士,最講究禮,儒家百篇千言,大道萬千,其核心也就是一個禮字。

    馬南淳本身就是行朝從四品高官,他以同僚之禮相見亦屬正常。覺遠是方外之人,拜佛不拜眾生,亦是情理之中。大宋不興跪禮,但二者身份相距太遠,一是當朝丞相,一是布衣草民,後者跪拜理所應當。

    幾乎所有人回禮都沒有問題,除了一個人——趙獵。

    嚴格的說,趙獵跟丁家姐弟、施揚、王平安、楊正等人一樣,一介布衣而已。面對一位堂堂丞相的緻禮,他得跪下抱拳才對。然而趙獵卻只是欠身拱手,如是而已。

    馬南淳與文天祥同朝為官,本身也是儒士,對這位丞相的性情頗知一二,心裡咯噔一下,暗道壞了。他素知趙獵性情,知道這人不知禮法,若不是文天祥出現太過突然,他本應盡到提醒義務。現在只能藉趙獵曾是僧人的身份來化解一下。

    江風烈、歐陽冠侯也沒想到趙獵一介布衣,竟如公侯一般,與當朝丞相平禮相見,無不暗暗搖頭——此人挾恩自重,狂悖無禮,這一趟是否來錯了?

    出乎三人意料的是,文天祥原本臉色確實沉了一下,有拂袖發作跡象,但很快就被一抹驚訝表情取代。然後,他眼裡訝異之色愈來愈濃,突然問道:“趙義士是何方人士?”

    趙獵不知文天祥為什麼對自己的籍貫感興趣,他也不知自己家鄉在這時代叫啥名,於是含糊道:“江浙。”

    文天祥暗暗點頭,旋即又問了一個更奇怪的問題:“趙義士從前可曾識得文某?”

    趙獵眨巴眼睛:“這個……如果這個'從前'是指半個月前,那就算識得。丞相你說呢?”

    文天祥定定看了趙獵好一陣,爽朗笑道:“便是如此。”負手游目四顧打量周圍環境,對於失禮之事,竟不再提。

    趙獵當然不會認為文天祥等人此行是專程登門拜訪他這位救命恩人的,所以他們此行所為何來?

    歐陽冠侯一挑大拇指:“趙兄弟當真了不得,以區區八人之力,擊潰數百潮陽盜,更將為禍一方、橫行閩廣多年的頑寇陳懿斃殺……”

    看樣子消息傳得還挺快。陳懿曾給江風烈、歐陽冠侯等聚義豪傑造成嚴重損失,可以說是死敵不為過。趙獵幹掉這個閩廣豪傑的心腹之患,江風烈、歐陽冠侯登門拜謝自在情理之中,而送來承諾戰船及打探消息,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只是,為什麼文天祥也來了?堂堂大宋丞相,尚不至於折節如此吧。

    江風烈也不繞圈子,直接了當道:“我等此行主要護送丞相尋找行朝太后聖駕……”

    江風烈、歐陽冠侯不避艱險,穿越重重敵網,護送文天祥到厓山,當然不是專程來看望或拜謝趙獵這位救命恩人的,而是有要事相託。

    彼時距那場慘烈的厓山大戰已近兩月,宋海上行朝已灰飛煙滅,只有張世傑、蘇劉義等少數將領率部護送楊太后及部分朝臣出逃,匿於海上孤島。

    以張弘範為首的元軍雖然明知這部分故宋殘餘必匿於某個島上苟延殘喘,但茫茫大海,島嶼如星羅棋布,以這個時代的搜索能力,短期內想找到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張弘範在戰後搜檢了近一個月,也剿滅了幾股宋軍殘餘,繳獲了大小船隻十餘條,始終沒有逮住他想逮的兩條大魚:楊太后與張世傑。

    近十萬大軍,人吃馬嚼,還有大量船隻要維護,為追殺一小撮殘軍,這麼耗著實在扛不住。於是張弘範將戰後之事交付副都元帥李恆主持,自率大軍北還。當然,他這般匆匆北還還有個不便宣諸於口的原因,那就是藉自己此番滅宋大功,為長子張珪監押不利,縱逃故宋丞相之罪討個人情。

    由於元軍拔寨而去,整個南海海面平靜許多,沿海徵發的漁民陸續回遷,海上搜索的船隻也大幅減少。江風烈、歐陽冠侯才得以比較安全把文天祥送到厓山。他們的目的地當然不是厓山,而是宋最後的行朝所在地。

    “我們已經與張樞使、蘇殿帥取得聯繫,他們會派船隻接應我們抵達行朝參見太后。但入粵海之後,越是南下,元軍搜索越緊。我們擔心尚未與宋軍船隻接上頭便遭元軍船隻攔截。烈風與冠侯不過匹夫耳,戰死沙場固平生所願也,但丞相乃國之柱石,不容有失。故而請趙兄弟助一臂之力,一同護送丞相前往行朝。如何?”

    聽完江風烈與歐陽冠侯述說,趙獵恍然。難怪,原來是得知自己以懸殊實力擊敗海盜,斃殺賊酋。這是找幫手來了。

    末了,江風烈又加上一句:“以趙兄弟如此人才,前有救丞相之功,後有滅海寇之舉,此番共往行朝,必可論功行賞,封爵拜將,將來前程未可限量。”

    趙獵內心翻了個大白眼,什麼前程未可限量,你當這是開國之初吶。一個王朝自己都沒前程了,還想保誰的前程?不過江風烈至少有一句話沒說錯,文天祥真不容有失。自己好不容易把人救出來,小小改變了一把歷史,可別半道又被元兵抓回去,讓歷史又回到原點,那自己豈不是白忙活一場?反正這段時間除了訓練,貌似也沒什麼事,那就再為此公盡一把力吧。

    “行,我安排一下,然後跟你們走一遭——目的地是哪?”

    詢問目的地,這事就算板上釘釘了。江風烈與歐陽冠侯心下鬆了口氣,相視一笑,道:“廣崖,淺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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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海上話忠烈】






    江風烈、歐陽冠侯都是有備而來,他們乘座的就是一艘二千石的福船級戰船。除了比趙獵繳獲的陳懿座船稍大一些,其格局差相彷彿。有女牆戰格,舷周樹幡幟,開弩窗矛穴,外施氈革禦火,並配置了遠程兵器:砲車與床子弩。

    船上船工加江氏白衣衛,人數多達百人,都是全副武裝,連伙夫腰間都掖著菜刀。

    “待安全送丞相至目的地後,這艘戰船便贈與趙兄弟。我江氏言而有信,從不食言。”江風烈言語之間,充滿強烈自豪。

    既然是自己的船,趙獵自然要上心了。

    趙獵特別注意觀察了這所謂的砲車,施揚在一旁詳細講解。所謂“砲車”其實就是拋石機,宋朝所使用的都是人力拋石機,根據威力不同稱之為“七梢砲”、“五梢砲”、“雙梢砲”。一般戰船多裝雙梢砲,十人操作,利用人力拉索,將石彈拋射出去。

    趙獵大失所望,這玩意連最基本的機械力都沒有應用,全憑人力,也太原始了。看來將來要想縱橫四海,戰船的標配:火砲,必須搞出來。

    施揚指著兩舷邊一個個空心插墩道:“這裡本是安放拍杆的,現在被取了,想必是為了提高航速。以後要不要再叫他們裝回去?”

    趙獵搖頭,意興闌珊。在他眼裡,這些所謂的遠、近程利器,在火砲面前,全是個渣。現在他除了火砲,啥都不想裝。

    如果說眼下趙獵唯一想要的,怕也就只有火藥了。這艘戰船上自然少不了火藥這種引火之物,得知趙獵要求後,江風烈很痛快答應船上三桶火藥,共八百斤,盡數送給趙獵。

    趙獵拿到火藥後,交給丁家姐弟,讓姐弟二人按自己教的方法篩選、提純、配製合格的黑火藥,最後濕法定裝,封存備用。至於製造子彈,得等自己回來再說。

    歐陽冠侯也沒讓趙獵失望,他帶來了打探到的消息:“蒙韃子百戶巴根,就在李恆軍中。李恆軍多為色目探馬赤軍,蒙人不多,蒙人百戶更沒幾個,恰好其中就有個叫巴根的,不知是否趙兄弟要尋之人。”

    趙獵特意讓姐弟倆在場一同聽這個消息。出乎他意料之外,姐弟倆雖然有痛恨之色,但都沒有什麼特別表示,更沒嚷嚷著要報仇。趙獵暗暗納罕,這姐弟倆打啥主意呢?好吧,那麼久都等了,也不急於一時,等安全護送文天祥抵達,返回後再好好跟姐弟倆商量吧。

    四月初二,天闊海平,揚帆啟航。

    出發前,趙獵做瞭如下安排:丁家姐弟暫代教官一職,繼續訓練少年戰術小隊。在完成預定訓練計劃後,可實彈打靶。施揚留繼續訓練海上小隊。王平安協助管理眾船工及莊丁。在趙獵回來之前,厓山諸事由施揚負責。

    “廣崖並不遠,快則十日,慢則半月,我必歸來。大夥好生看家,回來後,咱就有兩艘戰船了。”通過詢問,趙獵弄清了廣崖的具體位置,原來在後世廣東陽江一帶。從江門至陽江,以帆船航速,最慢三四天也到了,來回十天半月綽綽有餘。

    至於保護文天祥,僅靠趙獵、馬南淳加上新手覺遠,火力明顯單薄。所以趙獵又給他的戰術小組臨時增加了兩個人:江風烈與歐陽冠侯。

    這兩人雖然沒多說,趙獵又豈會看不出,他們對槍械的強烈渴望。

    如果說江風烈早前還把火槍等同於暗器,在得到楊正的詳細報告後,完全被這種武器的驚人威力震懾住了。他自問憑眼下這艘戰船,五十白衣衛加數十船工,若與陳懿的三艘戰船及二百海盜對戰,毫無勝算。然而人家就憑八個人,不光打贏了,而且還是全滅海盜。

    “如此驚人戰績,皆火槍之力,此物當為蒙人強弓勁騎之剋星。”這是楊正在報告最後劃重點。

    江風烈現在理解了,為什麼當初趙獵幾乎與自己翻臉都不肯展示這種武器,換做自己,也會那樣做。所以,他再怎麼眼熱,都沒有再提跟槍械有關話題。但他不提,趙獵反而很大方提供了兩把武器:一把仿黑星,一把仿左輪。

    “先說好,這兩把槍不是給二位的,而是暫借,一切都是為了丞相安全。回來後我會收回,如何?”

    江風烈、歐陽冠侯還能說不行嗎?珍而重之藏好,一轉身就研究琢磨去了。趙獵不怕別人研究自己的武器,就算能把每個部件原理都琢磨透了,沒有機器也別想造出一個零件。

    為避開元軍搜索,船隻盡量往深海方向航行,這將使航程延長,但為安全計還是值得的。

    航行數日中,令趙獵感到奇怪的是,這位大宋丞相似乎對自己很感興趣,不斷旁敲側擊詢問自己的來歷。雖然很敬重這位名垂千古的忠相,但事涉隱私,也只能含糊以應。

    也許是他們謹慎小心得到回報,也許是元軍巡船未達深海,一連航行五日,無驚無險。一場護送之行,倒似出海遊玩一般。

    閒來無事,文天祥、趙獵、馬南淳、江風烈等常盤桓於艙室間,暢談天下風雲、大宋掌故,前朝遺事等等。大多數時候,都是文天祥說,馬南淳補充,江風烈不時附和,有時也能插上嘴。只有趙獵從不發言,而且在座只有他是布衣,奇怪的是文天祥每次都會請他到場當聽眾。

    某日說到本朝抗元名臣,從淮軍名帥李庭芝說到釣魚城王堅、張鈺、王立;從江氏一族一直說到民間義勇,從宋人說到畬人,如陳吊眼、許夫人。最後,也說到皇室宗親。

    與北宋滅國時諸皇室宗親軟弱無能、集體束手不同,南宋末年湧現大量英勇抗元的皇族宗親,其中不泛嗣王級的貴冑。

    文天祥談及空坑之敗時,為掩護自己而死難的宗室、江西招討副使趙時賞,涕淚沾襟。

    馬南淳說到去歲瓊州安撫使、宗室趙與珞力拒元將阿里海牙,致使元軍數月不能登島,最終兵敗被擒車裂而死,嘆息不止。

    江風烈則思及兩度自殺殉國的知安吉州趙良淳。

    至今思忠烈,呔息淚滿襟,一時悲莫能禁。

    末了,文天祥慨然擊案:“論忠義無雙,本朝一位嗣王可謂滿門忠烈,無人能出其右。”

    馬南淳、江風烈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秀王!”

    文天祥拍案道:“正是秀王一門。”手勢一頓,有意無意掃趙獵一眼,後者一臉認真聽著,臉色並無異常。

    文天祥似沉浸在回憶中:“秀王太祖後裔也,德佑二年(1276年)出任東南諸路察訪使,受命北上瑞安府(今溫州市)抗元。時餘亦赴南劍州(今福建南平)聚兵抗元,曾在福州與秀王盤桓數日,暢談國事。未曾想,經此一別便成永決……”

    馬南淳接道:“當是時,元軍都元帥董文炳以數万精兵陷處州(麗水),直逼瑞安。秀王集八千潰散之兵,誓死守城。有小校李雄者,叛國投敵,夜開城門納元兵。秀王同弟與慮,侄孟備率眾巷戰,身中八槍三矢,血流如注奮勇決鬥,唯求同死社稷,以見先帝,終因力盡被執。同被執有瑞安觀察使李世逹、秀王弟趙與慮、與慮子趙孟備、監軍趙由葛、察訪使林溫及幾千兵士無一人屈膝投降,均壯烈殉國。”

    江風烈忽道:“有傳言行刑至秀王之侄、十六歲的趙孟備時,突然風雨大作,行刑手匆忙施刑。次日風停雨歇 ,眾忠烈遺骸皆在,唯不見孟備……”

    馬南淳苦笑嘆息:“百姓不忍忠良絕嗣,故常有神鬼之言,奇蹟附會之事……”

    秀王趙與檡、王弟趙與慮、子趙孟備一門壯烈的事蹟,曾震動朝野,時人莫不知之。一人起頭,餘人就能娓娓道來。

    趙獵或許算是個例外,他是真不知道,只有默默聽著,冷不防一隻手伸到眼前:“趙義士,胸前玉佩,可方便一觀。”

    當然沒什麼不方便,趙獵將玉佩解下,呈給文天祥。

    文天祥細細看了一會,手指輕輕抹過玉佩上的細小裂紋,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笑意,隨後交還趙獵——趙獵注意到,文天祥是雙手隔袖輕托,神態居然帶著幾分恭謹。

    趙獵心頭一動,正想開口。

    艙外突然傳來歐陽冠侯示警聲:“前方有船,大家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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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奇怪的召見】






    兩船漸漸接近,有人大呼:“是宋軍旗幟。”

    歐陽冠侯道:“須防有詐。”

    江風烈深以為然,下令床弩待發、砲車懸石,白衣衛披堅執銳,做好戰鬥準備。

    趙獵、馬南淳、覺遠則守在艙室前。文天祥依然安坐桌前,鋪開紙筆,寫起奏疏來。

    少傾,艙室外傳來江風烈的聲音:“來船放舢板近前,大家注意聽令,無令不得擊矢。”

    又過一會,海上隱隱傳來一個聲音:“大宋權兵部員外郎、水軍都統制蘇景瞻,奉命迎接文丞相!”

    1279年四月初七,從德佑元年就一直被排擠未能入朝的文天祥,終於被迎回行朝。儘管此時國已不國,朝將不朝,連皇帝都沒了,但國家最後的精英依然在,一切尚有可為。

    兩日後,廣崖淺澳,距陸地七十餘里,一片地勢隱秘的海山間,大宋行朝最後殘存的精英匯聚一堂,重振旗鼓。

    右丞相文天祥、左丞相陳宜中、樞密副使張世傑、殿前都指揮使蘇劉義、戶部尚書楊亮節、副都承旨馬南淳、漳州團練副使、忠順軍都統江風烈、水軍都統制蘇景瞻(蘇劉義長子)、參知政事曾淵子、提領水軍庶務陳植,以及趙若和、黃天從、黃材、許達甫等文武將官。此外戰船不過數十,士卒不過千餘,這就是行朝最後殘存的力量。

    眾臣相見,恍如隔世,只是國破如此,誰都不願做兒女之態,唯深深揖讓,一切盡在不言。

    此時趙獵尚藉藉無名,但連他都不知道,很快他就會成為中心人物。

    拜會諸臣之後,文天祥第一件事就是提出參見太后。

    “皇太后正在草宮相候。文山兄,皇太后心緒不寧,請勿多言國事。”國舅楊亮節是楊太后之兄,朝臣要見太后基本上都得通過他。

    文天祥微皺眉,眼下國事飄搖,王朝最後一抹薪火已搖搖欲熄,天下之局已到了生死危亡之際。身為一國之母,行朝興衰所繫,這時卻不言國事,這天下之事還有指望嗎?

    文天祥當然知道太后為何“心緒不寧”,他此番正為此事而來,為大宋國祚延續計,顧不得許多了。打定主意,文天祥向楊亮節頜首示意明白,隨後在楊亮節長子、秘書少監楊啟智引領下,前往後山臨時草宮、太后駐蹕。

    守衛草宮的,是楊亮節次子、中亮大夫、殿前馬步軍都虞候楊行勇。

    即便是當朝第一人,右相兼樞密使,但依然需驗看腰牌確認後方許進入。

    草宮是臨時搭建,當然這個“草”是草草急就之意,可不是草屋。虎死不倒架,任何時候皇室尊嚴都不能丟。草宮不是草屋而是石屋,除了還算乾淨整潔,儀仗疏簡,與昔日繁華皇宮遠不能比。

    在一間兩進廣堂前,文天祥終於見到楊太后——當然是隔著兩道珠簾。

    “罪臣叩見皇太后,皇太后金安萬福。”文天祥一絲不苟整冠理袍,除靴著襪,趨行數步,深深一揖。

    簾後傳來一個弱弱的聲音:“文卿赤膽忠心,兩度陷於敵手,兩度冒死脫逃,忠純之心,可昭日月,何罪之有?”

    文天祥劫後餘生時沒有落淚,與諸臣相見時沒有悲慟,此時卻落下兩行清淚:“有皇太后此言,臣僕縱然再陷敵手,亦不旋踵。”

    楊太后病懨懨道:“國事糜爛若此,文卿也如張卿、陳卿、蘇卿一般,認為尚有可為麼?”

    文天祥趨前一步,目光迥迥,慷慨激昂:“皇太后萬勿氣餒,天下之事尚大有可為。肅宗匹馬可昌唐,高宗單騎重振宋。蒙元暴虐,人心在宋,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我大宋尚有千門萬戶,將士無數,亡元者,必宋也!”

    楊太后突然悲慟失聲:“縱有千門萬戶,縱有將士無數,卻無天子官家,這天下將是誰家天下!”

    文天祥汗下,連連頓首:“臣惶恐。”

    楊太后悲難自禁,泣不成聲:“我艱關忍死者,正為趙氏祭祀尚有可望爾,今天命至此,夫復何言!”

    文天祥朗聲道:“趙氏祭祀未必無望。臣有一大喜之事,呈報皇太后。”

    ……

    趙獵正與馬南淳打橫相陪,在他面前是一個年逾五旬、兩鬢微霜的中年人,雖然滿面風霜,但可以看出中年人年輕時必是一翩翩佳公子。趙獵對眼前這中年人很感興趣,比對張世傑還感興趣。

    蘇劉義,大文豪蘇東坡的第八世孫。一代大文豪的後裔、准進士出身,卻放下筆墨,抓起刀槍,成為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不得不令人嘖嘖稱奇。他的長子蘇景瞻,年不過二十許,同樣也成為一位年輕的武將。文豪後人,盡言武事,一切皆為國家所需。

    不過漸漸的,趙獵對他們商談的話題感興趣起來。

    蘇劉義在向馬南淳反复打聽一個人的消息,這個人叫趙旦,是個宗室,聽上去似乎是個孩童。當聽到馬南淳說其兄南寶已將此子好生安置之後,蘇劉義明顯放心不少,並透露要將此子接來的心思。

    蘇劉義的用意已經很明顯了,馬南淳不由得猶豫起來,不知此時參與此事是福是禍。

    趙獵正聽得有趣,蘇景瞻快步入屋,臉上掩飾不住詫異之色:“皇太后懿召,傳趙獵趙士義前往草宮。”

    蘇劉義、馬南淳目光刷一下看過來。

    趙獵也莫名其妙,點著自己鼻子:“我?”

    蘇景瞻點頭:“正是,楊少監正在屋外相候,請義士速速移步前往。”

    趙獵剛離開,蘇劉義便問馬南淳:“你這位同伴是何來歷?”

    馬南淳搖頭:“南淳實不知。”

    蘇劉義撫須道:“奇了,為何皇太后會召見他。”

    “大概是致謝其救了丞相之事吧……”

    蘇劉義搖頭:“仲平有所不知,皇太后眼下……唉!其心哀若死,茶飯不思數日矣。除了楊尚書及其二子,其餘人等欲求一見而不可得。此番若非文山脫險歸來,不可不召之撫慰,只怕也是難見,又怎會輕易召一義士入見呢。”

    這下馬南淳也百思不解:“這樣啊……看來我這位賢弟身上奇事還真不少。”

    趙獵一出門,就見那秘書少監楊啟智好奇打量自己:“你就是趙獵?”

    趙獵直接了當問:“是。這就要見皇太后?”

    楊啟智點頭:“對,你隨我來。”

    “等會。”趙獵叫過覺遠,把身上的長短槍及軍用匕首交給覺遠拿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覲見太后總不能身上帶武器,到草宮前十有八、九會收了自己的槍支刀具。趙獵可不放心把武器交給素不相識的人。

    果不其然,到了後山草宮前,有禁衛上前先詢問有沒有帶武器,在得到否定回答後,依然讓趙獵把外衣解開,仔細搜查一遍。當看到趙獵腰間懸掛的“掌心雷”時,還問了一句:“這是何物?”

    趙獵從容答:“飾品。”

    勃郎寧袖珍手槍本身就是一件精美工藝品,銀光閃閃,小巧玲瓏,放到七百年前,就算說不是飾品都沒人相信。

    於是,身懷“凶器”的趙獵就在諸禁衛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步入草宮。

    草宮內空無一人,長長金絲絨毯盡頭,只有一道珠簾。

    簾後隱隱有聲,似在說“像,果然像。”

    突然珠簾後傳出一個婦人聲音:“來者何人?”

    “趙獵,應召而至。”

    “問的是你的原名。 ”

    “原名?”趙獵嚇一跳,他進警校前確實改過名,“趙獵”這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可這種事怎會有人知道?

    趙獵變色自然被簾後之人看在眼裡,幽幽一嘆:“果然……身逢亂世,劫後餘生,更名避禍,也情有可原。”

    趙獵聽得稀里糊塗,但確知被誤會了什麼,正想解釋。

    簾後婦人又道:“趙獵……故且叫你趙獵吧。且把你的玉佩呈上一觀。”

    這玉佩有什麼秘密?怎麼誰都想看一眼?

    趙獵解下玉佩,自有一宮人前來取玉,隨後隱於簾後。

    少傾,趙獵隱隱聽到簾後有飲泣之聲及喃喃之語“便是少主之物”云云,趙獵只覺渾身焦躁,總覺有什麼不對的事要發生。

    就在這時,簾後之人一句話嚇得他差點跳起來。

    “趙獵,除下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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