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雙槍皇帝 作者:寇十五郎 (連載中)

 
mk2258 2017-11-19 22:29:1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9 35878
mk2258 發表於 2017-12-7 21:16
第30章【第1 擊】


  “和尚不坐禪,半夜鑽洞幹什麼?”
  這和尚出現的時間、地點、方式都很詭異,和尚是真和尚,但並不能確定不是賊和尚。所以趙獵、施揚手裡的槍並未放下。
  覺遠合什,面色沉痛:“古剎已變腥羶,佛堂已成修羅場,僧人再無方便之門出入。”
  施揚朝黑魆魆深洞看了一眼:“我看這'門'倒挺方便。”
  覺遠道:“這是建寺之初,主持發現的一處山洞,連通寺內的一口水井……”
  “水井?”
  “是,當初井溢而洞噴是永濟寺一景。惜乎在一甲子前,本地大旱,這水井早已乾涸,成了枯井。”
  趙獵點點頭,這還差不多,要是真連通水井可就懸了。
  “這永濟寺一景只有寺僧或附近村民知道,賊人不知,故而小僧可由此出入覓食……”
  “覓食?”
  覺遠平靜道:“小僧已為賊所困逾十日矣。”
  從覺遠的敘述中,趙獵才知道,十日之前,這座古剎發生了什麼。
  十天前,一夥賊人突然闖進永濟寺,強行借宿,並先後運來大批箱籠。在搬運過程中,有一個箱籠墜地,露出內中事物,被寺僧目睹,引起賊人殺心。可憐全寺上下二十餘僧役,幾乎被殺了個乾淨。覺遠靠著身手利落,倖免於難,被困寺中。
  “被困寺中?”趙獵敏銳感覺出這話有破綻,“你有這條通道,隨時可離開,為什麼不走?”
  覺遠合什低頭:“小僧另有重任,無法獨自離開。”
  和尚的重任?該不會是保護經文之類的吧?反正不關自己事,趙獵只關註一個重點:“你說賊人的箱籠墜地,露出內中事物,以至引發賊人殺機——是什麼東西?”
  一提這個,覺遠不自覺握緊拳頭,眼裡閃過一抹恨意,旋即合什唱了句佛號,連道“罪過”。平復了一下心情,覺遠才淡然道:“無非黃白之物耳。”
  “黃白之物?”施揚聽不懂這句掉文,“啥玩意?”
  趙獵卻聽懂了,聯想到這夥賊人正是潮陽賊,脫口而出:“陳懿的財寶!”
  施揚愣了好一會,一拍大腿:“奶奶個熊!原來藏在這裡!”
  黑鴉的消息沒錯,陳懿確實是來取財寶行賄的。為了引義軍入彀,確信他就在陳家衝,特意把這消息散出去。然而風聲是放出去了,以陳懿狡兔之性,怎也不可能把財寶放在一個隨時變成戰場的險地——就算義軍攻不下陳家衝,誰又敢保證“友軍”(劉自立的新附軍)不會見財起意?所以最保險的做法,就是起出陳家衝的財寶,轉移到另一種安全所在。等到戰事結束,劉自立率軍離開,才把財寶運回來。
  藏寶的地點既不能離陳家衝太遠,又得足夠大,還需要有便捷的山道,以便騾馬運輸。所以蓮花山雖有可藏寶的山洞無數,但最終能入陳懿、陳孚兄弟眼裡的,只有這永濟寺。
  賊人或許一開始沒想殺人,但財一露白,就算是普通人也會起殺心,更別說賊人了。永濟寺僧人們真是閉門寺中坐,禍從賊窩來,死得冤屈。
  覺遠淡淡看著二人:“二位也是為這黃白這物而來麼?”
  趙獵不答反問:“寺內有多少賊人?”
  “十三個。”
  “剛才又來了兩個……”
  “加上剛才兩個,一共十三個。小僧每天都數幾遍,不會錯。”
  “賊人分別在寺裡什麼地方?”
  “寺門有一個守衛,

天王殿門外有兩個守衛,其餘十人俱在殿內休息。”覺遠顯然摸熟了這夥滅寺賊人情況,對答如流,顯然他也曾想做點什麼。
  趙獵皺眉,這麼集中,難怪以覺遠武力之強,也無法各個擊破。於是再問:“賊人都有什麼裝備?”
  “刀、槍、叉、弓箭,都有。”
  “你有什麼兵器?”
  “我?”覺遠苦笑,“只有一根榨木棍棒。”
  難怪了,一條棍棒對十三個兵器齊備、凶悍嗜血的惡賊,縱以覺遠的身手,也不敢造次,被困於此,不足為怪。
  趙獵一振手槍:“好,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們為何而來了——殺賊!”
  這下輪到覺遠皺眉:“殺賊,就你們?”
  “當然不止。”趙獵向施揚一擺頭,“把他們都叫來。對了,那個保四就讓他看守騾子。”
  一刻時後,當丁小伊、丁小么、馬南淳、王平安四人隨施揚出現在山洞時,覺遠瞪大眼睛,這都是些什麼人吶:女子、童子、瞎子……只有一個高個書生還算像樣。還有,他們的兵器呢?弓箭、弩矢、長槍大戟、骨朵鐵鐧……全都沒有,難不成就憑手裡的這些長長短短的鐵管子與腰間匕首短斧?
  趙獵沒空安撫覺遠的失望,他方才可沒乾等,而是隨覺遠爬出枯井,觀察了一遍天王殿的情況,此刻正用尖石塊在石地上劃作戰示意圖。
  “天王殿有正門、後堂、左右廊道,共四個出口。馬仲平、施揚、丁小么、王平安各堵一個出口。這裡、這裡,左右兩廂壁各有兩扇窗戶。丁小伊從這裡上牆,可以控制正面及左右兩側出口,一旦發現有賊人逃出,就用鳥槍狙擊,必要時用左輪補射。”趙獵用尖石點在右廂壁一扇窗口下,“我會首先從這裡發動攻擊。當我朝殿內扔出一枚雷砲後,施揚用雙管獵槍擊殺兩個守門賊人,其他人把槍膛裡所有子彈朝殿內賊人傾瀉。”
  “好嘞!”丁小么興奮地抱槍跺腳,要是只有他一人在場,鐵定要轉圈。
  丁小伊、施揚只是鄭重點頭,沒有半句廢話。
  趙獵以目示意丁小么稍安勿躁,接著道:“馬仲平、丁小么、王平安,你們三位的站位分別在後堂、左右廊道口,正好形成品字形三點交叉火力。你們不需要考慮什麼,看到有會動的開槍就好;也不用擔心換彈匣(上子彈)時敵人攻擊,我會為你們掠陣,隨時補射。”
  覺遠完全聽不懂趙獵在說什麼,如果不是看他一臉嚴肅,說得頭頭是道,他的同伴也聽得一臉認真,頻頻點頭……幾乎要認為這幾個人在扯蛋胡咧了。鬱悶之下,莫名嘣出一句:“那小僧幹什麼?”
  趙獵轉頭看他:“和尚可守戒?”
  覺遠合什宣了一聲佛號:“修羅場上菩提行,佛門亦有獅子吼。不以霹靂手段,怎顯菩薩心腸?”
  趙獵哈哈大笑,聲音在洞中嗡嗡迴響:“好!好一個'不以霹靂手段,怎顯菩薩心腸'——那看守山門的賊人,就交給你了。”
  趙獵是為營救文天祥而來,打海賊不是他的目標,但那個混亂之夜給他的衝擊確實不小,也著實憋了一口悶氣。沒碰到賊人倒也罷了,既然碰到了,而且吃得下,幹嘛不吃?
  再有,即使這次沒機會幹掉陳懿,但奪取他積年財寶,讓他人財兩空,估計能把這巨寇氣吐血,也算出了一口惡氣,更為血色之夜屈死的英豪提前收一點利息。
  最最重要的一點是:練兵,實戰練兵。
  先丟雷炮(也就是雷*管,因為打雷*管會被屏蔽,中間打*又影響閱讀,就以雷炮代替)懾賊,再按各自鎖定的目標一齊放槍,類似我軍早期的手榴彈加步槍戰術。
  趙獵此次共帶了二十枚雷炮,如果一古腦扔出去……不,只要扔一半,就足以埋葬這夥賊人,但他不打算這麼做。
  這是個極好的“練兵”機會。他的戰術小組不光要訓練,更要鍛煉,實戰鍛煉。在遍地狼煙的南中國,鍛煉的機會大把,難的是首戰目標的選擇。
  首戰必勝,爭取零傷亡。
  只有首戰勝利,他對自己的戰術打法才有信心,同時他的戰術小組才有信心;零傷亡更是必須——他們只有六個人,實在損傷不起啊。
  所以,首戰目標的選擇必須慎之又慎。好像初九之夜突襲陳家衝就不太適合。
  而突擊永濟寺這一戰,敵人不多不少,又攻其不備,突然襲擊、勝算極大。這麼好的機會到哪找?他必須讓他的隊員按預定作戰方案,真正射擊殺敵。要是用雷炮一通亂扔,穩妥是穩妥了,目標也都乾脆利索幹掉了,但經驗值呢?木有!
  戰術小組成立以來的第一擊,必須打好!
  隨著趙獵一聲令下,覺遠在前領路,戰術小組成員一個接一個跟在後面,走在最後是的丁家姐弟。於是黑暗中傳來這樣的對話:
  “小么,快跟上,你往哪走?”
  “我、我先去屙個尿……”
mk2258 發表於 2017-12-10 22:22
第三十一章 【血濺佛堂】


   


    一般寺廟的正殿,不是大雄寶殿就是天王殿,永濟寺也不例外。只是囿于寺廟本身不大,這正殿自然也大不到哪去。不過,坐十個人,綽綽有余了。

    此刻,寶相莊嚴的彌勒佛下,一群身著新附軍服飾的賊人正三三兩兩或斜坐或歪躺,飲酒吃肉,不亦樂乎。滿地的雞骨鴨爪、飯粒餅渣、碎碗破壇、甚至還有溲溺殘留,將一個佛門清淨地攪得烏煙瘴氣。

    佛像正下方的賊人頭目陳海,推開一賊遞來的酒碗,順手扔掉吃了大半的雞腿,拍拍掌,道︰“好了,今兒就喝到這,把酒收起來。”

    賊人們唉聲嘆氣,不情不願把酒碗倒扣在酒壇子沿口上。只有一對賊漢明顯喝高了,還在⼳五喝六。

    陳海二話不說,上前就是一腳—— !酒碗飛出,砸在牆根碎了一地。

    其中一個喝得面紅脖子粗的絡腮胡賊人跳起正要發作,踫上一對冷冷的眼楮,憋了一陣,終究還是低下頭去。

    陳海鼻孔哼出一團氣︰“那麼多弟兄在陳家沖跟叛匪死拼,大掌舵卻讓你們在這吃香喝辣,為的是哪樁?還不是看守好東西!來時也說了,酒可以喝,但只準五分酒意。誰他娘敢喝醉,誤了大掌舵的事,爺活劈了他,扔到後山跟那幫禿驢一塊喂狼!”

    眾賊唯唯喏喏。

    陳海用刀鞘敲敲酒壇子︰“都他娘的打起精神,準備分批值守。”

    一賊小心上前問道︰“大,听說銀屏山五寨那伙叛匪都被大掌舵跟劉將軍收拾了。這些貨,啥時運回去啊?”

    陳海斜眼︰“怎麼著,想小桃紅了?”

    賊人嘿嘿一笑︰“這寺里什麼都好,有吃有喝,就是少了點樂子……”

    眾賊淫笑一片。

    陳海一揮手︰“方才牛大、許根子帶來消息,大掌舵兩日後親自帶兄弟們把東西運回去。到時大伙都有賞賜,到府城里想怎麼樂就怎麼樂。”

    眾賊哄然大樂,馬屁如潮。

    陳海轉身走向後堂,在門前細驗一番後才推門進入,隨後緊緊關上門。他每天都要例行檢點,眾賊都道他做事勤勉,忠心可嘉,卻不知他其實是去玩賞珠寶的——滿滿一屋財寶不能動。要是連看都不能看這心就像貓抓似的,好歹也過個眼癮手癮不是?

    看到陳海背影消失,絡腮胡賊人呸了一口︰“當年爺跟大掌舵剽掠四海,你小子還在玩泥巴呢!要不是投個好胎,生成大老爺(陳孚)的兒子,何時輪到你發橫?”

    跟絡腮胡拼酒的賊人道︰“人家就是生得好種啊,入伙不過幾年就是百戶。你跟大掌舵上刀山下火海,腦袋掖褲腰,拼得一身疤,現在還是個牌子頭……”

    “直娘賊,不說了!屙尿去。”絡腮胡提著褲子推開大門。

    門外巡守的兩賊人正邊罵娘邊啪啪打蚊子,見絡腮胡出來,點頭打個招呼,手里拍打兀自不停。

    絡腮胡晃著膀子來到寺院牆根下,邊解褲帶邊習慣性抬頭,驀然瞪大牛眼——一個縴細的人影正蹲在牆頭,手里握著一件泛著銀光的鐵疙瘩對準自家額頭……

    砰!

    一聲槍響,拉開反擊大幕。

    丁小伊這一槍,完全在計劃之外。

    彼時趙獵剛剛摸到右廂窗下,施揚、丁小⼳、王平安剛剛抵達預定位置,而馬南淳則在繞圈——因為覺遠的情報出現紕漏,後堂入口及窗戶已經被賊人封死。馬南淳沿著後堂繞了一圈都沒找到入口,當機立斷,奔向左廂,以圖與趙獵形成交叉火力。

    小到一次戰斗,大到一場戰爭,永遠有計劃外的變數,幾乎沒有哪次能按照作戰規劃,原模原樣復制出來的。

    對于這場突襲可能存在的變數,趙獵是有心理準備的,也有備選預案。此刻一听槍響,再顧不得人員是否到位,也顧不上觀察敵情,不假思索點燃引線,一腳踢開窗子,將雷炮扔進去。

    殿內一陣騷亂,賊人紛紛操家伙。

    “什麼響聲?”

    “好像有人放炮仗,快去看看。”

    “誰扔的炮仗……”

    騷亂也驚動了陳海, 地合上寶箱,顧不得上鎖,拔出手刀沖到門前,剛拉開房門——轟!一聲巨爆,震得陳海仰面而倒。殿內的騷亂頓時變成慘叫與恐慌。

    “給我打!”

    隨著趙獵一聲怒吼,古剎響起炒豆般的爆響。

    轟、轟、轟……響聲最大的是霰彈槍那有節奏的轟擊聲。

    砰、砰、砰……轟擊聲夾雜著連珠般脆響,一听就是左輪特有的轉輪點射。

    殿內則是一片鬼哭狼嚎,群賊在槍林彈雨中又蹦又跳好似群魔亂舞——只不過卻是死亡之舞。

    燭光搖曳,白煙彌漫,血霧噴灑,人如刈草。彌勒大佛居高俯視,嘴角勾出的笑意仿佛帶著嘲弄。

    在這混亂慘嚎聲中,夾雜著丁小⼳尖細、馬南淳渾厚、王平安嗡聲嗡氣的聲音︰“換彈匣(填彈)!”

    趙獵將雷明頓七發霰彈打完後,沒有重新填彈,而是拔出兩把手槍,對準煙霧中亂竄的人影扣動板機。一槍一個,幾槍下去,天王殿里除了飄動的煙霧,再沒有活動身影了。

    然而槍聲還在繼續,明顯是初戰時過度緊張所至。

    “停!停!”趙獵連續叫了七八聲,槍聲終于停止。

    趙獵在窗邊打亮手電筒,朝殿內仔細照了個遍。但見尸橫滿殿,血污遍地,偶爾可見一兩個賊人肢體抽搐,瀕死的抽氣聲像破風箱,如同來自地獄的幽咽。

    沒有一個活人。..
mk2258 發表於 2017-12-10 22:23
第三十二章 【寶藏入手】

   


    保四死了。

    這一矢正中面門,神仙難救。正應了“人為財死”那句話。

    “可惜,本來你可以發個財,也不用死的。”趙獵望著保四的尸體,不無遺憾。

    就在保四尸體五步之外,是一撂撂堆得高高的箱子,塞滿整個後堂。一一打開後,珠光寶氣,一室皆明。

    縱然是見慣金銀珠寶的馬南淳,也有片刻失神,更別說其他人了。

    “這下好了,出海遠航不愁沒資金了。”趙獵興奮得直搓手。他雖然沒有航海經歷,卻也知道,要支撐起一條遠洋航行的大海船,各種維護保養、人工開支、物資儲備,絕對是一筆龐大數目。之前還想著怎麼用火槍技術跟馬氏兄弟換取啟航資金,現在看來……哈哈!夠了!足夠了!

    “仲平,你估摸一下,這里大概有多少數目?”

    馬南淳算是唯一一個對這些東西有所了解的人,趙獵只能求助他了。

    馬南淳繞著堂屋轉了一圈,不時拿起一些珠寶奇珍看看︰“這是東珠,粒大圓潤,瑩白如玉,一粒千錢,這一斛便不下十萬錢……這株珊瑚居然有四尺,所謂三尺珍、五尺寶,此物堪稱奇珍……沉香片值萬錢,這滿滿一箱沉香,只要找到合適的買家,以萬貫賣出不在話下……還有這些白璧、綠玉、金飾、銀錠、貂皮、綾羅綢緞……”

    馬南淳算不下去了,搖搖頭︰“估不出……大概在百萬貫上下。”

    “百萬貫?能買幾艘五百料海船?”趙獵對這時代的物價換算完全沒概念,只好用海船來估值,反正能買得起船就一定能養得起。

    馬南淳沉吟道︰“這個得看船的做工質量、航速性能、槳帆載具,同樣的船,價格可相差近半……但不管怎麼說,三五艘還是買得起的。”

    “那就行了。”趙獵笑道,“咱也要不了三五艘,這樣好了,拿出一半財物做養船之用,其余我等六人均分如何?”

    馬南淳出身優渥,對錢財一向不太看重,但念及兄長募兵籌糧耗費不菲,亟需補充,加上這麼多錢財若不拿上一份,心里總是不爽,便點頭同意了。

    丁家姐弟做夢也沒想過會有這麼多錢財,對這筆天降橫財,一時不知怎辦才好。

    施揚咧開大嘴傻笑,摸摸這又摸摸那,手腳沒處放。

    一向沉默寡言的王平安反倒是第一個開口︰“俺這條命是趙爺給的,還給俺這麼利害的兵器……反正俺跟著趙爺就好,總少不了俺一口。這錢財俺拿著沒用,俺不要。”

    王平安這麼一說,丁家姐弟互看一眼,也同聲道︰“趙大哥留著,咱也不要。”

    施揚摸摸鼻子,訕訕道︰“要說呢,俺這條命也是趙頭救下的……”

    趙獵擺擺手︰“行了行了,這樣,反正也沒工夫統計,暫時不好分,大伙那一份先記著,等計好數了,誰想取就跟我說一聲。如何?”

    諸人皆點頭稱善。

    趙獵對這一戰比較滿意,雖然出了點意外,但總體還不錯,基本達到了他的預期︰首戰勝,零傷亡。當然,需要總結的經驗教訓也不少︰比如要加強戰時紀律,擅自開槍者要嚴懲;比如事先偵察要細致,容不得半點差錯,戰場之事,半點馬虎不得;比如交叉射擊要以取近目標為原則,盡量不要盲目射擊……殿內賊人不過兩掌之數,四人居然打出五十多發子彈,許多賊人滿身血洞,幾乎被打成篩子,太浪費子彈了。

    這時堂外傳來腳步聲,覺遠提著拭淨的棍棒走進來︰“方才欲逃的那賊人叫陳海,是賊眾的頭目,也是屠寺的罪魁禍首。多謝諸位義士援手……”話沒說完,就被大殿滿地尸體的慘狀震住了。

    要說六個人突襲數量多一倍的匪徒,只要兵器給力,訓練有素,問題不大。但覺遠看到的卻是這六人里就有一半根本談不上戰斗力的人。對于這支“援兵”,覺遠沒半點信心。趙獵只讓他收拾看守山門的賊人而不讓他參與突襲,覺遠也只當對方不信任,還打算盡快除掉看門賊人好去幫忙。沒想到他剛與賊人照面,天王殿里就震翻天,攪得他與賊人都驚疑不定。等他打倒賊人後,對方苦苦哀求,卻讓身為出家人的覺遠好生為難。最後,是突然出現的保四幫他解決了這個難題——手起刀落,斫斷了賊人脖子。

    當覺遠遠遠看到那發瘋般的賊首陳海向山門狂奔時,就知道天王殿內大局已定。

    怎麼那麼快?是賊人太弱還是……還有,方才那連珠爆響是什麼?轟天雷麼?

    帶著這種種疑問,覺遠一擊斃殺賊首陳海,為主持師門報仇之後,急匆匆奔向天王殿……然後,就被大殿賊人的淒慘死狀震懾住了。

    覺遠上前翻過一個賊人尸體,但見這賊人半邊身子出現十幾個洞眼,大小一致,血浸周身,雖已凝固,卻可想而知受創之時的痛楚。

    再看另一賊人,整張臉血肉模糊,鼻梁似被硬物擊穿一個大洞,周圍遍布密密麻麻的小眼,如蜂窩一般……這是什麼樣的兵器能造成如此創傷?

    覺遠下意識望向這幾人手里的長短鐵管子,難不成是……

    趙獵見覺遠看過來,拍拍額頭︰“哦,對了,還有和尚一份。”

    覺遠站起合什︰“諸位英雄義薄雲天,殺盡賊寇,為我寺主持、師叔伯、師兄弟復仇,小僧感激不盡。主持曾有言,錢財乃災禍之源,永濟寺之劫正應驗此偈語。小僧今日手刃元凶,心願已了,殺戒可破,貪嗔勿起。謝義士饋贈,小僧不敢妄取一銖。”

    “和尚有此修為,日後必成大德。”趙獵朝覺遠挑起大拇指。年紀輕輕卻能在這耀眼生花的寶藏前保持清明,不為所動,甚至拒絕,這份心志著實了不起。

    這是潮陽巨寇陳懿的財寶,他隨時會來提取,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明日一早必須離開,今晚有得忙了。

    財寶運輸不成問題,賊人留下好幾匹騾子以及十余輛板車、獨輪車,足以將財寶盡數運走。不過這樣一來,人手就很緊張了。

    趙獵眼珠一轉,把主意打到覺遠身上,這和尚力大壯健,倒是個好勞力。此外,保四之死,將一個難題擺在面前——沒有向導了,後面的路怎麼走?

    “覺遠……”趙獵一抬頭,覺遠正向殿外走去。

    趙獵示意馬南淳、施揚、王平安將財寶搬運出去,丁家姐弟打掃戰場(撿彈殼、搜賊人兵器浮財什麼的)。然後快步趕上,招呼一聲︰“和尚對這片山區熟不熟?”

    覺遠轉身頷首︰“小僧雖非粵東人氏,然于寺中出家七載,常隨師伯師叔師兄下山化緣,足亦踏遍方圓數百里,周遭形勢了然于胸。不知可有能助義士之處。”

    趙獵喜笑顏開︰“有,太有了——我需要一個向導,送我們出山,到碼頭。”

    覺遠搖頭︰“小僧無法遠行,恕難從命。”

    趙獵大搖其頭︰“大大不妥,和尚當知賊寇陳懿必會來此,屆時發現人死財空……和尚,你是想與師兄弟共登極樂麼?”

    覺遠口宣佛號,搖頭道︰“小僧尚有使命在肩,未可舍下這副皮囊。”

    趙獵目光迥迥︰“既如此,何不同行?”

    覺遠沉吟一會,神情毅然,似是下定某種決心︰“趙義士若能答應小僧一事,小僧願為前導。”

    趙獵很痛快︰“行!”

    覺遠當下帶領趙獵往後院禪房走去,來到方丈室時,推開門,把床榻移開,然後撬起地上一塊磚,腳蹬缺口,用力一推。

    磚板滑開,露出一個黑的地下室,高舉的油燈照亮了一張張驚惶、髒兮兮小臉……
mk2258 發表於 2017-12-10 22:25
第三十三章【未來戰士】


    永濟寺,方丈室階下中庭,一群孩童規規矩矩席地而坐,只是眼珠子骨碌碌亂轉,好奇的眼光多半落在丁小么及他的獵槍上。比這些孩童大不了多少的丁小么扛著獵槍,鼻孔朝天,神氣活現,一股孩子王的架勢。

    方丈室前,覺遠正向趙獵等人敘述這群童子的來歷。

    “……他們都是主持這兩年收留的孤兒,共三十二人,其中男童二十五,女童七人。他們當中,有南渡的京城(臨安)士人遺孤;有父兄皆將士,戰歿後託孤;有贛、閩逃難者亡故後的孤兒;也有附近村寨百姓因家貧無法養活,送到寺里當沙彌……敝寺近年常常外出化緣,多半就是因為要養活他們。”

    “當日賊人闖寺,運財露白,主持便知要糟,素知我技擊嫻熟,便命我聚集全寺童子,俱藏於方丈密室中。這密室是前任主持所掘,用以儲糧藏人,以為亂世庇所,不想今日得以大用……”

    “我等藏身於密室中,躲過一場劫難。但密室棄用多年,幾無存糧,當日帶入密室的食物不幾日便吃光。不得已,小僧只能於深夜潛出密室,由枯井穿地穴,外出採摘些野果野菜蘑菇,運氣好時再狩些野味——阿彌托佛,小僧又破一戒。”

    趙獵終於知道,覺遠為什 明明可以脫身卻不逃跑——帶了三十二個拖油瓶怎麼逃?就算真能逃出去,這三十二張嘴怎麼餵?化緣?一天能化得一碗稠的不?

    覺遠繼續道:“上月初,主持的師兄、嵩山少林寺僧正福澤大師來信,稱可接收這批孤兒。主持原本安排小僧護送他們前往少林寺,尚未成行,便生禍端……”

    “嵩山啊,在開封故地,遠得很。這兵荒馬亂的,帶著數十童子,只怕尚未出粵就……”馬南淳搖搖頭,顯然很不看好。

    “所以你不打算帶他們到少林寺,而是讓我接收。”趙獵這時若還不明白覺遠所求之事,就太智硬了。

    覺遠頓首合什:“趙義士智勇兼備,宅心仁厚,又獲賊人寶藏。收留這些孤兒,為僕役使,於其有幸,於己有利,何樂不為?”

    趙獵摸著下巴,誇自己“智勇兼備”,還沾著點邊,“宅心仁厚”是什麼鬼?何時看出我有宅男之心,仁慈厚道了?想起覺遠剛才說這話時,朝丁家姐弟與王平安看了一眼,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丁家姐弟,一個少女,一個半大孩子;王平安,一個廢人。尋常人把這樣幾個人收來當僕役使已經是很好心了,怎可能還重用?能這樣做的人,豈不當得“宅心仁厚”四字。或許,覺遠正是看到自己對待丁家姐弟及王平安的態度,才放心將這三十二孤兒相託吧。

    趙獵看了這些孤兒一眼,大者不過十二、三,小的才五、六歲。大概是長期營養不良,個個面黃肌瘦,身體孱弱,跟剛見丁小么時差不多……嗯?丁小么。

    要說這六人小組中,最擁戴自己的人,非丁小么莫屬,可以說是他的鐵粉。為什麼六人(加上宮女舒兒)當中,只中丁小么最粉自己?刨掉其它各種因素,年齡是主因。少年、兒童,思想單純,最是崇拜英雄豪傑,最嚮往神奇之事物,而一旦崇拜就堅定不移。

    赤子之心,最為忠誠。少年雖少,猛士可期。

    見趙獵沉吟,施揚上前一步,低聲道:“孤兒是可憐,只怕不好養。”

    覺遠聞言,神情一黯。

    丁小伊瞪了施揚一眼:“要你管!再說了,也不白養,和尚不是說了,以後會有用……”

    “小伊說得對,會有大用。”趙獵豁然而笑,大手一揮,“這些孩童,我全要了。”

    覺遠喜不自勝,連連合什道謝。

    馬南淳直皺眉,剛想勸說,卻被趙獵抬手止住,自顧對覺遠道:“和尚不忙謝,我也有個要求——我們就這幾個人,還有要事待辦,我需要你跟我們一起走,照料他們。”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覺遠思索片刻,爽快同意了。

    趙獵那個樂啊。好像覺遠和尚這樣不貪財、人老實、身手好的幫手到哪去找?這一趟,陳懿是人財兩失,自己是人財兩得。

    天色微明,永濟寺前大大小小數十人及騾馬車輛將窄小的山道擠得滿滿噹噹。

    寺內,天王殿前,趙獵將最後一捆柴草扔在天王殿堅閉的大門下,從施揚手裡接過火把,對覺遠道:“我們不能留下痕跡。血跡是洗不淨的,彈頭是摳不完的,彈殼也會有遺漏。為了保密,必須燒掉。”

    覺遠猶覺不捨:“未必非得燒掉吧……”

    趙獵一句話就擊碎了覺遠的僥倖: “你是自己動手還是讓陳懿動手?自己動手,最多只燒一座天王殿,陳懿動手,則會把這裡燒成一片白地。”

    覺遠頓悟,沒錯,就是這個理。找不到任何痕跡,陳懿就算再怎麼暴怒,也未必真個動手燒寺,因為他一燒,就真的什麼痕跡都沒了,所有線索都將斷掉,想報復也找不到人。留著不燒,細細搜查,指不定啥時能翻找出蛛絲馬跡來。就算真找不到,時過境遷,也未必有心思理會這事了……

    覺遠毅然向趙獵伸出手:“我來吧。”

    當第一縷青煙升上高空,覺遠帶著一群孩童,一齊伏跪在山門前,重重叩了三個響頭。許多孩童呼喚著“師父”,號啕大哭。

    馬南淳側首看著趙獵,摸不透他的心思,想想還是勸誡道:“賢弟,宅心仁厚是好的。但咱們這次可是重任在肩,帶上一群孩童,怕是不妥吧?”

    趙獵不錯眼珠盯著火勢,道:“這個我自有安排。你說帶上一群孩童累贅,那帶上十幾車財寶不一樣累贅?是不是也扔了?”

    馬南淳苦笑,不再多言。

    熊熊火光中,一行人漸漸遠去。

    ……

    兩天之後,一片灰燼的天王殿遺址前,多了兩具無頭屍體。

    屍體前立著一個鬚髮猬張,面空扭曲的大漢,雙手駐著染血的九環大刀。

    陳懿。

    他的確沒燒寺廟,但他的怒火需要發洩,報告壞消息的小毛賊,就成了他暴怒的犧牲品。

    陳懿只派侄子率十二賊人來看守他的財寶,除了不欲人多引人注意之外,最重要的是他對這精選出來的十三悍賊很有信心。這些人個個是悍賊,幾乎全是牌子頭,都是給他十年以上的老弟兄。嗜血、凶狠、狡詐,是這十三悍賊的標籤。別的不敢說,以一敵五不在話下。

    究竟是什麼人,能將這些好手殺個乾淨,屍骨無存?

    “大掌舵,只找到這些。”幾個賊人在十幾具焦黑的屍骸上捏著鼻子挑撿了半天,畏畏縮縮呈上一些黑糊糊的事物。

    陳懿陰沉著臉接過,將東西對著陽光,眯縫著眼——這是什麼玩意?

    鋼製的小珠子?還有,壓癟的銅套?這是做什麼用的?為什麼會在屍體裡?難不成,這就是他們致死的原因?

    陳懿緩緩合攏手掌,牙齒磨得嘎嘎響,彷彿在嚼碎什麼:“拿我的千戶牌把潮陽的兄弟們全召來,以我的名義給粵東十七家山大王、水把頭去信。給我查出來,是什麼人幹的,把他們揪出來。我要他們把我的東西一點不少吐出來,然後,我要一口口生啖他們的肉!”
mk2258 發表於 2017-12-15 21:15
第三十四章 【未來戰士(續)】
         


    海豐碼頭二十里外一片樹林里,趙獵一行正在休息。經過兩天的急趕,終于在次日預定時間趕到歐陽冠侯指定的匯合地點。

    歐陽冠侯是輕裝上路,比他們早到一天,早派人在此等候。核對身份後,趙獵讓馬南淳前往接洽,他們一行人則在林子里等待。

    等待的過程趙獵也沒閑著,經過兩天觀察,他發現這群孤兒中不乏好苗子,可以重點培養。

    “你叫張君寶?”

    “是。”

    站在趙獵眼前的是一個十二三歲,額頭寬廣、眼細鼻隆、嘴唇厚實、面相有點憨、有點微胖的小家伙——是的,所有同伴都面黃肌瘦,只有他一個“小胖子”。當他報上姓名時,趙獵一瞬間都有些錯愕。

    有點巧啊。先來了個覺遠,現在又有個張君寶,這是鬧哪樣?

    趙獵上下打量小胖子半晌,除了還算結實,實在看不出什麼出挑之處。笑問︰“怎麼你的同伴都那麼瘦,唯獨你胖?”

    張君寶擦了把鼻涕,一本正經搖頭︰“我不胖,我以前才胖。”

    趙獵一愣,旋即反應過來。身後的丁家姐弟已笑成一團。原來這張君寶以前是貨真價實的小胖墩,他是被生生餓瘦的。只是“本錢”太過厚實,哪怕是瘦了,依然比大多數孩童要壯胖許多。

    想通這一節,趙獵也只有搖頭而笑,再問道︰“練過武?”

    張君寶點點頭︰“跟覺遠師兄學過。”

    趙獵轉首問覺遠︰“學得怎樣?”

    覺遠也不知趙獵為什麼會對一個少年那麼感興趣,老老實實回答︰“君寶悟性很好,若不是性子跳脫,成就會更大。”

    張君寶低聲嘟囔︰“可他們都打不過我。”

    覺遠一瞪眼︰“你就只跟同伴比?對自個兒的要求就這麼低?再說了,就算跟同伴比,你敢說就一定能打贏黑丸?”

    張君寶咧咧嘴,細眼朝身旁不遠處某個黑影一瞟即收︰“那個小黑猴是個怪物,我不是打不贏他,是追不上他……”

    “你就是黑丸?”當趙獵來到這個男孩面前時,立刻明白了兩件事︰一、他為什麼叫黑丸;二、為什麼張君寶說追不上他。

    因為,這是個黑人男孩。

    黑人男孩跟張君寶差不多大,身材偏瘦,頭發又短又密又卷,扁鼻梁,厚嘴唇——是真的厚,張君寶的厚唇與他相比差遠了。當他張開厚嘴唇一笑時,兩排牙齒白亮發光,格外打眼甚至是晃眼。

    從他的外形看不出是否跑得快,但趙獵知道,黑人在這方面天賦異稟,尤其在看到這黑人男孩一樁奇特之處——每個孩童都穿著鞋,唯有他光著腳。這一路走來他就光著腳,推著小車,比所有同伴都快。

    又黑跑得又快,難怪叫黑丸。

    听到趙獵問話,黑丸點點頭,露出個憨笑,丑萌丑萌的。

    覺遠上前攪住黑人少年的肩膀,對趙獵道︰“他是泉州番商家的昆侖奴,主人因事觸怒色目商,其人與蒙、漢副都元帥李恆有舊,遭誣陷破家。他逃出泉州,一路漂泊,幾近餓斃。後為外出化緣的主持所救,帶回寺中。”

    黑丸忙糾正︰“是你背我回山寺的……”黑人男孩說話的腔調有點怪,好像舌頭短了一點,又似含了一口飯,含含糊糊的,非豎耳仔細不能听清。

    覺遠微笑︰“可我是奉了主持大師之令啊,所以說是主持救你沒錯。”

    趙獵初時不明白昆侖奴是什麼,經馬南淳解釋,方知通常代指膚黑奴隸。此說最早出自唐朝,當時有流傳的一句行話,叫做“昆侖奴,新羅婢”。新羅的婢女等同于今天的菲佣,受過專業訓練,乖巧能干。而昆侖奴個個體壯如牛,性情溫良,踏實耿直,貴族豪門都搶著要。

    現在的黑丸還是個小黑猴,不過從他的體質看,不出五年,必是個體壯如牛的家伙。

    趙獵可沒有種族歧視,相反,他很樂于使于黑人,將來航行五大洋,說不定要招攬更多黑人水手哩。

    “俺叫蚱蜢,這是俺弟弟跳蚤。”

    站在趙獵跟前的,是三十二孤兒中年齡最大的少年,不滿十四的蚱蜢。少年很瘦,甚至有點皮包骨,但骨架粗大,若營養跟得上必是一條壯漢。不過他的弟弟跳蚤卻完全相反,又瘦又小,拖著兩條濃鼻涕,不時吸一下,吧嗒兩口……

    趙獵好笑︰“為何叫這個名?”

    “俺娘說名賤好養活。”

    趙獵伸手捏捏少年的骨骼,稍用力一捶,少年微晃卻沒動,趙獵點點頭︰“你娘說得沒錯,你很好養活。”

    張君寶出身官宦世家,黑丸是逃奴,蚱蜢、跳蚤兄弟是行朝將士家眷,還有更多的是兩淮難民遺孤……他們來自不同地方,在亂世中他們的生命便如嫩芽一般隨時會被踐踏成泥。但若能為他們撐起一片風雨,終有一日,必成長為參天大樹。

    趙獵叫過覺遠︰“這幾個都是好苗子,和尚多費點心,好生栽培,將來必有大用。”

    覺遠點頭道︰“小僧也知道,這兩年也有指點,有的悟性好,有的底子扎實,都很不錯。只是寺中清苦,不沾葷腥,飲食跟不上,練武事倍功半……”

    “和尚放心,你只管操練。今後我吃什麼,他們就吃什麼。會不會成為以前的張君寶不敢說,最起碼,不比現在的張君寶差。”

    孩童們一陣哄笑。張君寶一臉無辜。

    覺遠合什深深一鞠︰“趙義士功德無量。”

    “來了。”樹林那頭放哨的施揚飛快跑來,在他身後跟著馬南淳及一個灰衣人。

    灰衣人年約三旬,灰巾裹頭,身量中等,眉毛很濃,眼神凌厲,下巴留著短髭,脖頸處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看上去精明中帶著悍厲。他向趙獵拱手為禮,然後看向馬南淳,並不說話。

    趙獵正奇怪,卻听馬南淳道︰“這位是黑鴉中的暗爪士楊正,亦是當年隨歐陽定軍轉戰京畿,夜襲元兵之二十三義士之一。在與元兵激戰中傷喉,從此失聲。”

    趙獵肅然起敬,抱拳深深一鞠。

    楊正抬臂合手還禮,神色平靜。

    “歐陽定軍同意了,覺遠小師父可以帶著這些孩童與貨物,跟著楊兄到三十里外的畢家莊休憩。畢家會保證人貨的安全。”馬南淳邊說邊向趙獵打了個眼色,趙獵看懂馬南淳的意思,就是他們編造的貨物來源沒有引起歐陽冠侯懷疑。

    趙獵放下心,問道︰“歐陽定軍如何安排此次行動?”

    馬南淳走近,跟他低語一陣。

    趙獵皺眉︰“這跟我們的預案不符,看來我得親自跟他商議。”
mk2258 發表於 2017-12-17 07:46
第三十五章



瞄準鏡的鏡頭里是三艘大型戰船,俱在千料以上,如蛛網般的纜繩系著巨大的桅桿,裝飾著獸頭的船首及船舷戰格豎著各色幡幟,在呼嘯的海風中獵獵飛舞。

雙層樓艙上每隔五步便有披堅持銳的甲士,船艙周圍更有持弓弩刀盾的軍士巡邏,守御甚嚴。

而在大艘大戰船的四周,十幾條細長體小、吃水淺的尖底海船——刀魚船不停游曳,將途經的商船、客船遠遠驅逐開去。

與岸相連的長長棧板上可見赤膊彎腰的挑夫,像螞蟻搬家一樣,將一袋袋米面、一桶桶酒水,以及瓜果蔬菜擔上貨艙。

所有挑夫舉動,全程皆在軍士監控之下,不管是想揩油還是打別的主意,與找死無異。

無論岸上海面,布防嚴密,堪稱警戒森嚴。

趙獵收回瞄準鏡,并不回頭,低聲問身旁的歐陽冠侯:“你派出的打探者不會就混在挑夫里吧?”

歐陽冠侯經歷過太多生死,很多事都看開了,對事物基本沒有什么好奇心。但眼前這個年輕人卻難得勾起他一絲好奇。他一直以為,在這個來自厓山的小團體中,馬南淳是必然的領導者,其他人都是隨從仆役之流。能與之平起平坐又如此年少者,也只有少主那樣的佼佼者。然而這個一無功名,二無出身的普通青年,憑什么就能令馬南淳這樣的人認同,不但凡事與其相商,甚至在某些事物上還以其為主導——便如這次聯合營救。

這個叫趙獵的年輕人在行軍布陣上有何過人之處?對眼前這等令他這樣屢經陣仗的老手都感到無比棘手的局面,又能有何作為?

到目前為止,歐陽冠侯還沒聽到趙獵提出什么具體計劃,不過趙獵的這身偽裝卻令他頗感有所獲——在漁網上遍插樹葉枝草,做成像蓑衣似的“網兜裝”。然后選定潛伏地點,讓同伴覆以泥土沙石掩蓋。這樣的偽裝,錯非臉對臉,幾乎看不出來。

他們一行五人披著這身網兜裝,在距離戰船不到三里處埋伏了三個時辰。先后有五撥巡哨經過,最近一撥就只七、八步之距,愣是沒發現他們。

歐陽冠侯決定今后把這網兜裝做為暗爪行動常規裝備。當然,還要配以驅蟲藥油,泥土里各種蟲爬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聽到趙獵的問話,歐陽冠侯低聲答道:“趙兄弟所言不差,我派了三撥人手,以挑夫身份運送谷米上船,伺機打探丞相關押之所。可以確定必在中間帥船,可惜元兵防守甚嚴,無法進一步窺探。”由于偽裝遮掩,視野受限,歐陽冠侯沒看到趙獵使用瞄準鏡,否則更不知如何驚訝了。

趙獵再舉起瞄準鏡,看著中間帥船幡旗上斗大的“張”字,若有所思,好一會才道:“確定那帥船主將就是張弘范長子張珪么?”

歐陽冠侯平靜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恨意:“沒錯,就是此人。當年南柵門之役,曾射殺我數名兄弟。啞士楊正傷喉之箭,便是此人所射。”

趙獵眉尖一跳,難怪歐陽冠侯要支開楊正,讓他與覺遠一起看護一眾少年孤兒。明面上看是照料周到,卻原來是怕楊正在行動時沖動。

“南柵門之役?”趙獵注意到一個問題,“那是兩年前的事了吧?先前你提供張珪的資料里卻說他才十七歲……”

歐陽冠侯沉默一下,方道:“據說此子少年時便能挽強弓射飛鳥,嘗從其父出獵,遇虎,珪抽矢直前,虎人立,洞其喉,一軍皆驚……嘿嘿,古往今來凡神箭手多有射虎傳說——哪來那么多虎給他們射!”

趙獵也無聲一笑,道:“看來這張珪是個少年神箭手了。”

歐陽冠侯嘆了口氣:“神箭手并不可怕,就算排隊讓他射,能射倒幾人?真正可懼的是,此人未及弱冠,便已授昭勇大將軍、管軍萬戶,佩其父虎符,鎮守建康。此番隨軍與行朝大戰,戰后歸建康。解送丞相,一是為顯禮遇,二是其船堅兵利,押解可保無虞。”

上萬戶!趙獵默默攥著瞄準鏡,有些無語。一個下萬戶劉自立,就幾乎給義軍帶來滅頂之災。這個貨真價實的上萬戶(管軍萬人以上),又會給他們帶來什么呢?

趙獵猛力一振,脫網而出,用力呼出口氣——管他上萬戶,下萬戶,眼下這家伙就只有三條船、一千兵,就當他是個千戶!
mk2258 發表於 2017-12-17 07:46
第三十六章 【酒從天降】


         


    三月十四,夜空無雲,月色澄明,海面波光粼粼。不時有刀魚船靜靜劃過,將粼粼波光扯成一彎細細白煉。

    戰船一排排舷艙門窗緊閉,只有一扇窗打開,一個十七、八歲儒衫少年負手立窗前,靜靜欣賞碧海明月。若這少年青衫綸巾,搖著描金扇,漫步于青柳紅樓之間,不識者只會當他是個偎花依柳的公子哥兒,絕難想像,他就是大元昭勇將軍、上萬戶、建康府總管,張。

    艙門傳來叩擊及稟報︰“將軍,文先生帶到。”

    張轉身,整整衣冠,開門,合袖疊掌頓首為禮︰“學生公端,拜見先生。”

    門外站著三人,兩人押守,一人背映月光,昂然負手。泠泠月色下,身影清瘦秀逸,透著一股難言的煢煢孑立的孤獨感。

    那人不動,只淡淡道︰“將軍乃一府總管,攝管萬戶,又何必過于自謙?”

    張笑容溫文爾雅︰“學生曾就教于中齋先生,二先生俱同出古心先生門下。故學生乃真學生而非自謙。”

    那人一震,踏前一步,室內燈光映來,但見此人四旬上下,眉清目朗,面容清瘦而憔悴,須發雖亂,卻不減俊逸。雖然以囚徒之身面對敵軍將軍,腰板卻直挺昂然,目光淡定如視匹夫。此刻微微動容︰“中齋也被俘了?”

    “是,先生于��山南礁兩度投水,均為我軍士所救還。家嚴多番勸說未肯降,以禮待之,命學生求教。”張半是贊嘆半是嘆息道,“先生博通古今,胸藏奇學,學生受教時日雖短,受益良多矣。”

    那人只說了兩個字︰“好!好!”很明顯,不是贊張學得好,而是為老友的堅貞不屈而欣慰。

    張不以為意,笑道︰“今夜月明潮平,先生久居艙中想必也悶了,學生近幾日多有怠慢,特邀先生共賞海上明月,碧海潮生。”

    那人大袖一拂,後退一步,朗聲道︰“大宋太子少保、信國公、右丞相文天祥,見過大元昭勇將軍。”

    文天祥。

    張一怔,頓時明白過來,這位大宋丞相如此正式報上全部官階爵位,無異于宣告與自己劃清界線。什麼先生、學生,一概不認。果然正如父親所言,是塊又 又硬的頑石。哪怕搬出其好友、宋禮部侍郎鄧光薦為師當晃子,扯過故宋丞相江萬里(古心)的大旗當虎皮,也未能令其放松警惕……呵呵,越是這樣,自己越是要試一試,看是否真如父親所言,連一絲縫都鑽不進。

    張少年老成,頗有城府,笑容不減,肅手延請︰“丞相請。”

    文天祥拱拱手,從容入坐。身後兩押守鞠躬掩門,按刀守于門外。

    張敬酒,文天祥舉飲,三敬三飲,始終一言不發。

    張舉杯遙敬明月︰“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此情此景,丞相可憶鄉梓?”

    文天祥停杯轉首,遙望那輪碩大圓月,出了會神。正當張心下暗喜,自忖挑動了文天祥思鄉之情,接下來可便宜行事。

    張剛想趁熱打鐵,再來幾句思鄉佳句,耳邊卻傳來文天祥淡然聲音︰“階下之囚,無心風月。將軍若想吟詩弄賦,請換他人。”

    張差點噎住,捏杯的手一緊,小酒杯發出喀啦聲響。張好一會才控制住,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也罷,先生既不想談風月,那就談國事。這里有一份邸報、一份軍報,先生可取觀之。”

    文天祥被囚系于元軍大軍,雙耳難聞牢外事,對外界消息極為渴求。聞言也不客氣,接過張遞來的邸報與軍報,一一觀看,只是越看神情越悲涼。

    邸報重點是關于��山之役結束後,元軍追擊殘余宋軍的近況。內中提到張世杰、甦劉義部被元軍一路追擊,損兵折將,窮途末路,庶幾將亡。元軍正加緊追剿中。

    軍報則是元將劉自立、陳懿所呈,內容則是關于東嶺陳家沖一役戰報︰“……銀屏山聚義三十六匪,泰半授首;亂民三千,盡數誅絕。江氏豎子與數匪首潛逃。大元掩有天下,四海歸心,縱有山岳之險亦難匿其蹤,諒其難逃羅網。可笑鼠輩起事洶洶,猶叫囂‘誅陳懿,迎丞相’,足不旋踵便伏誅……”

    文天祥手一緊,把軍報攥成一團,須發衣袖無風自動。

    張看在眼里,方才那股憋悶總算消散,心下暢快,笑道︰“江風烈嘛,我也听說過此子,素聞其勇毅之名,惜乎未能一晤,唯遣二將代某一會。其父道齋先生忠勇兼備,用兵雄奇,家嚴也頗稱道。所謂虎父無犬子,江風烈在此窘境之下能鬧騰出這般動靜,也算不差了。劉自立‘鼠輩’之言,太過,太過……”

    張,就是陳家沖伏擊戰的真正幕後指揮。

    陳懿身為水軍千戶所千戶,劉自立不過一下萬戶府萬戶,能指揮他卻無法指使他——尤其還要陳懿以自己及全部身家財寶當誘餌。以陳懿之老辣奸滑,卻如此心甘情願的巨大付出,又豈是區區一個南人降將劉自立能做得到的?就算是劉自立自個,也沒有權力動用全部軍隊——他上頭還有個達魯花赤(蒙語“鎮守官”)盯著呢,怎可能讓一個南人降將把兵馬全抽光?

    只有職權更在萬戶府之上的總管府總管張,才有這個權力。更準確的說,是張身後的那個人的威望——張弘範。

    張原本並不需要在海豐停靠補充食物淡水,但在獲知海豐銀屏山將有聚義起事,目的是營救文天祥後,便決定先發制人,將義軍扼殺于萌芽中,以消除解送宋國丞相北上隱患。

    張先是放出風聲,將于海豐停靠補充,以安義軍之心(為了把戲做足,他也確實在海豐補充物資),隨後暗調劉自立率三千兵馬設伏。並利用義軍首領欲除陳懿而後快的心理,以陳懿為誘餌,以宋三降將為內應,成功誘使義軍入彀。若非歐陽冠侯及時出現揭破方遇龍,義軍難逃全軍覆滅的厄運。

    不過,在張眼里,義軍已然全軍覆滅了——就只逃了大貓小貓三兩只,聚義叛亂被瓦解,營救行動夭折,無論從哪個角度評判,此役已大獲全勝。

    “運籌海上,決勝山林,彈指之間,灰飛煙滅……”軍報上劉自立的溢美之辭固然有拍馬的成分,但不得不說,無限接近事實。

    “丞相請。”張笑吟吟再舉杯。

    文天祥端杯站起,走到舷窗前,面西舉杯向海面一潑︰“此杯,敬銀屏山諸壯士英魂。”

    酒水如雨點灑下海面,盡數淋在附著于船底側的一個黑影頭上。

    “不會那麼倒霉,踫到哪個醉鬼撒尿了吧?”黑影低聲呸了一口,抹了把臉,“唔,還好,是酒……”

    月光斜映,照在黑影臉上,赫然是趙獵!
mk2258 發表於 2017-12-17 07:47
第三十七章 【燃氣瓶的威力】

早在張珪宴請文天祥之前,一條巡邏的刀魚船正按巡邏路線環繞一圈,然后往回駛去。一切看上去很正常,但若不是夜色掩護而是換成白晝的話,會很容易看到船舷兩側各掛著一個人。

左趙獵,右施揚,船尾還附著個王平安——之所以臨時決定帶上王平安,是因為王平安稱他可以找到船底的薄弱點。

趙獵三人能搭上“便船”,可不是控制了刀魚船巡守。這節骨眼上不敢節外生枝,也沒必要,因為這條刀魚船巡守牌子頭就是黑鴉外圍成員之一。

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內應,這次行動才有成功的可能。否則連戰船都沒法靠近,遑論奢談縱火救人了。

嗯,內應這種生物,不是張珪才會用,黑鴉組織本就是玩這個的行家里手。

然而“便船”并不能將他們送抵終點,只能盡可能靠近戰船,在預警范圍外就得停下,否則會視為違令。這段預警距離足足八十丈,這世上沒幾個人能在海里潛泳這么長的距離而不浮出水面呼吸。至少趙獵、施揚都做不到。而一旦中途浮出水面,就有可能被戰船或巡船上的巡衛發現,計劃流產。

所以,如何不驚動元兵情況下潛渡這八十丈距離,就成為成敗關鍵。

“兄弟,前面沒法再走了,我們只能送到這里了。”船上的牌子頭彎腰微微拱手,“祝順利——若事不可為就盡快抽身吧,都是年紀輕輕的小哥兒……”

趙獵雙手扒著船舷沒法還禮,只有點點頭,道聲多謝。船上兩個軍士奮力抬起一個木箱子,緩慢放進水里。木箱很沉,好在箱子面積大,周圍又掛著幾個浮囊,雖沒入水面卻并不下沉。

趙獵、施揚、王平安分別挽起系在木箱上的繩索,分三個方向繃直,向刀魚船上的牌子頭及軍士們揮揮手,深吸一口氣,同時扎進水里。

論水性,三人都是浪里白條級數。

趙獵的職業要求他必須是游泳健將,畢業后分配到北海,他還抽時間想考個救生員執照來著。

施揚出身虎翼水軍,水性自不消說。王平安是船工,無論內湖還是海上都是一把好手。

事實上趙獵的六人小組個個水性都很好,包括馬南淳這位秀士在內。之所以沒讓丁家姐弟參與,是因為這計劃不光要求水性好,還要有相當的體力。

然而哪怕是自詡水性最好、憋氣最久的施揚,也沒法在海浪激流中潛泳八十丈。

“最多二十五丈,必須換氣,八十丈最少換氣三次。若拖重物,得四到五次。”施揚在黃昏時到海邊連續測試三次后如是說。

趙獵與王平安也做了測試,需換氣四次,拖重物則次數更多。

如何解決這個難題?

水底下,穿著緊身水靠的三個人,各用繩索牽引木箱,二前一后呈品字形向前方游去。他們盡量順著浪潮奔涌的方向,透著水面朦朧燈火校準方位。

三月中,晚間頗有涼意,海里溫度更低。饒是三人穿著緊身單衣外罩水靠,還不停運動,依然感受到冰冷砭膚的寒意。還好,只是砭膚,沒有刺骨,所以,還能忍受。

潛泳二十丈后,王平安首先伸手按住趙獵腿腳,這是需要換氣的意思。趙獵再按住身旁的施揚肩膀。于是三人緩緩停下,各自摘下腰間一個皮球樣的充氣皮革,拔出木塞,用嘴湊上去深而長地吸上一口。

沒錯,氣囊。

趙獵讓歐陽冠侯所準備的東西里,最重要的一樣就是氣囊。先是找來幾個皮水囊,找巧手婦人再密實縫幾遍針腳,確保不跑氣,再縫一腸指狀吸口,然后到冶鐵鋪用鼓風皮囊灌足空氣,扎緊封死,便制成簡易氣囊。

一個這樣的氣囊,可供一人潛泳六十丈,正好抵達目標。每人各帶三個,足夠一個來回,多出一個備用。

歐陽冠侯看到這氣囊時,表情跟看到“網兜服”一樣,也終于明白,趙獵沒有瘋,他是認真的。

由于潛入預警區域,并無刀魚巡船,而戰船巡衛距水面太遠,又有天黑加成,很難發現。

一刻時后,喘著大氣的三個人頭鉆出海面,他們頭頂,就是元軍戰船。不過因為浪潮推涌,他們偏離了目標,這是左翼的戰船,他們的目標,是中間的帥船。

三人調均氣息,檢查木箱、繩索,確定沒問題后,吸飽空氣,互相點頭,同時下潛。

一炷香后,三人順利潛到帥船底下。趙獵、施揚各用一手攥住木箱,另一只手扒住船底附著物,耐心等待。

王平安貼著船底,這里摸摸,那里摳摳,開始尋找薄弱點。

宋代及此后幾百年所造的海船都是木船,木船長期航行于海上,船底會被各種海生物如海藻、珊瑚及貝類生物附著。大量海生物附著的結果,不但降低航行速度,也增加了船身自重,還有可能腐蝕船板間隙粘合劑,造成不可測的風險。所以海船需定期到船塢清理船底附著物,但除非是剛做過清理,否則船底多多少少都會有附著物。

趙獵、施揚正是扒在這些附著物上,才得以保持身體穩定,不被海浪沖走或下沉。

而王平安要尋找的薄弱點,就是被海生物腐蝕的船板間隙。

海浪激涌,沖擊著他的身體,涼冷與緊張,令他不停顫抖。咸咸的海水浸進獨眼,令他不得不瞇起,眼睛看不到,耳朵也灌滿海水,什么都聽不到——但他不需要聽,也不需要看,他只需觸碰。

長滿老繭的粗糙大手從銳利的牡蠣殼上劃過,卻并不覺疼痛,

當摸到吃水線上方二尺某處時,王平安神情一喜,從袖兜里摸出一枚銅錢,對準兩塊船板間隙用力一塞,松開手時,銅錢邊兒竟被穩穩夾住,船身搖晃,竟沒掉下來。

王平安輕吁口氣,獨眼瞇起,拔出短刃劃了個圈,然后游到趙獵身旁,向他豎起拇指。

趙獵將繩頭交給王平安,讓他與施揚牽著繼續保持木箱平衡,從皮囊里取出一根鐵錐子,按王平安指點,摸到那枚銅錢,拔掉,錐尖狠狠錐進去,然后開始旋扭。

這鐵錐子就是趙獵讓歐陽冠侯做的第二樣東西——帶螺旋紋的鐵錐。

這時代可沒有螺紋鐵器,宋人無論做家具還是造船筑屋,采用的都是榫卯結構,利用木材互相咬合,以取得穩定結構。螺紋這種東西,別說沒有,聽都沒聽過。所以趙獵提出來時,鐵匠懵逼了好一陣,不明白是個什么玩意,不過最后還是用翻模法鑄造出來。雖然不是很規整,經過人工銼磨,倒也勉強可用了。

趙獵用力轉動一字形木把,鐵錐一點點旋入。由于雙腳沒有著力點,又只有一只手可用,加上船身不斷搖晃,難度相當大。初時非常艱難,半天才鉆進一寸,不過越到后面越順。

鉆入三分之一后,趙獵筋疲力盡,換施揚上。施揚同樣折騰得力竭,再鉆入三分之一。

趙獵雙手板住鐵錐,整個人吊上去,使勁搖晃一陣,鐵錐紋絲不動。

“成了。”趙獵示意二人把木箱繩索割斷并打開箱子。

施揚與王平安一直很好奇木箱子里到底是什么,但趙獵一直不說,也沒讓他們看,兩人也只好當悶嘴葫蘆。此刻當二人打開木箱之后,大眼瞪小眼——一個鐵桶,很重的鐵桶。有奇怪的把手,桶面似乎還寫著字,不過一個都不認識。

這是什么玩意?不是要放火嗎?怎么弄個鐵桶來?

王平安:“桶里裝著火藥?”

施揚:“該不會是猛火油吧?”

趙獵神秘一笑:“比這些厲害多了。”

當然厲害多了,因為這“鐵桶”,就是后世居家必備、每戶皆需的——燃氣瓶!

黑槍基地既是黑作坊同時又是黑槍團伙的生活區,自然少不了這生火做飯的工具。這玩意爆炸的可怕,是人都知道。

趙獵在獲知文天祥將從海路解送上京后,就萌生了用燃氣瓶炸船的想法。為了實施這個計劃,不辭勞苦,一路從厓山將燃氣瓶運到銀屏山,又從銀屏山運到海豐碼頭,再費盡心力潛送到元兵帥船下。此刻,終于到它大顯神威的時刻。

趙獵奮力將燃氣瓶掛上鐵錐,用一字柄卡住,拍拍船底,呲牙一笑:“開飯了。”

mk2258 發表於 2017-12-17 07:48
第三十八章 【燃氣瓶的威力(續)】

七里之外一片灘涂的礁石上,丁小伊手里的瞄準鏡不停在左右手之間交換,一只眼睛乏了又換另一只眼,身旁的丁小幺催要了五六次,就是不肯給。

“看到了沒?看到了沒?”丁小幺催要不得,也只能翻來覆去叨叨這句。

丁小伊被問得煩了,沒好氣丟下一句:“自個兒沒眼睛啊,瞪著你那倆窟窿眼看去。”

丁小幺瞪著倆窟窿眼,只是沒看戰船那邊,而是氣鼓鼓盯著阿姊。

丁小伊沒理會弟弟的怨念,她的手心全是粘粘的汗,不管海風怎么吹都不干。自打阿爺遇害后,他就是她們姐弟的依靠。他太能耐了,很多時候,她拼命努力追趕他的腳步,生怕被拉下了。但生平第一次,她不希望他太能耐。人太能耐了,就會逞能,便如這一次。

夜闖敵船,三人對千軍,跟闖老虎洞差不多吧。那個暗爪頭領據說跟元兵打過很多仗,甚至潛入元軍大營探查,出入自如。可他都說出“舍命相陪”的話,這一趟的危險可想而知。

也許,不該再找那個巴根拼命。還是聽從他的話,等弄到船后,就跟著他去航海吧,去他所說的那叫什么“美州”的地方。那地方,真有那么美嗎……

“阿姊,你說會不會出事……”

思緒被打斷,丁小伊憤憤道:“閉嘴,你這烏鴉嘴。你很想趙大哥他們出事嗎?”

“不是,我當然不想……但他們去了好久,趙大哥說的大煙花都沒出現。”

“那就多看少說,別眨眼,要不煙花放完了你都沒看見。”

“怎么會,阿姊你少唬我……”

礁石后面,藏著幾條小舢板。馬南淳、歐陽冠侯及十余暗爪隊員,人皆著水靠,掖短刀,半數攜帶弓弩、火箭及火油。人人都在等待著火起的那一刻,雖然眼睛發酸發脹,卻沒人敢合眼。

姐弟倆的焦慮,只能通過拌嘴來緩解,馬南淳與歐陽冠侯則只有低聲交談。

“馬兄,不是兄弟我探人隱密,實在是……”

馬南淳苦笑:“歐陽兄不必問我,我也不知道。”

歐陽冠侯大訝:“馬兄也不知那木箱內藏何物?”

馬南淳半倚著濕漉漉的礁石,攤攤手:“別說我不知,就連同去的施揚、王平安也不知。”

歐陽冠侯摸著短髦,眼神閃動,欲言又止。

馬南淳居然猜出他想說什么,搖頭道:“倒不是趙賢弟不信任我等,而是……用他的話說,此乃奇物,非我等所能知。”

歐陽冠侯瞠目:“馬兄世代書香,亦曾中舉及第,更身居樞院承旨。論學問,這閩粵之地沒幾人能及得上。那趙兄弟居然這般說……”

馬南淳連連謙遜,神態沒有半分做偽,反而很認真:“我這賢弟是個奇士,手里有許多奇物。他說非我等所知,那就一定非我能知。”

歐陽冠侯想起與趙獵相識不過半日,那年輕人已弄出好幾樣讓他這老江湖都吃驚的東西,不得不說,還真是個奇士。

卻聽馬南淳低笑道:“這箱子是趙賢弟從厓山一路帶到此地的,若我所料不差,多半會是……”

“馬秀士,讓這位大叔給我們一條船。”

馬南淳的猜測被打斷,回頭看去,丁家姐弟把槍用麻繩層層包裹在木槳上,暗夜之中,頗有隱蔽性,再披上蓑衣戴上斗笠,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

“你們這是干什么?”

“我們要過去看看。”丁小伊說話聲音又快又脆,給人一種很干脆同時很堅決的感覺,“趙大哥他們需要幫助。”

馬南淳皺眉:“先前怎么說來著?以火為號,火未起不宜冒進……”

“都過了這么久,萬一趙大哥他們有危險,需要我們幫助而我們卻在這傻站著什么都不知道也做不了……”丁小伊大口喘氣,鼓鼓的胸脯起伏,眼神堅定,“我們要過去幫他。”

“你們過去能做什么?”

“隨機應變。”

馬南淳被氣樂了:“還隨機應變……別忘了,趙賢弟已經制定規矩,違反者將受嚴懲。丁家小娘,你上回在永濟寺已經違反過一次了。當時規矩未定,不便追究,但如今已立軍規。你可知何為十七禁五十四斬……”

“斬你的鬼!”丁小伊一揮槳,要不是馬南淳見機閃得快,還真有可能被拍中腦袋,“等我幫了忙,看趙大哥斬誰!”

歐陽冠侯倒是很欣賞這率真爽直的少女,笑著打圓場:“行行,這船我給你,但有一條。”

“什么?”

“再等一炷香。”

“不行!半炷香也不等。”

歐陽冠侯攤手:“那就沒法了。”

“你給不給?”丁小伊把木槳槍口對準歐陽冠侯。

歐陽冠侯眨眨眼,不明白這個有什么好威脅的。

馬南淳嚇得忙拉他閃開:“丁家小娘,有事好商量,萬萬不可魯莽。這槍聲一響,可就暴露了。”

“我數三下,不給就開槍。”

“一、二……”

“歐陽兄……”馬南淳回首正要勸歐陽冠侯答應給船,突如其來一聲巨響,震得馬南淳雙膝一軟,差點就喊出“你真開槍啊!”

然而馬南淳終究沒喊出這句話,因為他看到了一團巨大火球,從帥船底部噴出,如同蟄伏海底的巨龍,向膽敢打擾它的人類玩具噴出憤怒的龍焰。

火光照亮海面,照亮夜空,照亮三艘戰船上千軍兵及水手船工驚駭欲絕的面孔,也照亮了礁石上一張張目瞪口呆的表情。

“但愿他們沒發懵,記得趁亂救人。”趙獵浮出海面,吐出一大口咸苦海水。在他身后,施揚、王平安相繼浮出水面,望著百尺之外沖天火光,不停咂舌。

不怪他們那么吃驚,10升燃氣瓶爆炸威力相當于145公斤TNT當量,而TNT的威力是高純度黑火藥的十幾倍。數千斤黑火藥爆炸,這時代可沒幾個有眼福見過。

劇烈爆炸把船底炸出半間房子大小的窟窿,整艘船的側部都燃燒起來。對于一艘船而言,無論是古代木船還是現代鐵甲船,甲板或塔樓被炸成這樣還有救,但吃水線被炸,沉定了!

劇爆令帥船猛烈搖晃,大量海水灌入使船身傾斜,毫無防備的元兵、船工、水手像下餃子一下噗嗵嗵掉進水里。船工、水手還好,要么死命游向海岸,要么抱住各種碎片浮木。元兵就悲催了,因為他們是著甲兵。

由于海上行船,無需耗費體力,而且身為萬戶親衛,自當披堅執銳,以彰顯威儀。所以帥船上的巡衛多是甲士。陸地上看著威風又強悍的甲士,一落水就往海底沉。想卸甲?到海底慢慢卸吧。

“沒咱們的事了。”趙獵招呼施、王二人,正要潛入水底開溜,

隱約間,一個聲音傳來:“快,把文天祥撈起來!”

趙獵聞言一怔,轉過頭來。

文天祥?!他也落水了!

mk2258 發表於 2017-12-17 07:49
雙槍皇帝 第三十九章 【營救成功】

火光明滅間,一條刀魚船正快速沖來。

王平安摘下后背獵槍,就要把船上的元兵打下來以便奪船。

施揚眼力甚好,一眼看出正是送他們穿越封鎖線的黑鴉內應,急忙托住槍口:“別開槍,自己人。”

趙獵早已奮泳而近,扒住船舷,對牌子頭道:“找到文丞相了。老哥,我們需要船。”

這會正有一個落水的元兵扒著船舷翻滾上船,聞言一愣,騰地坐起。

牌子頭眼神一厲,手腕倏翻,寒光一閃沒入元兵脖子。

元兵雙目怒凸,捂住脖子,指縫間大股鮮血涌出,嗬嗬數聲,慢慢軟倒。

牌子頭抬腳一蹬,將元兵尸體踹下海里,然后向趙獵一挑大拇指:“小哥兒,整出恁大動靜,硬是要得。來,上船!”

趙獵卻扒舷不動:“老哥,這樣你們會暴露的,我們只要船,給船就好。”

牌子頭豪笑一聲:“但能救得文丞相,便是暴露十回也值當。這勞什子牌子頭也沒啥好當的。”

人家那么爽快,趙獵還有什么可猶豫的,當下回頭招呼施揚與王平安上船。

趙獵邊撕開油紙包,露出雷明頓霰彈槍,邊正式自我介紹:“在下趙獵,那是施揚,那位是王平安。”之前執行任務,為了減少暴露風險,彼此不通姓名,現在則沒有這個顧慮了。

“叫俺老石就好。”牌子頭按趙獵指點的方向,招呼手下六個同伴,奮力向前劃去。

前出十數丈,隱約見到張珪所乘刀魚船。此時船已停下,船上幾個軍士正用竹篙在海里撈著什么。另有幾人張弓搭箭對著海里撲騰想扒船的元兵,不斷發出警告。

老石手一慢:“是……是總管。”倒不是老石的眼力好,而是那船上不知何時挑起了一面大旗,旗上清清楚楚寫著個“張”字。這是張珪的將旗,其意在告之所有元兵,帥船雖沉,本將猶在,以安軍心。

喀啦!趙獵一拉槍機:“靠上去!管他什么總管,老子要把他打成大內總管。”

老石顯然聽不懂這個梗,急促道:“總管身邊的是‘連珠士’,都是以一敵十的強弓手,個個能射連珠箭,不可接近!”

趙獵立刻對同伴道:“靠上去后,先集中打盾牌后面的弓箭手,然后使勁朝張珪招呼。”說罷屈左膝蹲跪船板,舉槍瞄準,大聲道,“準備完畢。”

施揚雙管獵槍一卡:“準備完畢。”

王平安獨目朝三連發單管獵槍缺口一湊:“準備完畢。”

老石與同伴們面面相覷,不知這三人在搞什么幺蛾子。不過三人剛才只憑一個百來斤的木箱子就炸沉了一條船,給他們的感覺太過震撼,此刻看三人認真專注端著鐵管子的模樣,怕是真有幾分把握。眼下已是箭在弦上,由不得不發了。老石等人一咬牙,俱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搖槳。

此時不光老石這條刀魚船,四面八方巡邏的刀魚船在震驚過后,都紛紛趕來,只是速度有快有慢,因此老石這船一時間并沒引起張珪及其護衛的警惕。

張珪的船只停下撈人,老石的船只急速前進,兩船距離越來越近。趙獵在船頭看得清楚,那船上幾個軍士用竹篙并不止在救人,更在殺人。落水之人,便是抓到一根稻草也視為救命,更何況是竹篙。然而軍士們接到的命令是只救一人,其余人但凡抓竹篙的全摁壓下去。非但不能救,甚至自行游來的都被弓矢威脅,因為刀魚船快超載了。

趙獵不認識文天祥,施揚、王平安包括老石都不認識。在如此混亂危險的情況下,想救人只有一個法子——讓敵人幫忙。

所有試圖抓竹篙或靠近船只的元兵都被驅趕,只有一個發髻散亂、在海面浮沉的人被一根竹篙挑住衣領、一根架在腋下,使勁往刀魚船拖,偏偏那人還不配合。

文天祥!

“快快!撈他上來!”張珪語氣急促、一反常態。因為此時被“掏腹”的帥船已沉沒到甲板處了,很快就要沒頂。一旦戰船完全沉沒,附近大小船只及落水人員有多遠跑多遠,否則沉船瞬間會形成一個巨大漩渦,將周圍一切都吸進去。這也是帥船被襲,周圍兩艘戰船卻沒趕來救援的原因——如此劇烈的爆炸及所造成的破壞,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這船沒救了!

“準備竹篙,把文丞相撈上來。”趙獵也下達了同樣的命令,同時他手里的霰彈槍也在兩個目標間游移:一個張珪,一個連珠士。這是他取近解決的目標,施揚、王平安各有目標,幫不上忙。

張珪沒有弓,連珠士有弓箭;但張珪被幾面盾牌護住半身,而連珠士完全暴露。如果先打張珪,有盾牌掩護,命中率降低百分之五十,并有可能被連珠士反擊,在這樣近的距離下三箭連珠,堪比三連發獵槍。先打連珠士可解除被反擊的隱患,但放過這大目標又不甘心……

究竟先打誰?

與此同時,張珪似乎心生警兆,朝這邊看了一眼,突然抬手,他的手里居然有一張大弓!只是他雙手下垂,被盾牌遮擋,加上天黑,居然一時沒發現。

“我操!”趙獵只來得在心里大罵一聲,用力扣動板機。

張珪手里像變戲法一樣夾取一箭搭在弓把上,直指趙獵,引弦而射。

槍響弦動,幾乎不分先后。

張珪大叫一聲,額角迸出一朵血花,仰面栽倒。用盾牌擋在他身前的護衛也慘叫著捂臉扔盾,摔下海去。那名連珠士亦痛呼丟弓,顯然手部中彈受傷。

趙獵也往后倒,他沒有中箭,純粹是本能做規避動作。勁矢從他耳邊半寸掠過,劃得他耳朵嗡嗡響。身后傳來悶哼,卻是一名軍士被誤傷,箭矢穿透小腿。勁道之強,令人咂舌。

與此同時,施揚、王平安手里雙管獵槍及三連發獵槍一齊開火集射。

嘭嘭嘭嘭嘭!

五槍爆射,霰彈亂飛,擁擠在刀魚船上的元兵幾乎被一掃而空。

老石趁機用竹篙將那儒衣人挑起,大聲詢問:“可是文丞相?”

那人抬頭,發髻雖亂而濕漉,形容狼狽,目光卻凌厲不失威嚴:“某正是文天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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