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雙槍皇帝 作者:寇十五郎 (連載中)

 
mk2258 2017-11-19 22:29: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9 35997
mk2258 發表於 2017-11-28 23:42
第二十章 【居心叵測】

發生如此嚴重沖突,原本預定的群豪夜宴不得不暫停,聚義廳改成會審堂。

事情經過并不復雜,又有多人目擊,是非曲直不難判斷,爭執的焦點只有一個:誰先動的手?

方遇龍的護衛一口咬定是趙獵一方先動手,也就是丁小幺先沖過來拔刀,反被錢九(瘦子)繳了械。隨后雙方沖突中幾乎傷及馬南淳,結果被丁小伊持噴火器具所傷。

趙獵、馬南淳等當然知道這幾個護衛在扯慌,但丁小幺拔刀在先卻是被坐實了——盡管事實并不是那么回事。沖突中錢九幾乎刺傷馬南淳也被坐實,然而只是“幾乎”,并非真個傷了馬南淳。相反,他倒是被丁小伊一槍打穿手腕,流了一地血。審訊時錢九沒到場,正在處理傷口,據說痛暈過去好幾次。

“事情經過很清楚了,先是方將軍的護衛言語挑釁,馬承旨的護衛一時不忿,拔刃相向,雙方遂起沖突。錢護衛一時收勢不住,險些誤傷馬承旨。而丁小娘護主心切,以利器傷錢護衛……”寨主陳瓚左右看看,見群豪沒有反對的意思,遂下定論,“錢九言語挑釁在先,持刃誤刺于后,險釀大禍。今為丁小娘所傷,乃咎由自取。方將軍,汝意如何?”

方遇龍拱手:“陳寨主及諸位義士判得公道。錢九那廝自家尋死,怪不得誰。”遂向馬南淳躬身,“馬承旨,得罪了。冒犯之處,還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那幾個狗殺才一般見識。”

馬南淳合袖回禮,淡淡道:“下人之過,與將軍無礙,無須多禮。”

方遇龍揪著絡腮胡,氣呼呼道:“這事沒完,回去我饒不了那幾個狗殺才!”

諸豪杰感其揭穿內奸,又提供陳賊下落,有心給他臺階,紛紛勸解。

“常言道‘相罵無好口,相打無好手’,激斗之下,一時收不住手也是有的。”

“說得是,一旦動手,刀子不長眼,我等使槍棒的都知道……”

“貴屬雖失之魯莽,但受此重創,有什么過也抵消了。”

紛議之中,趙獵與馬南淳并肩而出。

趙獵第一句話就是:“這不是挑釁,而是有預謀的暗殺,他們是沖你來的。”

馬南淳點頭:“我知道。”

“你跟方遇龍有仇?”

“一面之交,從無恩怨。”

“那他為什么苦心積慮設這個局殺你?”

“我也想知道。”

趙獵扭頭看他:“這個悶虧,就這么咽下去了?”

馬南淳哈哈一笑,負手施施然而行,夜風中飄來一句話:“香山馬氏什么都吃,就是不吃虧。”

夜深,摩天寨后院南廂房,一燈如豆,黑袍江宗杰正闔目跌坐于蒲團,手里的檀香珠串隨拇指一顆顆滾動,周而復始,永無止時。

房門突然叩響:“杰叔,侄兒來了。”

“進來。”

房門打開,江風烈步入,深深一鞠:“打擾杰叔靜修了。”

江宗杰一指身前早已備好的蒲團:“坐。”

除下官服的江風烈換了一身圓領青衫,額束孝帶,行了揖禮后攬衣而坐,道:“今日之事,杰叔如何看?”

江宗杰眼皮似垂非垂,珠子滾動不停:“事有蹊蹺。幾句口角之爭就能讓六個侍從襲擊一方大豪?方遇龍手下就這么沒眼力見?只怕另有隱情。”

江風烈點頭贊同:“馬仲平是行朝審核官吏的樞密副都承旨,方遇龍則是行朝將官,這二人之間只怕有些齷齪也未可知。陳子敬想必也是看出這點,不欲摻和,才將此事就此揭過的吧。”

江宗杰神色不動:“這個方遇龍,獻了兩份好禮卻又惹了一樁麻煩。嘿嘿,倒也不簡單。”

江風烈沉吟:“那明日的安排是否要變動一下?”

江宗杰闔目:“眼下你是主事,你決定吧。”

江風烈想了想,沉聲道:“好,等會侄兒便去拜會子敬,與他敲定此事。”微微一嘆,搖搖頭,“明日便要除賊,今夜居然鬧出這等事端……若說此事有好處的話,恐怕便是……”

一直數珠子不停的江宗杰拇指一頓,眼皮一翻:“火器。”

江風烈點頭:“馬仲平沒說錯,那火器果然厲害。區區弱質女流,遠距一擊便重創一好手,更震懾其余五人不敢造次。如此犀利,無怪那趙獵視若珍寶,不敢輕露了。此等利器,不可不防。此事還請杰叔多加留意。”

江宗杰捋須道:“我詳詢過在場目睹的護衛,依諸人所述繪成一圖,請少主一觀。”

江風烈接過圖紙,展開,一把長管形狀的怪異武器出現眼前。

如果趙獵看到這張圖,估計會贊一聲“畫得不錯,就是細節或者說是零部件有點不對”。如果是丁小伊看到這張圖,多半會嗤之以鼻“你們確定這樣的槍能射得出彈丸?”

粗略的看,江宗杰畫得確實有點像模像樣,槍管槍托形狀都出來了,比例誤差不大,擊錘、板機什么都有。只不過槍械畢竟跟刀劍不一樣,僅有個形狀是沒用的。別說一張粗略圖,就算給他一把真槍拿在手里琢磨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所以江風烈看了半晌,才遲疑說了一句:“是改進的突火槍?”

江宗杰搖頭:“似是而非。”

“可有法子弄到實物?”

“據眾護衛所言,除那趙獵、馬仲平之外,其余四個隨從,人手皆持長短鐵管——多半就是這種火器。趙獵軟硬不吃,馬仲平精明機警,老夫卻不信他們的隨從也如此這般。”

江風烈會意而笑,笑聲卻被門外一陣飛禽翅膀撲擊聲打斷。

室內一靜,江宗杰豎耳,江風烈側目。

少傾,門外傳來輕聲叩擊:“少主、宗主。飛鴉傳書。”

房門開啟,一黑衣人向江宗杰呈上一根扎紅絲的細竹管。

江宗杰接過,檢視一下紅絲的結頭,然后拉開,解開纏繞,拔出塞子,倒出一管小紙卷。展開一看,黑袍老人仿佛萬古不變的生鐵面目竟然有了一絲溫意:“冠侯不日將歸,并且打探到了文少保準確羈押地點。”

江風烈欣然道:“好,定軍兄回來正是時候,若趕得及,還可以參加我們明日行動。”

江宗杰微微搖頭:“冠侯雖然率領黑鴉中唯一的行動隊‘暗爪’,但這隊精銳卻不是這樣擺到臺面來廝殺的,他們的戰場不在這里。”

江風烈才正式接掌其父遺留的各舊部沒多久,尤其對黑鴉這支神秘力量不甚了解,聞言脫口問道:“那在何處?”

江宗杰大袖一拂,三尺外的油燈呼地熄滅,房屋頓時陷入黑暗中。

江宗杰的聲音幽幽傳來:“暗處!”
mk2258 發表於 2017-11-28 23:43
第二十一章 【出 擊】

三月初九,陰,宜祭祀、殺牲。

原宋朝部將葉秀榮,于厓山海戰后投降元朝,并奉命陰混入海豐聚義群豪中,為舊部方某識破,執之。于初九日梟首祭旗,以壯行色。

突襲計劃基本不變,只有一點小小改動。原計劃是陳瓚率八百摩天寨銳士正面突入東嶺白石坡陳懿窩點,副手則是方遇龍——之所以如此安排,一是分潤點功勞給方遇龍,畢竟是他提供的情報;二是方遇龍是正牌將領,行伍十余載,是從大頭兵熬到準備將的老軍。此人行軍打仗是一把好手,能夠在此次行動中很好的輔助陳瓚。

這樣的安排原本挺好,但臨出發前,總指揮江風烈與副指揮陳瓚卻提出改由章文秀任副手,而方遇龍隨行江風烈等群豪策應。

這個變化顯然出乎群豪意料,但更讓人意外的是,方遇龍雖然有些不情不愿,卻也沒鬧騰,很給面子接受了。

辰時三刻,厚厚的云層間漏出幾束陽光,灑在山坡頂上。

趙獵沐浴陽光,看著山腳下長龍般的隊伍。

這支隊伍沒有統一服飾,多著灰、黑、白、褐等粗布單衣,有的黑布裹頭,有的灰帶束額,小腿打著綁帶,裝束倒很簡單利索。他們的武器跟裝束一樣簡單,有棍棒、叉子、木柄槍、柴刀、鐮刀、竹弓等等。趙獵甚至看到一些人啥武器都沒有,只背著一大捆厚厚的繩索。

整支隊伍幾乎沒人著盔甲——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還有那么幾個人披甲。

寨主陳瓚披著一具牛皮甲,前胸還有兩個精鐵圓護,頭盔也是皮盔。他的兩個心腹護衛也披皮甲,只是有些破舊。不過跟在他們身后的一隊護衛倒是服飾統一,佩刀攜弓,精神抖擻。

看到這支“銳士”,趙獵只能說“氣勢正銳”,別的說不出了。

一旁的施揚看到趙獵緊擰的眉頭,忙近前打氣道:“趙頭,別擔心,潮陽賊的裝備也好不到哪去。咱們人比他們多,幾個侍候他一個,那還不是想怎么揍就怎么揍。”

丁小幺好奇湊過來:“施大哥怎么知道?”

施揚嘿嘿一笑:“俺打過這些賊兵。”

“怎么打的,快說說。”丁小幺聽故事最積極,趕緊把施揚拉一邊去。

趙獵轉頭看向馬南淳:“咱們人比他們多,幾個侍候他一個,想怎么揍就怎么揍。嗯?”

同樣的話,施揚說得像打氣,而從趙獵嘴里說出,卻帶著淡淡戲謔。

馬南淳捋著被山風吹亂的胡子,出神地望著行軍隊伍,好一會才道:“施揚的消息過時了。根據黑鴉的消息,陳懿因引兵破宋軍有功,除了得到個千戶名頭,還獲得部分戰利品賞賜,有制式刀槍勁弓,還有甲具百副。說個不恰當的比喻,與之相比,單就裝備而言,他們更像宋軍而我們像賊兵……”

“昨日我看你倒是信心滿滿。”

“因為無論裝備差距如何,我們的人數是賊人的十倍。”

的確,人數的巨大優勢可彌補裝備的不足,更何況……

馬南淳驀然向前一指,面露微笑:“更何況我們的人馬也未必都如摩天寨丁一般。”

趙獵轉首,看到在摩天寨隊伍之后,出現一具火紅大旗,流蘇飄揚,中間是黃色虎形紋,一個碩大的“江”字分外醒目。大旗擎在一虎背熊腰壯漢手里,在他身后,是一隊隊著白色勁裝,白條束額,披掛制式兵器,步調整齊的隊伍。其中近半數披著簡易的半身甲,背負木盾,還有主武器(手刀)及副武器(長槍)。

這支隊伍無論裝備還是精氣神,都更勝陳瓚的護衛隊一籌,更遠在那些寨丁之上,而隊伍的人數亦有二百之多。

江風烈的衛隊。

如果說此番聚義真有“銳士”,恐怕也只有這二百多人了。

丁小幺是頭一回看到如此精銳而整齊的隊伍,眼睛亮閃閃看了半天,悶悶低下頭。

丁小伊奇道:“怎么了?這支隊伍不夠棒?”

“不是,很棒。”

“那為什么不開心?不會是因為昨天那瘦子踢你一腳吧?阿姊幫你出氣了啊。”

“不是。”丁小幺嘆了口氣,摸摸背袋里的獵槍,“本以為這次有機會試槍……這支隊伍這么厲害,怕沒機會了。”

那邊馬南淳也笑著指點隊伍:“八百寨丁,二百精銳,三倍于賊,賢弟認為賊人還有機會嗎?”

趙獵搖頭:“不知道,我沒打過仗。”

馬南淳斜睨他:“那總會數數吧?”

趙獵淡淡道:“可惜打仗不是數數。要是數字能決定戰爭勝負,那雙方只要擺明車馬,互相點數,人少一方自動投降,戰爭豈不簡單多了?”

馬南淳失笑,搖頭道:“賢弟似乎一直不太看好此役。何故?”

趙獵攤手:“我說過不懂打仗,談不上看不看好。只是,我想問,我們這個時候出擊,趕三十里山路,少說也得兩三小時……呃,一兩個時辰。若我沒猜錯,是想夜襲吧?”

“是要夜襲。東嶺山勢險峻,白石坡一帶山深林密,蟲豸如麻,夜間尤其危險,如此賊人敗后不敢逃入后山,唯有投降一途。”

“我雖然不懂打仗,但夜戰穿白衣是大忌。”趙獵雙手抱臂,下巴朝那支白衣隊伍點了點,“這位江將軍的護衛隊卻人被白衣,何故?”

馬南淳盯著趙獵一會,哈哈一笑:“誰說你不懂打仗,我看你挺懂的。你都能懂,江師毅隨父鏖戰三載,豈會不懂?”

趙獵奇道:“那是為什么?”

馬南淳嘴里崩出兩個字:“服喪。”

趙獵怔住,半晌才吐出口氣,再說不出什么。

長長隊伍過去后,隊尾出現三人,中間一人正是江風烈。他換上一身白色勁裝,深色披風,同樣白條束額,腰懸寶劍,英氣勃發。左側是方遇龍,右側是章文秀。二人都披著半身皮甲,下束甲裙,腰挎手刀,皆宋軍制式。

方遇龍目光朝這邊看來,臉色沉沉。

趙獵知道是為什么,因為臨出發前更改方案,以章文秀取代方遇龍,是馬南淳提出異議。認為方遇龍的護衛桀驁不馴,連朝廷命官都敢襲擊,如此悍仆,與主將隨行出擊,頗為不妥。

這番誅心的話一出口,任方遇龍再不情愿,也只有主動請退。遂有臨時更改行動方案之事。

方遇龍把這看成是馬南淳的報復。只有趙獵知道,馬氏不屑玩這種不痛不癢的報復。提出撤換方遇龍的,是那位總是籠罩在黑袍里的律齋先生。他在昨夜找過馬南淳后,第二天,馬南淳就提出了異議。

馬南淳對趙獵的說法是,不管律齋先生的出發點是什么,反正能給欲置自己于死地的人上點眼藥,何樂不為呢?

撤方遇龍是江氏的意思,而換章文秀是陳瓚的要求。章文秀也參加過厓山之戰,職務是營部虞侯,與葉秀榮相當。是除江風烈、方遇龍、葉秀榮之外唯一有戰場經驗的將領。陳瓚點將,合情合理。

江風烈一邊側首對章文秀說著什么,偶爾轉過頭,朝趙獵等人頷首微笑。那位黑袍老人不遠不近跟在他身后,手里轉著珠子,雙目似乎總睜不開,所以也沒人能從他眼睛里看到什么。

趙獵突然招手喚過丁小伊,笑道:“昨日你那一槍大大露臉了,估摸著以后找你套近乎的人不少,也許不乏大人物哩。”

丁小伊臉有點紅,扶了扶肩膀的鳥槍,大眼珠一轉,道:“那我要不要給那些來套近乎的人一個一槍?”

趙獵:“……”

mk2258 發表於 2017-11-29 11:52
第二十二章 【奔 襲】


東嶺,位于蓮花山東麓。蓮花山脈是嶺南四大山脈之一,山峰高聳,雲霧繚繞,峽谷陡峻,飛瀑瀉潭,松林蔥翠,放到後世必定是旅游勝地——而且是收門票那種。

    不過眼下的趙獵可沒有免費旅游的閑情逸致,三十多里路,听上去不多,可這不是後世平坦筆直的泊油馬路或二級公路,而是山路。除了剛出摩天寨那一段路還算好走,後面的路程說崎嶇都是輕的,中間至少要翻越兩處斷崖、三條河流、四座山峰,還有一片莽莽叢林。

    江家的白衣護衛變成了灰衣甚至泥衣護衛,一千三百多人的隊伍一路掉隊、受傷的近百人。

    三個時辰之後,當前方傳來即將到達的消息時,所有疲憊不堪的臉上都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若不是出發前有嚴令,歡呼聲必定滿山遍野。

    趙獵知道山路難走,他也有野外訓練的經驗,但這三十多里艱險山路也頗讓他頗有些吃不消。唯一感到慶幸的是,他們一行六人包括大青騾都完整無缺,誰都沒拉下。當然,疲憊是少不了,丁小⼳都滾成了泥猴。

    看看天色,陰沉沉的,幸好沒下雨。隨行帶著銅刻漏的計時者報時為未時末刻。

    趙獵使勁回想了半天,才勉強估出大概是三點多鐘的樣子。

    隨後接到命令︰開飯。

    現在不到開飯時間,不過對于又累又餓的行軍隊伍來說,正是時候。

    由于是短途突襲,又是以多擊少的速戰,隊伍基本是輕裝行軍,只帶了兩頓干糧。戰前一頓,戰後一頓——群豪們就是這樣規劃的。

    雖說是干糧,但伙食還不錯,有腌魚、有燻肉、有醬菜、有米團,有的頭目還帶著燒雞板鴨。在這樣的天氣下飯菜都是熱乎乎的,跟剛出鍋沒兩樣。只有一點,絕對不許生火。

    趙獵坐在一塊岩石上,捧著荷葉飯團,望著大口啃燒雞的丁小⼳,隨口問身邊一個寨丁︰“平日伙食也是這樣麼?”

    寨丁頭也不抬,嘴里塞滿食物,含混不清道︰“哪可能……出發前寨主……說了,這是、是犒賞。”

    “那平時吃的是什麼?”

    寨丁正接過同伴遞來的一碗水,聞言從飯團里捏出一撮,朝碗里一灑,遞到趙獵面前晃了晃︰“吃這個。”

    一碗粥水,照得清人影的粥水。

    飯後,天色尚早,隊伍休整待命。寨丁們猜測是在等天黑好突襲,趙獵多知道一點,江風烈在等其余四寨人馬到位,只有把所有通道都堵死了,這個口袋陣才算是布置完成。

    要等多久呢?

    趙獵抬頭,天空陰沉沉的,雲層厚積,或許晚上會下雨。這樣的天氣黑得比平日更早,希望能盡快發起攻擊吧。黑暗固然會令賊人望林卻步,同樣也會給進攻一方帶來困難。至少,對這支山寨兵來說是這樣。

    “要出擊了。”人群一陣騷動。

    但見山腳下的江家白衣護衛紛紛起身,從包裹里取出皮甲披掛起來。他們身上的白衣都成了灰衣、泥衣,皮甲卻干干淨淨,點塵不染。事實上一出寨門二里,第一次休息時,他們就把皮甲收了起來——之前披甲是為了彰顯軍容,算是一種儀仗,真正行軍,沒人敢穿盔甲。不光是重量,也不僅是悶熱,更因為硬皮甲(鐵甲)會磨損皮膚,幾十里路走下來,會磨得鮮血淋灕,未戰先掛彩。

    鎧甲,只有在開戰前才會披掛起來,而現在,開戰了。

    一個滿身泥塵的白衣護衛從斜坡奔下,跑到馬南淳面前︰“少主請先生,還有這位趙義士到前面商議。”

    “我?”趙獵訝然,當日因意外原因並沒有坐上那把空交椅,但過後江風烈似乎忘了這一茬,並沒有找他的碴,當然各種會議也沒他的份。此刻听到居然叫上自個,多少有點意外。

    馬南淳卻沒有多少驚訝,淡淡禃︰“開戰在即,或許,江師毅是想借此機會開開眼界。”

    趙獵道︰“他會跟我們一起沖進賊窩麼?”

    “不會。”

    “那他就沒機會了。”

    ……

    說是前面,趙獵、馬南淳跟著白衣護衛足足翻了一座山,才看到一群人聚集一起︰江風烈、江宗杰、陳瓚、李梓發、黃賢、唐仁、方遇龍、章文秀等數十聚義豪杰悉數在場。

    見二人來到,紛紛見禮,當然多半是向馬南淳致禮,至于趙獵,也就順帶沾個光。

    江風烈朝二人點點頭︰“都來齊了,請諸君隨我來。”

    從山頂往下看,是一片平緩的坡地,一條不寬的河流奔涌流淌,河面有一座石橋,橋頭有沙石鋪就的小路,小路蜿蜒向竹林深處,高牆土樓隱約可見。

    “那里就是白石坡陳家沖。”一個早早就被派來潛伏打探的黑鴉衛向伏在草叢里的群豪低聲指點,“陳賊就在那座莊院里,一直沒離開。”

    “你怎知沒離開?”有豪杰發問。

    “他的親衛隊一直都在,不時出來巡察。”

    “牯牛嶺、白水峒、松子坡三寨人馬皆已按計劃就位,雙溪寨兄弟也將在半個時辰後抵達。”江風烈分別朝四個山峰點了點,“扼住此四個山頭,賊人勢必無路可逃。”

    “好,這下這賊子跑不了了。”群豪一個個興奮得摩拳探掌。

    唯黃賢捻須皺眉︰“某有一事不明。”

    江風烈道︰“黃兄但言無妨。”

    “陳懿早前是盜匪,縱掠四方,如蚊吸血,何處有錢糧便侵略何處,便出現在此亦不足怪。而如今他是元軍的銀牌千戶,新附軍統領,無軍令不得擅自行動,為何會出現此地?”黃賢目光閃動,“須防有詐。”

    這樣一說,還真有道理,群豪面面相覷。

    江風烈與江宗杰交換了個眼神,默默點了下頭。

    于是在這樣場合很少開腔,總是沉默的黑袍江宗杰拂了拂黑袍粘著的草睫,緩緩開腔︰“某知何故。”

    黃賢雙眉跳了一下,想問“既然知道,為何不早說”,但說出的話卻是︰“願聞其詳。”

    “陳懿來此,為的是他藏匿的財寶。”
mk2258 發表於 2017-12-1 21:13
雙槍皇帝 第二十三章 【叛逆者殺(上)】

潮陽寇陳懿,縱橫粵東十余載,荼毒地方,搶掠成性,不僅戕害百姓,對地方大戶下手也同樣狠辣。綁票勒索對他而言算是客氣的,不客氣的就是半夜蒙面破門而入,滅門洗劫。十余載下來,積累了多少沾滿血腥的財寶誰也說不清。

文天祥派兵攻破陳懿、劉興二寇賊巢時,并沒有找到多少財物;陳懿投靠蒙元之后,除了必要的打點、常例,也沒發現他有多少財物。按陳懿自己對蒙古人的說法是“財物全被宋兵搶光了。”

蒙古人也不可真押文天祥來跟他對質,這事就成了死無對證。

陳懿的財寶蒸發了?當然沒有。狡兔三窟,陳懿的“窟”絕對不止三處。好像他這樣的積年老匪,絕不會隨便把寶押在任何一方,他的身家就是他的性命,必須掌握在他手里。行朝也好,蒙元也好,他誰都信不過,他能信得過的,只有他自己,或者他的老兄弟。

“……陳家沖的主人陳孚,是陳懿的堂兄,一直暗中為他打理這批財物。如今陳懿親至,只為取一半身家,用以打點元逆相阿合馬,以獲下萬戶之職,統領潮陽水軍。”

聽完江宗杰的敘述,場面一時安靜得只聽到風聲與樹葉嘩嘩聲響。

江風烈輕咳一聲:“陳賊財寶之事,之所以沒有公布,是因為我們尚未能刺探出陳賊財寶藏匿何處,在未得到準確地點之前,貿然說出,只怕會重蹈當日宋軍破陳、劉二賊巢穴時內訌覆轍……”

當初宋軍破陳懿、劉興賊巢后,為爭其庫藏,曾經發生幾支義軍互相大打出手的內訌一幕。結果得勝一方興高彩烈打破庫門,沖進去后才發現,除了一地散落銅錢及零亂布帛之外,所謂財寶無影無蹤。

聚義的三十六豪杰中,近半是文天祥舊部,都知道這碼事,甚至其中還有一位是當事人……

群豪依然沉默,知道是一回事,但隱瞞又是另一回事。

江風烈也不多言,順手從一白衣護衛后背箭壺里抽出一支箭,雙手握定,鏗鏘有聲:“江某以父、祖及江氏列祖列宗之名在此宣誓。江某只欲殺賊,無意尋寶。倘發現賊人寶藏,江某分文不取。若違此誓,便如此箭!”

雙臂叫力,箭桿咔嚓折斷。

場上依然一片寂靜,但與之前不同,群豪臉上露出的是釋然與折服。

陳瓚見狀,不失時機站出:“某亦只欲殺賊迎督府,賊人不義之財,某分文不取。”

李梓發哈哈一笑:“俺們主溪峒老少爺們缺糧也缺錢,但這筆血腥財,俺也不會沾。”

“對、對,俺老方也不要……”

很快,一筆人人眼紅的財寶,變成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燙手山芋了。

趙獵看了一眼馬南淳:“仲平兄怎么不表明一下心跡?”

馬南淳無聲一笑,反問:“賢弟為何不表明心跡呢?”

趙獵聳聳肩:“我不想說違心話,也不想成為眾矢之的,所以只好不說話。”

就聽江風烈郎朗之聲響起:“諸君都是仗義疏財之豪士,此等不義之財,自不屑取之。依某之見,何不在救出文少保后,將之獻出,以充復興軍資?”

群豪齊聲應喏:“正該如此。”

一場信任危機,消彌無形。

暮色四合,山風呼嘯。山谷里的陳家沖亮起點點火光,隱約可見院丁晃動的身影,一切如常。

首批襲擊的八百寨丁,在陳瓚、章文秀率領下,借著夜色掩護,從后山繞行,奔殺陳家沖。行動時間是兩炷香。江風烈的白衣衛,群豪及護衛組成的策應梯隊,則會在陳瓚、章文秀發射旗火信號之后,投入第二批生力軍,徹底擊垮陳懿。牯牛嶺、白水峒、松子坡、雙溪寨等四寨人馬扼守通道,逃一個捉一個,逃兩個捉一雙。

天羅地網,無處可逃。很完美的一個突襲計劃。

因為不能舉火,趙獵是一路跌跌撞撞才回到同伴休息處,摸摸丁小幺的頭:“緊張不?”

“不緊張。”丁小幺不停擦拭獵槍,槍管幽幽發亮。

旁邊傳來施揚哧地笑聲:“是啊,不緊張,這會工夫尿了八趟。”

丁小幺羞惱道:“誰說八趟?是七趟好吧……”

施揚的笑聲更大了,連丁小伊都忍不住邊笑邊敲了弟弟一個爆栗子:“瞎說什么大實話。”

丁小幺騰地站起,怒視施揚:“你……”

施揚舉起雙手笑道:“好了好了,緊張不丟人,尿多更不丟人,只要等會打起來不尿褲子,就是好漢。”

趙獵哈哈一笑:“對了,就是這個理。”

正說笑間,就見三個黑衣人從他們身邊飛快奔過,腳步急促,都能聽到他們粗濁的呼吸。

是黑鴉!

趙獵心頭一動,趕緊對丁小伊等人說道:“你們坐等號令,我過去看看。”

三個黑衣人直奔江風烈及群豪所在的指揮處,白衣衛一見為首黑衣人,無不收起兵刃,恭敬行禮。

趙獵跟在后面暗暗納罕,自己在白衣衛跟前也算混得臉熟了,每次來回還得接受盤查。這幾個黑衣人是什么人,竟然能得如此禮遇?

接到通報的江風烈剛準備出迎,就見三個黑衣人匆匆出現,不由大笑:“定軍兄,你總算回來了,我還道你趕不及這場襲戰……哈哈哈,真是趕得好不如趕得巧。”

為首黑衣人分別向江風烈、江宗杰躬身行禮:“歐陽冠侯見過少主、宗主。”

群豪中有人訝道:“原來是黑鴉‘暗爪’頭領歐陽冠侯……”

江風烈伸手一引,示意歐陽冠侯坐下:“定軍兄此行收獲如何?來來來,坐下說。”

歐陽冠侯身形不動,使了個眼色:“此行的確大有收獲,在詳細稟報之前,先請少主恕冠侯擅專之罪。”

江風烈劍眉一挑:“無妨,定軍兄請便。”

歐陽冠侯深吸一口氣,環顧群豪,忽道:“方遇龍、章文秀兩位將軍何在?”

“章將軍隨陳寨主先行襲擊陳賊去了。”江風烈側身一讓,顯出身后一人,“這位便是方將軍。”

歐陽冠侯上前深深一鞠:“久仰大名,今日得見,幸會。”

方遇龍自然也躬身還禮:“不敢,俺也久仰歐陽頭領威名……”

話音未落,就聽歐陽冠侯暴喝一聲:“叛逆投敵,殺!”

獵獵刃風撲面,割膚裂肌。
mk2258 發表於 2017-12-1 21:21
雙槍皇帝 第二十四章 【叛逆者殺(下)】

雪亮的刃光割開黑暗,也割破領甲,切進頸肌,帶起一溜血線。

方遇龍大叫一聲,捂頸仰頭跌倒。

歐陽冠侯舉匕撲上,正要補刀。不防斜刺里沖出一人,將其攔腰抱住:“歐陽老弟,你這是干什么?”

李梓發。

“材甫,快手!”歐陽冠侯掙了幾下不得脫,發力板開李梓發箍腰手指,匕首一劃。

李梓發啊地一聲,忙不迭松手,看著流血的手指搖頭苦笑。

歐陽冠侯再想撲擊時,機會稍縱即逝,方遇龍已被兩護衛往后拖行數尺后扶起,另四護衛攔在跟前,其中就有那胖護衛。

歐陽冠侯一擊不中,也不強取,把匕首往袖套一插,抬手示意兩名黑鴉后退。

從歐陽冠侯發難突襲方遇龍,到李梓發阻攔,再到方遇龍脫身。整個過程不過短短數息,群豪大多都沒反應過來。李梓發是因為正好站在方遇龍身旁,這才及時攔下。

“歐陽冠侯,住手!”

“定軍兄,你這是干什么?”

“歐陽老弟,不可魯莽,有話好說。”

一個蒼勁的聲音響起:“冠侯,你方才說什么?叛逆投敵?!是誰?”江宗杰手里佛珠不知何時已套上手腕,枯瘦的十指屈伸不定,一股殺氣自黑袍逸散開來。

歐陽冠侯朝方遇龍一指:“就是此人。”

方遇龍任由護衛手忙腳亂包扎頸傷,一雙牛眼惡狠狠盯住歐陽冠侯:“歐陽冠侯,小心說話,別人怕你‘暗爪’,爺可不怕。”

歐陽冠侯抱拳作了個四方揖,朗聲道:“冠侯奉少主、宗主之令,于上月潛入厓門元軍大營。原意為探明少保下落,并覷機救忠節公之子陳榘。在此過程中,意外發現元將下萬戶劉自立宴請三人,其中就有此人——方遇龍。”

方遇龍眼角跳了跳:“你看到?你哪只眼看到?有什么證據?”

群豪面面相覷,有人道:“可是昨日方遇龍才揭穿內奸葉秀榮。”

“對啊,而且此次襲擊陳賊,也是他提供的消息。”

“是啊,歐陽兄可有證據?”

歐陽冠侯不答不辯,不疾不徐伸出第二根手指:“宴請第二人——葉秀榮。”

場面一片安靜,只有方遇龍粗濁的喘氣聲。

啪啪啪!一陣擊節聲與江風烈笑聲同時響起:“好一招苦肉計。好手段!好計策!我想知道,蒙元究竟開出什么價碼,才能讓葉某人甘心赴死?”

方遇龍呼吸粗如破風箱,兩只牛眼死盯住歐陽冠侯,手搭上刀柄,突然呲了呲黃板牙:“想知道,自己去問劉將軍。”

刀光一閃,卻不是劈向歐陽冠侯,而是架在一人脖頸上。

馬南淳!

群豪大嘩,拔刃聲響成一片。

江風烈大步上前,按劍逼近:“方遇龍,放開馬兄,或許還有條生路……”

方遇龍嘿嘿一笑:“老子的生路不用你給,俺自個掙。都讓開!否則老子就砍下馬二的腦袋——這腦袋,老子早就想砍了。”

利刃架脖,命懸一線,馬南淳仍然保持從容之態,仿佛被刀架脖子的不是自個,雙手攏袖,嘆息道:“方遇龍,你也算是張樞府麾下一員猛士了。自臨安起,一路鏖戰,由士卒、使臣至將領,最終堅持到厓山,實屬難得。惜乎最后一役未能全節……”

“呸!節個屁!你也知道老子難得。”方遇龍咬牙切齒,口沫橫飛:“老子隨這小朝廷一路南逃,一路血戰,這身上的傷疤數都數不清,幾次差點丟了命。算不算盡忠?算不算全節?厓山,官家都跳海了!大宋都亡了!我能怎么辦?我他娘的不保命為他趙官家全哪門子的節?咹!”

江風烈慢慢拔劍,寒芒一點點透出:“你可以保命,可以棄節,我等未參與此役之人無法指責。但你助紂為虐,甘為走狗,陰潛我方,意圖不軌,這份罪孽怕也難逃。”

“大元朝據有天下,老子這是棄暗投明,你們才是逆賊。”方遇龍又呸了一口,握刀的手一緊,“江風烈,你不會以為自家的劍比老子的刀還快吧?”

李梓發暴喝:“王八蛋,你逃不了!”但見這畬人首領一雙鐵拳握得青筋畢露,滿面恨意,顯然為自己方才那攔腰一抱懊悔不已。

此時江風烈在前,歐陽冠侯在左,江宗杰在右,李梓發在后,堵住四面,外圍群豪包抄,將方遇龍及六護衛團團包圍。

方遇龍牙齒磨得咯咯響,發狠道:“老子逃不了是吧?行!馬二,跟老子一塊到地府做個伴吧。”

利刃加身的馬南淳居然還有閑情扯閑篇:“老方,你就大老粗一個,認識的字有一籮筐不?之前揭露葉秀榮時說得倒是花團錦簇。說說看,是哪位秀才翰林給你草擬的急就章?”

方遇龍瞪著馬南淳,手腕微用力,刀鋒割膚,鮮血長流。

馬南淳乜斜他,噙著冷笑:“怎么?這么快就想上路了?”

馬南淳的表現令群豪暗暗佩服,紛紛打氣:“香山馬二,好樣的!”

歐陽冠侯往江風烈身邊一湊,語速又急又快:“有一個法子,但需要冒險。黑猿(黑衣人之一)擅騰挪,可匿于樹上,猝然撲擊……”

江風烈略加思索,搖頭否決:“這樣干太危險,方遇龍是身經大小十數戰的悍將,有個風吹草動就會下手,黑猿不一定快得過他……”

一個聲音突然插進來:“沒錯,這樣太冒險。而且,沒有必要。”

歐陽冠侯扭頭,看到一張年輕而陌生的臉。

江風烈揚揚眉:“趙兄弟有什么好主意?”

趙獵呲牙一笑:“很簡單,他有六個護衛,我們有幾十上百豪杰。一擁而上,亂刃分尸,砍完收工。”

歐陽冠侯看著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個不知打哪冒出來的白癡。

“來吧,別磨嘰。”趙獵說完這句話,就象豹子一樣撲出去。

江風烈、歐陽冠侯嘴巴張成O型:“我操……”只來得及說半句,就不得不跟著撲上去。

趙獵一動,江風烈、歐陽冠侯、江宗杰、李梓發以及十余豪杰一擁而上,方遇龍的六護衛眨眼間就被捅成血人。武力值最高的胖護衛甚至還來不及揮刀,就被江宗杰五指朝頸部一插,五個血洞噴出的鮮血濺出丈余遠。不過片刻,胖護衛就像被抽去空氣的皮球,癟縮成一團萎頓于地。

方遇龍驚怒交集,嘶吼連連:“好狠吶,連馬二的性命都不顧了嗎……好,死就死,一起死……”

一聲槍響,子彈從方遇龍下頜射進大腦,翻滾的彈頭將他的腦內容物攪成豆腐渣,然后鉆破頭骨,從天靈蓋射出。

嘭!方遇龍仰天栽倒,手刀哐鋃鋃摔出老遠。

馬南淳攏在袖子里的手終于伸出來,拉了拉右側衣袖,看著焦黑的破洞惋惜搖頭:“我很喜歡這件衣衫,這是我娘子親手縫制的。”

mk2258 發表於 2017-12-2 21:08
雙槍皇帝 第二十五章 【血火之夜】

初九夜,月黑風高,宜殺人。

陳家沖方向隱隱傳來幾聲狗叫,旋即歸于沉寂。過了一會,幾個黑影匆匆奔到河邊,朝黑魆魆的樹林發出幾聲鳥叫。少傾,樹林里也傳出幾聲同樣的鳥鳴。幾個黑影悄然入水潛到對岸,鉆進樹林。

“寨主……”

“怎么樣?”一群黑影迎上,為首正是摩天寨主陳瓚。

“稟寨主,成了。一共五條狗,都被藥死了。”

“院子里情形如何?”

“院外巡守共三批,每批十人,持木槍、棍棒。除了靠山的北面之外,東、西、南各有一批。堂院三條通道都有院丁把守,內院東、西兩側有哨樓,有巡衛,配木槍、手刀、勁弓。所有巡守加起來近百人。”

“防守嚴密啊。”章文秀邊聽寨丁稟報邊用樹枝在泥地上劃了個簡略示章圖,借著一點香火微光細細研究一番,問道,“剩下的人在哪?”

“分散在大堂、馬房、后院,正胡吃海喝。聽說是陳懿明日返回潮陽,那陳孚設宴棧行。”

陳瓚與章文秀互望一眼,無聲而笑。原本就是趁飯口時候突襲,殺個措手不及。現在可好,設宴棧行,不光大吃還大喝,真是天助我也。

這時一個手持香火的寨丁湊近稟報:“寨主,第二炷香滅了。”

“好,時辰已到,舉火,出擊!”

隨著陳瓚一聲令下,樹林、草叢、石縫、河邊冒出無數黑壓壓人影。一根根火把亮起,驅散了黑夜,一聲聲嗷嗷嘶吼,響徹山谷。從山頂往下看,滿山遍野的火把,就象一只只紅蟻,漫向燈火明滅的院落。

陳家沖燈火晃動,人影奔突,唿哨、尖叫、嘶吼,各種聲音響成一片。

院丁們慌里慌張關上大門,下門栓,從里面用木梯、石墩堪堪堵上,院墻就出現了好幾個人影。

嗤嗤嗤,幾支亂箭射來,兩個人影栽下院墻,然而更多的人影接著出現……他們跳下墻,與院丁廝殺成一團。

當越來越多的人影出現在墻頭,院丁們終于抵擋不住,轉頭就往內院跑。

哐,大門敞開,人潮洶涌。

陳瓚一身赭色牛皮甲,領系赤披風,手持鋼劍,在十余護衛的團團環護下一馬當先殺向內院。在他身側是截皮盔、披鎖子甲的章文秀。這個名字秀氣外形精悍的漢子,手持手刀(宋軍制式腰刀),與四個護衛組成一個三角陣,一路大砍大殺,刀鋒都卷刃了。

在兩位指揮官身先士卒的勇猛沖殺之下,摩天寨丁一路勢如破竹,從外院殺進內院,殺到堂院。

轟!廳堂兩扇雕花梨木大門轟然倒下。塵煙飛揚中,陳瓚、章文秀及一眾護衛、寨丁出現在門前。

廳堂內擺著一桌桌宴席,杯碗狼藉,桌邊圍坐著一個個形貌兇悍的漢子。整個廳堂不下百人,此刻卻安靜得只聞湯鍋“啵啵”沸騰之聲。

陳瓚喘勻氣,撩起披風,將劍刃的血跡抹去,柱劍于地,游目四顧:“誰是陳懿?”

廳堂上首,一個滿頭亂發,以金箍束發的彪形大漢騰地站起,將腰間九環大刀解下往桌面一拍,震得杯碗摔碎一地:“爺就是陳懿!”

陳瓚身邊一護衛湊過來:“沒錯,他就是陳懿。”

“很好,潮陽賊聽真。爾等叛國投敵,引蒙元韃子攻我義師,陷我忠相,罪不可赦!今陳某聚三十六豪杰,八千義士,討逆擊賊,便由爾等肇始。”陳瓚緩緩抬劍,瞋目大喝,“陳懿狗賊,受死吧!”

嚓!寒光閃過,一顆斗大頭顱骨碌碌滾出老遠。

江風烈揮劍一甩,血標三尺,劍鋒光可鑒人,滴血不沾。

“把方遇龍腦袋收好,帶回寨子,與葉秀榮首級并列,懸示三日,以為后來者戒。”江風烈還劍歸鞘,望向馬南淳,“仲平兄好手段……這位趙兄弟好決斷。二位配合當真默契。”

趙獵拱拱手:“全靠大伙協力相助,光靠仲平兄一人可干不掉七個對手。”

江風烈這會哪還不知道,趙獵根本不是魯莽,而是胸有成竹。看似方遇龍控制了馬南淳,實際情況卻是馬南淳捏住了方遇龍的性命。而這一切的關竅,就在于那一聲清脆的爆響。

袖里乾坤,一擊碎顱。如此殺人無形的利器,不是等閑暗器可比。或許,真能應用于戰場也未可知。

江風烈做了決定,此役之后,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見識一下這個趙獵的火器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番有驚無險的危機過后,群豪一邊切齒痛罵方賊,一邊慰問馬南淳,自然也沒少問擊殺方遇龍的那一聲爆響是何利器。馬南淳一一還禮并含糊過去。群豪也不為己甚,畢竟這算是各人保命的殺手锏,別人不透露也在情理之中。

這時山谷里的廝殺聲已隱隱傳來。興奮的群豪紛紛朝山頂奔去,一睹盛況。

江風烈正要舉步,驀然想起一事,轉頭問歐陽冠侯:“是了,定軍兄。你之前說看到叛將劉自立在營中宴請三人,分別是方遇龍、葉秀榮。還有一人是誰?”

歐陽冠侯目光逡巡:“我也正在找這個人。”

江風烈失驚:“這人也在聚義群豪當中?”

“正是。”

江風烈一按卡簧,劍鋒彈出鞘三寸,殺氣溢出:“是誰?”

“章文秀!”

“陳懿狗賊,受死吧!”

陳瓚大喝著剛舉起手里鋼劍,突然渾身一震,動作定格——半截帶血的刀刃從胸膛透出!

陳瓚嘴里發出咯咯之聲,大股鮮血從嘴里溢出,吃力扭頭——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棱角突出,瘦而精悍的面孔。

“章、文、秀……”

章文秀目光躲閃,低聲嘆息:“子敬兄,對不住了,兄弟也是被逼無奈,軍令難違啊。你,好生去吧。”

嗤!刀鋒收回。

“我……好恨!”陳瓚發出一聲驚天動地大吼,仰天噴出一口血雨,重重栽倒。

“弟兄們,抄家伙!”隨著陳懿一拍桌子,群賊紛紛掀桌,從桌底抽出刀斧槍棒等兵器。一時之間,廳堂里刀光斧影,殺氣彌漫。

“把他們統統殺光,一個不留!”

隨著陳懿冷酷聲音響起,火光、慘叫與鮮血,侵徹夜空。

mk2258 發表於 2017-12-5 20:44
雙槍皇帝 第二十六章 【埋 伏】

“江將軍,寨主他……他被狗日的章文秀謀害了!”一名渾身是血的摩天寨主陳瓚的護衛跪在江風烈腳下,號泣不起。

江風烈跌足不已:“我已派了護衛去警告子敬,沒想到還是晚了……子敬啊……章文秀!方遇龍!葉秀榮!為何賣身投敵之輩前赴后繼,殺不勝殺?”

一劍斬下,手臂粗的樹椏咔嚓折斷。

護衛悲泣:“我寨兄弟為替寨主報仇,正與陳賊死拼。陳賊據屋做困獸斗,一時拿他不下……寨主去了,章賊反叛,兄弟們群龍無首。還請江將軍速速帶援兵前往助力,生擒陳賊,為寨主報仇雪恨哇!”

陳瓚、章文秀先行出擊,江風烈及群豪策應,接到信號隨后進擊。這本是預先計劃,護衛的要求,合情合理。

然而,先出了個方遇龍,后又有個章文秀,這兩檔子意外反叛事件,不由人不心生警惕。

繼續按原計劃打還是撤?

繼續打,只恐有詐。如果這是陳懿設下的圈套,怎么看這巨寇都不像是打算靠幾百人死拼他們幾千人的主。萬一設圈套的不是陳懿,而是……

江風烈打了個寒顫,環顧周圍黑沉沉群山,只覺暗夜之中,似有莫名殺機。

那么,撤?可能撤下來嗎?眼下摩天寨痛失寨主,寨丁們正瘋了似地圍攻陳懿、章文秀。而陳、章二人也已陷入困獸斗之境,報仇雪恨就在眼前。這個時候不但不增援,反而要把他們撤下來,想想就知道有多難。

進退兩難,這就是江風烈眼下面對的局面。

“江將軍,出擊吧。把陳懿、章文秀這倆狗賊的頭摘下來祭奠陳寨主在天之靈。”

“江老弟,別猶豫了,趁熱打鐵,干死這倆狗賊!”

“江兄,下令吧……”

“師毅,不可!”

兩人異口同聲阻止。

群豪愕然回首,看到兩個阻止之人——

馬南淳。

黃賢。

馬、黃二人互望一眼,馬南淳做了個先請的手勢。

當此危局,黃賢也不謙讓,向包括馬南淳在內的群豪做了個四方揖,轉向江風烈,朗聲道:“小弟不才,先推算一下這方遇龍的謀劃。此人投敵之后,奉蒙元將領、或許就是那劉自立之令,利用我等不知厓山之役詳情,與葉秀榮、章文秀同赴海豐聚義。方遇龍揭露同伴,陷死葉秀榮,應當是計劃好的。其目的當是為取得我等信任,陰伏其間,圖謀不軌。如此,昨日此人之護衛錢九等人襲擊馬仲平的企圖也昭然若揭了。”

有腦子轉得慢的還問一句:“什么緣故?”

這人旁邊的唐仁憤然道:“滅口,防患未然。”

方遇龍叛跡已顯,他之前派護衛向趙獵挑釁,意圖暗算馬南淳的意圖就很明了了。聚義三十六豪杰中,參加過厓山之戰的只有四個人:方遇龍、葉秀榮、章文秀,還有一個馬南淳。前三者兵敗投敵,他們最擔心的,就是同樣參加此役的馬南淳發現了什么端倪,畢竟戰場上的事誰也說不準。所以,為自身安全計,為確保接下來的計劃順利計,干掉馬南淳很有必要。

只是沒想到,精心設了個局,卻被一個漁家少女一槍擊破。

黃賢繼道:“方遇龍所獻之“禮”有二:一是揭露葉秀榮,二是點出陳懿下落。此賊故意透露陳懿的下落,引我等突擊,只為謀害陳寨主么?”

李梓發脫口道:“難不成還打主意要害八百寨丁?”

黃賢面色沉重:“怕是不止。”

響鼓不需重捶,黃賢弦外之音令群豪倒抽一口冷氣。

江風烈看向馬南淳,后者也重重點頭:“南淳之意,與黃兄一般無二。”

群豪紛紛轉看四野,受黃賢說話影響,無盡黑暗中,似乎蘊藏難言殺機。

那摩天寨護衛以頭搶地,號泣道:“江將軍,再不出援,寨中兄弟群龍無首,死傷更眾。陳賊、章賊搞不好就會突圍逃走了哇!”

江風烈深吸一口氣,振聲道:“請諸君在此坐鎮,某率護衛去去就回。”

眾人皆驚,江風烈這是要親率二百白衣衛出擊解困啊。然而轉念想想,舍此還真別無兩全之法。

“白衣衛,準備。”

江風烈正要轉身,手臂被一人拉住,回首,歐陽冠侯沉聲道:“我隨你去。”

江風烈搖頭:“定軍兄別有任務。請兄長以最快速度通知扼守通道的四寨首領,看到我發出旗火信號后立即撤離。全部轉移到銀屏山東麓,切莫回摩天寨,更不可各自返寨。”

歐陽冠侯悚然:“少主是說……”

“我也不敢確定,一切小心為上。子敬兄在銀屏山東麓紫云洞安排有完備的防御設施,并有大量積糧及水源,為防萬一之用。他曾用這樣的方法數次逃過元軍清剿,可惜這次中了奸賊之計……”

“少主……”

江風烈拍拍歐陽冠侯肩膀:“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如果有選擇,我不會去。”

江宗杰低沉的聲音傳來:“冠侯,莫再多言,讓他去。”

突然東邊山頭傳來一陣吶喊,根根火把亮起,匯成一條火龍,向山谷游動。隨后,西、南、北三個山頭也同樣亮起大量火把,匯成一片火之海洋,從高山洶涌撲向谷底——陳家沖陳氏院落。

群豪失色,江風烈大驚,一把揪起那報信的摩天寨護衛:“你們也向四寨求援了?”

護衛抬臂抹去淚水,咬牙道:“是,四寨頭領與寨主義結金蘭。寨主出事,必須要告之他們,他們也絕不會坐視不理……”

“你……混賬!”江風烈狠狠將護衛摜倒在地,拔劍大喝,“諸君速速召集各自人手,披甲持刃,集結待令。”

黃賢大急,上前執住江風烈衣袖:“師毅慎行。”

馬南淳也攔在江風烈面前:“師毅要孤注一擲么?”

江風烈轉頭望著山谷,火光映在瞳孔,突突跳動:“那就要看,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了。”

“想知道會發生什么,用這個試試。”趙獵從方遇龍無頭尸體邊站起,將一物拋向江風烈。

江風烈揚手接過,定睛一看:“旗火彈,在哪發現的?”

方遇龍被擊殺后,李梓發等人曾搜過其尸體,沒有什么有價值的發現,沒想到趙獵還能找出這么重要的東西來。

趙獵指指方遇龍襠部:“褲襠藏雷,這家伙早干了幾百年。”

江風烈顧不得詢問“早干了幾百年”是啥意思,快步走到崖邊,將旗火對準黑沉沉的天空,用線香引然火索。

嗤!一道煙火沖天,爆開璀璨煙花,在夜空下分外奪目。

煙火未消,莽莽群山如同著了火一般亮起無數火把,滿山遍野,燒紅半空。每一根火把都像一支燃燒的利箭,刺入群豪眼瞳、扎入諸人心腔。

mk2258 發表於 2017-12-5 20:46
雙槍皇帝 第二十七章 【臨危受命】

銀屏山東麓的紫云洞,是一個天然大溶洞,貫穿了整座山腹,最寬敞處可容納一幢五層高樓,最狹窄處則只容一人爬行而過。這是摩天寨主陳瓚預留的一條退路,蓄積的糧食足夠支撐千人三個月,并有弓弩、石矢、鹿砦等防守器具。而且紫云洞共有三處出口,事若不諧,可秘密撤走,可謂可守可退的一處秘密基地。

然而此刻,可容千人的溶洞,只有不到三百的殘兵敗將。

江風烈、趙獵、馬南淳、丁小伊、丁小幺、施揚、王平安、江宗杰、歐陽冠侯、李梓發、黃賢、唐仁、胡文可……一眾豪杰及各自護衛俱在。每一個人都是意氣消沉。

這是初九血火之夜后第三天,黑鴉終于帶回消息,一個令人心痛的消息。

這確實是個圈套,以陳懿為誘餌,引群豪進擊,四周埋伏大軍,一舉殲滅之。摩天寨上至寨主陳瓚,下至寨丁,八百壯士,或戰死或失蹤,無一生還。牯牛嶺、白水峒、松子坡、雙溪寨等四寨寨丁被包圍,戰死、被俘者眾。

江風烈等人得歐陽冠侯之助,及時發現方遇龍身份,沒有入伏,躲過全軍覆滅之劫。但一路被元軍銜尾追擊,最后不得不以一百白衣衛斷后,以慘重的代價換得安全脫離。

而寨中空虛的摩天寨也被元軍攻克,屠掠之后付之一炬。

一夜之間,三十六豪杰折損過半,三千壯士十停去了九停。一場轟轟烈烈的聚義,一場以營救文天祥為目標的行動,剛剛開始,就以慘敗告終。

所有幸存者無不灰心喪氣、悲憤扼腕。

趙獵很憋屈,他們根本沒打一槍,沒發揮半點作用。

混沌之夜,黑燈瞎火,他們一直被裹挾在人流中,前后左右全是亂哄哄人影,分不清敵我。他親眼看見有寨丁、護衛因為緊張過度,把朝他們靠攏的自己人砍倒在地。更有被擁擠人群擠倒踩成肉泥的悲催者……

觸目驚心。

在如此混亂情況下,不管多先進的武器都沒用,想保住性命只能靠兩條飛毛腿及一雙眼觀六路的眼睛……

趙獵沒想到自己首次參加的軍事行動竟會以大逃亡的方式結束,戰爭的殘酷以一種猝不及防的方式展現在他面前,讓他領教了紙上談兵與身臨其境的區別。唯一可安慰的是他們六個人全都安全逃生,一個不少,包括那頭大青騾。之所以能這樣,不僅是運氣,也不僅是六人齊心、團結,更重要的是,撤退開始就緊緊跟在江風烈左右,有白衣衛相護。

“劉自立!陳懿!”江風烈恨恨將一張黑鴉帶回的安民告示撕得粉碎。

告示的末尾有鮮紅的官府大印,下有簽押:萬戶、知海豐劉自立;千戶、水軍統領陳懿。

敵人終于明確了,設下這個局,伏擊群豪的正是元將劉自立。這個叛宋投元的降將,此時是附蒙元的新附軍下萬戶。按蒙元軍制,部屬五千人以下為下萬戶。也就是說,劉自立以不足三千兵力(刨去輔兵、雜役,下萬戶可戰之兵不過半數),將同樣兵力的義軍一舉殲滅。

此人確實是將才,唯其有才,卻甘為鷹犬,更為可恨。

“大事未競,功敗垂成,好恨。”唐仁重重一擊洞壁,沙石俱下,皮破出血,兀自不覺。

群豪垂首,悲憤莫名。

“少保明日就會解送海豐,頂多只會停留兩日補充淡水物資。我們還有時間,只是……”江風烈環顧左右,長嘆,“無人吶!”

一個聲音從角落響起:“救人不一定人多,人多有人多的救法,人少有人少的救法。如果大家相信我,我想試試。”

眾目聚焦之下,一人排眾而出。

趙獵。

江風烈揚揚眉:“你要多少人?”

“就我們六個……哦,還有這頭大青騾。”

群豪大嘩,六個人加一頭騾,從千軍重圍之中救出文少保,是開玩笑還是瘋了?

江風烈瞪視趙獵,見他眼神清明,沒有半點瘋的樣子,一字一頓:“你是認真的?”

趙獵認真點頭:“試試吧,反正不管成功與否,你們也不會有損失對吧?”

“你有何計劃?”

趙獵聳聳肩:“我隨機應變。”

江風烈氣結,什么計劃都沒有,與送死何異?

“實話說吧。與其在這里干坐,眼睜睜看著文少保從眼皮子底下被元韃子押解到大都,不如努力做點什么。不管最后結果如何,終歸能心安。”

馬南淳從旁助言:“盡人事,聽天命。”

江風烈點點頭:“既如此,江某添為此次聚義發起者,亦當盡一番人事。我帶所有白衣衛……”

“少主,這位趙兄弟言之有理,救人不一定非得人多,人少有人少的救法。請將此任務交與‘暗爪’。”歐陽冠侯搶出躬身請令。

“定軍兄,你的暗爪只有三十多人,實在太少,不可……”

歐陽冠侯扼腕道:“冠侯此次潛入元人大營,本欲救出榘弟,不料榘弟已被賊所害。冠侯……”

陳繼周江西安撫司歐陽冠侯本是

“明白了,如此便辛苦定軍兄了。”江風烈轉向趙獵,“你需要什么,盡管說。”

“只要一個向導。”

“好,我把最熟悉本地的向導給你。”

于是定下由趙獵、歐陽冠侯以奇兵出銀屏山,伺機營救文天祥。由于此時元軍尚在搜山,人多目標大,加上趙獵堅持獨立行動。于是以趙獵為一組、歐陽冠侯為一組,分批下山,到海豐碼頭再匯合行動。

趙獵邊招呼同伴邊朝洞口走去,似乎想起什么,回首問道:“江將軍,有個事我再確認一下。”

“何事?”

“若能幸運救出文少保,是不是真能給我們一艘大船?”

江風烈想笑卻笑不出,鄭重道:“我也再重申一遍——給你兩艘。”

趙獵舉掌遙遙一擊:“成交。”大笑出洞而去。
mk2258 發表於 2017-12-5 20:47
雙槍皇帝 第二十八章 【深山賊蹤】

“保重。”

“一路小心,海豐碼頭見。”

“海豐碼頭見。”

山道歧路,趙獵、馬南淳等一行與歐陽冠侯互道珍重,分道揚鑣。

由于元軍此時尚在設卡搜檢,不宜多人一起行動,以免目標過大。加上歐陽冠侯一路上要召集潛藏于各處的暗爪成員,涉及組織機密,不宜有外人在側。于是趙獵等人加向導共七人為一組,歐陽冠侯及其暗爪成員為一組,分兩路走,待到海豐碼頭再匯合行動。

“歐陽定軍也是位真豪杰啊。”馬南淳望著那幾個遠去的背影慨嘆,“若他早到一日,絕對有資格坐一把交椅。”

趙獵看向馬南淳:“仲平也知此人事跡?”

馬南淳點頭:“有些以前便知,有些近日方知。”

“說說看。”趙獵即將與此人聯手營救,自然了解越多越好。

“他原是忠節公的得力臂助……忠節公名陳繼周,嘉熙四年(1240年)舉人,試司法廉州,后任衡陽知府、江東提點刑獄,未到任。文少保詔征勤王,適忠節公寓贛,少保登門問計。忠節公詳述閭里豪杰與起兵方略,遂留幕中。后少保至臨安,忠節公率次子陳榘及贛義士二十三人相從,歐陽定軍就是二十三義士之首。至京(臨安),忠節公充江浙制置司主管機宜,歐陽定軍等二十三義士多次夜襲元兵于南柵門,殺敵甚眾。后少保使北營,有旨罷兵。忠節公父子領眾歸,則贛已失守。忠節公伏兵于龍盤,征集游勇,待機殺敵……以上都是咸淳舊事,朝野略聞。”

趙獵聽得揚眉頓首,連聲贊嘆:“果然是真豪杰、好漢子。對了,想必那時他還不是黑鴉一員、暗爪首領吧?”

馬南淳搖頭:“不是……景炎元年,端宗即位,授忠節公知南安軍,不料為元軍贛州總管捕殺。事聞,朝廷追贈敷文閣待制,謚忠節,立廟于贛州。忠節公歿后,歐陽定軍率殘存十三義士投其師叔律齋先生,遂為黑鴉首腦之一、暗爪頭領。”

“原來如此,可惜了……以仲平之見,此人是否足以信賴?”

馬南淳沒正面回答,繼續道:“少保五坡嶺惜敗,為敵所執,其部屬或殺或俘,其中便有忠節公次子陳榘。歐陽定軍聞之,向律齋先生請命,冒死前往營救。之后成功潛入潮陽敵營,方知陳榘公子已于數日前被折磨而死……雖然沒能營救成功,卻打探到了少保被解送的機密消息,并意外發現劉自立宴請方遇龍、葉秀榮、章文秀三賊……”

“忠義雙全,身手過人,足以信賴。”已經不需再多說了,趙獵很慶幸有這樣的人物相助,這一次營救行動,又多幾分把握。

“賢弟,能否交個底,此行究竟有幾分把握?”

聽馬南淳這么問,趙獵報以苦笑:“沒看到具體情況之前,我真不好說什么,只能盡力而為。”

馬南淳顯得憂心忡忡:“我們六人,加上歐陽定軍暗爪一部約十余人,總計不過二十之數。就算僥幸找到文少保關押處,又如何能在千軍之中安全護送少保脫險呢?”

趙獵拍拍馬南淳肩膀,笑道:“多想無益,咱們就按四字方針辦。”

“什么……四字方針?”

“隨機應變。”

日影西斜,趙獵一行七人及一頭大青騾在由馬尾松、崗松、鷓鴣草等組成的灌木叢間艱難行進。為避開元軍耳目,他們只能往人煙稀少的深山密林里走,沿途劈荊斬棘開路,走了差不多一整天才翻過兩個山頭。

“快了。”那個叫保四的胡子拉渣中年向導抹一把臉,渾不在意臉上劃傷被汗水浸漬后的腌痛,把柴刀插回腰間,摘下葫蘆拔塞子仰脖狠狠灌了幾大口,長長嘖嘆一聲,“咱們雖然走得慢,但線路拉得直,今夜歇息一晚,明日早起,爭取再翻過三個山頭,就能走出蓮花山。”

趙獵提醒道:“我們必須在后天趕到海豐碼頭,不會誤事吧?”

保四一拍胸脯:“趙爺放心,誤不了。真要誤事了,江將軍也饒不了我。”

趙獵望望天色:“那好,趁天沒黑,再趕一程,找一個合適的地方露宿。這附近有沒有什么比較粗的老樹,或者近水源的巖石?”

保四想了想,道:“距此不遠有座永濟寺,廟小和尚也不多,倒是可以借宿……”

話沒說完就被趙獵否決:“不行,我們不能露行藏。露宿,就這樣定了。”

前方探道的施揚突然伏低,屈臂舉拳,這是有情況的手勢。

趙獵、馬南淳、丁家姐弟、王平安的動作立刻定格,保持原樣,一動不動。

保四也算機警,見狀立即噤聲,下意識想上前看情況。腳剛抬起,突然被一只大腳踩住,疼得剛要張口大叫,就被一只胳膊勒住脖子,轉眼臉色憋得通紅,連咯咯聲都發不出來。

大約過了半分鐘,施揚張開五指,解除警情。

趙獵手臂一松,保四一頭栽倒,翻著白眼,喉嚨嗬嗬半天才喘過氣來。

這時趙獵已探明情況轉回來:“兩個人,穿著新附軍的服飾,往東去了。施揚跟一段,沒什么情況就會回來。”

“咳咳咳咳……”保四搖搖晃晃起來,瞪著趙獵,“你、咳咳……差點殺死我。”

趙獵拱手致歉:“得罪了。敵眾我寡,身處險境,不得不十二萬分小心。”

保四想說什么卻說不出來,只能呼哧哧喘粗氣。

灌木叢簌簌而動,施揚撥草現身:“有發現。”

“什么?”幾人圍了過來。

“那兩人是潮陽賊。”

馬南淳一驚:“陳懿在附近!”

趙獵當機立斷:“走,跟上去。”

天就快黑了,晚上在不打火把的情況下走山路與自殺無異,他們只能在附近露宿。此刻聽聞有一股可怕的匪徒同樣在附近,不摸清楚情況誰能睡得著?

于是兩個匪徒在前,趙獵一行在后,遠遠吊著。大約半個時辰之后,天色擦黑時,兩個匪徒來到一座看上去有些破敗的建筑物門前停下來。

幾聲有節奏的長短叩擊過后,大門吱呀開一條縫,一個腦袋探出。雙方似乎說了幾句,兩扇門葉向兩側打開,一人舉著火把立于門前,招呼倆匪徒進去。

趙獵伸手向丁小伊要來瞄準鏡,瞇眼細看,鏡頭里、獵獵火把映照下,建筑物門匾上三個大字分外醒目:

永濟寺。

PS:《寧都人物志卷二》:“……天祥至臨安,繼周率贛義士歐陽冠侯等二十三人相從。繼周充江浙制置司主管機宜,其所屬夜襲元兵于南柵門,殺敵甚多。……繼周次子榘從天祥于江嶺間數載,后死于潮陽。”
mk2258 發表於 2017-12-7 21:15
第29章【暗夜險鬥】

 夜色之下,深山之中,荒涼破敗的古寺,令人油然生出“蘭若寺”的恐懼感。
  在這令人望而生畏的情景之下,偏偏有兩個黑影如蛇行兔伏,悄然潛行於雜草灌木叢間。
  前頭黑影偶爾回眸,淡淡月光映照他的面容——趙獵。
  跟在後面的,是施揚。
  發現賊人棲身之地是永濟寺後,趙獵並沒有掉頭避開,而是叫上施揚一同探察摸清敵情。
  這永濟寺前不挨村後不著店,藏於深山,道路難行。據保四說,除了附近一些村寨的善男信女偶爾敬獻,幾乎沒什麼香火,廟里和尚都得下山化緣。這樣一處偏僻所在,為什麼會有賊人進駐?賊人有多少?有什麼目的?會不會對他們此行造成影響……不把這些問題搞清楚,趙獵豈​​能安寢?
  寺廟不大,趙獵和施揚沒花多長時間就轉了大半圈,竟沒找到一處合適翻牆的地點。寺廟固然挺破敗,好些牆院都掉了磚石,露出不小的豁口,但這永濟寺有個特點,它是建造在山崖之上,只有大門前一條坦途,別處都是陡峭的崖壁。若是白天還好攀援些,烏漆麻黑的晚上難度及危險係數都很大。
  施揚呼地往崖壁一靠:“實在不行,我就在這守著,有什麼異常情況我就通知你們。”
  趙獵想了想,點頭:“行,這東西你拿著,有情況就打開。我教你用。”趙獵從懷兜里摸出一物,赫然是一把手電筒。
  黑槍基地同時也是歹徒的生活區,日用品一應俱全,該有的都有,自然少不了手電筒這樣的居家旅行必備之物。原本趕夜路手電筒正可派上用場,但為了不引敵注意只能棄而不用,現在用來給施揚當信號燈使最合適不過。
  趙獵剛把手電筒遞過去,施揚伸手將接未接之時,突然旁邊岩石凹陷處雜草蔓藤被一雙大手撥開,一顆光頭探出來。
  趙獵、施揚同時轉頭,六目相對,空氣突然安靜。短短半秒之後,趙獵、施揚同時伸手抓向那光頭,一人執一臂,奮力往外一拽。
  呼,人沒拽出來,拽出的是一件衣服。
  不妙!趙獵剛甩開遮擋視線的衣服,眼前就出現一顆光亮腦門——
  吭地一聲悶響,趙獵被頂得向後踉蹌,差點翻跟斗。抬手一看,手電筒握把癟了一塊——要不是他及時擋住,這一下被撞個結實,怕是夠嗆。
  這腦袋也太硬了點吧。
  那邊施揚拔出砍刀,摟頭劈來。光頭敏捷地側身閃過,從脖子上摘下一物,揚手一甩,像鞭子一樣抽在施揚臉上。
  施揚悶哼一聲,一手摀臉,一手亂劈。驀然脖子一緊,似被什麼箍住,一股大力湧來,連人帶刀掀個了筋斗,順著斜坡一路翻滾下去。
  交手不過瞬息,光頭以一敵二,居然佔盡上風。
  趙獵第一次碰到身手那麼強的人,把手電筒塞回懷兜的同時手掌在手槍上滑過,終於還是忍住沒拔槍而是拔出軍用匕首,縱身向光頭後背狠狠扎下。
  光頭泥鰍般一閃,不但躲過匕首,而且還用手裡的物甚套住趙獵手腕,滑步閃到趙獵身後,猛力一收,竟勒得趙獵匕首反割自個兒咽喉。
  此時那件勒腕物件近在眼底,趙獵看得清楚,居然是一串佛珠!
  佛珠、光頭、和尚!
  不得不說,這不知打哪冒出來的凶悍和尚武技強橫,出手又快又狠,這招套腕反勒也很難破解——如果對方手裡拿的不是細繩(佛珠)而是鋼絲,

如果趙獵手裡握的不是軍用匕首而是普通短刀……多半難逃割喉之厄。
  軍用匕首與一般刀具有個明顯不同,就是刀背是鋸齒,可以用來鋸樹枝木條。
  黑暗之中,和尚沒注意到這把匕首不同尋常之處,所以用佛珠套住趙獵手腕的同時也繞了幾匝套上刀背。這樣一是更加大壓力,二是固定匕首方向,使鋒刃始終對準趙獵咽喉。
  然而和尚不知道的是,他用力越猛,佛珠繩索就斷得越快……
  繃!繩斷珠灑,束縛盡去。
  和尚重心頓失,撲倒在地。還沒來得及翻身爬起,脖子一涼,耳邊傳來一個壓低的聲音:“動一動,就割斷你的喉嚨!”
  那邊施揚好不容易爬上來,急促道:“寺廟大門開了,有火光,可能驚動賊人了。快把這混蛋幹掉,趕緊撤……”
  三人這一番打鬥雖然各自吃痛,大家居然都強忍住沒發出叫喊聲,但多少鬧出些動靜,破壞了深山的靜謐,也驚動了賊人。
  那被壓住的和尚聞言忍不住一動:“你們……不是賊人?”
  趙獵咬牙道:“老子當然不是,否則早割了你這禿驢的喉嚨。”
  “禿驢?”施揚訝道,“是個和尚?”
  和尚奮力扭頭,嘎聲道:“貧僧永濟寺僧人覺遠。小僧可帶你們進山洞,避開賊人。”
  所謂山洞,就是這法號覺遠的僧人剛才鑽出來的那個岩石掩映的凹陷,遍生密密雜草,蔓藤糾結,不是著意撥開查看確實難以發現。
  情況緊急,趙獵、施揚也顧不得許多,一個拔出左輪,一個摘下雙管獵槍,子彈上鏜,對著覺遠的後背,先後鑽進山洞。
  之前趙獵沒拔槍是怕驚動賊人, 但經過剛才交手,發現這和尚太TM強悍了,與他肉搏實在太危險。如果這和尚有什麼異動,說不得,那怕驚動賊人也得動用槍械。
  三人剛進洞,崖邊就出現幾個舉著火把的賊影,探頭探腦看了一會,沒什麼發現,嘟囔幾句,勾肩搭背遠去。
  進洞之後,覺遠先把僧衣穿上,再從壁龕取下一盞油燈,燈光照在他的臉上。
  趙獵、施揚面面相覷,這位覺遠僧人,竟然是個年輕和尚,看上去比他們都小些,頂多不過十七、八歲。濃眉大眼方臉膛,還帶著幾分憨厚,怎都難以想像眼前這憨和尚與方才那兇恨凌厲的身影是同一個人。
  真是人不可相貌,趙獵對這句話又有了新的理解,所以他手裡的左輪槍非但沒放下,反而板開擊鎚,槍口對準覺遠:“把戒牒拿來我看。”
  覺遠從僧衣裡取出戒牒,遞給趙獵。趙獵其實也不懂辯真偽,不過他相信沒人賊人會連這個東西都能假冒。所以,這是個如假包換的和尚。
  “覺遠,這名字……哦,是法號,有點耳熟啊……”趙獵想起某部經典電影及經典作品,不過算算年代,跟這位真搭不上關係。
  趙獵不知道,覺遠也不知道,因為二人這一番遭遇,世間少了一位武術大師,多了一個怒目金剛。
  ~~~~~~~~~~~~~~~~~~~~~~~
  PS:本書的覺遠和尚與《倚天屠龍記》裡那位大牛覺遠上人為同一人。覺遠所屬年代有三種說法,一是宋末元初,一是元末明初,一是明中葉時期。本書按劇情需要取第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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