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雙槍皇帝 作者:寇十五郎 (連載中)

 
mk2258 2017-11-19 22:29: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9 36007
mk2258 發表於 2018-1-15 22:59
第六十章【秀王后裔】






    “趙孟備,庚申年潤四月初七,吉日生於臨安。太祖後也。紹統同道冠德昭功哲文神武明聖成孝皇帝(宋孝宗)兄秀王伯圭後裔,父與慮、母陳夫人。宗冊吉日記:胎九十二兩七錢,毛黃,膚紅潤……左背胛有一紅痣。乙亥年宗室補記:宗室孟備,年一十五,身長五尺六寸,面方略長,修眉細目,鼻隆口方……左背胛有一紅痣。”

    聽到簾後女官誦讀宗籍資料,屢屢提及“趙孟備”。趙獵終於明白,他被誤會了。

    如果早那麼兩三天,趙獵還真不知趙孟備何許人也,現在他知道了。秀王趙與檡的侄子,秀王之弟趙與慮的兒子,戰死在瑞安府的少年英烈。可這是哪跟哪啊?自己咋跟一個完全搭不上槓的古人扯上關係了呢?

    趙獵好歹也是個見習警察,邏輯分析是他折長項。

    首先能確認的是,那枚玉佩。這祖傳玉佩果然不是凡品,它的第一任主人,就是趙孟備,所以玉佩上刻著一個“備”字。極有可能是趙孟備就義之後,此玉遺失,輾轉落到趙獵先輩手裡。這玉佩上的斑斑裂紋,或許就是這位少年先烈血戰瑞安的見證。

    第二,長像。趙獵長得與趙孟備頗為相像。這一點,從文天祥第一眼看到趙獵時的表情就能確認。文天祥曾在德佑二年拜訪過秀王,在府上見過趙孟備。當時趙孟備還曾向這位狀元公請教過詩書,所以文天祥頗有印象。再與玉佩相印證,便認定他的“身份”,呈報給太后。遂有以宗籍對證之事。

    當趙獵兩次聽到“左背胛有一紅痣”時,心頭一鬆——終於有一樣對不上了。他很明確知道,自己沒有什麼紅痣。別說背胛,渾身上下哪都沒有。

    儘管廣堂空寂無人,但趙獵明確知道,那珠簾後至少有好幾雙眼睛在盯著自己呢,光著膀子怪不自在的。

    趙獵強捺性子道:“在下是否可把衣服穿上了?”

    那婦人的聲音又響起:“轉過身。”

    趙獵苦笑,想說“哥左背胛真沒紅痣”。

    女官威嚴的聲音響起:“皇太后有令,轉過身去。”

    行行,讓你們看個明白,早結束折騰早了。趙獵也不廢話,直接轉身。

    空氣似乎凝固了。這一刻,趙獵內心既有放鬆,又有一絲莫名遺憾,還以為自己能狗血地冒充皇族呢……

    旋即一個婦人悲泣聲響起:“少主,受苦了!”

    趙獵訝然轉身,就見一個婦人從簾後奔出,伏跪於膝下,嚶嚶而泣。

    這一下,趙獵真的懵逼了。

    這時珠簾掀開,兩名女宮扶著一個年約三旬、神情憔悴的宮裝麗人步下玉階。麗人神情激動,淚流滿面:“孟備,你當真活著!天可憐見,趙氏不絕,孟備能刑場脫逃,我兒未必不能浮海重生……”

    楊太后。

    真正令這位太后激動的,並不是趙孟備這個人沒事,而是傳言已死三年的宗室少年,奇蹟般重新出現在眼前。這個奇蹟證明了冥冥中自有神蹟。換而言之,她的皇兒、被陸秀夫背負沉海的少帝,也許同樣沒死。

    如果趙獵沒有出現,按歷史軌跡,幾日之後,萬念俱灰的楊太后就會投海而死。楊太后一死,宋室再無名正言順之繼承者。失去希望的張世傑也會沉海殉國。諸將官也將黯然散去,各奔東西,剛剛有起色的殘宋行朝亦將煙消雲散。

    然而趙獵出現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帶給楊太后多大的希望。儘管“趙孟備”死而復生跟宋少帝投海生死未卜之間貌似沒啥邏輯關係,但此刻楊太后身為一個母親,她只要一個希望,不管這希望多渺茫,只要有希望,她就會堅持下去,她才能堅持下去。

    如果連趙孟備這秀王后人都能得天之眷,在大宋危亡之際奇蹟般出現,那麼真龍之身的皇兒又怎會輕易溺斃於海上?或許,若干時日之後,皇兒也將如趙孟備一樣,英氣勃勃出現在自己面前——這就是楊太后的邏輯與希望。

    文天祥洪亮的聲音響起:“恭祝皇太后尋回皇侄,秀王有後矣!”

    趙獵扭頭,看到這位大宋丞相滿面喜悅,怎麼看怎麼覺著這歡喜像是撿到寶似的……

    趙獵現在總算弄明白那婦人是誰——曾服侍過趙孟備母親陳夫人的貼身丫環,也就是說,她是看著趙孟備長大的最重要的人證。

    有丞相指認、有玉佩為證、有家僕確認、有宗籍印證……最後,趙獵就這麼“被”趙孟備了。

    現在唯一隻剩下一個疑問:自己左背胛是什麼情況?

    半個時辰之後,被重新錄入宗籍的趙獵,暈頭暈腦隨文天祥離開草宮。

    草宮內,女官鄭重用金漆朱筆寫下最後兩行字:“……(孟備)劫後傷腦,罹患離魂,前事盡忘,唯存忠義。左背胛刀痕宛在,紅痣碎裂矣!”

    ……

    “宗室趙孟備,忠肝義膽,與二父共擊暴元,力盡被執,幾刑死。僥天之幸得脫,以劫後殘軀,剃度避禍三載。唯忠義之心不死,潛藏厓山,暗操義勇。攜二勇士夜襲元建康總管座舟,解救右相;更以懸殊兵力擊元潮陽水軍千戶,擒殺陳懿以下二百賊……驍勇果毅,一如當年。今重列宗籍,加信安縣侯、定遠大將軍、殿前指揮司司馬、廣州都督、龍雀軍都統制……”

    勳、爵、環衛官、軍職、差遣,一應俱全。然後這一大串頭銜都沒啥用,真正有用的只有最後一個差遣:龍雀軍都統制。

    宋朝沒有“龍雀軍”這個番號,這是專為趙獵的“厓山義勇”新闢的一個番號,這就算納入朝廷的經制軍了。

    趙獵看著這一大串眼花繚亂的頭銜,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我不就是當個保鏢護送個人麼,怎麼莫名其妙就成皇族了?末代皇族是那麼好當的?哥到哪說理去?哥還要環遊五大洋,縱橫加勒比的啊啊啊!

    現在,就算他極力否認自己不是趙孟備,也沒人相信了。

    這道懿詔一發,對行朝將官震動不小。誰也沒想到,這個隨文丞相默默出現的少年郎,居然是位宗室,而且還是素有賢名的忠烈嗣王秀王后裔。宋末時宗室出任將官者甚眾,比如文天祥汀州開府時,手下就有趙時賞、趙孟溁等宗室。只是隨著行朝一敗再敗,宗室被殺者愈眾,到得厓山之敗後,僅存的宗室盡皆蹈海,趙宗皇族為之一空。倘非如此,蘇劉義也不會找個不著調的趙旦奉之為主。

    趙獵的出現,多少引動了幾位重臣的心思。當然,趙獵畢竟出現得太過突然,朝臣將官對他仍持觀望態度。這時,楊亮節更暗傳給趙獵一份密詔:著令龍雀軍都統制趙獵駐軍厓山,全力搜尋少帝下落。

    皇太后沒有死心,或者說,皇太后又燃起了希望。

    而文天祥、張世傑、陳宜中、蘇劉義等重臣卻與皇太后心思不同,他們更現實。這都倆月了,少帝存活可能微乎其微。宋室存亡不能寄託在一個飄忽不定的希望上。

    與尋找少帝及謀立新帝同樣重要的,是解決軍需及行朝駐蹕的問題。

    廣崖這片海域,隱蔽性相當不錯,早在厓山海戰前,陳宜中就一直躲藏在此處。從這點也可看出,戰前他就對張世傑指揮的這場大戰毫無信心,早早未雨綢繆。行朝一敗,他就立即發船將敗退的楊太后、張世傑、蘇劉義等十餘船引來此處躲避元軍追殺。這也很好解釋了為何張弘範、李恆等搜檢海上數月,楞是沒發現這支殘軍的下落。

    因為這不是一支無頭蒼蠅般倉皇亂躥的殘軍,而是早有狡兔之窟的敗軍。

    但陳宜中再能耐也變不出糧食來,此時承擔秘密輸糧任務的,是香山權工部侍郞馬南寶。

    四月十四,當行朝將官們望著即將告罄的糧倉,焦急等待馬侍郎的糧食到位時,馬氏船隻終於出現了——然而,卻不是意想中的糧船,而是一條小船,以及一個滿面驚惶的報訊者。

    “不好了!侍郎及黎招討使俱被元虜捉去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1-15 22:59
第六十一章【緊急出擊】






    “釣上來了釣上來了!”

    “別動,我來拿。”

    礁石邊,張君寶、蚱蜢、黑丸、跳蚤等少年正歡快地用細線釣螃蟹。這釣蟹法子是丁小么教他們的,有時運氣好還能釣上一些小魚扇貝什麼的。對這些少年而言,白天練槍、打靶,黃昏游泳、垂釣,晚上跑步、集訓,有時夜半會被突然叫醒,執行對抗訓練。這樣的日子,比起深山古剎挑水聽經有意思多了。

    張君寶看著簍子裡的收穫,嘴巴咧得比簍口都大:“今夜宵夜有著落了。”

    “君寶,你整天就惦記著吃……”

    “這能怪我嗎?白天累得要死,晚上還不給好好睡覺,搞什麼環島拉練、泅渡……這麼一折騰,誰不餓啊?我這段時間都瘦了……”

    “隊裡就屬你最胖,還瘦……”

    “十個人裡選胖子,我才算出挑的,要是在一百個人裡選,我算啥胖啊……”

    “噓!別說話,海上有船。”

    “是條小船,沖我們這方向來了。大家快埋伏好。”

    小船隨浪潮衝上沙灘,一人略顯疲憊跳下船,把纜繩繫在一塊礁石上,驀然似有所覺,剛轉過身,就見礁石後閃出幾個少年身影,人還沒衝到幾塊石頭就砸了過來。

    那人左閃右避,還是挨著一記,登時面頰青腫,腳步打飄。

    黑丸第一個衝到,高高躍起,像頭黑豹一樣四肢屈縮,雙膝雙拳重重撞上那人。那人痛呼著奮臂將黑丸甩出去。張君寶滑沙而至,藉著衝勁一記衝拳打在那人腹部,那人疼得彎如蝦米,被張君寶重重一膝頂著仰面摔倒。

    一排急浪捲來,淹沒那人口鼻,嗆得他幾乎窒息。等他昏天黑地爬起來,頸、胸、腹已被三把刀子頂住。

    “我找二郎!咳咳……香山馬氏二郎!”來人眼見不妙,慌忙表明來意。

    躲在礁後安全位置的跳蚤探出半個身子:“找馬二叔的啊……”

    蚱蜢手裡刀子紋絲不動:“你是誰?表明身份。”

    “咳咳……我是香山馬家莊管事馬成義,有事急找二郎。”

    “馬二叔不在。”

    “那我找管事的,我找趙獵。”

    “趙大哥也不在。”

    “那我就找管事的,眼下誰管事?”

    張君寶與蚱蜢交換了個眼神:“好,就帶你去找管事的。”

    聲落,一塊撕下的灰布條用力套上馬成義雙眼。

    後山一座寬敞石屋裡,聞訊而來的施揚、王平安、丁家姐弟、佟掌舵等圍坐半圈,細聽馬成義述說。

    “……四月初七,也就是七日前,大郎與廣州招討使黎德、都統梁起莘相約,起兵運糧前往廣崖,以迎聖駕。不成想,臨起事前,那都統梁起莘竟然反叛,暗通元人。大郎與黎招討使聞訊怒而發兵討之,沒想到中了元兵的埋伏,眾莊丁死傷甚眾,黎招討使重傷不治,大郎被擒。眼下被關押在梁起莘的莊院裡,不日就要被押往廣州城,進獻給元軍副都元帥李恆。”

    施揚更關注莊子安全:“眼下莊子裡怎樣?”

    “梁起莘派人勸降,要我們獻出錢糧,否則就要屠莊。我剛逃出來尋二郎,莊子就被圍住了,再慢一步,怕都出不來……”

    “不好!”施揚一下跳起來,“事不宜遲,咱們得馬上解圍救人!”

    丁家姐弟互相看一眼,她們當然知道施揚為什麼這麼著緊,因為舒兒就在馬家莊。

    當初趙獵一行為赴海豐聚義,把舒兒及船工、俘虜轉移到馬家莊,請馬南寶代為照應。等再轉回厓山時,馬南淳把海盜移送馬家莊,同時帶舒兒返回。沒想到馬南淳人沒帶回只帶了一封書信,信是舒兒寫的,說自己並不適合在厓山那樣的環境,也不適合四海漂泊,那隻會拖累他們。如果可以選擇,希望能在香山安居下來。

    趙獵對每個夥伴的態度都是一樣的,來去自由,去留聽便,絕無束縛。儘管他不認為在蒙元治下會讓人好過,但他尊重舒兒的選擇。他也知道施揚的心思,對此他的建議是:“出海前,把你應得的那份財寶取了,讓馬仲平當中人下聘。如果人家有意,二十萬貫聘禮的誠意足夠了。若人家願隨你出海最好不過,若不願,你們就留下吧,這筆財富足夠你們好好過下半輩子了。”

    眼下施揚已經把舒兒當成自己未過門的媳婦兒了,雖然還不知人家姑娘是啥態度,不過對於他這樣的軍中廝殺漢來說,有聘禮事情就成了大半,至於你情我願的調調,迎過門慢慢再論。所以一聽馬家莊被圍,施揚當場就要暴走。

    趙獵臨走之前,把厓山諸事交付施揚負責,但千算萬算沒算到,一向還算沉穩的施揚會被戳中軟肋。施揚這麼一跳,丁家姐弟自然同意——要說親近,丁小伊其實跟舒兒是最親近的,她的關心不在施揚之下。

    王平安隱隱覺著不妥,頭領趙獵沒有回來,兩支小隊訓練時日尚淺,尤其海上戰隊更是純冷兵器隊伍,絲毫無半點優勢可言。少年戰隊雖然人手一槍,但子彈不多,而且都是十幾歲的少年。而被擊敗的馬家莊丁,足足有三百多人。他們現在只有十分之一的兵力,能解圍救人麼?

    施揚已顧不得那麼多了,他直接問管彈藥供應的丁小么:“我們還有多少彈藥?”

    “霰彈八十七顆,左輪槍彈七十七發,黑星子彈八十四發,雷炮四管……”

    “怎麼這麼少?”施揚屈指一算,人均分不到二十顆子彈,差點跳起來。

    丁小么委委屈屈道:“最近那幫小混蛋練靶狠了點,打得可兇。我算算日子,趙大哥也差不多回來了,那時子彈就不缺了……”

    “你… …”施揚磨磨牙,想問丁小么是否知道趙獵的軍火庫藏在哪,轉念還是把這話吞回肚裡。趙獵的軍火庫是個禁忌,沒有子彈可以領,沒槍可以申請,但不可以詢問下落。哪怕趙獵並不在場,大夥都心照不宣遵循這個準則。

    丁小伊忽道:“鳥槍的彈藥不缺。趙大哥臨走時向那位江將軍要了八百斤火藥,提煉後得六百斤。我跟孩童們一起製作了定裝彈藥五百份,若有需要,可以邊趕路邊製作……”

    這可能算是唯一的好消息,施揚再問:“我們有幾把鳥槍?”

    “三把。”

    施揚皺眉,一邊是槍少彈藥多,一邊是槍多子彈少,還真是撓頭啊。

    “管不了那麼多了。”施揚長身而起,“馬侍郎對我等幫助良多,他現在身陷這個……這個(施揚想說'囹圄'卻說不出)……敵手。俺相信,就算趙頭領在此,也會毫不猶豫出擊救人。趙頭領臨走前把厓山事務託付給俺,俺不能讓他失望。現在,俺決定,盡快趕到馬家莊,先把莊子守住,再伺機救人。絕不能讓那該死的梁起莘把馬侍郎押到廣州!”(
mk2258 發表於 2018-1-15 23:01
第六十二章【何處立基?】






    當施揚檢點人手槍彈,悍然出擊時,三百里外的廣崖,正陷入一片激烈爭吵中。

    爭吵分三方:文天祥、楊亮節一方。張世傑、蘇劉義一方。陳宜中一方。

    這幾位,都是能左右行朝局勢的人物。爭吵的議題只有一個:行朝新駐蹕之所應選何處?

    梁起莘投敵,帶來的直接後果就是,廣崖已不再安全,元軍隨時會殺上海山,把行朝一鍋端。當務之急,必須盡快遷離,這一點無人有異議,真正爭議的是,要遷往何處?

    文天祥、楊亮節主張北上福州。行朝撤離臨安後,一直以之為大本營,對當地豪強的影響力比較大。攻占福州,一可據天南之地利,二可有海上依托,進可攻退可走。更重要的是以此為行朝基地,可號令贛、閩、廣四方豪傑,響應勤王。“聖駕但居閩中,詔令既出,聚四方義勇,以天南至贛北,則天下無有不應。”

    張世傑一向與文天祥不對付,文天祥當初屢次請求入朝就為其所阻。對於文天祥不顧行朝勢弱疲軟的事實,執意北上火中取栗的戰略,張世傑毫不客氣直噴:“丞相好戰而不知兵矣!”

    張世傑與蘇劉義這兩位軍事主帥一致認為,此時元人勢大,應避其鋒芒,在廣南沿海尋一形勝之地築基。一邊屯兵積穀,一邊與番人商賈,同時募集四方義勇,整軍備戰。待時機成熟,從海陸發兵,一舉攻占廣州,以此肇基。再沿海北上,攻取泉州、福州,“此方為善計”。

    楊亮節早對張世傑指揮屢戰屢敗不滿,反譏道:“設若丞相好戰而不知兵,則公屢戰而知兵乎?聖後若不居堅城大埠,彰顯威儀,反而遠遁海天,走避荒蠻,天下如何看待行朝?又如何號令天下豪傑?”

    雙方激辯甚劇時,陳宜中也來插一腿。這位更絕,直接要求將行朝遷到占城,“占城,邦屬也,有煙瘴毒蟲之隔,有叢林險關之障。占城王宮,可為行朝駐蹕,一應之物俱全。占城蠻兵,驍勇好鬥,縱躍山澗,履險如夷,可護聖後周全……”

    朝臣也分為三批,各有支持者,一時之間誰也說服不了誰。

    趙獵看著菜市場一樣的朝堂,目瞪口呆,終於見識了宋朝臣子們的言論自由。

    趙獵眼下是唯一的宗室,身份、爵位、軍職都不低,已經有資格位列朝堂,參與朝爭堂議了——儘管這朝堂實在太“麻雀”了點。

    馬南淳與江風烈敬陪末座,一直沉默不語。這兩位,一個剛剛廣聚天下豪傑,立馬遭到元軍痛擊,差點全軍覆滅,深刻見識到元軍的強橫,更明白眼下應當避敵鋒芒,蓄積力量的正確性。另一個則在趙獵影響下,接觸了新武器與新戰法,內心傾向於組建新軍,以戰法操練新武器。待時機成熟,以強大武力一點點殲滅敵有生力量,把大宋勢力一步步向北推進。此消彼長,敵退我進,何愁堅城大埠不入我手?

    兩人各有想法,但面對一眾名臣將帥,他們人微言輕,妄言徒惹人笑,只能沉默而已。

    趙獵倒是有話語權,但他沒興趣湊熱鬧,他也想不出有什麼好地方,既然沒有建設性意見,不如不說,以免添亂——已經夠亂了不是?

    然而趙獵不想說話,偏有人要他說話。

    眾臣爭議不下,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的結果就是矛盾上交:“請皇太后聖裁”。

    楊太后從來就不是乾綱獨斷的有魄力的后宮之主,在處理國家大事時,她本能傾向於親緣。這也怪不得她,因為這幫文臣武將太讓她失望了。在三種意見中,楊太后是想听從文天祥與兄長楊亮節的主張,但因為軍事方面是張世傑、蘇劉義負責,直接否決也不好,所以決定加上一道籌碼。

    “孟備宗室也,曾隨秀王駐守福州,而後又北上瑞安抗擊暴元,想必心有所得。皇太后想听聽你的意見。”楊啟智在傳達太后口諭,請眾臣稍候之後,悄悄拉著趙獵衣袖,對他說出這番話。

    趙獵一愣,旋即明白過來。楊太后認為他早年守衛過福州,此番又是與文天祥同行,必然傾向於文天祥的意見。所以希望他大膽表達,代表宗室宣布支持,這樣楊太后再下詔阻力就小多了。

    然而,趙獵會支持文天祥嗎?當然不會!在他看來,北上福州是最腦殘的找死行為。眼下行朝船不過二十、兵不過二千,還包括了匠人、船工、宮女、內侍及部分軍中眷屬等非戰鬥人員,能拉得出去戰鬥的不過千人之數。就憑這麼點人再加上八字沒一撇的所謂“勤王軍”就想奪福州,不是跟後世某黨創建初期時,一心只想攻打大城市,最後碰得頭碰血流損失慘重一樣嗎?

    陳宜中的提議聽上去最安全,但太保守,而且寄人籬下,托庇蠻王,難免不測之禍。

    張世傑、蘇劉義的法子是目前最可行的,但難就難在沒有一個合適的休養生息並反攻的基地,至少在兩廣沿海找不到這樣一個地方。

    當趙獵自覺沒啥建設性意見時,他不會發言,但如果一定要提建議,他就要說出真正的見解,畢竟這關係到一個王朝的命運,而且他的命運似乎與這個王朝的命運開始產生交集。

    趙獵自己確實沒啥好推薦,但他記得一句話: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既然朝堂袞袞諸公提不出什麼好方案,那不妨聽聽軍民的意見。

    一個時辰後,楊啟智來尋趙獵,找遍營地、艙室都不見。

    “先前看到趙兄往匠人營去了。”江風烈如是說。

    “趙官人吶,先前是來過,問了一會打鐵的事,還擼袖幫郭大匠敲了一陣鐵砧,一點都沒宗室的架子……眼下似乎朝老小營去了。”匠人所說的“老小營”指徵戍軍人的家屬所在。

    等楊啟智到老小營,得到的回答卻是:“趙官人到船塢那邊去了。”

    楊啟智快瘋了,決定到船塢再不見人就掉頭复旨。

    “趙官人吶……喏,那不是!”船工手指向某處一指。

    楊啟智順著手指處看了半天也沒見到要找的人,正疑心自己從頭到尾沒找到人是不是因為眼神突然不好了,突然聽到有人叫喚:“楊少監,你找我?”

    楊啟智的腦袋三百六十五度旋了一圈,最後一低頭,才看到黑黑的灘塗淤泥裡探出個腦袋,兩隻眼仁白亮瘆人。

    “你……孟備?讓你好生回复皇太后,你怎麼到處蹦噠,還跟匠人修起船來了?”

    趙獵拔泥而出,向一同修船的匠人們笑著打招呼作別,然後到海裡游了一圈,渾身濕淋淋上岸,光著膀子邊擰衣服邊哈哈笑道:“楊少監,我這就回复皇太后——有一處理想的行朝駐蹕之地,當可令諸公滿意。”
mk2258 發表於 2018-1-15 23:01
第六十三章【瓊崖瓊崖】






    “瓊州?”

    “吉陽軍?”

    當聽到趙獵提出的新建議與新地點時,滿堂跌眼鏡——如果這時有眼鏡的話。

    瓊州,就是後世的海南島。在宋代,這是個專門流配官員的蠻荒邊鄙之地。大名鼎鼎的蘇軾蘇東坡,就曾流配瓊管(瓊州州城,今海口府城),對於此地,最熟悉的當數蘇劉義了。

    蘇劉義首先表示反對:“去歲秋冬,瓊州尚在我手,元將阿里海牙攻掠瓊州。瓊州安撫使趙與珞率領謝明、謝富、冉安國、黃之傑諸義勇,在白沙口抵拒元軍長達數月,使阿里海涯的舟師遲遲不得登陸。彼時若能登瓊,與趙安撫使合兵一處,倒是大有可為。可恨州民諸獠,不識忠義,不恤國恩,竟發動叛亂,執趙安撫使獻與元虜,致使五義士被車裂。蠻夷之地,毫無氣節,罔顧恩義,實不足為肇基之地。”

    張世傑對這個橫插一槓的宗室少年很不感冒,淡淡道:“眼下瓊州全境盡入元虜之手,瓊管城駐守著元軍一個中萬戶府,想奪取談何容易。孟備少年英銳,銳意進取是好的,只是須曉得知己知彼之道。”

    文天祥、楊亮節也認為此議不可取,這與他們“棄邊荒而就大埠”的理論完全相反,不嗤之以鼻已經算給面子了。

    只有陳宜中聽出其中另一層意思:“孟備方才言及吉陽軍,似乎本相也有所耳聞,有番商傳言乃堅城大埠……”

    楊亮節不以為然:“瓊州一府三軍,皆下等軍州,公廨尚且寮舍,何來大埠?”

    “事世無絕對,有時就是那麼奇怪,吉陽軍城,就是堅城大埠。”趙獵將早已準備好的一張圖紙鋪開,請諸臣近前觀看。

    “這裡是瓊管,這裡是萬安軍,這是昌化軍,這是吉陽軍(今海南三亞)。”趙獵指著一幅手繪的海南島圖,手指從北而南移動,侃侃而談,“阿里海牙攻取瓊管後,曉諭降萬安、昌化、吉陽三軍。也就是說,此三軍乃不戰而降,城池未遭破壞——事實上,昌化軍城不過一軍堡,萬安軍城不過一小城,皆板築土夯,經年失修,俱坍塌矣。唯有吉陽軍,乃用磚瓦包砌,周圍一里餘,計二百四十二丈,高一丈六尺……開東、西、南門。更有寧遠“後河”繞流城北,河道長約八里,水源充足……”

    “怎可能!”楊亮節第一個叫出聲來,其餘諸臣皆失驚齊附。因為趙獵給出的數據實在太驚人了,一個地處海天一隅的下等軍州,軍民戶不過幾百,而且周圍多為獠民,怎可能建這樣一座堅城,更開鑿河道八里,這得多大工程?在這海天極南角落,有必要有可能搞這樣的大工程嗎?

    趙獵對宋代或者說古代城池不了解,完全不明白諸臣為何如此吃驚。如果他了解宋朝的城池情況,只怕會比諸臣更驚異。

    宋之前華夏磚石砌城僅三31座,佔所知城池4%左右。到宋,有據可查的城池為383座,其中磚石城為84座,佔18%。兩宋地方州軍財力艱窘,許多官員反對築城。甚至到明初之前,海南即使州縣官署也常限於茅草房。築城所費民力之巨,異常突出,何況吉陽這樣與抗金、抗蒙毫無關係的最弱下等州軍。

    而且需要指出的是,單麵包磚與雙麵包磚,差別巨大,宋代很多磚城也只是向外迎敵一面的城牆包磚,內面依然是板築。這樣自然不耐豪雨。無論瓊管也不過單麵包磚、萬安軍、昌化軍更是土夯小城,而吉陽軍卻是頂級配置——雙麵包磚。

    瓊州四州軍中,吉陽軍最遠僻、戶最少、最貧窮,但配置卻不在廣南憑何一座堅城大埠之下。而且這情況連朝廷都不太清楚,以至放著一個豪城不駐,反而盡在南恩州(廣崖)、寧都(歷史上蘇劉義所擇之基地)這些地方打轉轉。豈非咄咄怪事?

    吉陽軍這樣一個橫空出世的奇城,立刻引起群臣濃厚興趣,首先就是要確認趙獵消息來源的準確性。

    “先聲明,我事先對瓊州的情況一無所知,這些資料,俱來自下面軍民,而且經過反复考證,有些消息更是來自曾居於瓊州的軍屬。我相信,這些東西,他們編不出來,也無必要,更不可能。所以,可信度很高。”趙獵明確消息來源,讓群臣寬心之後,更進一步分析道,“眼下駐於瓊管的是阿里海牙手下大將、瓊州總管龍文貌。中萬戶府萬戶是阿里海牙長子忽失海牙,副萬戶是馬成旺。管軍五千餘,其中精銳為一千'北庭軍',另有兩千漢軍,兩千新附軍。整個瓊州總兵力就這五千人,除主力駐守瓊管外,還要分駐萬安、昌化、吉陽諸軍,以防禦八番諸獠。根據種種情報顯示,吉陽軍駐軍最多不過千人,分屬漢軍與新附軍。若我避開瓊管,以迅雷之勢繞至吉陽,發動突襲,以王師對新附軍的震懾力,有心算無備,當可速取此城,以為肇基之所……”

    後,趙獵再次提醒:“我不知道吉陽軍為何會有這樣一座堅城,我寧願把這看做是上蒼賜與我大宋的一份厚禮。我希望大家靜下心好好考慮,要不要把握這個機會——我要提醒在座諸君,我們沒時間了。元軍隨時會來,晚走不如早走,早走早安全。”

    趙獵這個新提議太具誘惑力了。一座少見的堅城,符合文天祥、楊亮節的“聖後當居堅城大埠”的想法,只是地點偏遠了點,但勝在安全。

    同時,吉陽軍也符合張世傑、蘇劉義想要的“尋一形勝之地築基,一邊屯兵積穀,一邊與番人商賈”的主張。只是募集四方義勇,整軍備戰這方面受地偏人稀限制,怕有些難。

    群臣反复商討,最後陳宜中一舉拍板:“正如孟備所言,此乃上蒼賜與我大宋的一份厚禮——天與不取,反受其咎。”

    楊亮節也道:“事不宜遲,遲則生變。”

    於是群臣一齊上書,請皇太后下旨,攻取吉陽軍,定都肇基。
mk2258 發表於 2018-1-15 23:02
第六十四章【暴走的施揚】






    香山馬家莊(今廣東中山沙涌村)西嶺,一群披著匆匆趕製的“網兜服”的潛伏者正埋伏在一片低矮的樹林裡。

    丁小伊一目透過瞄準鏡觀察,一目冷眼看著左前方時不時焦慮挪動肢體的施揚,很是不滿,心下嘀咕:“還是本次戰鬥的指揮官呢,這埋伏都不如才練習一個月的少年,要是叫趙大哥看到,不知要沒收你幾把槍。”

    施揚旁邊伏著王平安,好幾次施揚動作幅度過大,都是王平安把他摁下:“老弟,俺知道你急,但乾著急也不是事,總得等馬管事帶回消息才好。”

    施揚語氣跟他的動作一樣焦躁:“這都去多久了,眼看天就黑了,萬一馬管事陷到裡邊,咱們這乾等著……舒兒還一心等著咱們來救她呢……”

    王平安擔心地往後面看一眼,壓低聲音道:“趙頭領的擔心真不是多餘,那些莊客的膽氣著實差了些,幸好出發前沒全說實話。要是讓他們知道,馬侍郎跟黎招討使率三百人攻打都敗了,十有八、九得散鴨子。”

    施揚咬咬牙:“這事我路上想過了,野戰肯 定不行,不光莊客不行,就算人手一槍的少年也不行。他們都是新手,膽氣不足,得有良好的防禦緩衝。咱們還是得衝進莊子,打防守反擊。”

    王平安點點頭,看著三個使燧發鳥槍的人:丁小伊、黑丸、楊正,低低吐出一口氣:“全指望他們幾個了。”

    丁小伊與黑丸使鳥槍是經過趙獵批准的,第三支鳥槍交給楊正,則是出發前丁小伊的主意。她認為楊正經過這段時間觀察他們練槍,對槍械算比較熟悉了,而且這個人也算跟他們經歷生死,值得信任。最重要的是,楊正是除覺遠外身手最好的,而他們的鳥槍小組需要一個能與敵人近身相搏的好手,以防萬一。

    後邊的莊客及少年們,打起仗來不知怎樣,至少潛伏方面挺用心,任憑蟲爬蚊咬,沒有發聲拍打或挪動,看來平日的斥罵加棍棒還是很有效果的。

    黃昏時分,馬成義終於現身了,他還帶來了幾個人及兩擔子飯食。

    “沒事了,大夥都照個面,邊吃邊說吧。”馬成義招呼下人取出飯食,一一給施揚等人端送上。

    那些下人看著地面突然冒出一群泥人,其中近半是半大孩童,頭髮眉毛沾著草莖,怪模怪樣,又是吃驚又是好笑。

    馬成義引著一個頭髮灰白的老者與一個戴斗笠的青衣人來到施揚面前:“這是大郎的叔父,眼下馬家莊的主事人,永吉翁。這是主母……”

    青衣人撩起面紗,露出一張姣好的面容,盈盈一福:“多謝諸位義士援手,馬陳氏替夫君拜謝諸君雲天高誼。”

    原來是馬南寶的夫人,眾人忙紛紛回禮,連道當不起。

    馬永吉輕咳一聲:“諸位義士不辭勞苦,遠道而來相助,本應立即請入莊中,只是……”

    施揚眉頭一挑:“那梁起莘還圍著莊子?”

    “梁某人兩日前已退兵撤圍了。”馬永吉面帶憂色,“但眼下莊子裡有不速之客。”

    “什麼人?”

    “蒙古人。”

    施揚與王平安、丁小伊、楊正面面相覷。不是只有梁起莘的叛軍麼,啥時候冒出蒙古人來了?

    經馬永吉一番陳說,大夥方知來龍去脈。

    原來當初馬南寶與黎德驚聞梁起莘叛變,驚怒之下召集三百新募精壯直奔梁氏莊院討伐。這三人本是鄉鄰好友,彼此知根知底。那梁氏莊院不過一兩百莊客,兵甲俱缺,士氣俱無。馬南寶與黎德信心十足,就算攻不破梁氏莊院至少也能全身而退。誰知梁起莘暗中向廣州元營請援,蒙、漢軍副都元帥李恆派出一隊蒙元百戶——之所以沒派新附軍,沒派漢軍,更沒派出他的本部探馬赤軍,反而派出一支蒙古兵,最大的可能是,這是個大功勞。而且香山馬氏富庶遠近皆聞,這不僅是大功勞,還是個美差。所以,蒙古人來了。然後,馬南寶、黎德杯具了。

    真正的蒙古兵其實並不多,不過二十餘人,加上各自僕從兵約五十餘人。就是這七八十人突然出現,改變了整個態勢,也改變了馬南寶與黎德的命運。激戰中,黎德中箭重傷不治,馬南寶被生擒,隨後梁起莘兵圍馬家莊。數日之後,不耐煩的蒙古人押著十餘被俘的莊客,就在莊子大門前一一斬殺。並下達通令“一個時辰後若不開門,必破院屠莊。”

    馬家莊在大郎被俘,二郎未歸,群龍無首,惡客臨門的情況下,終於屈服,納莊投降。

    “蒙古人三日前剛剛索要一批錢糧及侍婦,今日又來,要金帛、要米麵、要侍女……總之什麼都要。”馬永吉唉聲嘆氣,“真是群餵不飽的豺狼……”

    “眼下那伙蒙古強盜正在莊里大吃大喝,四下翻搗。諸位義士若此時進莊,怕是有所不便。”馬陳氏把一碗梅菜臘肉捧到丁小伊麵前,滿是驚異,“這位妹子居然也如男兒一般懷刃持械,當真難得哩。妹子辛苦了,來,嚐嚐咱香山美食吧。”

    丁小伊剛道謝接過,就听啪地一聲,一隻大碗摔得粉碎,油旺旺的梅菜臘肉灑落滿地,扭頭一看,就見施揚一把揪住馬永吉老爺子的胸襟,怒不可逷:“什麼,你們把舒兒獻了出去!你們還是人嗎!”

    王平安、楊正慌忙七手八腳抱住幾乎暴走的施揚。馬陳氏也上前勸住家叔,一臉歉疚道:“舒兒小娘子人很好,又勤快,啥事都想幫忙,我也喜歡她。二叔臨走時也曾交待要好生看護好她的。唉!舒兒小娘子是入選的秀女,人長得好看,這本是好事,偏生壞也壞在她生得好看……蒙古人入莊搜尋侍女,專挑生得好的,一眼就瞧見她……”

    馬陳氏再說不下去,只能深深一拜,以表歉疚。

    施揚額頭青筋暴起,一字一頓:“舒兒在哪?蒙韃子在哪?我要把人救出來,再剝了蒙韃子的皮!
mk2258 發表於 2018-1-15 23:03
第六十五章【亂葬崗槍聲】






    半個時辰後,天色漸暗,赤坎崗,從馬家莊到梁氏莊院必經的山道上,出現一支馱隊。走在前頭的是四五個粗壯矮墩的蒙古人,跟在後面的則是七八個一身灰布衫、背著素木槍的漢軍士卒。

    蒙古人與漢人有非常明顯的區別,首先在於他們的發式:其時,蒙人標準發式是在頭頂正中交叉剃開兩道直線,然後將腦後一部分頭髮全部剃去,正面一束或者剃去,有些修剪成各種形狀,任其自然覆蓋於額間,再將左右兩側頭髮編成辮子,結環下垂至肩。謂之“婆焦”,如中國小兒的三搭頭。上至成吉思汗,下及普通牧人,發皆如是。

    再有,蒙元士兵的戎服也與漢軍士卒明顯不同。他們穿著一種緊身窄袖、短僅及膝、下擺寬大、折有密襉,並在腰部縫以辮線製成寬闊圍腰的俗稱“腰線襖子”的戎服。上至將軍、萬戶或宮廷侍衛,下及普通士兵都同樣裝束,區別只在衣服質料貴賤及外罩鎧甲的良莠。

    這幾個蒙古人的鎧甲及刀弓索箭都搭放在隊伍中間的騾背上,看這幾套連鐵片都沒幾片的生牛皮甲,就知這幾個蒙古人也就只是普通士兵罷了。

    然而即使只是普通士兵,在這片被征服的土地上,在最末等的南人面前,他們也是一等主人,是主宰生死的至高存在——至少,對於那幾個雙手反綁丟在騾背上的女子是這樣。

    前面的蒙元士兵一手執酒壺一手抓燒雞,用蒙語高聲唱著:“我們是蒼天下的主人薛禪汗的雄鷹,我們是汗八里皇帝的忠犬……”邊飲邊唱,好不快活。

    後面跟著的漢軍士卒,眼瞅蒙元士兵不再意,不時伸手向騾背的女子臀股間掏一把,引得女人驚聲尖叫,蒙元士兵們則哈哈大笑。

    落在最後的兩個漢軍士卒低聲談論,其中一個年輕些的瘦子道:“真是奇了怪,先前百般威脅,那馬家莊的老東西就是死活不肯給,榨一下出一點,光是爭論給穀子還是白米就爭了半天。不曾想老東西出門打了個轉,回來就轉性了,要啥給啥,只求咱快走人……老齊,你說這裡邊會不會有……”

    “能有個啥?”那個大鬍子軍士嘿嘿一樂,“老東西是小氣,能摳索一點是一點,實在不行了,就趕緊送瘟神,生怕咱們在莊子呆久了生事。 ”

    “咱們是瘟神……”

    “屁!那是蒙古老爺,咱們頂多算是瘟丁,跟在後頭啖點湯。”

    年輕瘦子嘿嘿直樂,絲毫不認“瘟丁”為恥。只因正如大鬍子軍士所說,身為蒙元士兵的僕從兵,好歹還能啖口湯。像那些新附軍士兵,洗腳水都沒得喝呢。

    這時隊伍已快走下山崗,四周樹木漸稀,卻比山頂林蔭茂盛更多幾分涼意。仔細看去,兩邊大大小小的土包,居然是一片墳地——這竟是一片亂葬崗。

    這支隊伍裡無論蒙人漢人,不說殺人如麻,至少都是見慣死人的。眼瞅有幾處墳塋泥土翻新,顯然是最近新添的,弄不好還是他們下手造成的哩。

    有人高聲道:“天黑了,亮火把啊。“

    於是隊伍紛紛停下,就近砍了十幾根枝葉,纏上乾草。然後解開包袱,取出油脂塗抹其上。有人卡卡打響火鐮,火星飛濺,火把亮起。

    就在火把亮起一瞬間,土包後火光一閃。

    砰!

    那軍士搖晃了一下,摸了一把脖子,咕咚摔倒,火把墜地,引燃道旁一片枯草。

    火光異聲閃響起的一剎那,蒙兵漢卒都是懵逼的——墳墓後居然會冒火,而且還有怪響,然後就有人倒地,該不會是鬼魂作祟吧?

    隨後另兩座墳墓後又是砰砰兩聲,這回是一人一騾雙雙中彈,又蹦又跳,把隊伍攪得大亂。

    隨著亂葬崗傳來一聲飽含暴怒的大吼:“打!”

    一時砰砰之聲大作,彈丸劃破空氣的尖銳聲令人頭皮發麻。蒙兵漢卒悲鳴一片,被打得找不著北,別說披甲執兵迎戰,連盾牌都來不及取下。

    施揚雙手執黑星,一口氣把彈匣裡七發子彈打光,也不換子彈,把雙管獵槍端在手裡,從墳墓後跳出來,走一步打一槍,即使裝填霰彈時腳步也不停。冒著淡淡白煙的彈殼一顆一顆掉落在他走過的草地,戰場由最初的密集排射變成只有他一人一槍的單射。

    嘭!嘭!嘭!嘭……

    為防止誤傷,王平安在施揚躍出墳頭時就下令停止射擊。

    直到施揚抵近射擊距離對手只有七八步時,被襲擊的蒙漢士兵終於反應過來——不是墳頭鬧鬼,而是有敵襲擊,使用的是聞所未聞的可怕武器。只是一切已太遲,十幾個蒙漢士兵,從火把墜地那一刻起,不過短短一盞茶工夫,所有人非死即傷,就沒一個囫圇的。

    嗒嗒,兩顆冒著熱氣的彈殼先後拋出落地。在施揚繼續填彈時,身後響起一聲鳥槍特有的尖厲鳴響——砰!與此同時,一支利箭從施揚右臉頰劃過,帶起一抹血線。

    這也是整場戰鬥中,蒙元一方唯一的一次反擊。

    施揚面無表情,也不擦試,卡地一下把槍管板正,徑直走到那個想用弓箭射他卻被丁小伊一槍打中臂膀的蒙古兵面前,抬起槍——突然槍口一轉,看都不看,嘭地一槍,把旁邊五六步外一個正掙扎著拔出短斧想擲出的蒙古兵打得滿臉開花,頹然仆倒。

    施揚重新掉轉槍口,頂住那蒙古兵的腦門,眼神冰冷,扣動板機——突然旁邊伸出一隻手抓住槍管向上一抬。

    嘭!

    一槍擊空,霰彈把蒙古兵的瓦楞帽打飛半空,蒙古兵耳朵嗡嗡轟鳴,整個人完全傻掉了。

    “你……”施揚怒目而視,因為托起槍管的人正是丁小伊。

    丁小伊鬆手,用手里長長的鳥槍槍管朝蒙古兵腰間那塊代表牌子頭職位的木牌敲了敲,吐出兩個字:“換人。”

    施揚麻木的面龐終於有了表情,眼裡亮起一簇火苗,手指慢慢鬆開板機,獵槍一轉,槍托重重砸下…
mk2258 發表於 2018-1-15 23:04

第六十六章【玉殞】







    梁家莊院,四周圍牆頂上火把獵獵,蒙元百戶巴根手持頑羊角弓,一支鏟形鑿子箭緊扣弦上,弓弦拉得咯吱吱作響,一如他磨牙切齒之聲。

    巴根怎都沒想到,派副手、好兄弟牌子頭寶音到馬家莊勒索錢糧,本是趟美差。結果東西沒搞回來,人卻死傷大半,連寶音都被活捉,就押在大門外,被利斧抵在脖頸。這情形,一如當日他在馬家莊大門前殺俘威懾,最終令馬氏屈服。只是今夜情況完全倒過來,他被一群不知打哪冒出來的人威脅上門了。

    如果不是寶音在對方手裡,巴根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用鑿子箭一箭射斷那個喊話的獨眼南人的小腿,活捉他再一點點折磨死。然而此刻,他只能強壓怒火,聽對方高聲發話。

    “……把舒兒送出來,我們把這個蒙人牌子頭換回給你,一人換一人,幹不干?聽憑尊便。”

    巴根聽不懂南人的語言,旁邊一人正給他做翻譯:“對方要求用寶音大人換一個叫舒兒的人。”仔細一看這人,居然是塗老三。

    塗老三與那高麗俘虜原本被轉移關押在馬家莊,馬家莊向蒙韃子投降之後,塗老三自然也被放了出來,算是逃了一命。

    巴根皺眉:“舒兒?是誰?”

    “這個……請老爺稍等,我去問問梁百戶。”

    塗老三很快轉回禀報:“那舒兒是三日前馬家莊送來的侍女,老爺說要多下馬駒子那個……”

    “原來是她。”巴根嘴角一抽,眼角吊起,煞氣畢露。

    “梁百戶請示老爺,要怎麼做?換不換?”

    “換!當然要換!不過得等馬繞湖一圈。”

    塗老三當蒙韃子奴僕日久,知道這些老爺們不懂計時,算時間都用草原那一套,既模糊又不准確,這“馬繞糊一圈”,大概就是半個時辰的意思。

    換人就換人,而且越快越好,怎麼還要耽擱半個時辰呢?塗老三不解詢問。

    巴根眼神透著一抹殘忍:“幾個南人混蛋敢欺負上門,傷了我一隊人,還打傷羞辱了我的好兄弟。天上的雄鷹會被兔子欺負嗎?草原的惡狼會被綿羊羞辱嗎?嗯?!我要讓這些個混蛋南人付出血淋淋的代價——就先從這南人娼女開始!”

    梁氏莊院大門外的小山嶺腳下,施揚正焦躁不安等待王平安不斷把消息回傳。

    “蒙韃子答應換人了,他們正讓梁起莘找人。”

    “梁家人說宅院太大,一時沒找到,讓我們等等。”

    “人找到了,說是要梳洗一番,把人好生交還回來。”

    施揚雖焦急,但人家說要幫你把人梳洗潔淨一番,你還能咋說?總不能蓬頭垢面就送回來吧?

    前前後後折騰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總算等來好消息:“那梁起莘說,兩邊各出一人,分別押送人質到大門前那棵大榕樹下交換。”

    施揚一振獵槍:“我去!”

    丁小伊挺身攔住:“我更合適,我去。”

    施揚看了她一眼,沙聲道:“多謝。”

    丁小伊把鳥槍交給弟弟,同時接過弟弟遞來的填滿子彈的左輪槍,加上自己那把,雙槍各插腰間,然後抓起繩頭,像牽牛一樣牽著寶音朝大榕樹走去。

    寶音肩膀中了一槍,只是簡單包紮一下,鉛丸都沒取出來,整個人又被反綁著,被牽得踉踉蹌蹌,但那滿是麻坑的臉上卻沒見多少怨恨,聲音沙啞用半生不熟的宋語笑道:“南人很少見你這樣的母駒……你們跑不了的,一定會被捉住。你救我一次,我也一定會救你……”

    丁小伊冷冷一瞥:“知道是誰打傷你嗎?”

    一提起這事,寶音就切齒痛恨:“告訴我是誰,等我抓到這個下黑手的混蛋……”

    “是我打的。”

    寶音:“……”

    大榕樹的樹幹上已插上一圈火把,亮如白晝。樹下一個執弓背箭、頭戴瓦楞帽、披掛半身牛皮甲的蒙韃子正調著弓弦,他的腳下趴伏著一個全身罩著黑斗篷的人。

    “格日勒圖……”寶音一見夥伴,只招呼半句再說不下去,滿面羞愧。

    格日勒圖也是個牌子頭,顯然與寶音的關係不咋地,只淡淡點頭,鷹一樣的目光鎖定丁小伊:“沒有男人了麼?派個女人來?”

    他說的是蒙語,丁小伊聽不懂,還好有個寶音能當半個翻譯。丁小伊聽罷同樣淡淡道:“告訴他,你怎麼傷的。”

    寶音簡直無地自容,張嘴半天也沒法開口。

    格日勒圖也不廢話,抬腳一蹬,黑斗篷人滾到丁小伊腳下,斗篷敞開一角,露出一張蒼白若死人的面龐——火把耀目,看得分明,正是舒兒。

    “你……”丁小伊原本對格日勒圖的暴戾行徑出離憤怒,正要以牙還牙,也給寶音來一腳,但一見舒兒模樣,再沒心思鬥氣,把牽著寶音的繩索一甩,扶起舒兒。

    格日勒圖迅速把寶音扯過來,一邊後退一邊對丁小伊高聲道:“我格日勒圖一向不殺女人,但這次你們羞辱了我的伙伴,殺死了我的奴僕。你們每個人都要死!”聲落,手指一翻,夾箭在手,張弓搭箭,看都不看就射出去。整個動作行雲流水,又快又狠。

    丁小伊聽不懂格日勒圖說什麼,但直覺沒好事,正如格日勒圖是帶著殺人意圖而來,丁小伊也絕不以善意揣度敵人。當格日勒圖弓箭一動之時,丁小伊也一翻腕拔槍在手,一手拉起舒兒,同時板開擊鎚,對準格日勒圖。

    砰砰砰砰!

    丁小伊一口氣打出四槍,十步之外的格日勒圖胸膛冒出四朵血花,眼睛透著不可置信的神情,直挺挺倒下。

    “嗯!”舒兒發出一聲痛呼。

    丁小伊低頭一看,才發現格日勒圖中彈之後,箭矢射偏,正中舒兒左肋。

    “舒兒,你沒事吧?你別嚇我!”

    寶音又一次見識到那種武器的可怕,驚恐萬狀看了丁小伊一眼,轉身拼命朝大門跑去。

    丁小伊抬頭,咬著嘴唇,慢慢抬起槍口,大拇指板開擊鎚。

    砰!

    寶音的身影在黑暗中晃了一下,再晃,如同喝醉一般,一頭栽倒。

    梁氏莊院鼓譟聲大起,火光點點,直撲大榕樹而來。

    這邊施揚、王平安、楊正等也早已搶出,飛速接應丁小伊、舒兒。

    當梁氏莊院的追兵撲到小山嶺下時,林中一陣排槍打來,頓時倒地七八人,哀嚎一片。追兵慌亂成一團,連傷者都顧不上,抱頭鼠躥。

    “舒兒怎麼樣?”山嶺上的林子裡,施揚急沖衝問剛檢查完傷勢的丁小伊。

    丁小伊神情有些異樣,強顏歡笑:“箭矢卡在肋骨間,好生調養應當無事。”

    施揚長吁口氣,抬腳就想往前走,卻被丁小伊攔住:“等等,眼下你還不能見她。”

    “為什麼?”

    “不為什麼,總之你不能見。”

    施揚瞪著丁小伊,從她躲閃的眼神看出了什麼,猛然一把推開:“閃開。”

    丁小伊踉蹌著差點摔倒,施揚正要衝過,斜刺裡衝來一人,一把將他牢牢抱住:“施老弟,冷靜點! 本帖最後由 mk2258 於 2018-1-27 11:48 編輯

mk2258 發表於 2018-1-27 11:48
第六十七章【五步殺】






    火把獵獵,圍照著兩具屍體。

    格日勒圖與寶音。

    巴根臉色鐵青,眼睛發紅。一日之間,左右臂膀俱殞。加上前些日子死在荒島上的布和,短短時日里,他已經損失了三個牌子頭。這三人都是跟他一起從唐兀部參軍南下,一步步從普通士卒拼到牌子頭、百戶的伙伴,眼下就這麼直挺挺躺在他腳下。這一刻,如果殺人兇手就在眼前,巴根敢打賭,他一定會把兇手的肉一塊塊咬下來,生吞活食了!

    他親自帶領手下蒙人輪番摧殘舒兒,就是為了讓這幫膽大包天的南人兇徒明白招惹長生天庇護的蒙人會是什麼下場,要付出什麼代價。沒想到的是,這夥南人兇徒也用最直接了當的方式,讓他明白了招惹他們要付出的代價。

    巴根這個百戶手下真正的蒙古人也不過二十來個,能稱得上勇武善戰的,也不過幾個牌子頭而已,其他人在巴根眼裡都是平平。巴根最看好的是格日勒圖與布和。這兩個夥伴一個善射一個力大,都是難得的拔都魯,遲早他們都能接替自己當上百戶,沒想到先後死在同一批兇徒手裡。

    擺在巴根眼前的,是一方木盤盛著的五顆小指頭大小、稍有點變形的“銅豆子”。他親眼看到,這五顆銅豆子是從格日勒圖的胸膛和寶音的後腦挖出來的。

    據塗老三與另一個被南人俘虜的高麗人金吉說,就是這幾顆不起眼的銅豆子殺死了他的得力手下、好兄弟。

    “這些銅豆子被裝在一根鐵管子裡,裡面可能裝上火藥一類的東西,然後引火噴射出來,一射就是一大蓬,防不勝防,殺傷可怖。”塗老三與金吉一說起這個,臉上的表情就滿是畏懼,當日厓山同伴被爆頭穿心的恐懼一幕,一直是他們的噩夢。

    “是突火槍嗎?宋軍何時有這麼厲害的突火槍了?”站在巴根身旁的一個華服漢子惑然問道。

    塗老三使勁搖頭:“梁百戶有所不知,當初在州府時……咱也見守城軍漢使過突火槍,那玩意兒就是嚇嚇不知底細的山賊土匪,弄到眼睛手臉會灼傷,死不了人,更破不了甲,連布衣都破不了……”

    被稱為“梁百戶”的華服漢子,便是梁氏莊院的主人,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梁起莘了。在追擊那伙兇徒的過程中,梁家莊客也受到一波打擊,死傷七八人。抬回來後,死者血肉模糊,傷者鬼叫連天,卻找不到致命之物,一時人心惶惶。直到見到這幾顆銅豆子,聽到塗老三及金吉的講解,梁起莘才明白他將面對的是什麼樣的武器。

    梁起莘看著挺屍的格日勒圖,想起當日此人出現時,一手連珠箭連殺馬家莊客數人,最後更射殺招討使黎德,致使馬家莊客潰散,馬南寶成擒……何等威風煊赫。如今,居然被人用幾粒銅豆子打死,而且貌似還是個女子……

    當日見識過格日勒圖威風的可不止梁起莘一人,這莊子裡的莊客大都見識過,可以說,當日對這蒙古武士的勇悍凶狠有多敬畏,今日對殺死這等狠人的兇徒就有多懼怕。再聽塗老三與金吉一番述說,周圍舉著火把的莊客家丁無不心驚膽戰,想起先前他們還窮追不捨來著,萬幸那些銅豆子沒打在自個身上,回屋得拜拜祖宗才行。

    巴根這會也發覺氣氛不對,這幫南人雖然廢物,但勝在人多,眼下強敵在側,還真不能讓這幫傢伙寒了膽。當下強忍怒火,揮手拍翻木盤,銅豆子灑落一地,冷冷一笑:“就算這夥南人有一兩件犀利武器又如何?還不是被我們追殺得滿山亂跑?”

    聽完塗老三翻譯,梁起莘也極有眼色,立馬領會,也跟著哈哈笑道:“巴根百戶說得在理,他們武器再強,也敵不過咱們人多。咱們先前是沒有防備,中了他們的暗算。下回咱們多打製一些旁牌,定能防住。”

    有莊客嘀咕:“旁牌抵什麼用?那牛皮甲都抗不住呢……”

    梁起莘一瞪眼,正要繼續打氣,卻被巴根粗聲打斷:“防個屁!敢殺蒙人,我要他們死得連亂葬崗都沒得埋!”

    梁起莘暗暗鄙視蒙人沒文化,連“死無葬身之地”都不會說,嘴上發狠道:“就是這個理。如今是大元的天下,竟還有人敢虎嘴捋鬚,戕害蒙人老爺,絕不可放過! ”

    塗老三等也一迭聲應是,同時小心詢問:“巴根老爺,咱們要不要向撒里蠻千戶或副都元帥請援……”

    巴根一瞪眼,塗老三便說不下去,頭頸縮得像烏龜。

    “被區區幾十個南蠻子嚇住,就向千戶大人請援?”巴根眼睛瞪得像銅鈴,差點拔出腰間彎刀斬人,“這是你們南人的作風,蒙古人沒這樣的孬種!”

    “是是是……”塗老三臉都綠了,雞啄米似地點頭。

    “梁百戶。”

    “在。”

    “明早再派幾個人到馬家莊傳我號令,徵發五十莊丁,一天之內要見到人,否則老子砍下那馬南寶的手給他家婆娘送去。再有,嚴禁附近村民給那伙南人兇徒提供飯食。誰敢不聽,一旦被抓住,砍掉雙手。即日起,莊丁要統一編隊,聽我指揮……”

    就在巴根一連串命令之時,塗老三順手撿起兩顆滾落腳邊的銅豆子,與高麗人金吉互相打了個眼色,趁人不備,悄悄隱入黑暗。

    在後院的角落裡,兩個深刻見識過厓山武器厲害的傢伙竊竊私語。

    “走不走?”

    “當然走!不走等著再當一次俘虜麼?”

    “俘虜?!換成你,你還會抓活口?”

    “那咱們往哪走?”

    “當然是廣州。”塗老三一攤手掌,亮了亮手裡銅豆子,“這就是咱們的叩門磚。”

    金吉眼睛一亮:“走!”

    “走!”

    在兩個身影消失之後,大約又過一個時辰,天濛濛亮時,幾個奉命前往馬家莊徵發人丁的莊客哈欠連天,剛剛走出大門,突然瞪大眼睛,向前一指:“那是什麼?”

    大榕樹的樹幹不知何時被人用利刃削去樹皮,白茬茬的樹芯刻成幾個大字:“出莊五步者,死!”

    “啥意思……”

    莊客剛說出三個字,不知何處傳來“砰砰砰”三聲槍響。

    說話的莊客應聲倒下,其餘莊客連滾帶爬跑回莊子,大門轟然緊閉。
mk2258 發表於 2018-1-27 11:49
第六十八章【短兵相接】






    清晨的陽光驅散了薄薄的霧靄,馬氏莊院大門前橫七豎八躺著五具屍體及三個重傷垂死的莊客。其中一個腹部中彈的莊客一路爬行到大門前,經行之處,拖出長長的血痕。莊客半抑起身體倚在大門上,手扣門環,然而大門緊閉。莊客也一動不動,顯然死去多時。

    山嶺寂寂,山莊沉沉,四野無聲。只有那白森森的“出莊五步者,死!”幾個大字分外驚悚。

    時值晌午,莊門突然大開,一群手持明顯新制木盾的軍兵與莊客蜂擁而出。最前排的是莊客,他們負責舉盾防禦。中間是僕從兵,有漢人、女真人、高麗人,他們手執長槍短刀,準備短兵相接。最後是七八個蒙韃子,人人手持頑羊角弓,指間夾著五六支箭,衝到大榕樹下時,一齊舉弓,對準前方五十步外山腳小樹林一陣亂射。

    林中草木劈啪亂響,唯獨沒有人中箭的呼痛聲。

    蒙韃子沒有停止射箭,繼續朝他們認為有可能藏人的地點不斷拋射。箭矢劃過空氣發出的尖厲嘯聲,令人氣血下沉、頭皮發麻。

    就在這時,林子裡終於傳來還擊槍聲——砰砰砰!砰砰砰!

    每次都是三響,時間有先後,射擊有快慢,但仔細聽久了,就能聽出基本就是三響,而射出的彈丸直奔持盾莊客薄弱之處下三路。這些木盾其實就是能遮掩胸腹要害,手腳是不可能完全擋住的。真正把全身各處遮擋的盾牌非常沉重,提在手上根本走不出幾十步。古代作戰首要的是體力,把體力耗在拎盾牌上,真正肉搏時就等著挨宰吧。那種完全遮擋的重型盾牌只在守城有用,野戰完全不適用。

    槍聲零落,不緊不慢,但幾乎每一聲槍響都伴隨著一個莊客哎喲痛呼,跌跤坐倒,盾牌骨碌碌滾落一地。等這支突擊小隊沖到林子邊緣時,前排的莊客已被打得七零八落,還能持盾的不足三四成,盾牌後方准備肉搏的僕從兵暴露大半。

    林子後方的半山嶺突然飛出一管雷炮,越過前、中兩排,穩穩落到最後排的蒙韃子身後數步之外。

    轟!一聲爆響,將不斷放箭壓制的七八個蒙韃子炸翻兩人,其餘驚得差點丟下弓箭。

    這時林子傳出一聲暴吼:“打!”

    施揚首先沖出,手裡雙管獵槍噴出狂怒火焰。王平安緊跟其後,三連發短短兩秒射光,不及上彈,拔出左槍砰砰砰一陣亂射,將十步之距的僕從兵盡數擊倒。

    丁小伊衝出來了,丁小么衝出來了,張君寶、蚱蜢等少年手持各式長短武器,不斷轟擊幾步之外的當面之敵。莊客與僕從兵像多米諾骨牌一樣紛紛倒地,躲在最後放冷箭的蒙韃子終於完全暴露。

    面對這前所未見的聲光武器,蒙韃子們已完全失去最初的桀驁,驚慌失措,開弓無力,全無準頭。

    施揚眼睛通紅,神情猙獰,如同狂化的野獸,從衝出樹林的一刻起,就是完全不設防的拼命狀態,這會一路殺到蒙韃子十步之內,聲音沙啞吼叫:“少年隊上彈!”

    “張君寶上彈完畢!”

    “蚱蜢上彈完畢!”

    “韓鐵虎上彈完畢!”

    “少年隊聽令——抵近射擊!”

    施揚將兩發霰彈填進槍管,根本不瞄,端槍於腰側,對準慌亂一團的蒙韃子。

    “預備——開火!”

    砰砰砰砰砰砰!

    這一輪近距離集火齊射,徹底打垮了元兵突擊隊。隨著近戰小隊“海上戰隊”從林子衝出,一路追砍,一支整整五十人的滿員隊,最終得以逃回莊院的不過十二三人。

    一片血腥的戰場上,施揚拔出砍刀,一一將受傷未死的元兵割喉。看著大股鮮血湧出及絕望眼神,施揚那曾經純樸的眼睛透出瘋狂快意,嘴角勾起殘忍笑意。

    一刀又一刀,鮮血噴濺了他一身,直到握刀的手腕被人扣住,耳邊傳來王平安低啞關切的聲音:“施老弟,停手吧,你受傷了,得包紮一下。”

    施揚淡淡掃了左臂一眼,一支箭矢穩穩插在肩頭,身體晃動之際,隱隱有血滲出。

    “區區箭傷,俺受得多了。”施揚一低頭一張口,咬住箭桿,猛一甩頭,嗤地拔出箭矢,傷口鮮血標出。施揚眉頭都不皺,呸地吐出箭矢。

    王平安大急,扭頭大呼:“丁小娘,快來包紮!”

    丁小伊背著鳥槍匆匆趕來,頭上肩膀還有埋伏時留下的草葉沒來得及拂去。仔細檢查之下,這一箭沒射中要害,而且蒙韃子彼時被前所未見的武器所驚,倉皇失措,不僅準頭大失,力度也綿軟無力,如此近距離居然只入肉三分,連骨頭都沒碰到。這時代這樣的箭傷只要沒感染,的確算不得什麼重傷。

    王平安鬆了口氣,望著那緊閉的大門,嘿然有聲:“此戰之後,元兵想必再沒有膽子從大門發動正面衝鋒了。”

    小山嶺上,小分隊幾個領頭及少年隊員正討論此戰得失及接下來的戰術戰法。

    “這場仗打得不錯,尤其少年隊表現出乎意料的好。當然,近戰隊表現也不錯,最後那一波追擊幹掉了不少。”施揚情緒不穩的情況下,很少說話的王平安不得不臨時充當總結髮言人。說了幾句好之後,王平安似乎發覺漏了什麼,忙補充道:“咱們打垮了一隊元兵,其中還有好些蒙韃子,自己一方一個沒死,只傷了三人。這戰績… …嘖嘖,不得了,不管是放在宋軍還是元軍,都是大勝。”

    丁小么道:“那我們下一步是不是要攻莊子了?給舒兒姊姊報仇。”

    “這個……”王平安看了一眼施揚,搓搓手,“咱們的槍彈要是足夠的話……”

    “咱們槍少子彈也不多,無論少年隊還是近戰隊都缺乏臨戰經驗……說句不中聽的話,就連咱們幾個也沒經歷過幾場戰鬥。強攻莊子很難,而且還會暴露我們的實力。我們最穩妥的作戰方案還是像當初海上狙擊陳懿一樣,用鳥槍封鎖莊子。 ”丁小伊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個梁氏莊院的簡單示意圖,“梁家有兩個門,前門和後門。我封住大門,楊大哥守住後門,黑丸游擊,看誰想像凌晨那兩個傢伙一樣翻牆偷跑就結果他們。”

    黑丸咂咂厚嘴唇:“凌晨那倆傢伙跑了真是可惜。”

    “我們的目標只有兩個——殺人與救人。殺掉韃子百戶巴根,救回馬侍郞。其他的小嘍囉不必管他。”王平安說這話時下意識摸摸自己的子彈帶。只打了三場不大不小的接觸戰,就耗掉了近半彈藥,要是什麼渣子都打,實在扛不住啊。

    “就這麼辦。”施揚站起,轉身走向後山。那裡,停放著舒兒的屍體。施揚立下誓言,不屠盡梁氏莊院,絕不將舒兒下葬。

    望著施揚的背影,楊正用手勢比劃一下,意思是“還好,他還沒失去理智。”

    正如王平安所言,此後整整兩天,元兵再沒發動攻擊,也沒有突圍跡象。梁起莘倒是派人來談判過,施揚給出的答復是“先把馬侍郎送還,否則沒得談。”並將來談判的人割了耳朵,聲稱:“有言在先,出莊五步者,死!你已出莊超過五步,看在是來談判的份上,只取一耳。”

    第三天,巴根從莊內牆頭射出一箭,釘在大榕樹上,隱隱可見箭桿上捆著一卷白紙。

    張君寶奉命取回,眾人展開一看,紙上只寫著一行字:“約戰!一對一,勇士對決,輸者留下性命,勝者達成所願。敢戰否?!
mk2258 發表於 2018-1-27 11:50
第六十九章【單挑】






    “約戰?單挑!真是好極了。”施揚赤紅的眼睛朝後山望去,“舒兒終於有祭品了。”

    諸人俱擔憂地看著施揚受傷的臂膀,以這樣的狀態去決鬥,絕不是好事。

    施揚甩甩膀子:“我還有一隻好手,扣板擊一根手指就夠了,誰也不要跟我爭。”

    “如果在戰場上,的確只需一根手指就夠了,但決鬥遠遠不夠。”丁小伊檢查著左輪槍子彈,語氣淡然而堅定,“我比你更有理由出戰,別忘了我們當初是為什麼留下來的。”

    的確,當初如果不是為了捕殺屠島元兇巴根,他們早已揚帆遠航,也不至於生出這許多事端。

    巴根,本就是丁家姐弟的目標。

    施揚瞪著丁小伊,丁小伊毫不示弱反瞪:“如果你還完好,我可以讓給你,但現在……我希望是你拿著巴根的腦袋當祭品而不是你自己成為祭品。”

    施揚呼哧呼哧喘著氣,他當然知道,只用一隻手使用黑星,很難控制強勁的後座力,就算用左輪也會嚴重影響準頭,這在決鬥中是致命的。但他更想親手結果戕害舒兒的元兇,為此他寧願冒這個險。

    “巴根不會跟女人決鬥的。他可以在戰場上砍殺老弱婦孺,但絕不會跟老弱婦孺決鬥。”施揚想了半天,終於找到一個“絕殺”理由,“別說是崇尚勇武的蒙人,就算是咱們宋人,也沒有男女對挑的可能。巴根這只烏龜好不容易才露頭,絕不能讓他縮回去。”

    “我……你……”丁小伊想辯,但環顧左右,王平安、楊正、張君寶、蚱蜢,甚至包括弟弟都一致點頭,便再說不出話。其實她自個兒也明白,巴根確實不會跟她決鬥,眾目睽睽之下,蒙韃子丟不起這臉。

    施揚取下雙管獵槍,單手一晃:“怕準頭不行是吧,待會俺就用這把槍幹死他!”

    這時一個幽幽聲音傳來:“施老弟,俺還真得跟你爭上一爭。”

    諸人目光轉動,俱是一怔——王平安。

    不等施揚發飆,王平安伸手按了按自己那隻瞎眼,嘴角抽動:“你們知道俺這隻眼是咋瞎的嗎?”

    其實從王平安加入的那一天起,大夥都想問這個問題,但包括趙獵在內,從沒人真正問起,刨人傷心事等於揭人傷疤,誰也不會那麼沒眼力見。

    “就是巴根抽瞎的。還有娃他娘,也是沒日沒夜替這位蒙人老爺的僕從兵縫製甲衣,最後累吐血死了……”王平安神情淡淡,彷彿在說別人的事,“俺本以為這輩子都沒法親手報這仇,直到那一天看到丁小哥一槍擊爆門板……俺就知道,俺這瞎子也有復仇的機會。所以趙頭領招人時,誰都不敢應,俺卻站出來……”

    靜,一片安靜,連暴躁的施揚也沉默了。

    良久,施揚拔出黑星,向王平安一拋:“拿著,這槍射程遠,用它來取巴根性命吧。”

    王平安接過道聲謝,旋又把槍拋回:“咱自家知自家事,俺使不好這槍。”他把獵槍槍機一撥,發出卡啦聲響,“俺就用這三發霰彈,為舒兒小娘、為娃他娘、為俺的眼睛,討還個公道!”

    ……

    午時三刻,約戰時間。

    望著背槍一拐一拐走向大榕樹的王平安背影,蚱蜢不無擔心問丁小么:“王叔眼睛腿腳都不好,會不會有事?”

    丁小么搔搔頭:“眼睛腿腳不好還不太影響,我只擔心王叔的準頭……”

    丁小伊橫了弟弟一眼:“王叔槍法是差點,但人也不傻,所以他才不選手槍而用獵槍。巴根死定了,賭不賭?”

    丁小么嘟囔道:“賭什麼賭啊,我不比你更希望王叔挑贏啊……”

    姐弟拌嘴聲中,王平安已經走到大榕樹下,摘下獵槍柱地,佝僂著乾瘦的身體,靜靜等待。

    少傾,梁氏莊院大門洞開,顯出身披鐵羅圈甲的蒙元百戶巴根提弓背箭的壯碩身影。

    巴根身後跟著一個漢軍僕從,那僕從高聲道:“咱是巴根老爺的通譯,負責為兩方溝通,完事就走,絕不逗留,請來客放心。”

    王平安眼底掠過一抹仇恨,低聲道:“蠻好蠻好,咱正有幾句話要對巴根老爺說。”

    巴根走近至二十步停下,目閃凶焰,蘿蔔粗的手指一戳:“我認得你,那日就是你押著寶音,用刀抵在他的後頸要求換人,當時我就想把你射成刺猬。很好很好,長生天一定聽到了我的祈禱,今日達成我的心願。”

    王平安臉色木然:“巴根老爺真認得我麼?”

    那漢軍僕從聞言一怔,“巴根老爺”這個稱呼怎樣都不應該從敵對者嘴裡說出,莫非……仔細看了王平安幾眼,越看越吃驚,驀然指著王平安大叫:“你……你不是那個船夫老王麼?”

    王平安漠然應道:“難為還有人認得咱,不過咱的記性不太好,眼神也差,不大記得尊駕了。”

    聽完漢 僕從驚訝的述說,巴根也小小吃了一驚,旋即狂笑:“南人奴隸,果然是南人奴隸!很好,你現在馬上投降,把武器獻上,我升你當僕役長……”

    王平安冷漠打斷道:“我投降了,你能把讓娃他娘復生麼?”

    巴根笑聲慢慢消停,凶焰如熾:“不降,就死!”

    死字一出口,弓箭俱在手,漢軍僕從從身後拎出一面蒙牛皮的步兵旁牌往巴根麵前一頓,頂好支架,飛快轉身往莊子跑去。

    施揚等人在林子裡看到,齊罵出聲。這種步兵旁牌足有半人高,後面有支架斜撐,通常是長槍兵用來對付騎、步兵衝擊時的防禦重盾,又稱之為“大楯”。巴根一旦躲在後面,還真不容易擊中。

    “受死!”巴根吼出一句宋語,弓開如滿月。

    然而不等巴根射出箭矢,早有防備的王平安嘭地射出一槍——在最早的六人小組中,王平安的槍法是最墊底的那個,連馬南淳都略勝他一籌。但霰彈的好處就是大面積散射,不管你射擊準頭如何,只要大概方向沒錯,不停開槍射擊就可以壓制對手直至擊中對手。

    王平安三連發獵槍裡只有三發霰彈,他沒有裝填霰彈的機會,必須利用這三發霰彈盡可能繞過防禦接近對手。所以他一槍打出,立即向前衝出,他的腳有點跛,跑起來姿勢難看甚至有點可笑,但這一刻巴根半點笑不出來,因為他握弓的左手無名指被一粒鉛砂擊中,血流不止指骨還折斷了,一時用不上勁。當他勉強再次開弓時,對面又是一槍打來,饒是他縮得快,頭頂皮盔都被擊穿一個洞,頭皮涼涼的。步兵旁牌發出一陣炒豆似地嗶剝亂響,有木屑飛濺,令人心驚。

    旁牌後的巴根已經聽到那獨眼奴隸發出的急促呼吸聲,很明顯,對方就要衝到跟前。一旦失去旁牌掩護,被這樣的可怕武器照面一擊,還有命麼?

    不能再猶豫了!巴根一咬牙,猛然挺身而出,幾乎眼角一瞥對方人影就三不管射出手裡利箭。箭矢離弦的同時,對方手裡的槍也響了。

    嘭——嗷!雙方同時倒地。

    巴根中彈挫倒,半邊臉全是血,胸膛甲片被打得碎裂四散,但也擋住了鉛砂,沒有受到致命傷害。

    王平安右側大腿中了一箭,一跤跌倒,在地上翻了幾個滾,丟下獵槍,拔出左輪。

    砰砰砰!

    一連三槍,只有一槍擊中巴根腹部,子彈擊穿鐵甲片,入肉一分,未對巴根造成重創。

    “哈哈,傷不了我。”巴根狂笑著拔出短斧,舉手欲擲。

    “那是因為不夠近!”王平安嘶吼一聲,不躲不避,低頭像鬥牛一樣沖向巴根,砰砰兩槍射出——一彈擊空,一彈射進巴根左小腿。

    巴根的鐵羅圈甲只護住膝蓋以上,小腿只套著牛皮筒靴,這一槍差點打斷他的腿骨。身體失衡之下,短斧擲偏,砍入王平安肩頭。

    二人再次同時摔倒、翻滾。等再撐起身子時,二人竟已是臉對臉!

    巴根低吼一聲,反手從後背拔箭狠狠扎向王平安頸側。

    王平安半身染血,臉色青灰,汗如雨下,渾身發顫,體力嚴重透支——但他還有舉槍扣板機的氣力。

    “巴根,下地獄吧!”

    左輪槍口抵住巴根下巴——砰!子彈射入脖頸,穿過下顎,從後頸穿出。

    與此同時,箭尖扎入王平安肩窩,血泉標出。

    咚咚!

    兩人同時向後仰倒。

    小山嶺厓山小隊與梁氏莊院兵丁俱奔出搶人,還沒跑到大榕樹下,就見血人似地王平安猛然撐起身子,僵硬的手臂直直舉著左輪槍。

    梁氏莊院兵丁如同見鬼一般,紛紛剎住腳步,驚呼著不住倒退。

    丁小伊驚喜的聲音遠遠傳來:“王叔,他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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