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無賴天子 作者:龍人 (已完成)

 
li60830 2017-11-21 22:09:0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8 34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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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第一章怒戰雷霆
  林渺靜立,但卻已有電火在其頂端盤旋,如籠上了一道光環,而那詭異的電火彷彿又自林渺的眼中透出,重重落在丘鳩古的面目之上,兩道心神緊緊地鎖在一起。

  丘鳩古心中漸漸地映出了林渺的影子,彷彿是一面鏡子般映射出周圍的一切,包括林渺那緩緩勾起的指尖。

  在這奇異的世界之中,一切都似乎融入了另一層空間,惟有靜謐的心才能夠融入其中。

  “嘩……”一道電火以無儔之勢破開雲層,直落在兩人目光交錯處,刺眼的亮光之中,丘鳩古眨了一下眼睛,抑或是並未眨眼,只是因為有一縷一閃而過的極強之光。

  光線一閃,未滅,卻更亮,因為林渺出刀了。

  林渺出刀,插天接地,讓電火順刀而下,又透過身體連接大地,整個人泛起一層無與倫比的光亮,如燦爛無比的彗星劃過天地。

  天與地頓時死寂,一切有若靜止,但在那道電火劃過天空之時,天與地突然分裂成兩截,然後塌陷,形成一個巨大的黑洞,吞沒世上所有的一切。

  丘鳩古駭然出刀,儘管他的心中捕捉到了林渺的一切,但卻無法掌握林渺的動態,無法在天象之中確立一切標準。是以,當林渺出刀之時,他竟忘記了自我,也出刀了!但出刀之時,竟感到一陣沒來由的虛弱。他也感覺到,內心那靜謐無倫的天地在這刀鋒之下塌陷、崩潰,使他那高昂的戰意裡竟融入了一絲怯懼。

  林渺出刀,不僅丘鳩古驚,即使是遠處觀望的所有人都為之駭然,包括汗莫沁爾及那群貴霜武士,還有趕來的武城東和文沖明及許多武林人物。

  吸引這些人目光的不再是交錯於天空中的攝摩騰,而是林渺那裂天地、分山河的一刀!

  這一刀,這一條身影,彷彿在虛空之中,在每個人的心口,都定格成了一種永恆,給人以無限的震撼和驚嘆。

  “當……當……”兩聲驚雷般的金鐵交鳴之聲響過,激盪在每個人的耳鼓心間,讓其剎那間只感到一片寂靜。

  靜謐之中,丘鳩古如折翅的孤雁一般斜斜地自空中飄落,手中的兩柄圓月彎刀碎成一抹晶瑩,自虛空中飄灑而落,如無數的冰粒,淒艷而慘淡。

  丘鳩古噴出一大口鮮血,著地後竟又踉蹌地撐起了身子。在大雨之中,血水合著雨水順嘴角安靜地淌下。他敗了,敗在林渺那無可抗拒的一刀下,胸前裂開的皮肉,似乎被刀氣擠壓得有些糜爛。

  林渺刀負于背上,身子悠然落於一座牌樓的簷角之上,像一隻風中飄搖而立的玄鶴,一幕雨霧將其隱於其中,丘鳩古彷彿能夠看清林渺那憐憫的眼神。

  林渺無語,目光只是平靜地盯著落於長街、半趴著昂首上望的丘鳩古身上,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轟……”天空中又炸開一道巨大的閃電。

  攝摩騰竟破開了四諦尊者的包圍,如流星般劃過天際,落向數十丈開外的房舍。

  燦爛的電光映亮了攝摩騰的高大背影,也照亮了四諦尊者驚怒的面容。

  電火便在四諦尊者的陣形之中炸開,四條人影一分之際,便是攝摩騰逸走之時。

  電火的光亮之中,林渺依然靜立如故,只是目光微有些訝異地望著攝摩騰消失的方向。

  “林渺,你又壞了我們的大事!”空尊者有些氣極敗壞地向林渺吼了一聲,但旋又迅速隨另外三位尊者向攝摩騰消失的方向追去。

  林渺再次愕然,他尚沒明白是怎麼回事之時,四諦尊者已消失在那些房舍之間。

  “轟……”林渺心神錯愕之際,身後的瓦棱突地爆碎而開,無數攜著強大殺傷力的瓦片直襲向林渺。

  林渺驚覺,頓時駭然,刀光再一次亮起,瓦片如遇熱的氣囊一般爆成粉末,在刀光之中飛散,化為無形,但林渺卻慘哼一聲,身子自高簷之下飛跌而落,如隕落的巨石。

  在虛空之中,林渺灑下一片血霧,胸前多了一個如火灼般的黑色掌印。

  林渺竟極偶然地跌落在丘鳩古的身邊,同樣是掙扎著撐起了身體。

  “哈哈哈……”一陣得意而尖利的大笑在風雨之中響起。

  “雷霆威!”林渺牙縫之間迸出一個帶血的名字,他終於還是忽略了這個人的存在。

  “小子,你終於也有這一天,我雷霆威要殺的人,從來都不曾逃過!你殺我兩位兄弟,今日我要用你的人頭來祭他們的在天亡魂,我看你今日還有什麼辦法逃脫我的手心!”雷霆威在雨中狂笑,這些日子來,他一路追殺林渺,可是每每都讓林渺僥倖脫逃,而損失了同生共死數十載的好兄弟劍無心,這使他對林渺是恨之入骨。那日在死亡沼澤之中他便完全可以擊殺林渺,但是那次只想看林渺死得更慘一些,結果竟僥倖讓林渺逃了,這讓他有些意外,但他從沒有放棄過要殺林渺的念頭,他擁有一個超級殺手的固執和韌性。

  當日他自死亡沼澤之中逃出後,便四處探聽林渺的消息,雖然當日在死亡沼澤之中遭遇那麼多恐怖的經歷,但他相信林渺不會輕易死去。果然,他在竟陵又得到了林渺的消息,但是在這時,憑殺手敏銳的直覺他可以知道,林渺已不再是昔日的那個林渺了。是以,他一直都在等待一個機會,一個可以對林渺一擊致命的機會。

  真正的殺手,不會做沒有把握的刺殺,是以,便是林渺在與丘鳩古交手之時他都不曾出手,因為那時林渺的心神緊繃,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極為敏感,而只有在敗丘鳩古後才會鬆下心神,而攝摩騰的逃離則更分了林渺的神。是以,雷霆威才會一擊得手。

  林渺輕輕地咳出了一小口血,他的樣子還沒有丘鳩古狼狽,但其處境反而比丘鳩古更壞。他沒想到雷霆威會如此陰魂不散地纏著他,居然跟到了谷城,而且還不擇手段擊殺他,這讓他心中有點苦澀,也有些無奈。不過,他知道自己絕不能放棄戰鬥,於是,他又緩緩地撐起了身子。

  丘鳩古望了林渺一眼,他竟笑了,這麼快便看到了林渺步其後塵,這讓他意外,但不免有些滑稽,報應也未免來得太快了點。

  林渺卻沒有笑,但對丘鳩古的笑表示理解,是以面上泛出一絲平淡而堅決的表情。他結結實實地挨了雷霆威一掌,儘管因為雷霆威也迫於刀鋒而未能全力一擊,但至少有七成功力落實,這一擊足以重創林渺。

  雷霆威有些驚訝,林渺居然還能撐起自己的身體,這對他的掌力彷彿是一種諷刺。

  龍騰刀漸漸橫於胸前,長街冷風颼颼而動,飄潑大雨自林渺的頭頂沖下,順著髮際,淋濕了每一寸肌膚,甚至鑽入林渺的眼裡,但林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對視著雷霆威。

  雷霆威的笑容頓時僵在面容之上,化成惱怒和驚覺。

  林渺身上竟有著讓人吃驚的戰意,那本來彌於長街未散的戰意,彷彿全都在林渺身上集結,這讓人無法想像這是一個受了重傷的人,倒像是一個可怕的鬥士。

  林渺的眸子裡有一絲挑釁的神彩,傲然而平靜,雨水在橫起的刀面上激起了層層水霧。

  “雷霆威,你永遠也擊敗不了我!你能做的便只有偷雞摸狗般地偷襲,二十年前你是殺手之王,二十年後你卻只是一個可悲的殺手!你應該為你這二十年所做的一切感到可恥!”林渺嘴唇邊牽起一絲慘淡的笑容,像綻於墳頭的白菊,但那卻似是一種誇張的詛咒,使雷霆威的臉色變得蒼白和黯淡。

  丘鳩古並不知道殺手之王是什麼人,他對中土武林了解得併不多,但卻知道眼前這個老頭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絕對是一個超級高手,甚至比他未曾受創之時更為厲害。也正因為如此,他有些佩服林渺的勇氣,在這種時候仍能保持如此平靜的心態。

  雷霆威的心彷彿被悶棍擊中了一般,林渺的話又讓他想起了昔年的往事,讓他記起了長安城的慘戰,結果十二邪死傷僅餘五人。他雖號稱殺手之王,但在殺手盟之中武功卻只能排在第五,可是縱然如此,他在江湖之中又是何等的聲望,江湖之人皆聞名色變,可是今日……

  也許林渺確實說對了,當年在武皇劉正驚天一擊之下,他們十二人全被埋入了地下,在那驚濤駭浪的氣勁之中幾乎是昏死於泥土內。後來,爬出泥土的便只有五個人,而在他們之中武功最高的水中無二本來是可以不死的,但遺憾的是其適應於水,而對泥土之下的世界有種無法排遣的驚懼,是以氣絕。自此之後,倖存的五邪便再也未曾出現過江湖,也心灰意冷,收斂了殺性,武功彷彿在沉寂中漸漸減退……

  雷霆威的目光暴亮,冷冷地罩定林渺,深吸了口氣道:“但今日我必會讓你自這個世界上消失,即使我已不是當年的我,但我仍是一個殺手,仍是昔日的殺手之王!”林渺笑了,依然是那種很慘淡的笑,卻略帶一絲挑釁和不屑的味道,高昂著頭道:“那你出手吧,能死在殺手之王雷霆威的手下,我林渺也未曾辱沒身分!” “很好,我雷霆威殺人一輩子,你是我見過最難纏也最有性格的人,我就讓你死個痛快!”雷霆威竟有一點欣賞林渺了,說話間,整個人已如一隻大鷹般自上而落,雙掌捲起一團飛旋的風暴,印向林渺的前胸。

  △△△△△△△△△

  小刀六極滿意自己這新成的一支隊伍,這些經過精心挑選出來的戰士幾乎人人都是全能的,經過了兩月的強化訓練,使各人與各人之間、小組與小組之間的行動極為協調。

  五百精銳分為十組,這些人本就是獨來獨往於漠外和山林的好手,經過有組織的訓練之後,這些人則足以橫行於漠外了。

  五百精銳所有裝備都是最為精良的,馬上步下皆有獨到之處,而最讓小刀六感到欣慰的卻是他自無名氏那裡學來的遁地之術,在沙漠中潛行匿跡更有意想不到的妙處,儘管這些人一時根本就無法掌握其精義,但在沙漠之中簡單地潛匿行跡卻是能做到的。如此一來,沙漠反成了這些戰士的福地。這時小刀六才真正覺得組建一支屬於自己的護航戰士是一個極為正確的決定,這些人不僅可以對付漠外的馬賊和敵對部落有效,對內也極為有效,因其可以小組作戰,聚散靈活。因此,這可以算是一支多用的戰旅。

  在第一次運回鮮卑的千匹良馬的途中,這一彪人馬確實是建威塞外,那些來去自如的馬賊與之一觸即潰,其強強不過天機弩,而且這群戰士之中多是極優秀的獵手或本身也曾是馬賊,因此,對馬賊的行動極清楚,在沙漠之中伏擊、狙擊,幾無人能敵。

  小刀六很滿意這些戰績,特為之取名飆風騎,於是飆風騎隨著那群逃逸的馬賊便傳遍了整個塞外。

  與鮮卑的第一批交易不只是一千匹戰馬,更有許多人參、熊膽、貂皮之類的,一入關,這些東西立刻由各種渠道銷售而出,根本就沒有滯留,尤其是那一千匹良馬,更是搶手貨。這些來自三河的馬兒,幾可與西域的大宛名駒相比,是純種匈奴馬的一種,其價格自然是高高在上了。

  小刀六此次也親去北方,看了附近的一些部族和小國,也確實是狠狠地賺了一筆,同時也長了許多見識,當然,這之中沈家自也是功不可沒。

  小刀六並沒有訓練戰士的經驗,但沈家卻有,吳漢手下也有極多擅於精戰的將領,這才使得飆風騎像是一支全能的戰旅。

  對於梟城之事,小刀六倒不是很操心,現在的梟城,有朱右和鄭志打理,眾將歸心,又有來自天虎寨的一干親信,城內防務不會有什麼大礙,再加上外有歐陽振羽,另外還有信都軍的全力支持,梟城絕不會有什麼大的變故,即使是與大槍軍不睦,可有王校軍在中間作緩衝,以梟城的防衛,大槍軍也絕不敢自討沒趣。

  梟城只要不主動外攻,戰火暫時尚燒不到這邊來,南有馬適求、信都,北有漁陽,西面王校軍不敢輕舉妄動,而且其軍中的軍情對梟城的銅馬軍來說,根本就不是秘密,朱右實行林渺的內部分化戰略,使得王校軍中伏下了許多梟城密探。是以,王校軍情皆無半點遮隱。

  朱右確實是個絕好的人才,最重要的卻是對林渺的決策遵行不違,於是想方設法地讓自己的人滲入到敵軍的核心。以猴七手之滑頭,對蒐集情報也是極有水準,有這個人相助朱右,倒也讓朱右少操很多心。

  小刀六放心梟城,是因為以梟城內的人才,支撐那不大的梟城,足夠運作的輕輕鬆松。

  現在的梟城,在資金方面不再緊缺,雖不能支持曠日持久的作戰,但穩健運作卻是絕無問題的。小刀六現在要做的便是給自己積累足夠的財富,以備必須之時運作。他本就是一個精打細算之人,又有東郭子元這樣一位足智多謀的人相助,許多事情都變得輕鬆。

  在小刀六的身邊,的確不乏這般的人才,諸如胡適也是能夠獨擋一面的人物,只要塞外的貨物運回,胡適便立刻可以將之銷往異地。

  當然,小刀六是不在乎人才多的,而且他也很重視人才,納賢招能之事從沒有忘過。因此,他的隊伍越來越大,在漁陽,在信都,在渤海,及上谷諸地都設下分部,以備一切行動在北方的運作。

  小刀六在南方的力量大部分逐漸向北方發展,另外在南方也可往南蠻之地發展,在中原之地,因綠林軍是劉玄的,一切便只能隱於暗處。不過,所幸的是許多產業並不全是以小刀六的形式去發展的,而是與當地豪強合作,這樣的形式本就對這些生意提供了極隱蔽的掩護,即使是劉玄也沒辦法查知這一切。

  這種合營的形式,雖然並不多見,但卻可以沒什麼風險地賺錢。

  當然,這種類型的產業如果不是因為遍地開花,倒也賺不了多少錢,但是這種遍地開花的形式對於蒐集中原各地的情報卻是極為有效的。

  飛鴿傳書雖然仍然稍慢了一點,也不太穩妥,但卻是當時最好的選擇,至少也可以收到很多的消息。

  朱右知道小刀六擁有這些,於是專門針對這些去訓練一些人,飛鴿傳來的都是暗語,這些暗語只有專門的人才能看得懂,於是重要的情報即使是落在別人的手中,也不會被人識破。

  朱右和猴七手為此還確實花費了一番腦子,但終於還是將這些人訓練了出來,於是又分派到各地,他們所負責的任務不同,所用的暗語又不相同。

  對於韜光養晦這一策略,朱右是奉行不違的,而在這安定不動刀槍的日子裡,能做的便是秘密培養出最為優秀的探子,讓人以各種身分混入敵人的陣營之中。

  林渺出身市井,對於這種下三流的方式知之甚詳,更知道這些雖然是不怎麼光彩的行動,但卻是最有效的。

  亂世之中,只要能勝敵,至於用何手段,是沒有人會追究的,成王敗寇,這是千古不移的至理。

  梟城之所以能夠穩步發展,形勢大好,是因為城中萬眾歸心,服於林渺的威德,而在林渺的倡導之下,軍民同心,基本的對民政策極好,這才能吸引往來的商旅,在這片暫時安寧的樂土之中運作,使之繁榮。

  △△△△△△△△△

  雷霆威洶湧的攻勢之中,林渺沒有半點懼意,依然橫刀如故,如一尊枯朽的木雕。

  “嗖嗖……”一簇怒箭,以追風逐月之勢,驚起尖銳的厲嘯直奔雷霆威。

  箭矢之中似雜著一桿隱帶風雷之聲的長槍,破開虛空,幾乎罩住了雷霆威的每一寸身影。

  丘鳩古吃了一驚,他是識貨之人,這些箭矢的速度之快,比普通箭矢要快上近十倍,只聽那銳嘯之聲便知道這箭矢的穿透力是普通箭矢所無法比擬的,尤其是那一桿化成幻影射向雷霆威的長槍,足以洞石穿牆的力量絕不是弓箭所能發出的。

  “啪……”那些箭矢竟穿透了雷霆威的氣場,直射雷霆威的面門和身體。

  雷霆威也驚於這些箭矢的力道之猛,不過在他收手掃出之時,這些箭矢遇上罡風,也立刻化成碎末,即使沾身也不能造成任何傷害,惟那桿長槍仍帶著強大的穿透力落入雷霆威的手中,使他的身形微微頓了一下。

  雷霆威的身形微頓,一柄圓月彎刀若風輪般破空而過,在虛空中化成一抹淒豔的弧光射向雷霆威。同時,另外數道人影也自不同的方向狂撲向雷霆威。

  一時之間,風雷隱動,長街再次掀起了滔天殺機,激起的風暴席捲而過,那些沉積於雨水之中的渣末再次升起。

  街上的雨水也張揚而起,如簾似幕,在殺氣之中激飛。

  圓月彎刀,一根粗重的大鐵槳,一柄泛著寒芒的短鉞,另外是一槍一劍。

  雷霆威便夾於其中,在風暴之中,彷彿成了一個納百川的黑洞,強大無倫的氣機使他不得不放棄對林渺的殺戮。

  林渺的眸子之中泛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他並不孤獨,讓他意外的卻是,汗莫沁爾居然也出手相助於他。

  汗莫沁爾出手相助,這讓丘鳩古也有些意外,是以丘鳩古呼了聲:“汗莫沁爾!”汗莫沁爾那射出去的圓月彎刀又飛了回來,不過回來之時比他射出之勢更疾、更快,他接住了,但卻被震得倒退兩步,心中不禁駭然。

  “你沒事吧?”汗莫沁爾退了兩步,來到林渺的身前,有些關心地問道。

  林渺不由得笑了,搖了搖頭道:“還死不了!”“我帶你離開這裡!”汗莫沁爾認真地道。

  “汗莫沁爾,你要幹什麼?”丘鳩古有些惱怒,汗莫沁爾不幫他,卻如此關心他的敵人,這確實讓他有些微惱。

  “他是我的朋友!我要送他去安全之地!”汗莫沁爾對丘鳩古的話並不是太在意。

  “可你是貴霜武士!”丘鳩古冷哼道。

  “貴霜武士也有朋友,你敗了,所以你心生妒意。”汗莫沁爾毫不退避。

  丘鳩古頓時臉都氣綠了,卻無話可說,他的確敗了,而在貴霜武士之中,敗者再也不能妨礙勝者的任何事情,直到等你戰勝為止。如果依貴霜武士的規矩,汗莫沁爾是林渺的朋友,那丘鳩古便不能阻止汗莫沁爾去幫林渺。

  那群貴霜武士也扶起了丘鳩古,但他們對汗莫沁爾的表現並不意外。事實上,他們也為林渺的武功所折服,崇尚英雄,這是貴霜人的本性,是以他們的宗師便有了除國王之外最為神聖的地位,被國人所共尊。

  “我交你這個朋友,不過,有人來了!”林渺望了汗莫沁爾一眼,悠然笑了笑道。

  汗莫沁爾扭頭一望,只見數騎自長街的一端疾馳而至,頓時明白,林渺並不只是孤身一人前來。

  數騎快馬在林渺身邊人立而起,騎者如飄葉般飄落在林渺的身邊。

  “主公受驚了!李霸來遲一步!”李霸與數名天虎寨的高手見林渺受傷,皆大吃一驚。

  汗莫沁爾有些訝異地望瞭望林渺,上次與林渺相見之時,林渺不過孤身一人,而今身邊竟有如此之多的高手,只看這李霸落馬的動作,便知此人也是不可輕忽的。

  “汗莫兄,有機會可到梟城找我,隨時歡迎你的到來!”林渺沒應李霸,而是向汗莫沁爾拱了拱手道。

  “一定,後會有期!”汗莫沁爾覺得有些惆悵。

  林渺笑了,在李霸的相扶之下,翻身上了馬背。

  李霸扭頭望瞭望雷霆威以一敵四的戰局,卻見那四人左支右拙,心中不禁駭然。

  “林渺,你別走,老夫必殺你!”雷霆威見眨眼間來了這麼多林渺的人,而且林渺欲走,他不由得急了,但是這四人卻是極難纏,尤其是那用鐵槳的,彷彿有使不完的力氣,每次都是狂猛強攻,那沉重的巨型兵刃確實讓人有些頭大。而另外三人遠攻近打,相互之間配合也極密切,一時他倒也無法擺脫這四人。儘管他佔著絕對優勢,取勝只是時間的問題。

  “老烏龜,有緣再相見吧,不過我不會再給你這麼好的機會!”林渺有些恨恨地道,說完一打馬。

  駿馬一聲低嘶,撒蹄便向長街之外奔去,在林渺的左右,卻是李霸等數騎緊緊相護。

  汗莫沁爾望著林渺絕塵而去的背影,微微有些發楞,突然之間,他感到林渺陌生而又熟悉,卻彷彿是個遙不可及的個體。他一直以林渺為戰勝的目標,這半年多來,他的武功不斷精進,也挑戰過中原許多武林高手,很少有過敗績。可是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永遠都難以戰勝林渺,他們似乎已經不是在同一個層次的人。僅僅七八月的時間,林渺的變化竟是如此之大,而且今天發生的一切都讓他很意外。

  在這條長街之上,確實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先是林渺與丘鳩古並無結果的決鬥,後又是攝摩騰和四諦尊者那讓天地色變的決鬥,再到林渺擊敗丘鳩古和林渺被雷霆威偷襲身受重傷,只有在這時,汗莫沁爾才知道中原高手實在是多得難以計數,一向自負的他竟有些落寞和澀然,但他身為鎖哈達大宗的徒孫,絕不會輕言放棄,流在他體內武士的血液讓他暗自決定一定要讓自己強大!

  場上,面對林渺的脫逃,雷霆威極怒,卻也無可奈何。在這長街之上,他並不想太過拋頭露面,本來準備一旦殺了林渺,便立刻再退隱江湖,不讓太多的人知道他的存在,但眼下殺林渺也是不可能了,更有許多武林人物向這邊趕來,他只好突出四人的合圍,也沒心思先殺這幾人解恨,脫身而去。他絕不會放棄自己的信念,儘管他知道,若想再殺林渺絕對是一件極難的事。

  如果林渺傷勢痊癒之後,他能不能勝過林渺尚是個問題。雷霆威有些不明白,為什麼自死亡沼澤之中出來後,林渺的武功會有如此長進,究竟是什麼促進了他的武功呢?而林渺又為何去雲夢死亡沼澤呢?這之中又藏著什麼樣的秘密?

  雷霆威想到了死亡沼澤之中那萬獸分屍的場面,心中便禁不住暗凜,以他這般人物都再也不想走進那片地域。

  文沖明和武城東遠遠地看清了長街上所發生的一切,皆心中充滿了驚駭和訝異。在谷城之中竟來了這許多可怕的高手,而林渺以及帶來的力量也讓文沖明心驚,但讓他們感到慶幸的卻是沒有在將軍府對付林渺,否則其後果將不堪設想。

  當然,殺手盟的殺手之王雷霆威橫空出世,這是一件足以驚動江湖的大事,同時此人更是一個在任何時候都有可能讓江湖人聞名色變的殺手,憑其從未有過失手記錄這一點來看,就足以讓人心驚膽寒。

  “看來想殺林渺的人很多!”武城東吸了口氣道。

  “但我相信沒有一個人可以成功!”文沖明很自信地道。

  武城東微訝,道:“可是他此刻已經身受重傷,如果晏侏抓住這個機會的話,並不是沒有可能,而且雷霆威是何等人物,他要殺的人從未失過手!”“但剛才他已經失手了一次,在這之前,他也曾失手過數次,你不要太小看了這個年輕人,即使他是重傷之軀,也不會那麼好對付,任何小視他的人可能都只會引恨收場!”文沖明不置可否地道。

  武城東不語,目光之中卻有一縷難明的情緒,淡淡地道:“不管如何,只要林渺不是死在將軍府,便不會與我們相干,如果他們喜歡這樣的遊戲,便讓他們玩個夠!”文沖明有些微微異樣地望了武城東一眼,並未言語。

  △△△△△△△△△

  衝出長街,奔不過兩里路,便迎著林渺的馬首飛來一陣箭雨,在箭雨之後,數道人影飛撲向林渺。

  正如武城東所說,谷城之中欲殺林渺者多不勝數,而這次出手的人卻是晏侏和玉面郎君。

  晏侏和玉面郎君絕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長街之上的一切,他們都親眼目睹,林渺受了重傷,這樣的機會的確千載難逢,此刻若不出手,待林渺傷勢恢復,就不會再有機會了。因此,他們截在長街之外。

  箭矢並不能對人構成什麼威脅,這些人護住林渺,劍織成了一堵牆,那些箭矢根本就穿之不進,自然無法危害到林渺。

  也許一開始晏侏和玉面郎君便沒想過要用這些箭矢解決林渺諸人,那隻是一種奢望,所以他們一開始便緊隨箭矢之後疾攻而至。

  晏侏的劍所過之處,那幾匹戰馬悠然分開,如破竹一般直接攻向林渺。

  林渺的眸子裡閃過一絲驚訝,晏侏的劍法確實頗有創意,更多了幾分霸道,那日在棘陽雖然林渺未與之交手,但感受到了來自此人的威脅。今日親見,果然比鐵憶之輩要高明許多,天虎寨的護衛根本就阻攔不了其攻勢。

  “當……”李霸堪堪擋住晏侏一劍,卻被震得手臂發麻。

  “帶主公先走!”李霸無懼,對他來說,林渺的生命比他的生命重要多了。

  天虎寨之人的確想帶林渺走,但卻沒有人能抽出空閒,皆被玉面郎君與一干魔門弟子給纏住了。

  林渺一帶馬韁,斜竄而過,晏侏的目標是他,而不是李霸,他走了,自然會吸引晏侏的追襲。他知道李霸並不能夠阻住晏侏,而雷霆威也會很快追來,是以他必須快速離開此地。

  林渺才錯開數個馬位,晏侏便已震退李霸,如追星逐月般趕到。

  林渺只感到背後一陣涼意,晏侏的劍氣已透衣而入,觸肌極寒,林渺駭然,但此刻以他的力量根本就不足以再與晏侏作戰。當然,他自不會坐以待斃,刀鋒偏轉,凝力一擊。

  刀鋒偏轉之際,林渺發現另一道亮光自側方疾射而至。雖後發,但卻先一步插入林渺與晏侏之間。

  “叮……”一聲極細的金鐵交鳴之聲響,晏侏的身子在空中倒跌了兩個筋斗,而那插入其中之人也倒退兩丈,落地之時,身形微晃。

  “魯南大俠!”晏侏聲音之中透出一絲訝然和憤怒。

  “還請晏總管不要傷了和氣,林城主乃張寬的好朋友!”魯南大俠適時出現,有點突兀,但卻讓林渺鬆了口氣。

  “張大俠,咱們可真是有緣!”林渺欣然道。

  “城主別來可好?”“還沒死,幸虧張大俠及時出手,否則就只好來世相會了。”林渺滿不在乎地道。

  “張寬,我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請你不要插手我與他的私人恩怨!”晏侏聲色俱厲地道。

  “非常對不起,林城主曾救過在下的命,今日能稍還點人情也是不錯,如果晏總管定要殺林城主,那便只好先殺了我張寬!”張寬說得很堅決。

  晏侏大恨,臉都氣白了,狠狠地盯著張寬怒道:“你會為你所做的一切後悔的!”“在下做事從不後悔,只知道義如何,便如何做! ”魯南大俠張寬肯定地道。

  晏侏心中暗急,雖然他並不懼魯南大俠的武功,但是想在短時間內勝過魯南大俠的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們的武功只在伯仲之間,這一點他還是清楚的。

  張寬名聞魯南,在江湖之中頗有名望,並不是浪得虛名之輩,交遊廣闊,在正道之中人氣很高,眼下谷城聚集了黑白兩道高手,張寬的出現也並不讓人感到特別意外,但卻是在晏侏最不想有人插手的時候出現,自然氣壞了他。

  李霸自知不是晏侏的對手,聞出手之人乃是魯南大俠張寬,頓時也鬆了口氣,立刻出手對付玉面郎君。

  玉面郎君的武功與李霸也僅在伯仲之間,兩人倒頗有一戰。

  林渺見場上成僵持之局,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他可不想再讓雷霆威追上來,這殺手之王的武功他是深有體會的,以鐵頭、魯青等四人的武功並不能真的阻住這殺手之王。

  “這里便交給張大俠了,我先走一步!”林渺一拱手,冷冷地瞟了晏侏一眼,打馬而去。

  魯南大俠並不在意,他也看出了林渺身上有傷,是以,他並不強留林渺。

  晏侏望著林渺遠行的背影,眼角邊泛起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這才將目光投向魯南大俠,狠聲道:“沒想到堂堂魯南大俠也為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賣命,真是笑話,只不知他給了你多少銀子?”魯南大俠並不怒,只是淡漠一笑道:“這不勞總管掛心,人各有志,如果總管認為是這樣,那便是這樣吧。不過,我還是希望晏總管今日就此作罷,別傷了兩家的和氣。”“哼,你張寬拿我的臉去做人情,卻要我嚥下這口氣,你想的倒是很美,廢話少說,你出招吧!”晏侏怒哼了一聲道。

  魯南大俠不由得搖了搖頭,神情頓時變得一片肅穆。

  △△△△△△△△△

  前方陣線疾速退收而回,雖然再次大敗了嚴尤和陳茂,穎川唾手可得,但是劉秀仍不得不下令撤軍。

  誰敢直迎王邑百萬大軍的鋒芒?誰能阻止王邑大軍的腳步?以穎川之外陽關這小城為駐點簡直是螳臂擋車,所以劉秀不得不讓人先撤軍,聚大軍於父城、昆陽、定陵、郾城這幾城,希望能在兵力相對集中的同時,能增強己方的阻擊能力。

  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抑或是說沒有更好的策略。

  面對那百萬大軍,誰都沒有信心與之對抗,即使是屯兵於昆陽,昆陽城中也不過八九千人,不到萬眾,相去百倍,這種差距根本就無法想像。即使連王常這身經百戰之人也心無著落,在敵尚未至之時,便已人心惶惶,本想向駐守宛城之外的劉寅借兵,但是其兵力也無法作太大的調動,而只是少量的調動根本就不能起到作用,與其如此,倒不如不調兵馬。

  事實上宛城之外也軍心惶惶,若不是劉寅軍紀極嚴,只怕也亂了套,但是依然是緊張得失去了主見。

  於是有人提議,將宛城強攻而下,也有人提議與王莽大軍決戰,還有人想,乾脆先退回綠林山,讓百萬大軍空耗下去,待對方無趣而退後再捲土重來,打游擊……總之軍中意見各一,連劉玄自己也失去了主見。

  如果宛城已經被攻下,憑宛城的堅城相守,尚有一戰的可能,可是此刻宛城仍是未知數,如果王邑的大軍趕來,則可能會是內外受敵,必敗無疑,連一點勝望也沒有,這怎不叫劉玄為難?

  倒是主帥劉寅鬥志堅決,絕不鬆懈,除非是大軍已經逼至,否則絕不會輕言放棄。所有的軍務全都落在了劉寅的身上,在這種時候,劉玄對劉寅的重視是無以復加的,軍中所有的一切基本上已經全由劉寅調度。

  劉玄知道,劉寅再怎麼說也是劉家之人,絕不可能做出對劉家天下不利的事,而且求勝的決心比任何人都強。但劉寅絕不是盲目者,這一點劉玄和王鳳都極清楚。

  劉寅絕不閒著,但他並不想王邑大軍如此快便趕來,於是在一路上設下了許多擾敵之計,包括斷其糧草之類的。

  百萬大軍可非同兒戲,在物資糧草方面絕不可能立刻到位,糧草的運送也是一件極為繁瑣的事情,如果能斷其糧草,也足以對那百萬大軍構成威脅。

  不過,王邑身邊名將眾多,必定已在自洛陽南征的路途設置了許多驛站,反正兵多將廣,這一路的驛站之中,必駐有大將和足以對付小股義軍的兵力。

  事實也的確如此,每個驛站分出百分之一的兵力,也有一萬人,這一萬人又豈是那小股劫糧軍所能撼動的?

  劉寅知道眼下的形勢,也不過只是在盡些人事而已。劉玄既已稱帝,便絕不能敗了劉家的名聲,如果今日一退的話,即使他日重新殺回來,也必是威信盡失,難服天下之眾。這次能否保持不敗,就要看天意了,甚或是僥倖。

  △△△△△△△△△

  林渺心頭突地湧起一股熟悉的感覺,如一層陰雲在心頭升起。他不由得帶住馬韁,只感到一陣氣喘,胸前如有一股無法遣散的悶氣,使他心悸,甚至眼前一陣發黑。

  雷霆威那一掌的力道確實讓林渺受不了,儘管他已非昔日的林渺,更不是第一次受雷霆威的偷襲,但這殺手之王的掌力依然是強不可測。

  林渺畢竟乃血肉之軀,在馬背之上一陣顛簸,使強壓下的傷勢擴散了,是以,這一刻他停在馬背之上竟有種抓不穩韁繩的感覺。

  戰馬悠然而止,在通往渡口的路上圈了幾步,低低地嘶鳴了幾聲。而距此五丈之外,便是一個小茶棚。

  簡陋的茶棚,以幾根木柱支撐,乾枯的茅草尚散發著雨後潮濕的氣息。

  林渺的目光落在茶棚之中,有些冷漠,有些肅然,但更多的則是堅定。他心中的陰影依然很濃,恍然間似有點明悟,不由得笑了,揚聲向茶棚中淡漠地喚了聲:“殘血,我知道你已經等我很久了,我現在來了!”林渺的話音一落,茶棚中的人全都將目光投向林渺,有些好奇和惑然,但茶棚之中頓時也陷入了一片沉寂,旋又有人開始小聲地議論著什麼。

  或是對這淋成落湯雞的林渺有幾分意外。

  林渺看到了一個戴著深笠的人頭抬了一下,隨即又伏了下去,悠哉地喝了口茶,但林渺卻清楚地看到那人的手輕輕地抖動著,他心中不由得冷哼了一聲。

  “嘩……”當林渺的注意力集中在那頭戴深笠之人的身上時,那茶棚之頂驀地裂開,一道血光從中迸射而出,劃出一道淒豔的弧跡直奔林渺。

  林渺吃了一驚,他的目光一直注意著茶棚之中,卻沒料到真正的殺機是來自那茶棚之頂。

  血色的弧光中,林渺悠然倒下,如輕泥一般滑下馬鞍。

  戰馬一聲悲嘶,在血色弧光之中身首異處,林渺的身子卻已疾落地面,貼地滾入茶棚之中。

  那道血影一擊未中,有些意外,劍勢稍頓,便再如旋風般向林渺追襲而至。

  茶棚中之人驚呼,森然的劍氣使他們桌上的壺碗之類爆成碎片,桌裂椅碎。

  林渺極為狼狽,殘血的攻勢快絕,此刻已經重傷的他根本就不可能阻止殘血的劍勢,儘管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領教殘血的速度和狠辣,只是此刻他根本就沒有一戰之力,也只有徒呼奈何。

  “嘩……”桌子裂成兩半,殘血人如劍,劍也是劍,幾無阻礙地直取林渺咽喉。他並不是第一次狙殺林渺,因為林渺每次都破壞了他的好事,所以他對林渺已是恨之入骨。

  這一點林渺也知道,正因為他不是第一次與殘血交手,所以他能夠早早地感應出殘血存在的氣息,但是這又有什麼用呢?

  當然,林渺絕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即使是死,也要死出一個樣子。他沒有死在殺手之王的手中,卻要死在這個殺手新秀手中,這有點不值。不過,命運從來都不給人抉擇的機會,它只是主宰,主宰一切,包括每一個人的生命。有時候,生命本就是一個玩笑。

  “嘶……”一團黑影劃過虛空,帶著一陣尖利的銳嘯掠過林渺的頭頂,在血光乍盛的一剎那,沒入了血光之中。

  “裂……”黑影在血色的弧光中爆成無數碎末,竟是一頂竹笠。

  林渺看見了刀光,他認出了竹笠,刀光追在竹笠之後侵入了血弧之中。

  “叮……”一聲極清脆的金鐵交鳴之聲響過,血弧爆散,劍與影分離,殘血一身血紅之衣停於茶棚之外,手持一柄泛著血色的異劍。

  那縷刀光也化為虛無,那本來頭戴深笠之人倒退著撞碎兩張桌子這才站定。

  林渺有些意外,這齣手救他的人正是剛才握茶碗手有些抖動者,很年輕,一張臉上卻充滿了與之年齡極不相稱的滄桑,握刀的手猶如鐵鑄,若由爐火煅造之後與刀柄連成了一體。

  “我終於找到了你!”那握刀的年輕人望著殘血,語氣冷得可怕。

  殘血有些惱怒,但是在對方突然說出這樣一句話時,卻微訝,冷然反問道:“你找我?你是誰?”“戚成功!”那握刀的年輕人咬牙道出了三個字。

  “戚成功?”殘血的面容之上閃出一絲錯愕,但旋又恍然,笑了,反問道:“你是戚延年的兒子?”“你沒有忘記就好!”戚成功深深地吸了口氣,身上彷彿燃起了一團仇恨的火焰。

  林渺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他在一早便感覺到這個年輕人身上所散發出的仇恨氣息,本以為是殘血,看來此人仇恨的對象卻是殘血,他也不由暗自慶幸。儘管他沒有聽說過戚成功的名字,但是卻聽說過戚延年,那是在竟陵時聽到的,一個不是很熟悉的名字。

  “如果你要阻止我殺他的話,那便只好送你去與你那死鬼父親相見了!”殘血冷酷地道。

  茶棚中的人頓時走得差不多了,茶棚老闆雖然心疼,可是卻知道老命要緊,縮於屋中不敢出來,整個茶棚顯得極為冷清。

  戚成功的臉色極難看,但卻未語,刀鋒輕輕地顫動著,顯示出其內心的極端恨意。

  殘血不由狂傲地大笑起來,但在他笑聲倏起之時,戚成功的刀便劃過了虛空。

  殘血冷哼一聲,他出劍的速度似乎比戚成功更快、更狠,加之一身紅如火的打扮,使其動時如一團燃燒的血。

  “叮叮叮……”兩道人影穿插於茶棚之中,刀光、血影及那刺耳的金鐵交鳴聲使得整個空間變得有些亂。

  林渺的目光之中閃過一絲焦灼,儘管他身上有傷,但是對兩人交手的動作看得還是極清楚,其眼力之好,並未因傷勢而減退。

  戚成功並不能勝過殘血,在功力和招式上尚遜一籌,他能戰成如此,是因為其心中充滿了仇恨,仇恨使一個人力量可以得以充分地發揮,他可以不去計較自己的生死,只要能夠擊殺對方,不惜同歸於盡,這也便是殘血尚無法擊殺對方的的原因。

  “錚……”戚成功一聲慘哼,手中的刀竟斷成兩截,而殘血的劍也順勢在其前胸劃開一道長長的血槽。

  戚成功暴退之時,殘血趁勢而入。他不想再與這個充滿仇恨的人糾纏下去,這個人心中的仇恨讓他有些害怕,他從不會畏懼對手,但是卻無法面對戚成功內心那種難以言喻的恨,所以他要將這個對手除掉。

  “呼……”一張桌子如破空隕石般橫撞而過,風雷隱嘯,彷若整個空間霎時內旋。

  殘血和戚成功都大吃一驚,殘血駭然閃身飛退,他根本就不敢直迎這張桌子的鋒芒。

  戚成功只是驚於這桌子的衝擊力和氣勢。

  “哇……”林渺狂噴出一口鮮血,頓時面白如紙。他幾乎耗盡了自己所凝聚的每一點力量,更牽動了胸口的傷勢,在甩出桌子之後,再也無法壓抑雷霆威種下的傷勢,這才大口噴血。

  戚成功頓時明白,這桌子乃是剛才顯得極為狼狽的年輕人所甩出的,只是對方本已身受重傷,他有些驚訝地望了林渺一眼。

  林渺拄刀嘔出了一小口鮮血,便虛弱地擦了一下嘴邊的血水,反而對著戚成功澀然一笑。

  “用我的刀!”林渺說話間跌坐於地,將手中的龍騰拋給戚成功。

  戚成功又一呆,龍騰入手,他只感到一種奇異的感覺升入心頭,胸前的傷口彷彿也不再疼痛,那冰寒的刀柄,彷彿洗滌了他腦海之中所有的雜念。

  “好刀!”戚成功的目光在刀鋒上掃了一下,隨即又落在林渺的臉上,竟有些關切地問了一句:“你沒事吧?”林渺搖了搖頭,虛弱地道:“我還死不了,此刀名龍騰,乃當年歐冶子所造的惟一一柄刀。這刀,今日便送給你!”“送給我?”戚成功驚愕問道,他只聽說過歐冶子的劍,卻從未聽說過歐冶子的刀,但知道林渺絕不會說謊,此刀確實像歐冶子所鑄,至少是出自名家之手,可是他從沒想過一個素昧平生的人會將這樣一柄神物如此輕易地送給他。

  “不錯,送給你,希望你能用它行善除惡,不要辱沒此刀,更能以此刀手刃仇人!”林渺肯定地道。

  戚成功心中竟有些感動,更是大喜,他沒想到今日居然得此利器,確實大感意外。而林渺贈刀,更顯得突兀,可是他並不像在說假話,很難想像,如此年輕,卻有如此氣魄。

  “謝了,我必以此刀名揚天下!”戚成功一時之間豪氣乾雲。

  殘血先是被林渺那一擊的氣勢所震,雖然他退避得快,但尚無法完全避開那股風暴般氣勁的襲擊,以劍相擋,震得再退五步,手臂發麻。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22 17:02
第五卷第二章戰場導師
  林渺的反映的確讓殘血駭然,半年不見,林渺居然功力精進如此之巨,不過再看到林渺連嘔血數口,便立刻明白,林渺不過是強弩之末,根本不足為患。而戚成功也受了傷,又能有多大作為?是以,他怔了片刻,立時醒悟,聽到戚成功這番話不由得大笑道:“名動江湖?明天你的屍體將名動江湖!”戚成功神色一冷,伸手疾點胸前流血的傷口,目光之中透出無窮的恨意和戰意,冷冷回應道:“我要用你的血祭神刀之鋒!”殘血不屑地笑了笑道:“就憑你?”林渺突地虛弱地插口道:“錯,還有我!”“你?”殘血更是大笑,不無揶揄地道:“如果你還能動手的話,便揀根棍子拄拄手吧!”戚成功也為林渺的話有些微訝,其傷勢如此嚴重,他也不相信林渺能幫上忙,於是肅然道:“兄台便在一旁休息好了,這兇徒就交給我吧!”林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冷冷地道:“我雖然不能動手,但卻可以動口,可以看東西。殘血,你別以為你的劍術就是冠絕天下,在我眼中,你的劍法破綻百出,雖然你身法夠快,只可惜你天生便是一隻腳長一隻腳 ,所以你的重心右虛左實,氣貫之時,無法圓通,所以,你最好打點精神!”林渺的話使戚成功大訝,扭頭看殘血之時,只見其臉色越變越難看,甚至是有些蒼白。林渺每說到其一處弱點,殘血便不自覺地配合著動一下,說到最後彷佛身上竟一無是處。

  戚成功的目光落在殘血的腳上,果見其一腳實一腳虛,便知林渺所言沒錯,心中對這尚不知姓名、卻極度慷慨的年輕人更是敬佩,鬥志也大大提升。

  “殘血,你認命吧!”說話間,戚成功再不給殘血自林渺話語之中回過神來的機會,龍騰刀劃過一道虛弧,破空而出。

  殘血畢竟是一名超卓的殺手,迅速回過神來,儘管對林渺的話感到極度的震驚,可他的敵人畢竟是戚成功。不過,他的鬥志確實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左下,三門穴;上切尺半,側退旋風捲葉,抽刀斷流,再左半尺……”林渺在戚成功出刀之後,口中低念。

  戚成功竟然相信了林渺,將一切都拋開,按林渺口中所念的方式使出他平時極為熟悉的刀招,而不熟悉的,林渺似乎也明白,以尺寸和穴位相傳,讓其能找准位置。

  殘血的劍本來極快,但是戚成功施出林渺所念出的那些怪招,竟似乎將他的招數盡數格擋,有時甚至迫使他只出招一半就不得不收回,打得左支右拙,險象環生。

  戚成功則越打越順手,與林渺之間配合得極為默契,而林渺對龍騰刀的尺寸了解得十分清楚,是以他所說出來的招數讓戚成功使得淋漓盡致。

  “叮叮……”偶爾刀劍相擊,發出清脆而詭異的聲響,戚成功放開手腳,彷彿林渺便成了他的腦子,林渺念出的刀招如流水般印在他的心海,而那龍騰刀便彷彿儲存了林渺無數的記憶,在握住龍騰刀的那一刻,林渺的許多思想便似乎融入了他的靈魂,這是戚成功所沒有想到的,便是林渺也不曾想到這些,但這卻是真實的。

  殘血覺得戚成功變了,在再次出刀的那一剎,他便感覺到了,彷彿這個人身上被灌注了另外一股力量,這是他所不能明白的。

  林渺也感覺到了這一切,在他說出一連串的招式之後,感覺到戚成功似乎完全掌握了他的意圖,甚至比他所說的反應更快,於是他停止了說話,可是戚成功彷彿知道了他心中所想,每一招都自然利落得正合他意。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突然笑了。

  在這短短的片刻之間,戚成功的確像是變了一個人,彷彿連流血的傷口都不能影響其半分鬥志,刀法越來越犀利,越來越刁鑽,讓人無從捉摸。

  與此同時,殘血卻是越戰越心驚,林渺已經不再在一旁指點,但是戚成功仍然凶狠得讓他吃驚。

  先前殘血與戚成功交手也不下數十招,可是他根本就沒有將戚成功放在眼裡,可是此刻竟完全不同,他總是險象環生,處處受制。他真不敢相信,有人能在一盞茶時間內使自己的武功精進如此之多。

  “殘血,想殺我,你永遠都不會有機會!”林渺在一旁不時在加油添醋,以言語相激,只讓殘血恨得牙癢癢,卻又無可奈何。

  殘血根本就沒有機會抽身去殺林渺,戚成功咬得太緊了,他也是無能為力,而且,他越是生氣便越是險象環生。

  “殘血,要是想逃你還來得及,不要到時後悔!”說著林渺又笑道:“哦,差點忘了,你本就是一隻偷食的狗,咬了一口便開始溜的,開溜是你的老本行,沒有人會罵你是老鼠,是烏龜,是喪家犬!其實,我覺得你這樣的殺手也夠可憐的,就像是一堆蓋在金子上的屎,將金子包在心裡面,露出臭熏熏的屁股。反正也不怕江湖中人恨,不怕江湖中人罵,不就是一堆屎嗎?一堆從腸道里拉出來的渣嗎?不過你應該慶幸你是從人的腸子裡出來,是堆人渣……!”林渺是越罵越來勁,越說越暢快,好像已經很多年都沒有這麼暢快地罵過人了,於是像是水車車水一般,絲毫不間斷,而且罵人的詞句極別緻,很少有重複,他此刻充分地發揮了在天和街所混的日子裡學到的資本。

  殘血只聽得兩眼放火,他本是一個不輕易動氣的人,殺手一慣的冷靜在林渺的瘋狂叫罵聲之中也無法自控,可是他根本就無法讓林渺住嘴,這心神一亂,頓時連連中招。

  林渺更是得意地大笑,形同火上澆油。

  殘血一退再退,連退十餘步之時竟絆在林渺所乘那匹死去的戰馬之上,身形一歪。

  戚成功絕不會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刀斜出,但在他刀出的那一剎,殘血竟揚手灑出一片血色的霧氣。

  戚成功大驚,駭然而退,但是速度雖快,卻仍然不能完全避開,只覺得一股腥腥的氣息鑽入鼻中,然後便是一陣昏眩。

  殘血身子再次彈起,卻錯開戚成功,如一道驚虹般直射向林渺。

  林渺才是殘血真正的目的,他在這裡等待了那麼久,便是為了擊殺林渺。相對於林渺,戚成功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是一個意外。

  戚成功只覺得刀已經很沉重,然後不能自製地倒了下去,腦海中惟一尚存的念頭便是:自己中了毒,殘血的毒!他仍是有些大意了,也許應該說是這個對手太狡猾。

  殘血要殺林渺,但他卻發現林渺的眸子之中有一縷奇怪的笑意,笑得很怪,很詭異,彷彿是在看一隻在蛛網上掙扎的蚊子或蒼蠅,還有點憐憫。

  殘血不懂這笑意背後的意思,他只知道林渺必須死,林渺絕不可能有能力擋開他的這一劍。早已是強弩之末的林渺,在剛才那一擊之後,便已經成了廢人,他不相信一個廢人還能耍出什麼花樣來。

  林渺確實是笑了,有些詭異,殘血不知道其中的意思,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感覺到另一柄劍的存在。

  殘血沒有感覺到並不代表它不存在。

  劍是存在的,存在於殘血與林渺之間,在殘血的血劍即將觸及林渺咽喉的那一剎那,那柄劍便出現了。

  出現在最及時的地方,於是殘血吃驚、驚退,抑或可以說是不由自主地退,因為那柄突如其來的劍力道太沉、太快,就像一股爆發的氣流,沖得殘血倒跌五步。

  林渺依然是那般笑容,他沒有眨一下眼睛,即使是殘血的劍到了他咽喉的那一刻。

  殘血不能不佩服林渺的定力,這讓人有些意外,而讓他意外的卻是這柄突如其來的劍的主人。

  “賈复!”殘血失聲低呼了一聲,他居然認識這個壞他好事的人。

  來者正是賈复,賈復來得確實很及時,哪怕稍稍遲了半刻的話,林渺也便必死無疑了。

  林渺沒死,也許這是天意。

  殘血叫了聲,他沒再說任何多餘的話,而是縱身如影子一般掠走。

  殘血知道什麼時候該出手,什麼時候又該開溜,這是作為一個殺手所必備的素質,否則便惟有死。

  江湖向來是殘酷的,逃避也並不是可恥的,所以,殘血一退之後立即逸去。

  賈复沒有追,他也知道,想追上這個讓江湖人聞之色變的殺手並不容易,何況林渺的傷勢很嚴重,更需要有人照看。

  “主公!”賈复望著林渺,頗為擔心地喊了聲。

  林渺笑了,道:“無礙,只要稍加調息便不會有大礙,我們快離開此地!”

  △△△△△△△△△

  戚成功醒來時發現自己在船上,頭依然有些沉重的痛,他只記得自己中了殘血的暗算,至於後來發生的一切,包括他是如何來到這艘船上的,他根本就記不起來。他只是打量了一下四周,卻並沒有尋找到林渺那受傷的身影。

  戚成功努力讓自己記起點什麼,於是他記起了刀,林渺相贈的刀。他伸手在身旁摸了一下,入手清寒,扭頭之時,他看見了一柄刀鞘,鞘中有刀。

  是的,是龍騰刀,當時林渺只給了他刀,而不曾給他鞘,但此刻刀與鞘安穩地合在一起,他不由得有些為林渺擔心。

  船身有點起伏顛簸,但他所在的船艙很安靜,可以聽到“嘩嘩……”的流水聲。船是在水上行走,隨著水濤,起伏有致,恍然之間,他記起自己還不曾問過林渺的名字和身分,禁不住有些好笑。

  戚成功想笑,但卻不能笑得太厲害,面部的肌肉尚有些麻木,他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什麼毒,但一定很厲害。他沒有料到殺手殘血除了劍之外,也會用毒,這或許是江湖中的一個秘密。他沒死,而且知道了這個秘密,那麼下次就會有機會對付這個人。

  只要人未死,一切都是有希望的,活著,便需要希望,那樣才不至於讓生命枯萎。

  除了這些之外,戚成功還會記起那些奇蹟,比如他奇蹟般地殺得殘血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他都不知道當時自己怎會有那般洶湧的創意,將那麼奇詭的招式信手拈來。就如同著了魔一般,信手而出,又隨手收回,每一招都充盈著無限的創意和鬥志。

  也許,只是因為得到了一柄好刀,一柄真正的好刀,所以戚成功才會有如此的感覺。但他又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在龍騰刀中彷彿存在著零碎的、屬於林渺的記憶,於是他便順理成章地順著林渺的思路擊出了那些極富創意的招法,而讓殘血也毫無還手之力。

  他不由得猜測著贈刀者的身分,只看其出手相救之時的那捨命一擊,便可知此人如果不是在受傷的時候一定是個極厲害的高手,但是他受傷了,而受傷後能在短短時間內看出殘血的缺陷和弱點,說明此人的眼力可怕得讓人難以想像,像這樣厲害的年輕人江湖之中確實不多,也許綠林軍中名頭極盛的劉秀有這般厲害,但這個人絕不會是劉秀。

  劉秀生在大家世族,其為人修養極深,更是天下聞名的才子,可是此人在謾罵殺手殘血之時,那種連珠炮般的大罵,以及那種罵人的架式和能耐,即使是在市井之中也不多見。一個如劉秀般的大家俊傑自然沒有這等罵人修為,可是天下之間又有誰能符合這些條件呢?

  思來想去戚成功仍無法猜到林渺的身分,而在這個時候,艙簾被掀開了,走進一個駝子,駝子手中提著一個小籃子。

  這個駝子的背駝得很厲害,身子彎得像一張弓,垂著雙臂,猶如一隻猩猩,面目沉冷,略顯滄桑,雙鬢的髮梢稍染霜色。

  “醒了?”駝子的聲音暗啞,似乎對戚成功的醒轉並不意外。

  “這是哪裡?”戚成功說話之時,才發現吐音有些困難,面部肌肉並不配合。

  “船上!”駝子答話很簡單。

  戚成功有點好笑,駝子回答的還不是廢話?他怎會不知道這是在船上?

  “那船到了哪兒呢?”戚成功又問。

  “水上!”戚成功有些微惱,又是一句廢話,只好改口問道:“是誰救了我?”“我們主公!”駝子依然是不慍不火,不緊不慢地答了聲,然後自手中的籃子內拿出一碗尚冒熱氣的湯藥。

  “你們主人是誰?”戚成功微訝問道。

  “你喝了這碗藥,好了之後自然會見到他!”駝子並不想正面回答。

  戚成功還想說什麼,但駝子已經捏開了他的嘴,把那碗冒著熱氣的湯藥灌了下去。

  一種辛辣苦澀的味道幾乎將戚成功沖得昏眩過去,但他還是把這碗湯藥吞了下去,也可以說他別無選擇。

  藥入喉好久,戚成功才回過神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有些惱怒地道:“你都是這樣讓人喝藥的嗎?”“只有這樣,你才不會將藥吐出來! ”駝子並不在意地道。

  戚成功一時又不知該如何發作,就剛才那藥,如果真叫他一勺一勺地喝,他可能真的會吐,這種味道太難入口了。

  “這是什麼藥?”戚成功尚有點憤然地問道。

  “療毒治傷的聖藥,你中的毒很厲害!”駝子淡淡地應了聲,起身便又走了出去。

  “今天是初幾了?”戚成功突然記起了什麼,搶著問了聲。

  “五月初五!”駝子的聲音自船艙的簾子外傳了進來。

  戚成功一驚。

  △△△△△△△△△

  五月初五,端陽節。

  天氣極好,其實這兩天的陽光都不錯,初夏的氣候很宜人,尤其是武當山風景更是讓人心曠神怡。

  當然,今天讓人嚮往的並不是武當山的風景,而是中外兩大高手的決戰。

  這已經是很多年都沒有過的盛事了,對於動盪不安的武林來說,兵戎之災倒是見過不少,往往總是金戈鐵馬的戰場,攻城掠地的戰爭本就已經失去了所謂江湖和武林的味道。對於野心勃勃的人來說,江湖的爭鬥已只是一些不上眼的瑣事,但對於江湖人自身來說,這確實是一大樂事,至少眼下是這樣。

  阿姆度並沒有多少人見過,但在這數月之中卻被傳得極神,一個能讓崆峒派掌門接受挑戰的人,其本身就深具神秘感。

  當然,近二十年來,松鶴道長本就很少出手,崆峒派在這些年武林烏煙瘴氣的情況之下,便變得很低調,但崆峒派卻因上代掌門乃是與邪神並列的絕世高手,所以在武林皇帝劉正之後崆峒派自然便成了正道的泰斗。松鶴的武功並沒有太多人見識過,但每個人都清楚其已得上代掌門的親傳,更是目前崆峒派中第一高手。也正因為如此,松鶴也便成了繼其師之後理所當然的白道第一人。

  至於這一戰將精彩到何種程度,便很難為人所知了,因為一切尚未發生,只能悶在心中想。不過,這兩天江湖中所談論最多的問題卻是在谷城長街之上那驚天動地的一戰,還有林渺那橫空出世的一刀的威力。

  林渺的名字被傳得極盛,就因那完完全全烙入人心中的那一刀。至於攝摩騰、四諦尊者之流,卻並沒有多少人知道,至少在中原武林人物的心目之中,這些名字尚很陌生。許多人只好將那突變的天象,呼風喚雨的能力加在林渺的傳說中。

  於是,林渺那一刀的威力被誇大,其武功也被誇大,甚至後來林渺部下四人狂戰當年的殺手之王也被傳成了經典。

  殺手之王重現江湖,對於這個惟恐不亂的江湖而言,無疑是再激千層浪。

  不知道當年殺手盟的人,江湖之中幾乎沒有,殺手盟在某一個時期的風頭甚至蓋過了武林皇帝劉正的名氣。是以,殺手之王雷霆威的名頭仍然能讓許多江湖人物刻骨銘心。當然,也有許多雷霆威的仇家都蠢蠢欲動。

  殺手盟當年的每一個人都是冠絕一時的不世高手,這樣的殺手組織在江湖之中幾乎是空前絕後的,是以也是讓人無法忘懷的。

  至於血戰長街的另一些人則也被傳得很神。

  關於林渺的事這些天突然又多了起來,在年初的那一段時間之中,林渺也曾是風頭極盛的人物,那是在兩個月前。而這一刻這個人物再一次躍入眾人的視線,則是因為他已經被眾多的江湖人物親眼看見、認同和接受。

  江湖之中的傳聞多少有些以訛傳訛之嫌,但是親眼所見的這一切則是另外一回事。

  武當山確實有些熱鬧,在大戰之前便已經精彩紛呈了。

  這兩天之中,發生在谷城的事幾乎是江湖中一兩年發生的事的總和,這一兩年中發生的事件還不如這幾天所發生的來的激烈。每天至少有十數個江湖人物死去,或是販夫走卒,也有惡盜大俠,死者身分不一,三教九流之中的人物都有。至於為何而死,就有了更多的可能。

  江湖之中殺人都是太普通,有時候甚至沒有理由,有時候因為恩仇,還有的只是為了青樓中爭風吃醋,還有的則是跟著別人倒霉……總之不一而足。這幾日之中,武當山附近確實發生了許多事情。

  △△△△△△△△△

  武當山,層巒疊嶂,天柱峰更是虎踞龍盤,山勢迂迴而上,雲霧相繞,自有一番氣派。

  上山的路徑並不多,極難找,那小石道斷斷續續,若有若無,若不是上山者多為武林人物,還真難攀爬上天柱峰頂。

  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上天柱峰頂的。早已有人封鎖了山頂方圓兩里之內的地方,在每條小道之上,皆立有石碑,上書“請江湖同道休要上山頂相擾”,而在路口更有人把守。

  當然,江湖人物雖欲親睹二大高手相搏,但是既然是對方有約,距山頂兩裡也基本上可以遠遠看清山頂,都不敢不給松鶴一點面子,而之中還有貴霜武士。

  也有人不把這些貴霜武士放在眼裡的,自以為了不起,於是想強行上山,但結果卻是被打得滾下山去。也只有在這時,人們才知道這些貴霜人不好惹。不過,真正的高手,有身分的人也不會自討沒趣,礙於松鶴的面子,也便不鬧事,但這條山道之上仍然鬧哄哄的,不斷地有人鬧事,又不斷地有人被打得滾下去。到最後,沒人敢輕易以身相試,只好亂哄哄地起哄。

  ……

  天柱峰頂,孤立一人,高大的背影如一片蒼崖。

  遠觀的江湖人士可以看見那束成馬尾的黑髮擱於背後,如松鼠的巨尾。

  來得早的人知道,這道人影自日出至此已有三個時辰未曾動一下,便連負于後背的手也不曾移動一下。

  倒是山風拂過之時,掀動著其衣袍,彷彿是附於石雕之上的蝴蝶,一動一靜使那背影更顯得神秘莫測。

  這人絕不會是松鶴道長,松鶴不會有這樣的頭髮,即使是中原,也很少有男子留這樣的髮型。

  那麼,只有一個可能,此人正是那與松鶴道長約戰的阿姆度!

  只能看到背影當然有點遺憾,但那有若死寂般的靜讓人感到一種奇特的壓力,這有若老僧參禪般的耐心也使得中原武林中沒人敢小視此人。

  正午,陽光極烈,許多人已等得不耐煩了。

  松鶴依然沒有出現,於是有些人慶幸自己聰明,知道預帶乾糧。

  等待的時間顯得特別漫長,在樹蔭之下,東一堆、西一堆地坐著形形色色的人,倒也相安無事。

  這一刻,這群人似乎覺悟了點什麼,急也沒有多大用處,該來的終究會來,他們能做的便只有等待。

  也有許多人為阿姆度不值,來得這麼早卻還未等到松鶴道長。

  也有人認為阿姆度傻,傻得這麼早便在天柱峰傻等,似乎連一點耐心也沒有,對這一戰迫不及待得讓人感到好笑。

  當然,這並不是說阿姆度真的沒有耐心,此人的耐心像是比誰都好,居然能立於太陽之下、天柱峰上數個時辰都未曾動過,如石雕木塑,怎麼看都可以知道其是個極有修養的人。

  不過,沒有人知道還要等多久,也有人在心裡罵松鶴,覺得太擺譜,既然已與人相約,便痛痛快快地比一場,有什麼大不了,用得著讓人在這裡等這麼久嗎?

  還有人以為松鶴這是一種戰術,高手決鬥切忌心浮氣躁,如果阿姆度等得焦急了,心靈之間便難免會露出破綻,這樣松鶴取勝的可能性便大多了。

  沒有人規定決鬥不可以比耐心和鬥志。

  也有人認為,松鶴其實早就已經來了,只是在暗中的某處,一直注意著這裡的動靜,只會在該出手時才會真的出手。有這樣看法的人覺得松鶴的作法有失正派風範,甚至有點陰險。

  於是,在這些武林人物的口中有著各種各樣的猜測和說法。

  ……

  時間似乎也過得併不慢,日影西斜,可是松鶴依然未曾出現。

  有些人已經失去了耐心,也不管松鶴是不是武林泰斗,便出言相責了。

  也有些人開始打賭,賭松鶴今日來還是不來,及今日這一戰會在什麼時候開場。

  不僅這群中原武林人士有些焦急,便是那群貴霜武士也都有些不耐煩了,覺得松鶴確實有些過分,彷彿是在跟大家開一個玩笑,這讓人感到憤怒。

  這當然不是玩笑,若被江湖炒作了兩三個月,弄得天下轟動的一場高手對決卻形同兒戲,那任何人都會有上當受騙的感覺。

  阿姆度似乎動了一下,他轉過了身來,也許,終於是等不住了。

  有些人覺得好笑,至少為這一戰,阿姆度連午飯都沒吃,這使人覺得他所做的有些不值,而且還有些傻。

  阿姆度轉過身來,目光悠然投向那幾與峰頂相平的夕陽,天快黑了,可是松鶴依舊沒有來。這對他來說,是一種極大的污辱,對任何一個武士來說,也同樣是一種污辱!如果在太陽落山之前松鶴仍沒出現,那麼,他便要找上崆峒,這一戰也便沒有任何意義。

  阿姆度的脾氣很好,一般都不會生氣,而更好的是耐心,他可以在荒漠之中靜伏三天三夜,為等一隻獵物而不動一下。他擁有著常人所不具備的韌性和耐力,這也是他為什麼能成為貴霜國的九段高手的原因。

  貴霜國的武學修行與中原有所不同,他們更注重苦修,從自己的意志和毅力入手,而使自己的鬥志達到一種超乎尋常的境界,那是一種苦行僧式或是狩獵式的修行。但中原的武學則由練氣入手,由內外修,從而使自己的精神達到一種超乎尋常的境界。

  相較之下,前者的修行便像是一柄磨得極為鋒銳的利劍,而後者則如一柄厚實無華的鈍刀,各有所長。

  “松鶴便是你們中原的泰斗嗎?是你們武林正派的第一高手嗎?這是你們的恥辱……”一名貴霜武士跳上一塊石頭,高聲道。

  天柱峰上頓時一片寂寥,林風颼颼,除了那人的回音在激蕩之外,餘者盡皆沉默,本來鬧哄哄的武林眾豪都不再言語,這貴霜武士的話就像給了他們一記耳光,可是偏偏又不能還口。

  阿姆度沒有說話,只是緩緩踱到可以俯視眾豪的位置,居高臨下,彷彿是俯視眾生的神,有種說不出的傲然與不屑。

  每一個與阿姆度目光相對的中原武林人物都不自覺地低下了頭,他們感到羞辱,感到憤慨,這一切並不是因為阿姆度,而是因為松鶴道長。

  他們為這一個遲遲未曾出現的約戰者是中原人、是正道泰斗而感到恥辱。

  每一個中原人都感到恥辱,這已經不再只是高手相鬥的意義,更是中外的對決,關係到中原武林的尊嚴,可是這個一直被武林人物所尊崇的正道高手居然失約了,丟的也不只是他自己的臉,更是中原武林的臉!

  “真讓人意外,中土武林竟都只是這樣一些人,連你們最尊敬的正道第一人也只是個縮頭烏龜,難道中土真的沒人了嗎?我貴霜雖無中土之富饒,但卻都是一些勇士……”“松鶴沒來,我代他決戰!”一聲低喝打斷了那貴霜武士的話。

  “華山隱者!”有人立刻認出了那出言者。

  華山隱者大步行至貴霜武士把守的路口,目光之中充斥著激憤而堅決的神彩。

  “你是崆峒派的人?”那名出言相辱的武士問道。

  “不是,老夫乃松鶴的朋友華山隱者,我願代他討教你們貴霜國的武學!”華山隱者說得斬釘截鐵。

  “對不起,你並不是我們大使決鬥的對象,也沒有資格!”那名貴霜武士說得很不客氣,似乎根本就沒有將華山隱者放在眼裡。

  華山隱者大怒,冷然反問道:“那要怎樣才夠資格?”“如果你是崆峒派的長老,或者你自認武功能夠與松鶴相仿,能代表整個中原武林,否則你請回!”那貴霜武士不慍不火地道。

  華山隱者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自知自己雖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高手,但是與松鶴之間尚相去甚遠,而他更不是崆峒派的長老。是以,他確實不夠資格,如果說讓他代表整個中原武林,只怕那些武林同道並不同意。

  華山隱者不由得將目光投向眾武林豪傑,但這些人卻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他明白,自己根本就不能夠也代表不了整個中原武林,不由得嘆了口氣,目光有些愴然地投向上山的路徑,可是他並未能見到想見的人,松鶴依然遲遲未曾出現。

  “松鶴,你還要龜縮不出嗎?你要中原所有人為你而受辱嗎……?”而此刻山下一條人影快速趕至,眾人的目光都充滿希翼地投去,但很快便失望,因為來者並不是松鶴。

  “松鶴道長有信到!”那人快速沖上山,分開人群,來到貴霜武士相阻的路口肅然道。

  那人對視了那貴霜武士一眼,淡淡地道:“我不是他什麼人,只不過為他送點東西給你們大使而已。”“送點東西?什麼東西?”那貴霜武士疑惑地問道,這時他才發現此人手中提著一個小包。

  “你們大使看了就知道,東西就在這裡!”那人並不想直接回答。

  “為什麼松鶴自己不來赴約?”有人質問道。

  “他來不了!”那人答道。

  “為什麼?”“沒有為什麼,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做完了我便該走了!”那人滿不在乎地道。

  “送上來!”阿姆度終於開口說話了。

  那貴霜武士遲疑了一下,想說什麼,但最終卻並沒有說,只是接過那人手中的小包送上了峰頂。

  “松鶴還要我轉告你一句話!”那人對峰頂的阿姆度喊道。

  “什麼話?”阿姆度也淡淡地問了一聲。

  “他讓我告訴你,他這一生絕不會欠別人的承諾,也絕不會失約!”那人揚聲道。

  貴霜武士不由得都不屑地笑了,即使連中原武林人士都覺得這人說得不盡其實。至少,今天松鶴道長便已經失約了,這是不爭的事實。

  阿姆度還想說什麼,但此刻那個小包已經打開了,只見幾片斷劍自包中墜落,他不由得低呼了一聲:“松鶴!”

  △△△△△△△△△

  綠林軍每戰皆輸,當然,都只敢小量的騷擾敵軍,卻如螞蟻撼大象,根本就不可能對王邑的百萬大軍造成任何損傷。

  王邑的百萬大軍如巨大的車轍,所過之處,義軍望風而逃,遇城破城,遇鎮奪鎮,王常和劉秀根本就拿其沒辦法。

  在裝備上,綠林軍根本不能與王邑大軍相比,王莽是聚集天下財力整軍,而綠林軍不過是由一群窮人所組織起來的,雖然有幾大家族和富人的支持,但這十多萬義軍又怎能完全裝備好?

  本來有天機弩的優勢,但不知為何,後期的天機弩竟無法供應上,匯仁行突然不再供貨,而王邑的大軍之中也有不少天機弩。

  後來王常和劉秀才知道,劉玄幾乎是沒有理由地對付匯仁行,這使得匯仁行撤走了所有的煉兵作坊,還將很大一部分天機弩賣給了洛陽,這使王常和劉秀極為驚怒。

  他們並不是對匯仁行震怒,而是對劉玄!

  劉玄居然有如此好的合作夥伴而不利用,還逼得匯仁行成了敵人,這確實讓他們生氣,再怎麼說,匯仁行與他們的交情極深,他們也記起了姜萬寶當初的預言。

  一開始姜萬寶就不願意與劉玄做生意,認為劉玄總會有一天要對付他們,要不是王常和劉秀,姜萬寶和小刀六根本就不會與劉玄打交道。只是王常和劉秀沒有想到,劉玄一稱帝便要拿匯仁行開刀,這使他們自己都覺得對不起姜萬寶和小刀六,也難怪匯仁行生氣地將天機弩賣給了王邑大軍。

  王常和劉秀怪劉玄不知好歹,不該在這種關鍵時刻弄出這些亂子,可是事已成定局,誰也沒辦法,只好等著事態的發展了。

  所幸,王邑的大軍推進之速並不是很快,因為太過龐大,行軍的速度自然要慢上許多,但這並不代表王常和劉秀會有機會。

  王邑的大軍距昆陽也不過百餘里,兩天便可到達,而先鋒陽浚、陳茂已經在昆陽之外紮下了營,對昆陽的爭奪也成不可逆違之勢。

  昆陽城城池堅厚,又有極深的護城河,倒是一座易守難攻的堅城,但是在王邑的百萬大軍面前,又能有什麼作用呢?誰又知道可以撐上多久?要知,城中僅有九千人左右,相去何止百倍?

  △△△△△△△△△

  松鶴沒有失約,如果在今日之前他不曾失約過,那麼,他這一生確實不曾失過約。

  那人回答過眾人,松鶴來不了,並沒有說假話。

  松鶴是不能自己來,而是由那個人帶來的。

  那小包之中是松鶴的人頭及其斷劍。

  松鶴死了,死人當然不能親自走來,只能讓人帶來,但畢竟還是來了。

  這是一個誰也沒有料到的結果,松鶴居然死了,還讓人送來了他的人頭和斷劍,這說明他仍記掛著與阿姆度的決鬥,只是以另一種形式來實現這一承諾。

  是誰殺了松鶴?天下間又有幾人能是松鶴道長的對手?對方又為什麼要殺松鶴?便連阿姆度也呆住了。

  他有些憐惜,有些無奈,還有點感慨,本來對鬆鶴的惱怒化成了敬意,一個連死也不肯失約的人本就是值得尊敬的,儘管來遲了,但這不是他的錯。

  錯在誰?沒有人知道,或許誰都沒錯,江湖本來就是這個樣子,有時候總會有一些人死得莫名其妙,死得沒有理由和讓人意外。不過,這次死的人——今天絕對的主角,是江湖人所關注的中心。

  松鶴,本為一個高不可攀的高手,但是今天卻只有一顆頭顱來赴約,這真是一種悲哀,深沉的悲哀。

  是正派甚至是整個武林的悲哀,一種極為沈重的氣氛在天柱峰上空蔓延開來。

  天快黑了,每個人都感到有些涼颼颼的。

  那貴霜武士也有點傻了,他提著松鶴的人頭,一時之間不知是放下好,還是包起來好。

  阿姆度可以肯定這確實是松鶴的腦袋,而不是經人易容後製作的東西,但誰能夠殺死這樣一個超級高手呢?他放眼下望,那個送人頭的人竟然已經不見了,顯然是趁所有人心神放在松鶴的人頭之上時開溜了。

  阿姆度見過松鶴在赤練峰上的出手,知道此人的武功確實已超凡入聖,他也沒有把握取勝。但他喜歡挑戰,向極可能難的目標挑戰,可是如今松鶴居然死了。

  如果這人能殺松鶴,便自然也能殺他。如此看來,松鶴在中原確實不是武功最高者,不過,也許松鶴是被人聯手所擊,或是被人暗算,這也是有可能的。

  “打開那包!”阿姆度似乎突然發現了什麼,吩咐道。

  那貴霜武士微怔,旋又立刻依言打開了包裹,竟發現其中有一行血字。

  “崆峒掌門不過爾爾,約戰武當形同兒戲,枉江湖無能之輩還煞有其事,真是笑煞本尊,故割下松鶴之首,以敬天下,作為本尊復出之禮。”屬名為“邪神”!

  阿姆度的臉色極為難看,這書寫血書之人真是太狂了,可以看出此人正是殺松鶴者,他不由得喃喃念著這個名字:“邪神!邪神——”邪神復出,邪神復出……

  武當山上的眾武林人物內心泛起了一層寒意。

  邪神一出便殺了松鶴,昔年松鶴的師尊與邪神並列天下第二,松鶴不敵邪神也並不奇怪,只是潛隱了這麼多年的邪神居然再次復出,這怎能不讓人吃驚?

  邪神殺松鶴,就只是因為武當山之戰這麼簡單嗎?二十年前的邪神雖然在江湖之中極為狂傲,行事出人意表,乖張而古怪,但那候的江湖之中有武林皇帝在,邪神雖狂,卻絕不敢太過分。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22 17:03
第五卷第三章邪神復出
  江湖各路人馬,在有武林皇帝的日子裡,絕沒人敢太過張狂,否則,他便只有自這個世間消失。沒有人能夠與武林皇帝爭一日之長短,可是說武皇乃千百年難得一遇的不世奇才,即使是邪神與之相對,也得行禮問安。

  有人傳說,在當年武皇七破皇城之時,便與邪神大戰,而殺了邪神;也有人盛傳邪神與殺手盟聯合對付武林皇帝劉正,於是雙方大戰之下兩敗俱傷,邪神和殺手盟從此絕跡江湖,而武林皇帝還去了一趟泰山,於泰山之戰後隱跡江湖……

  傳說畢竟只是傳說,沒有多少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沒有幾人明白為什麼當年武林皇帝七破皇城後不殺王莽,而讓其安心做了近十年的皇帝。

  但對於當年武皇七破長安城的曠古絕今之戰,仍不會有多少人忘懷。

  當年許多倖存的人親身經歷了那種永生難忘的場面,只有他們才知道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境界,怎樣讓人嘆為觀止。

  也許是因為武皇劉正殺人太多,所以才隱退江湖以靜心神。

  如今,邪神重出,又有那殺手盟重現江湖,可是武皇劉正已經不在,江湖之中,誰能是邪神敵手?誰能力拒邪神的鋒芒?

  武當山風雲也便這般散去,留給人們的卻是遺憾和悲憤。

  對鬆鶴之死,悲憤者大有人在,今日前來武當山的許多人中,就有鬆鶴的至交,他們怎也沒想到松鶴居然遇上了要命的邪神,在悲憤之餘,又無可奈何。

  誰能是邪神的對手呢?連松鶴都不是其敵,其他的人則更不可能。再說,邪神的踪跡誰能找得到呢?

  阿姆度也感覺受到了污辱,他與松鶴的決戰居然被說成兒戲,這個所謂的邪神也確實是欺人太甚。他為這場決戰準備了數月之久,卻被邪神一下子攪亂,這怎叫他不怒、不恨?但是松鶴既死,他還有什麼必要再留在武當山?而且這一事件證明,松鶴根本就不是中原最強的高手,即使是與之決戰,也失去了本質上的意義。

  華山隱者收回了松鶴的頭顱和斷劍,然後一切便這樣安靜地散去。

  武當山依舊,只是天已經黑了,黑得有些厲害。在武當山上燃起了許多的篝火,並沒有多少人急著趕下山,但在這片山林之中,似乎瀰漫著一種特殊的殺機,抑或是一種死氣。

  △△△△△△△△△

  戚成功感覺好多了,只是身上的力道尚沒有完全恢復,知道這是餘毒未清,但他已經可以走動了,心中卻想著武當山上的事。

  現在已經是夜晚,武當山的盛事是否已結束呢?兩大高手的對決又如何呢?他本想去武當山找松鶴,因為他死去的父親與松鶴有很深的交情,他要向松鶴學武報仇。可是他居然錯過了這次盛會,錯過了觀摩兩大高手對決的精彩場面,不免有些遺憾和惆悵。

  這是一艘大船,戚成功在窗口處可以看到那在夜色之中如墨色的水,還有鱗光,那是燈火輝映的色彩。他本想到艙外走走,卻被那駝子阻住了。

  駝子彷彿是個影子般,這讓戚成功微微有些不快。不過,駝子的理由是,在傷勢沒有完全好的時候不能夠吹風,那樣只會使毒性無法徹底祛除。所以,戚成功只好呆在艙中,至少,駝子的理由是為他好,只是,他對這船主更生了許多的好奇,沒想到自己竟昏迷了兩天。

  另外,這刀的原主人又怎樣了?殘血毒昏了他,這刀主在當時受創極重的情況下,會不會死在了殘血的劍下呢?他有些心急,儘管他問了這駝子兩次,可是駝子僅只是讓他安心養傷,似乎並無意告訴他太多的事情,這讓他光火,可是卻也無可奈何,人家畢竟是他的救命恩人。

  不過,戚成功可以看出,這個駝子的手腳極為利落,端茶倒水,甚至是灌藥之時的動作充滿了力感,一雙手的十指粗而短,像一根根鐵杵。他知道,這個駝子絕不簡單。

  駝子不簡單,那主人呢?

  戚成功想知道答案的時候,駝子又進來了,告訴他,主人有請。

  戚成功頓時大為興奮,終於可以去看這駝子的主人了,他倒是真的很想知道這神秘兮兮的主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在黑暗之中,戚成功看到了另一艘大船,與他這艘船相距數十丈而泊,船上燈火清淡,卻能夠將整艘船收於目光之中。而在這一刻,戚成功才發現自己這艘船有一根大桅,長達四丈,是一艘頗大的商船,但駝子並沒有在這艘船上停留,而是躍上係於船邊的一隻小木舟之上。

  戚成功也跟著下了小木舟,他已隱隱猜到駝子的主人可能是在另外一艘大船之上。

  他果然沒有猜錯,小木舟靠在那艘大船邊,他這才發現這艘大船要比他住的那商船氣派多了,足足有七丈之長,三桅大帆,雙層樓船,一切都極為考究,而且這還是一艘大型戰船。

  戚成功有些意外,這駝子的主人所用的竟是一艘極精良的戰船,那麼這個人又會是誰呢?誰有這麼大的氣派?難道會是綠林軍之中的大帥,否則怎會如此張揚?

  “就是他?”在大船船舷邊出現了一個侏儒,望著小舟上的駝子淡然問道。

  “是的!”駝子回答得很恭敬。

  戚成功差點嚇了一跳,待他看清楚了才知道這個侏儒並不是當日在燕子樓中所見到的晏奇山。但直覺告訴他,這侏儒身上有股獨特的氣勢,儘管身體有缺陷,卻讓人不敢小視。

  “戚公子請隨我來!”那侏儒向戚成功拱了一下手道。

  “這位兄台如何稱呼?”戚成功忙問道。

  “你叫我魯青好了!”侏儒應了一聲,便領頭前走,步履若飄,輕快而悠然,這使戚成功有些吃驚,但他依然隨魯青之後快步跟上。

  大船上守衛頗嚴,他看出這些人竟然是江陵軍的戰士,這讓他更意外,難道說救自己的人居然是江陵軍的首領秦豐?難道秦豐當日也在谷城?這確使他有些意外。

  江陵軍戰士見到魯青皆點頭致意,魯青繞了半圈,最後朝艙底行去。

  下到艙底有兩道樓廊,而守在門口的卻是兩個佩劍的中軍。

  戚成功彷彿嗅到了來自這兩人身上的殺氣,就像是兩柄巨劍豎於門口,讓戚成功微微有些凜然。

  魯青很坦然地步下底艙,戚成功也跟著下到底艙,卻見底艙極考究,地面鋪著地氈,桌幾俱全,幾根巨燭使底艙亮如白晝。

  “是你?!”戚成功走入底艙中便不由意外地低呼了一聲,怔立當場。

  只見底艙之中,席地而坐著一人,在此人兩旁卻立著一名禿頭的大漢和一名乾瘦的老頭,另外還有兩個小婢跪坐於此人身前小幾的左右。

  這人居然便是當日贈刀的林渺!這怎不讓戚成功感到意外?

  “請坐!”林渺淡然一笑,很客氣地道。

  一旁的兩名小婢立刻斟上一杯茶。

  魯青大步走到林渺身後悠然而立,卻與坐在地上的林渺差不多一樣高。

  “就是你救了我?”戚成功訝然問道,同時也有些不自然地坐在那舖有毛氈的艙板上。

  “是我的人救了你,不是我。”林渺愜意地笑了笑道。

  “那結果也是一樣,不知兄台尊姓大名?”戚成功不以為意,懇然道。

  “我叫林渺,其實,那日若不是你出手,我也已經是個死人了,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也便是說我們已經互不相欠了,所以戚兄不必客氣!”林渺坦然一笑,端起茶杯作了一個“請”的姿勢。

  戚成功一驚,訝問道:“你就是梟城城主林渺?”“正是在下!”“戚成功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戚成功忙放下茶杯行了一禮道。

  “小小一座梟城之主又何足掛齒?我找戚兄前來,是要告訴戚兄,明日我們就要棄船上岸了,特與戚兄道個別。”林渺淡然道。

  “哦,城主要北上嗎?”戚成功問道。

  “不錯,明日船便可至襄城,我要改走陸路,戚兄傷勢尚未完全恢復,你可以隨秦雄將軍的船回南郡,至於找殺手殘血之事,便待他日好了!”林渺平靜地道。

  戚成功竟有些不捨,望瞭望身邊的龍騰刀,不由得雙手奉上道:“這刀,還是還給城主,如此寶物,戚成功擔當不起!”林渺將之推回道:“刀只是死物,人才是活物,有刀與無刀對我來說已經不是太重要,既然已經送給了你,自然不能再收回,只望你不要辱沒了此刀就行!”戚成功有些感動,道:“可是無功不受祿,我怎敢受之?”“戚兄還當我是朋友嗎?”“自然當!”戚成功肯定地道。

  “那就好,朋友與朋友之間用不著客氣,你如果這般推託,就太不夠意思了。也許將來,我也會有請你幫忙的一天,只有有了這柄刀,你才能報得了仇。這柄刀中烙有我的記憶,你須好好利用才是!”林渺坦然道。

  戚成功想到那日自刀中傳入心靈的奇異感覺,也正是這種感覺使他擊敗了殺手殘血,不由忖道:“難道這便是他的記憶?”心中大訝,他從沒想過,一個人可以把記憶存於刀中,那這柄刀豈不是也具有生命了?他正欲說什麼,林渺突然搖了搖手,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戚成功微怔,卻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魯青已經疾速向船艙之外掠去。

  “主公!”鐵頭低喚了一聲。

  “該來的終究會來!”林渺淡淡地吸了口氣,悠然品了一口茶道。

  與此同時,林渺的話音剛落,奔出去的魯青的身子已經倒彈而回,在艙板之上倒翻幾個筋斗才站穩腳跟。

  艙中眾人皆大驚,而便在此時,一縷笑聲自艙外廊道上傳來,艙內的燭焰跳動了一下,便見一條高大的人影悠然步入底艙。

  “攝摩騰!”林渺略感意外地叫了聲,同時身形也立了起來。

  魯青又如風般再次攻上,他似乎並不畏懼這個對手。

  “住手!”林渺喚了聲。

  魯青的拳頭在只距攝摩騰半尺之處停住,攝摩騰眼睛都不曾眨一下,更沒有還手和閃避的意思,似乎料定魯青這一拳打不下去一般。

  “退下,這位是我們的朋友!”林渺向魯青吩咐了一聲,旋即向攝摩騰拱手道:“大師請坐!”攝摩騰爽然一笑,道:“阿彌陀佛,謝過了! ”眾人只覺頗為怪異,這種口號讓他們弄不懂什麼意思,但也都明白,這個行者並沒有什麼惡意,否則的話,魯青只怕已經不能站著了。

  “不知大師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了!”林渺客氣地道。

  “林施主何須如此客氣?小僧深夜來訪,實是於禮有所不周,還請林施主勿怪才是。”攝摩騰也極客氣地道。

  “能得高人造訪,本已是幸事,怎敢有相怪之意?”林渺笑了聲,隨即向一旁的小婢道:“給大師斟茶!”小婢極為乖巧,迅速給攝摩騰斟上了一杯香茶。

  “前日在谷城目睹大師武功,果是域外高人,今日得見,才知大師不僅武功超卓,更是瑞氣罩身,如沐春風,想必大師已得佛緣了!”林渺打量了攝摩騰一眼,由衷地道。

  眾人皆有同感,攝摩騰步入艙中,帶來的是一團和氣,使每個人的心在突然之間變得安詳而平靜,彷彿有一股奇異的力量悄然洗滌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內心。

  “林施主果然眼力非凡,小僧雖尚未得佛緣,但已得我佛眷顧,初通我佛之法,故能和氣外生,看來林施主也是我佛有緣之人!”攝摩騰淡然一笑道。

  林渺不由得也笑了,道:“我僅聞佛之名而未睹佛之貌,聽佛之法,何會是與佛有緣呢?”“緣本無形,佛也非佛,僅善心而已,心存善念者即是與佛同在,念佛之法萬遍不若行善事一件,佛者,在心中尋!所以,小僧才說林施主與佛有緣。”攝摩騰悠然道。

  “哦?”林渺不由得大感興趣,這確實是他所聽過的極新鮮的說法。

  “佛即善心,那豈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佛?”林渺笑問道。

  “佛即眾生,眾生即佛,自然人人可以成佛。”“可是我們為什麼都是凡人?為什麼只你們身毒國才有佛呢?”那一直在林渺之後沉默的干老頭也突然開口道。

  [注:身毒國,乃是天竺的前稱,即是指今日的印度。]

  “之所以是凡人,是因為我們心中不僅存在善念,也同樣存在著惡念和雜念。佛若心,一念惡,便不是佛,念念皆善方是佛,這也便是凡人與佛的區別。若說佛僅在身毒國,那是因為不知佛,佛是無處不在的,只是各地的叫法不同,或是不知定義而已。”攝摩騰不慌不忙地解釋道。

  “何以能成佛?何以能念念皆善呢?”林渺淡然問道。

  “成佛須修持,無欲無求,靜心守行方能明善惡,去惡存善,以慈悲為懷,則與佛不遠也!”攝摩騰淡淡地道。

  “如果天下人皆成了佛,那會是一個怎樣的天下?”林渺又問。

  “那天下將是一片樂土,相敬相愛,無仇怨戰爭,無勾心鬥角,無患得患失,更不會有紅塵之苦海……”林渺聽著攝摩騰一長串的描述,不由得笑了,反問道:“無欲無求,何以能使後代繁衍不衰?何以能使社會進步?昔日古人以石為器,刀耕火種,長年累月,得五穀不能裹腹,而今鐵器盛行,牛馬耕種,省下人力而得五穀豐收,無欲無求能行嗎?”攝摩騰依然平和地笑了笑,道:“無欲無求只是修行的過程,善念才是因果,社會的進步也是因果所在,牛馬代人,鐵器勝石器,這是事實。但鐵器用來殺人,用來便利戰爭,這卻是惡念,若是只為百姓之福冶鐵造器,也是善事,佛也會做。無欲無求卻並非不吃不喝,修行自身固然重要,關懷眾生才是最終的目的。佛即是要普渡眾生,可為眾生之福自下地獄。佛曾曰:'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接著 摩騰又講了佛祖割肉餵鷹之事例。

  眾人聽得倒也頗有感慨。

  林渺也感覺這行者頗有些意思,能言善辯,但又似包含著一些道理,至少聽攝摩騰講佛比苦尊者講其什麼歡喜禪要順耳得多。這攝摩騰似是看過大量的中土史卷,而對身毒等國的歷史也極了解,說起來旁證博引,有時拿先秦人物與佛祖求道時的經歷相比,把一個個道理以故事的形式禪述出來,確實是極為吸引人,更讓人對佛祖求道的經歷極為嚮往。

  當然,對於許多問題來說,林渺自也意識到其不現實的可能性,但他卻不能不承認,佛法是一種很有吸引力的思想。至少,他不會討厭這種思想。

  林渺對這攝摩騰的才華也極欣賞,一開始他便對這個兩次反出師門的行者有興趣,今日一見,果然是難得一見的奇人,也難怪讓婆羅門的聖尊看中。

  “大師今日來此,想必並不只是為了傳播佛法吧?”林渺待攝摩騰講得差不多的時候,淡淡地問道。

  “林施主所說正是,前日若非林施主出手相助,小僧根本就不能擺脫四諦尊者的糾纏,今日之來,也是要謝謝林施主的援手之德。”攝摩騰道。

  “這也許正是大師所說的因果,我本無意出手救大師,一切只是偶合。所以,大師要謝,便謝謝佛祖吧。”林渺並不在乎地道,只是他有些奇怪,那日他只不過是出手擊敗了丘鳩古,根本就不曾惹過四謗尊者幾人,又怎會是救了攝摩騰呢?

  前日空尊者這麼說,現在攝摩騰也這麼說,這倒讓林渺有些糊塗了,不過,攝摩騰應該不會說謊。

  “雖是因果,但若無林施主,此果也無法結出,自然要感謝施主了。聞前日施主受了重傷,是故小僧特來看看。我這裡有顆大還丹,能治任何內傷,如施主不嫌棄的話,服下此丹,在十個時辰中任何內傷皆可痊癒!”說完攝摩騰自懷中很小心地掏出一隻小錦盒,再小心地將之打開。

  頓時底艙之中漫出一陣奇異的清香,嗅之只讓人心曠神怡。

  盒中放著一顆幾近透明、有如龍眼般大小、珍珠般色澤的藥丸。

  “好藥!”那立於林渺身後的干瘦老頭不由得脫口讚道。

  “這是我自身毒帶來,由我師尊伽愣大師親自配製而成的奇藥。師尊一生中也只配製了十八顆,這是我對林施主的一點謝意,還請收下!”攝摩騰很客氣地道。

  “啊,我怎敢收此大禮?”林渺有些吃驚,他自也明白此丹丸的珍貴之處。

  “此乃身外之物,對我來說已用不著,相信林施主定能派上用場。”“我的傷勢已差不多痊癒,也用不著此物,我看還是大師留著吧。”林渺客氣地推辭道。

  攝摩騰淡淡一笑,道:“我與林施主一見投緣,我乃出家人,方外之人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危,而林施主卻是萬金之軀,要為梟城乃至天下百姓著想,他日想必定能用得上它!”林渺見攝摩騰說得那般誠懇,知道再推辭也不好,便接下道:“那就先謝過大師了,只是我尚有些不明白,前日我只是出刀,並未相助大師,為何你們都說我相救大師呢?”攝摩騰笑道:“四諦尊者所用的武功乃是四象陣法,在他們四人合力的情況下,足以牽動虛空中那層奇異的力量,如織天羅般將我罩於其中,我左沖右突並不能衝出包圍,但你及時出刀,牽動了那股神秘力量,使四象陣露出一絲破綻,我才會有機會逃出。那四個傢伙的功力越來越高了,看來他們是真的要抓我回去!”“難道你真的犯了婆羅門的教義,做了什麼有損婆羅門的事?”林渺微訝問道。

  “因為佛教與婆羅門在近百年來一直都是處於不睦的狀態,而他們又很看重我,所以,我轉入佛教,這使婆羅門的聖尊極為惱怒……!”“他們也未免太小氣了,你來到了中原,居然還要追到中原!”林渺有些不以為然地道。

  攝摩騰澀然一笑道:“這並不能怪他,因為我也有錯,我本是聖尊的妹夫,我前來中原,也是為了能夠避開那個女人,靜心地宣揚佛法,所以,他們也就追來了中原!”林渺大感意外地看了攝摩騰一眼,道:“原來如此。”攝摩騰立刻又變得坦然而平靜,望著林渺道:“我要走了,他們很可能很快就會追來!”“那我就不送了!”林渺拱手道。

  於是,攝摩騰走了,跟來時一樣神秘,門口兩名劍手的穴道也被解開了,來的時候,攝摩騰並沒有驚動什麼人。

  林渺的心中卻對那些精彩的話有點回味,這僧人確實很有意思,至於對婆羅門和佛教之間的關係,他並不是很在意,那隻是那群域外遊民的事,眼下他卻是要回梟城。

  攝摩騰居然知道他受了傷,看來這僧人確實有一手。他望瞭望手中的大還丹一眼,並不想服下,儘管傷勢尚未痊癒,但卻已無大礙,這靈丹服下去只怕是有點浪費,所以,他留著。

  雷霆威那一擊確實足夠沉重,不過,幸好林渺已經習慣了他的那種掌力,是以並不能將他怎樣,有這兩日的安心休養,已好了個七七八八。他也驚訝自己的恢復能力,居然能夠以這種速度恢復傷勢。

  “攝摩騰能夠找到這裡來,那麼雷霆威也一定能找到!明天一早,我們便動身!”林渺淡然吩咐道。

  “雷霆威只不過是一個人,若他敢來,以我們的力量足夠對付,又何用擔心?”鐵頭有些不甘心地道。

  “他雖只有一人,但別忘了殺手盟倖存的並不只有他,而且這裡是劉玄的地盤,我們不能暴露行踪,否則休想離開南陽!”林渺吸了口氣道。

  鐵頭頓時沉默了,他知道劉玄絕不會輕易放過林渺。

  “我們為什麼不去揭穿他與魔門之間的關係?”魯青大感憤怒地問道。

  “沒人會相信,因為我們根本就沒有證據,他現在是更始皇帝,而我們只不過是一些外人而已!”林渺不以為然地道。

  戚成功有些意外,但他覺得林渺行事有點怪,而且似乎又是在困難之中,不由道:“不知有沒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林渺淺淺一笑道:“不必,我們的事自己會解決,目前你最好是養好傷再說。”“送戚兄弟去休息!”林渺淡淡地吩咐了一聲。

  戚成功沒料到林渺會拒絕他,而且這麼快便下逐客令,他想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

  魯青領著戚成功走出了底艙,林渺的心神竟有點不安,他本想找尋藏宮,以弄清梁心儀的生死,但眼下卻不得不暫時放棄。

  林渺知道,這一生中對他最重要的女人就是梁心儀,至少,到目前為止,她仍是他愛得最深的人。現在宛城中的一切消息都斷絕了,想派人在宛城找昔日孔森府上的家人都極為困難,否則,也許便可自這些人的口中查出梁心儀是死是活的消息。

  這個消息對林渺來說確實很重要,不過,有時候林渺自己都覺得自己對女人太在意。也許有一天,他會在女人手中吃虧,但這也許是命中註定的性格,如果他是無情之人,或許也沒有今日的林渺了。

  △△△△△△△△△

  “駝子船上起火了!”魯青急急忙忙地趕入底艙中道。

  林渺吃了一驚,問道:“怎麼回事?”“不知道,駝子不在船上!”魯青道。

  林渺趕出船艙,立於甲板之上,果然發現那艘單桅大船之上已經火勢沖天,似乎有人影在晃動。

  “主公!”駝子臉色變得很難看,叫了一聲。

  “船上有多少人?”林渺冷問道。

  “船上只有二十幾位兄弟!”駝子報導。

  “洞庭二鬼不是都在船上嗎?怎麼會起火呢?”鐵頭訝問道。

  “快去救火!”秦雄也趕了出來,呼喝著這艘大船上的戰士道。

  大船之上,立刻有人乘小船向那著火的商船靠去。

  “讓他們回來!”林渺低低喝了一聲。

  眾人不由得都為之愕然,秦雄訝問道:“那船上有數千兩銀子的貨物,難道就讓它們燒掉?”林渺吸了口氣道:“便是救也救不回來。”“為什麼?”秦雄訝然問道。

  “有人故意縱火,他便是要引我們去救火,否則,船上的二十幾位兄弟怎會全都沒有動靜?因為他們已經死了!”林渺沉聲道。

  “有人故意縱火?這是為什麼?”“因為他不敢直接在我們這艘船上縱火!”林渺答道。

  “是雷霆威?”魯青突然想到了什麼道。

  林渺點了點頭,道:“除了他還會有誰?”“殺手之王?”秦雄吃驚地問道。

  “不錯,就是他!不過,他的目標是我,想引我出來,但我會讓他失望的!”林渺吸了口氣,有些恨意地道。

  “回來!”秦雄聽到這裡,頓時將已快駛到那艘商船邊的江陵軍喊住。

  那些人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明明是叫他們去救火,可是到了船邊又要把他們喚回來,這不是有些矛盾嗎?但是既然是秦雄的命令,自然不能違逆,只好又把小船駛回。

  林渺眼角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殺機。

  那艘商船在眾人的眼皮底下燃燒著,照亮了整個河面,然後船體慢慢傾斜,沒有慘嚎聲,也沒有人跳入河中,這一切只能證明林渺的猜測是正確的,商船上的人已經被殺,只有死人才會不怕火烤。

  那些返回的小船陸續靠上大船,江陵軍戰士也攀爬上舷艙。

  林渺目光悠然投向一隻靠在舷角處的小船,突然笑了,道:“那位兄台最好還是別上來,上來你討不了半點便宜!”“嘩……”林渺的話音剛落,那隻小船倏地破水飛起,直撞向大船的舷壁。

  江陵軍戰士大吃一驚,秦雄也吃了一驚,要是那隻小船撞上了舷壁,定會撞穿側板進入底艙之中。

  只看這連人帶船的飛撞之勢,便可知這人的功力深不可測!

  “嘩……”水中突地衝出兩個人,正在那小船的左右,並緊抓住離水的船舷。

  “嘩……”小船在兩人的牽扯之下竟然脫開那人的身子,再次墜入河水之中。

  秦雄一驚之時,頓喜。

  鐵頭已如蒼鷹般,巨大的鐵槳當空向那人擊落。駝子也在同一剎那間出手,他的速度絕不比鐵頭慢,雖在氣勢上無鐵頭那一往無回的感覺,但卻也風雷隱動。

  魯青動了,還有林渺身邊的那兩個劍手也在同時出手。

  目標,正是那被架空、不得不落上船舷的江陵兵。

  那當然不是江陵兵,江陵兵沒有這般身手。既然對方不是江陵兵,那自然就是燒船的兇手!

  對於兇手,無論是誰,鐵頭絕不會放過!他是漁民出身,愛船惜船,同時他也是個粗人,所以珍惜兄弟,而這人不僅燒了商船,還殺了人,這怎不叫他大怒?所以毫不猶豫地出手了。

  林渺沒動,沒必要讓他出手,在這艘大船上,有的是高手,而水中還有洞庭二鬼。

  洞庭二鬼沒有死,只是在水中,這使林渺稍稍放心一些。

  秦雄本來想出手,但是見這麼多人出手,他也便沒動,眾江陵軍戰士也立刻圍了上去。

  “轟……”鐵頭的鐵槳落空,但那人還沒來得及給鐵頭致命一擊,駝子的拳頭已經攻到,然後是魯青的青鋒鉞和那兩柄劍。

  這一切都是接踵而至,如河水中的浪頭,一層接一層,不給那人半點機會。

  “砰……”駝子的拳頭被彈回,如球一般倒滾了幾圈,撞在大船的一根柱子上,又立刻如球般彈出,再次攻向那正處於眾人夾擊的對手。

  “果然是你!”林渺冷冷一笑,他認出了那正在五位高手夾擊下的人正是陰魂不散的雷霆威!

  雷霆威似乎也沒有料到林渺居然識破了他的偽裝,他本想藉黑暗之利混上這艘大船,卻被林渺發現,他只好硬來了。

  對於雷霆威,林渺有一種特殊的感覺,因為每一次與雷霆威交手,他總會處在生與死的邊緣,因此在內心的感覺上,對雷霆威的存在比任何人都敏感,那是一種濃濃的危機感。

  “嘶……”一聲輕微的破空之聲在林渺的身後響起,一道暗影如入林之夜鶯,以驚人的高速自大船的頂端向林渺撞到。

  而在此時,林渺突地轉身,如身後長了一雙眼睛般。

  在轉身的同時,憑空多出了一柄劍。

  劍,如刺入夜空的閃電,在黑暗之中劃起,燦爛明豔的弧光直迎向那自上而落的暗影。

  秦雄再驚,他並不是第一次見林渺出劍,但是仍為林渺這橫空出世的一劍所震撼。

  “叮……”虛空之中擦出一縷火花,兩柄劍交錯而過。

  “噗……”自上而落的劍沒入林渺的肩頭,而林渺的劍則刺入了對方的胸膛。

  但林渺卻為之色變,因為他感到劍尖所觸竟是一塊極硬的鐵板,而不是肉體,他甚至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金屬聲響。

  林渺的劍身一彎,又立刻曲彈而起,那人竟被林渺的劍氣震得倒彈而出,其劍順手拔了出去,帶起一蓬血雨。

  林渺悶哼一聲,踉蹌退了兩步,伸手摀住肩頭的傷口,這時他身邊的干瘦老頭已出手了。

  老頭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兩杆短槍。

  憤怒的人,憤怒的槍,在微暗的虛空之中抖起兩縷暗淡的光影。

  秦雄也吃了一驚,他驚的是對方一上來竟以同歸於盡的戰術,以招換招,這確實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更讓他意外的是,林渺明明刺中了對方的胸膛,可是此人居然連一點事也沒有,林渺的劍上也沒有血跡。

  在秦雄的眼中,林渺對刺客存在的反應速度是超乎尋常的,而且他出手還擊也是完美的,只可惜他們都錯估了這刺客的狡猾和狠辣。

  林渺對這刺客的存在並不意外,只是他並沒有放在心上,依常理來說,他根本不在乎這刺客的存在,即使是雷霆威也一樣。但是他沒有料到這刺客一開始便是以同歸於盡的打法,而且在胸前置放了一塊鐵板。

  刺客的狡猾讓林渺吃驚,似乎早就算準林渺在同歸於盡的打法中會刺中他的胸膛,是以準備了鐵板,但林渺沒有準備,這是意外,所以林渺受了傷。

  林渺有些憤怒,那刺客似乎也有點意外,他的偷襲居然只是在林渺的肩頭留下一道深才三寸的傷口,這並不是他預料的結果。因為他殺人從未失手過,往往總是一擊致命。他是一個很會把握機會的人,可是這一次卻是意外,所以他也有些吃驚。

  林渺的劍沒有刺入他的身體,但是他卻感到一股奇異的寒氣透入體內,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從未體驗過這般滋味,是以他的劍也不能在林渺的肩頭留下更深的傷痕。

  “叮……叮……”乾瘦老頭的雙槍在空中交錯,快速地與刺客連擊了數下。

  這時,秦雄的矛已經捅出。

  秦雄的矛有著洞牆穿石之威,這名刺客居然在他的船上傷了林渺,這使他很是惱怒。

  秦雄敬佩林渺,不只是因為其才智武功,更是因為林渺救了他和他的一干手下。林渺是他的恩人,是以他才會不管林渺是不是劉玄所要的人,而讓其留在船上,可是這些人居然欺到江陵軍的頭上,這怎叫他不怒?

  秦雄出矛的時候,乾瘦老頭的身子已被震離了甲板,向河水中落去。

  刺客的武功比干瘦老頭要高出不止一籌。

  “啪……”乾瘦老頭在空中竟將雙槍接上,然後以長槍的槍頭擊在舷板上,身子再藉力彈上虛空,長槍化成點點星雨自上空灑下。

  “好槍法!”秦雄不由得讚了一聲,他已與那刺客交手數招,只覺對手的劍極端沉重,而且劍式十分詭異,這讓他想起了一個人——玄劍!

  玄劍乃是當年殺手盟中的用劍高手,以一擊致命而著稱的可怕殺手,其劍極重,所以稱之為玄劍,沒有人知道其名字。

  一矛一槍,兩件長兵刃糾纏著刺客。在秦雄想到這個人的時候,那乾瘦老頭已呼出了這個名字。

  “玄劍!”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22 17:03
第五卷第四章驅水折劍
  林渺知道了這個人的身分,一個比劍無心更可怕的劍客,儘管人們評價此人的劍法不如劍無心,但這人殺人的本領卻勝過劍無心。

  這一點林渺也不能不承認,此人居然用狡計騙得同歸於盡的打法,而使他一擊受傷,這有點冤,但是這也只能怪自己馬虎大意了點。

  還有兩大殺手未曾現身,倖存的六大殺手已有四位現身。除鬼影子、劍無心已死之外,至少還有四個絕對可怕的高手。

  事實上,林渺已經估計到雷霆威再來時可能不只是一個人,但卻沒料到如此快便帶著另一人來了。

  雷霆威以一敵五,依然是毫無懼色,但卻也不能討到什麼好處。儘管如此,仍不能不讓人駭然。

  洞庭二鬼也迅速躍上船來,加入秦雄對付玄劍的行列。

  四人聯手頓時形勢大改,玄劍也顯得吃緊起來。

  大船卻是跟著遭殃了,但一時之間雙方尚相持不下,這兩人畢竟是二十年前不可一世的殺手,儘管息隱了二十載,但是其殺手之威依然存在,而武功更是勝過當年。或許在殺氣方面不如當年,可是武功更精純,功力更深厚。

  玄劍似乎明白,在一擊未能對林渺致命的情況下,今天便不能再有機會,這船上的強手極多,雖然單打獨鬥無人能與之相抗衡,但是沒有人會與他對決,數位高手聯手他們便沒有勝望,即使是以武皇劉正之勇,當年也在十二大殺手的聯手之下身受重傷。人多,畢竟還是一種優勢,至少在雙方的實力相去不是太遠的情況下是如此。

  林渺好整以暇地包紮好肩頭的傷口,倒上生肌止血的金創藥,這一切都有人給他做得很細緻入微,但他的目光卻半刻也沒有離開過玄劍的劍招。

  林渺沒有出手,或是暫時並沒有出手的慾望,他只是在看,做一個旁觀者自然要輕鬆多了,但每個人都可以感受到來自林渺身上的殺氣。

  而這股殺機越凝越強,越斂越沉,使得夜風有點寒涼。

  玄劍感受到了林渺的殺機和目光,林渺的目光彷彿是他內心一個永遠也擺脫不了的陰影,像是一個惡夢,初始時還沒什麼,可是到後來他竟有點心頭髮寒。他無法明白怎會對這個年輕人的目光有這樣奇特的感受。

  雷霆威似乎也已經感覺到這次的任務是不可能完成了,他此次的目的只不過是想製造混亂,而讓玄劍趁亂偷襲,對林渺一擊致命。但是卻沒料到玄劍的那一劍並沒能重創林渺,這多少讓他感到有些意外。

  當然,很多時候都會出現意外,這一刻他才發現,此刻的林渺實比他想像之中的要可怕得多,甚至有點高深莫測。

  玄劍並不想太過糾纏,那對他並沒有好處,林渺一直都未曾出手,但他相信,那道劍傷並不是阻止林渺出手的原因。也便是說,林渺不出手只是另有原因,或許只是在等待機會,一個一出手便可以致命的機會,這種意圖自林渺的目光之中很清晰地便能夠捕捉到。是以,玄劍並不想在這裡太過糾纏,更不想給林渺任何機會。

  玄劍在雙方搶攻一百餘招後,終於找到了一絲空隙,於是他毫不猶豫地自大船船頂向河水中躍去,同時還踢出了一塊木頭。

  “嘩……”大船頂艙突地爆開,玄劍的身子正在虛空之時,艙內一道刀光以讓人吃驚的速度破出,森寒的殺氣幾乎使虛空的每寸空間都裹上了一層嚴霜。

  玄劍不由得暗叫了一聲:“好刀!”刀是好刀,刀法也不錯,而且這一刀把握的時機也是恰到好處。

  這讓玄劍有些頭痛,他本不想在此糾纏下去,可是在某些時候總由不得他選擇,所以頭痛。

  “錚……”刀與劍在虛空交擊,兩道身影皆向後跌去。

  出刀的人自然是戚成功,但是他的功力並不能與玄劍相比,在強大的反震之下,他竟跌了回去。

  玄劍則只是藉力更快地向河中躍去,但他還忽略了一個人。

  那便是林渺!

  林渺,一個絕不能忽視的人,他在一邊沉默了那麼長的時間,絕不會這般輕易地放過這個傷他的刺客。

  玄劍剛擋開戚成功的刀,林渺的劍便已經到了,自一個極為詭異的角度,更以快得不真實的速度擊出。

  玄劍曾偷襲林渺,此刻林渺也不在乎趁人之危,這很現實,不是生便是死,江湖中的規矩是人定的,那麼也可以由人去破壞和更改。

  玄劍有些吃驚,林渺這一劍竟似乎是針對他可能出現的一百個破綻而出的,而且似乎已經算準了他可能會怎樣出劍。

  “叮……”林渺的劍斜挑,再次與玄劍的劍擦過,但這次玄劍的劍並不能落在林渺的身上。

  玄劍駭然,在虛空中扭身,如水中之魚一般竟橫移而開,依然是落向水中。

  林渺一劍刺空,身子也隨之下沉,雖只單手,但其劍勢依然犀利之極。

  玄劍落在河面之上,卻並未沉沒,而是在浪尖上退了兩步,但便在他退出兩步之時,黑暗的河面竟伸出了一雙手。

  一雙要命的手!

  確實是一雙要命的手,居然在這要命的時候抓住了玄劍的雙足。

  玄劍想剁掉這雙手,但是他卻沒有機會,因為林渺的劍又到了,而且是以快得讓他沒有半點空閒的速度。

  “叮叮……”兩柄劍在虛空中交擊了八下,第九下並不是金鐵交鳴之聲,而是玄劍的慘哼。

  玄劍的雙足不能移動,而且還正向水中沉去。他如何能夠阻擋林渺這一陣快劍?林渺一劍便差點劃開了他的胸膛。

  鮮血染紅了河面。

  林渺欲再出劍,但在此時,他只覺一股銳鋒自側方襲至。

  秦雄驚呼了聲:“小心!”林渺並不是個大意的人,他從來都不覺得有誰的命比自己更值錢,是以,他絕不會傻得與玄劍以命換命。

  “當……”林渺旋身回劍,那自側方射來的物體在劍身上擦出一簇火花,強大無匹的衝擊力帶得林渺不能自製地跌落水中。

  “哧……”那射向林渺的東西竟是一支利箭,足以洞金裂石的箭。

  林渺駭然,秦雄駭然,所有的人都大為吃驚,而便在他們吃驚的那一剎那,一道幽靈般的影子自黑暗中竄出。

  影子並不是攻擊林渺,只是一把抓住了玄劍的手。

  “嘩……”水面頓時暴起,玄劍的身體如同自地裡拔出的蘿蔔般自水中衝出,帶起一蓬水花,而抓住他雙足的那雙手的主人竟也在剎那間被帶出了水面。

  那人如一隻搶食的呆蝦,在破出水面的那一剎才知道駭然鬆手,但在鬆手的同時,彷彿感到一股巨大的洪流自玄劍的足下衝入他的體內,忍不住噴出一大口鮮血,悶哼著落入河水中。

  “季步!”肖憶吃驚地叫了一聲。

  秦雄和那乾瘦老頭卻有點發呆,他們看見了那人的影子,更看見了那影子手中一張奇異的大弓,但他們卻沒能看清這人的面目。此人的速度實在太快,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猶如一個幽靈,踏浪而來,隨即又踏浪而去。

  林渺也呆呆地望著此人沒入黑暗的背影,竟似乎忘了自己的身體尚泡在水中。

  “你去找回那支箭!”乾瘦老頭突然向洞庭二鬼吩咐了一聲。

  洞庭二鬼一怔,這老頭居然要他們在黑暗的河底去找那一支箭,這不是在開玩笑嗎?不過,他們沒有反駁,因為他們知道這個一般不輕易開口的老頭的話絕不會是沒有意義的。幸好,他們看見了那支箭入水的方向,是以立刻躍入河水之中。

  季步也浮出了水面,神情有些疲憊,但是依然很麻利地游到大船邊。

  雷霆威見玄劍走了,他也不想再糾纏,是以也立刻逸走。

  雷霆威要走,那五人根本就不能將他留下,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武功之間的差距是很難彌補的。

  林渺也被拉上了船,他只覺得胸前有點不舒服,可能是因為內傷本就沒好,現在又再一次強行出手,這才會如此。

  林渺發現自己的劍刃之上居然有一個缺口,一個豆大的缺口,這正是剛才擋開那支要命的箭所留下的,他禁不住駭然。

  世間竟有如此可怕的箭,確實是駭人聽聞,這比那所謂的天機弩不知厲害多少倍。

  “此人是誰?”林渺深深地吸了口涼氣,淡淡地問道。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十三殺手之中僅在水中無二之後,排名第三的絕殺!”乾瘦老頭也抽了口涼氣道。

  “絕殺?!”林渺臉色再變,僅存的六大殺手已經出來了五個,還有一個未曾現身。也許,十三殺手並不只倖存六人,既然這是江湖秘聞,難道就不可能這十三大殺手一個都未死?

  想到這個問題,林渺心都在發寒,這絕殺的箭竟如此可怕,其功力和身法如此詭異,較之雷霆威更可怕許多,而他只不過是排在十三殺手的第三位,那麼排在第一和第二者又是怎樣可怕呢?那水中無二會是怎樣一個人物?如果這十三大殺手真的都活著,而林渺又殺了鬼影子和劍無心,若這些人都來殺他,他幾乎不敢奢望可以活著。

  雷霆威走了,船上只留下一地的狼藉,林渺不知為什麼剛才絕殺不出手,而只讓雷霆威和玄劍出手,如果絕殺也出手,以這三人的力量,今日只怕他惟有再一次藉水而遁了。可是絕殺居然沒有出手,只是救走了玄劍,這讓人感到有些意外,但不管怎樣,這是一個可怕的對手,絕對可怕!

  △△△△△△△△△

  那艘裝載貨物的商船沉沒了,河面之上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但肖憶與何杰兩人也在河水之中找到了那支箭。

  在這黑暗的河水之中居然可以找回那一支兩尺許瘦長的箭,這確實不易。不過,也從來沒有人懷疑過這兄弟二人的水性。

  林渺把玩著這支讓他的劍缺了一個口的利箭,心中再次泛起了一層寒意。

  這是一支純鐵所造的利箭,入手極沉,箭頭泛著幽光,極為鋒銳。

  “好箭!”林渺吸了口氣道。

  “箭是好箭,只是不好惹!”秦雄也有些感慨地道。他也沒想到林渺居然遇上這樣一攤子亂事,惹來了十三殺手中的三位可怕的人物,這潛隱了多年的人,居然重出江湖,但卻只是為了殺林渺,這似乎有點悲哀。

  “城主這一路上可要多加小心了,這群人當年出手從未失手過,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的!”秦雄擔心地道。

  林渺淡淡一笑,吸了口氣道:“謝將軍的關心,我想我會小心的,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和他們交手,他們想殺我,我也同樣想殺他們!在江湖之中,沒有人知道自己會在什麼時候死,不過,十三殺手已不是當年的十三殺手了,也許,他們注定要失敗!”秦雄想再說什麼,但又打住了,他覺得沒有必要說出來,也許說出來只是一堆廢話而已,該來的終究會來。

  “相傳絕殺從不出第二箭,但是沒有人知道他這第一箭會自什麼角度什麼地方射來,它總會出現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那乾瘦老頭吸了口氣道。

  “可是主公不是擋開了這一箭嗎?”鐵頭望著那支鐵箭,有些不以為然地道。

  “這是因為他根本就不想殺我,如果他想殺我的話,那麼我已經死了!”林渺悠然道。

  眾人不由得大愕,便連魯青也不同意林渺的觀點。

  “那他為什麼不殺主公呢?難道他不是和雷霆威、玄劍一道的嗎?”駝子也有些不解地問道。

  “是啊,主公殺了鬼影子和劍無心,絕殺沒有理由手下留情呀?”鐵頭吸了口氣,惑然道。

  “他不殺我自有其理由,但無論如何,他都是個威脅,擁有這樣的敵人,只怕想睡個好覺都難!”林渺嘆了口氣。

  秦雄竟有點同情林渺,因為他知道林渺說的都是事實。誰要是擁有這樣的敵人,確實睡不了一個好的安穩覺。

  “既然以後睡不了安穩覺,我現在就好好地睡一覺吧!”林渺伸了個懶腰道。

  △△△△△△△△△

  “聖上,昆陽告急!”一名信使一直奔到轅門,幾乎是狂奔著趕進大殿之中。

  劉玄的眉頭緊皺,這已是第三道告急之書,可是劉寅卻堅決不派援兵。

  殿中眾將皆有異議,認為昆陽不足一萬人,如果多派人手也許可以守得更長一段時間。有這些時間作緩衝,也許可以奪下宛城,可是劉寅卻堅決不派出援兵。

  “大司徒可在?”劉玄深深地吸了口氣,遇到這類事,他居然沒有了主意,只好再派人請來劉寅。

  信使遞上告急文書,劉玄接過之後,便讓他下殿先休息片刻。

  劉寅很快便趕了過來,至少,在宛城周圍仍然很安靜。宛城之中沒有半點動靜,但城中的官兵卻堅守著城池,糧草已絕,城中已開始屠馬為食,百姓更是餓死者甚眾,但岑彭堅決不投降,似乎不到真正的絕境之時絕不認輸。

  本來只有兩個多月的糧草居然用了五月餘,這讓劉寅也不能不佩服城中的守將。

  儘管這些日子來,城中過著幾乎是地獄般的日子,但卻沒出亂子,可見王莽的手下確有能人。

  “大司徒!”劉玄將告急文書遞給劉寅,卻沒有說更多的話,他知道劉寅會處理的,在這種時候他更要器重這位無論在什麼時候都很冷靜的大司徒。

  劉寅確實很冷靜,雖然他很傲,並不太看得起眾將,但他確有極果斷的處事能力。

  接過告急文書,劉寅並不看,而是很冷靜地折疊好放入口袋之中,深深地吸了口氣道:“這裡的戰士一個營都不能動,讓信使回昆陽告訴王常大將軍和安國公,請他們自己另外再想辦法!”“大司徒!”劉玄欲言又止地叫了聲。

  “大司徒難道連文書也不看一下?”王匡也有點急地問道。

  劉寅依然很平靜,肅然道:“我向聖上保證,這是最好的選擇!”“可是你可知道,如果昆陽一失,王邑的大軍便會長驅直入,那時我們根本就沒有機會相抗!”朱鮪也有些光火地道。

  “大司馬此話確實不錯,但這是我們惟一的出路,如果我們派兵相援的話,此戰就會連一點勝望都沒有,其結果惟有重回綠林山等待圍剿的命運!”劉寅肯定地道。

  “難道大司徒以為這樣我們就可以好一些?”王鳳也質問道。

  “我們必須賭!沒有人有絕對的把握,但是這樣至少尚有百分之五十的勝算。”劉寅肯定地道。

  “我倒想知道大司徒為何如此認為?”劉玄的眉頭皺得極緊,他比任何人都緊張,因為這是他的江山,是他的天下。若敗了,他所有的夢想都將成為泡影,到時候四支義軍依然會各奔東西,他甚至什麼都不是,但這一刻他至少是更始皇帝,是這裡所有人的首領。如果他勝了,那麼漢室的江山唾手可複,他的尊貴和榮華也將趨向巔峰,甚至成為漢室的中興皇帝,而眼下則是最大的考驗,任何一步有失,他都有可能處於兩種截然不同的地位。是以,他比任何人都擔心。

  “如果我是王邑,便必定會捨棄昆陽,直奔宛城,解宛城之圍後再分食諸小城,這是最為穩妥和實際的戰略。如此一來,昆陽絕不會有事,最多只是小規模地被包圍,以昆陽眾將,解決這點小問題根本就不在話下。而最為危險的反而是宛城外的我們,所以我們絕不可以分兵而出!”劉寅沉聲道。

  眾將皆微微點頭,如果王邑真的是如此選擇的話,那麼宛城確實危矣。

  “但王邑並不是大司徒,如果他遇城掃城,以他們的兵力,一座小小的昆陽城又能阻得了幾天?然後對方再長驅直入呢?”王鳳不以為然地道。

  “如果真是這樣,則此戰我們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勝算。如果是前者,我們只能看天意!”劉寅肅然道。

  “何解?”劉玄精神為之一振,問道。

  “破宛城只是時間的問題,最遲半月,最早八天!如果王邑想先破昆陽,至少要花五六天時間,再自昆陽到此,又要三四天。因此,我們完全有機會藉宛城與之對決,如果有兩天時間的緩衝,足夠將糧草在宛城之中儲足兩三月,內守宛城,外以游擊,以淯陽和宛城相呼應,我們不是沒有勝望!”劉寅肯定地道。

  “先不說我們能不能藉宛城勝敵,大司徒真的有把握在八天之中奪下宛城?”“我說過八天至半月!”劉寅有些不悅地重複了一遍。

  “若是破宛城需要半月,那王邑的大軍十天便到了呢?”朱鮪不以為然地反問道。

  “如果我們想救昆陽,那至少要半月;如果我們舍昆陽,最多不會超過十天便可破城!”劉寅認真地道。

  “大司徒想對宛城強攻?”劉玄見劉寅如此說,不由好奇地問道。

  “如果對其強攻的話,只怕也要半月才會有效,雖然許多溝壑已經填平,卻依然不可能上得了城!”劉寅肯定地道。

  “那大司徒欲用什麼方式破城?”王匡不相信地問道。

  “心戰!我們和宛城守將比的不是武力,而是看誰更沉得住氣!”劉寅吸了口氣,肯定地道。

  “比誰更沉得住氣?”眾人皆愕。

  △△△△△△△△△

  “元帥,末將認為宛城之圍才是當務之急,宛城危在旦夕,我們若先解了宛城之圍,綠林逆賊便不在話下,實不宜在昆陽這小城之中耽誤行程!”嚴尤語重心長地道。

  “哼,小小昆陽能耽幾日?我百萬雄師所過之處,眾賊豈能再留?若不能攻下這小小昆陽,怎能顯示我大軍之威?”王邑冷哼道。

  “元帥,末將認為納言將軍所說甚是,以我們之軍威,這小小昆陽自不在話下,但宛城確實已危在旦夕,末將認為先解宛城之圍才是上策!”陳茂也附聲道。

  “秩宗將軍是說本帥主次不分了?”王邑冷聲問道。

  “我看二位將軍是被綠林軍打怕了吧?這昆陽舉手即可破之,豈容這群跳梁小丑逍遙?”王尋毫不客氣地道。

  “司徒大人!”嚴尤和陳茂頓時大怒,但是他們確實是在綠林軍手中連敗數陣,又有何話好說?

  “眾位不必再爭,本帥決定先破昆陽!”王邑打斷眾將的話,沉聲道。

  △△△△△△△△△

  “宛城不派援兵?”王鳳臉色變得極難看。

  “是的!聖上說連一個營的戰士也不能調來,請安國公和大將軍自己想辦法!”那信使有些怯怯地道。

  殿中眾將全都沉默了,王邑的百萬大軍已經將之層層圍困,如果宛城不派援兵,結果只會是死路一條,不用想也能預知結果會有多壞,每個人心中都只剩下憤然。

  “他們根本就不在乎我們昆陽眾將的生死!難道就要眼睜睜地看著我們與城同亡?”李軼憤然道。

  “他們倒好,但昆陽若失,他們又有什麼好日子過?”張卯也惱怒地道。

  “聖上就只說了這些話嗎?沒有讓你帶點什麼東西回來?”劉秀深深地吸了口氣,問道,他的心中也有些忿然,但卻知道這一刻最重要的並不是生氣。

  “聖上沒有什麼交代,但大司徒卻讓末將將這個錦盒帶了回來。”那信使雙手遞上一個以朱漆封好的錦盒道。

  “呈上來!”王鳳心中不解,仍有點氣憤。

  王常接過錦盒,緩緩將之打開,頓時吃了一驚,劉秀和王鳳也吃了一驚,失聲道:“兵符!”“兵符!”殿中眾將都訝然。

  劉寅居然將兵符放在盒子之中讓人帶到昆陽,如果路上有失,那該是怎樣的後果?許多人都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殿中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王鳳捧著兵符不解地道:“大司徒這是什麼意思?”“空有兵符無兵可調,有什麼用?”張卯惑然。

  王常苦笑道:“大司徒此意是將更始大業全部都交到我們的手中,昆陽亡則更始滅!”“此話怎講?”王鳳訝然問道。

  “大哥把更始大軍的兵符送到昆陽,便是要我們決戰到底。如果昆陽破了,那麼更始軍便惟有歸降一途,因為兵符已經落在了王邑的手中,為了不讓這塊兵符落在王邑手中,我們就必須戰!”劉秀插口道。

  “劉寅呀劉寅,你這不是故意為難我們嗎?敵人百倍於我軍,戰不能戰,走不能走,你好狠心呀劉寅!”王鳳無可奈何地感慨道。

  殿中諸將心中也都一陣苦澀,劉寅確實已將他們推到了戰爭的尖端。

  “大司徒的意思便是,是戰是降只看我們的念頭了!”王常的目光掃過殿中諸將,聲音依然很平靜。

  誰也沒有說話,誰都知道,無論是戰是降,都絕不容易選擇!但每個人心中都對劉寅的安排生出一絲欣慰。可以看出,劉寅對昆陽諸將的信任,對昆陽諸將的期望,更明確地表明,更始大業全在昆陽諸將的一念之間,這對在場每個人都是一種莫大的鼓舞。當然,這也是一種壓力,是以誰也沒有說話。

  王鳳也不說話,他也明白了劉寅的意思,可這塞到他手中的卻是一個燙手山芋,誰抓這山芋,都只會燙得滿手起泡。

  “你們也出出主意呀!王邑的大軍已經包圍了昆陽,如果要突圍現在還來得及!”王鳳沉吟許久,吸了口氣道。

  眾將依然無語,劉寅既然送來了兵符,就不希望他們突圍,這比任何話語都要沉重和直接,它的分量使得眾將不能不戰。

  “我認為只有突圍,否則惟有死路一條!”李軼吸了口氣道。

  “是啊,我們這區區萬人何以能敵王邑百萬大軍?與其螳臂擋車與城共亡,倒不如保存實力,他日捲土重來!”張卯也附和道。

  “眾將以為如何?”王鳳又向眾人問道。

  立刻有大部分人讚同張卯的說法,只有王常和劉秀等少數幾人依然無語。

  “大將軍以為如何?”王鳳又將目光投向王常,詢問道。

  王常卻把目光投向劉秀,眾將也隨即將目光投向劉秀。

  劉秀稍作沉吟,肅然道:“如果我們就此突圍而出,的確可以保存實力,但我們所取得的一切成果都將付之東流。不僅如此,我們更會讓天下英雄小視,想再捲土重來只會付出雙倍或是更大的代價!試問,我們下次再捲土重來時難道就不會再遇到這種情況嗎?此刻天下諸路義軍正以我們馬首是瞻,而我們這支乃漢室正統,如果遇上困難便退、便避,又如何能再取信於天下?又如何能夠讓將士們再生鬥志?何況即使我們能夠退到綠林山又怎樣,我們十餘萬大軍靠什么生活?綠林軍已有過先例。此際已是五月,再過兩月正是酷暑,山中能夠容下我們這十萬餘人嗎?”眾將不由得沉默了,誰不知兩年前的綠林軍也有十餘萬戰士?可是在山中一場瘟疫而死去近半,鬧得大軍四分五裂。現在退回綠林山,正趕上酷暑,誰能肯定這十餘萬戰士能受得了?而且王邑既已發展百萬大軍,難道會輕易放過他們?必會徹底清剿,他們的日子絕不好過!

  “可是,這總比在此城等死要強一些呀?”張卯有些忿然地道。

  “誰說是等死?我們依然有希望!”劉秀肯定地道。

  “我們有希望?”李軼訝問道。

  “自然,大哥送來這兵符,不只是希望我們戰鬥守住昆陽,更是告訴我們,他很快就會趕來。”劉秀肯定地道。

  “大司徒很快就會趕來?”王鳳也有點訝然問道。

  “不錯,兵符乃是代表三軍之帥,帥不離印,大哥送來了兵符,只是表示他暫時分不開身,但很快就可以趕來!”“為什麼?”“因為宛城旦夕可破,他自然是先破宛城才來救援。如果我沒估錯的話,宛城在這幾天之中必定能破!”劉秀肯定地道。

  “光武將軍好像很有信心!”張卯不以為然地道。

  “當然!宛城之中只有兩月的糧草,但此刻卻支持了近六月,城中早已是箭盡糧絕,能支撐到今天已是個奇蹟,因為他們等待著援軍,如果他們發現援軍遲遲不到,自然會舉城而降!”劉秀道。

  “但是現在他們的援兵已到了,難道他們連撐幾天也撐不了?”王鳳也有些不以為然。

  “不錯,他們的援軍到了昆陽,但並不是到了宛城,宛城內外的消息已經完全斷絕,連一隻信鴿也飛不進去,即使是援軍到了百里之內,只要城外的我軍不作任何異常表現,城內根本就無法得知……!”“光武將軍是說,大司徒之所以不願調來援軍,便是怕城內之人看出王邑大軍到來的跡象?”王常眼中閃過一絲亮光,打斷劉秀的話問道。

  “不錯,宛城之中的守將能以兩月的糧草堅守城池六月,可見此人絕不簡單,因此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有可能引起他們的注意。若我估計沒錯的話,宛城的軍心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只要加以誘惑,必會開門而降。但如果給他們一點刺激的話,只怕他們還能撐上幾天,等到援軍趕來。所以,大哥才不會派兵而送來兵符!”劉秀道。

  “大司徒讓我們去別的地方調兵,而不是調宛城之兵?!”王鳳突然恍悟道。

  “不錯,擁有兵符,便可調集附近眾城的所有兵力,除宛城之外,其它諸城的兵力是可以隨便調遣的!”劉秀補充道。

  “可是即使調集了定陵、郾城的兵力,我們也不過三萬餘人,憑這點人馬能夠抵擋王邑的百萬大軍嗎?”張卯仍有點擔心地道。

  “三萬大軍自然不能勝百萬大軍,但若昆陽城中有三萬大軍死守,即使對方有百萬雄獅,我們守個十天半月也不會成問題。以昆陽之堅城,全民皆兵也有五萬餘眾,王邑也難討到大的好處。而宛城一破,我們的大批援軍便能趕到,到時內外相合,自然可解昆陽之圍。只不過這之中的日子會很艱苦,如果有人害怕吃這種苦的話,我不反對他自己一人去降敵!”劉秀沉聲道。

  眾將頓時不語,他們明白劉秀的意思,而且這也是惟一的可行之法,除非他們想去投降,但那樣立刻會身死城中。

  “如果王邑到時分出五十萬大軍圍昆陽,另外再以五十萬大軍阻宛城援兵呢?”李軼問道。

  “那到時候我們便惟有突圍!但這種情況是不會出現的,若你是王邑,既然已決定一路消滅我軍,你們會不會聚中全力將昆陽夷平呢?”劉秀反問。

  李軼不答,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到時若真的如此,但只要能奪下宛城,我們三萬兄弟戰死沙場又有何不值?我們以自己的鮮血換得千萬百姓的幸福,讓天下人看到希望,我們也應該感到光榮,感到驕傲,我們的兄弟、我們的百姓會永遠記住我們的!”劉秀激昂地道。

  稍頓,又道:“我們揭竿而起是為了什麼?真的就只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嗎?這麼多無辜受苦受難的百姓指望著我們,難道我們不覺得應該為他們做點什麼嗎?而現在,正是需要我們為他們的希望出力的時候!我們能退縮嗎?即使我們苟且地活了下去,又有何面目面對自己?面對死去的兄弟們?面對那些無助的父老鄉親?”大殿內頓時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每個人的心中都似乎激起了一股熱潮。他們都是刀尖上舔血過來的人,親眼見過無數的戰友倒下,可是他們仍然活著,雖然知道活著是多麼美好,卻更清楚苟且偷生的痛苦!他們已不止一次地面對死亡的威脅,但每一次都挺過來了,並堅決地活著。

  “困難是有的,死亡也隨時存在。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大丈夫便要戰死沙場,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這又有什麼可怕的?你們去看看我們的戰士,哪一個是怕死的?我決定去定陵和郾城搬兵,谁愿與我同去?”劉秀昂然道。

  “我願意!”說話者是一直都沉默的宗佻。

  “好!宗佻將軍願與我同往,我希望安國公和大將軍能在昆陽堅守此城,等待我們來大破王邑,然後再回宛城大宴三天!”劉秀欣然大笑道。

  王常也大笑,劉秀必勝的豪情頓時激得眾將都豪氣沖天,眾將紛紛報名願一起同往。

  “大家想清楚,此次我們衝出重圍很可能是九死一生,在城外等待我們的是百萬敵軍,我們的昆陽已被包圍了數十重!”劉秀再一次提醒道。

  “生有何歡,死有何懼?”宗佻豪言道。

  “好個生有何歡,死有何懼!我們都想好了!”眾將同聲答道。

  “好,今夜就我們十三人殺出敵營,讓他們看看,百萬大軍也不過爾爾!”劉秀大笑道。

  “光武將軍放心,昆陽便交給我和大將軍,為了能回宛城大宴三天,你一定要好好保重!”王鳳也頓時豪情狂湧道。

  眾將皆將手緊握在一起,剎那之間,殿中再無尊卑身分之分,有的只是同生共死患難之情,因為每一個人都明白這一戰的艱辛!每個人都明白,也許明天再見到對方時可能只是一具沒有生命的屍體,也有可能以後再也不可能相見。因此,在這最後的時刻,每個人都分外珍惜,每個人都不再拘泥於世俗的觀念。

  “讓我們設下酒宴,先為十三位英雄餞行,以壯行色!”王常提議道。

  △△△△△△△△△

  “小小的昆陽,巴掌大的一塊地方,一攻即破,也敢與我相抗?”王邑在視察了昆陽城之後傲然道。

  “我們發現下午有快騎入城,定是城中之人已出去求了救兵,元帥不可不防!”陽浚道。

  “哼,我就怕他救兵不來,他們來多少殺多少!綠林賊匪不過十幾萬人,又要分出一大半圍困宛城,便是把其它的全調來昆陽又能有多大作用?我以二十倍的力量還怕他區區救兵?真是笑話!你看看我們攻城的器械是何等精良,何等之眾,這便是準備我們遇城破城、遇敵殺敵所用的!”王邑不屑地道。

  “元帥所說甚是,昆陽只不過是囊中之物而已,那我們要不要晚上攻城呢?”陽浚問道。

  “何用如此著急?今天天色近晚,戰士們遠道而來,也有些疲憊,傳令埋鍋造飯,明日一早攻城!”王邑道。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22 17:04
第五卷第五章糧絕城崩
  宛城之上的戰士不斷地咽著口水。

  綠林軍埋鍋造飯之地便在城外一里外的地方,那種炒麥子和燒豬肉的香味遠遠地飄入了宛城內。

  最讓城頭上的守將惱火的卻是,這群綠林軍戰士捧著碗便對著高大的城牆吃起來,那津津有味的樣子,讓城頭之上已有數月未好好吃點東西的戰士恨不能飛下來搶走對方所有的食物。

  城頭上的戰士已經喝了數月的清粥,最開始還有一日兩頓清粥,可是近兩月來卻只有點青菜粥水,近一月來卻只能喝點馬肉湯,有時候連一塊像樣點的馬肉都找不到。

  馬殺完了,便連元帥的那匹千里良駒也屠殺了,因為沒有草料可養,現在已經兩天沒吃過東西,就只是喝點清水,百姓家能找出來吃的東西都基本上找出來了,連樹皮和無毒的樹葉也被摘了個七七八八,但是這一切根本就不能填飽肚子,於是很多人生病,也有很多人餓死……

  宛城之中的日子,真的是地獄般的日子,每一個生活在宛城中的人在這一段時間內感慨最深。

  自從一個月前,劉寅每天都命人在各個城門外炒麥子和稻穀,放上豬油,那種香味幾乎整個宛城都能聞到,這種誘惑已經使得宛城內的軍民恨不能飛出城來,但礙於軍令,只好在城中苦苦度日。可是這幾天城中連最後一匹馬和牛也殺了,根本就無可食之物,那種香味更具有致命的誘惑,甚至有些人在城頭聞到這種香味後,竟昏了過去。

  由於長期的飢餓,使得每個人的嗅覺似乎特別靈敏,尤其是對食物的嗅覺。

  劉寅不攻城,但卻每天都以食物相誘,更大擺幾道旗幟,上面書寫著“降者可以出城分食”,這也確實很具誘惑力。

  岑彭每天都照例巡城,這數月來他也與戰士們所吃的一樣,餓得面黃肌瘦,但依然精神很好,沒有人看得出他的疲態,至少在巡城的將軍們的眼中是如此,這也是讓將士們心中惟一安慰的。

  岑彭也禁不住吞了口口水,今天他也只是喝了一碗野菜湯,這或許是主將的惟一優待。但無論再強的人,也會感到餓,也無法讓自己不吃不喝,這些日子便連岑彭也覺得絕望。

  城外的綠林軍依然平靜,與往常沒有半點異常,依然鬆弛,依然是對著城頭大吃大喝,依然是不將宛城中的人放在眼裡。

  當然,岑彭知道如果他想打開城門衝殺出去的話,立刻便會遇到強烈的攻擊。劉寅是他所遇上的最可怕的對手,無論是在用兵之上還是在心理戰之上,都有著讓人吃驚的能力。

  岑彭也知道,他的戰士們也都接近崩潰的邊緣了,包括他自己。

  看不到援軍的影子,得不到援軍的消息,放出去的信鴿都成了綠林軍戰士的盤中餐,而外面飛向宛城的信鴿也同樣成了綠林軍戰士的盤中餐,這使得宛城如一座完全與世隔絕的城池,而他們也成了孤軍!這是讓人絕望崩潰的主要原因。

  每次他巡城,都希望看到城外會有點異常的動靜,可是每次他都很失望,彷彿這種漫長的等待要永遠地延續下去,這種地獄般苦難的日子要永遠地延續下去。當他看著戰士們一個個病倒,百姓一個個餓死時,甚至想過舉城而降,但是卻又放不下心中的希翼。他知道,也許明天倒下去的人可能會是自己。他心中很清楚,自己也再無法撐上幾天!

  事實上,如果再過幾天,劉寅下令攻城的話,城頭之上已經無可戰之兵,沒有人能夠在數天沒吃東西的情況下堅持戰鬥,也沒有力氣作戰。因此,如果再過兩天沒有奇蹟出現,他便只好請劉寅入城!這是宛城惟一的出路,沒有人想死,他也不例外!

  城頭的戰士們都以一種異常的眼光看著他,彷彿是希望岑彭能夠作出一個讓他們飽餐一頓的決定。這些戰士知道,有些話不可以說出口,但是可以用眼神表達,因此,他們都以這種眼神乞憐地望著岑彭。

  岑彭的心都有些軟了,他甚至有些害怕看這些戰士的眼神,但他是主將,許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他的一句話會改變整個局勢,所以他不能輕易開口。

  △△△△△△△△△

  夜色極濃,昆陽城外篝火處處,將昆陽圍得水洩不通。

  當然,官兵新到,並不曾大舉相犯。

  劉秀環顧了四面一眼,讓他心喜的是王邑大軍防守鬆弛,也許是根本就沒將一座小小的昆陽城放在眼裡,是以也並未作多強多嚴密的防備。

  “王邑也太狂妄了!”劉秀諸人皆換上了夜行服,專從營中挑選出十三匹最為精良的黑炭馬,十三人十三騎彷彿融入了夜色之中。

  “我們便從東門衝出,要讓王邑知道,即使是銅牆鐵壁也阻不住我們的腳步!”李軼豪氣乾雲地道。

  劉秀掃了身後的十二位軍中高手一眼,深深地吸了口氣道:“無論誰落在了後面,誰倒下了,任何人都不可以回頭!不可以出手相助!你們聽明白了嗎?”“聽明白了!”眾將齊聲道。

  “很好!那大家有沒有信心衝出這重圍?”劉秀又問。

  “有!”眾將又齊聲高喝。

  “好,那我們可以出發了!”劉秀說著翻身上馬,向王常和王鳳一抱拳。

  王鳳一拍手,立刻有侍衛送來十三碗烈酒,極為恭敬地遞到每個人的馬前。

  劉秀肅然端過酒碗仰頭一口灌下,叫了聲:“好酒!”便將大碗砸碎於地上。

  “砰砰……”十三隻空碗先後砸碎於地上,眾將皆向王常和王鳳及送行的眾將抱拳,每個人皆無語,因為誰都知道,這一去也許再見無期,心情都極為沈重。當這十三人將碗砸碎在地上的那一刻,便表示他們已經隨時準備了死!

  死亡對於戰爭來說,不是意外,而是必然,在這些送行的將士之中,惟有為這些勇士們祈禱。

  王常一抬手,拿起抬在兩名親衛手中的鑌鐵大槍,沉聲道:“便讓我送你們一程!”說話間也跨上戰馬,領著一干戰士向城門口衝去……

  △△△△△△△△△

  王常突然殺了出來,如同旋風一般!

  王邑的大軍沒想到昆陽城內居然敢搶先殺出,而且來得如此突然。

  王常的戰士猛如虎狼,以一敵十,頓時殺開一條血路,直朝敵方的營盤之中殺去。

  王邑的大營頓時全都驚動了,大量的將士全都向王常所在之處聚集,他們甚至沒有弄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便已被王常衝破了最前方的防線。

  沒人能擋住王常的重槍!在軍中無敵的勇將,只有在這一刻才能充分地體現出其無人能及的力量!

  王鳳遠遠地在城頭觀望,他看著王常如一柄利劍般插入敵軍的營中,這才揮手,劉秀領著十二騎以極速借夜色衝出了城外。

  王常吸引了幾乎所有敵軍的注意力,這為劉秀十三騎製造了一個絕佳的機會,他們便趁著這點空檔隱入敵軍之中。

  劉秀十三騎雖然人極少,但是每一個人都是高手,真正如同旋風一般,守在東城門外的敵軍高手都被王常引了過去,剩下的一群普通戰士根本就不夠劉秀等人打。而且他們全都是黑衣黑馬,融入夜色之中,便像是一群幽靈一般,阻無可阻。

  王常衝殺了一陣,又調頭向城中殺回,在與王邑大軍接觸之前,極為知趣地調頭,再次憑其鑌鐵大槍殺出重圍,領著他那五百死士沖向由王鳳接應的城門之中。

  王邑的大軍想趁機入城,但卻被如雨般的亂箭射得七零八落,城門又轟然合上。

  隨王常殺出的五百死士卻只有一半活著回來,每人身上都沾滿了血跡,但每一個人的表情都很肅穆,悲傷只是留在他們的內心深處。他們並不在乎死亡,因為他們隨時都準備了死亡。

  王常和王鳳登上七丈高的城樓,遙望著劉秀衝出的方向,心中只有暗暗祈禱。官兵卻在城門外叫嚷著,讓王常逃回了城中,他們極不服氣,對方居然只憑五百人便殺得他們東倒西歪,這確實讓他們有些不服氣!昆陽軍死傷了兩三百人,但他們卻至少死傷了兩三千人。當然,這點比例與百萬大軍根本不成對比,可是這讓城外的守將感到很沒面子,但是只過片刻,他們便發現了更沒面子的事。

  有人自連營之中突圍而出!

  這包圍了數十重的連營竟沒能阻止昆陽城之內的人突圍,這一刻,這群人方明白為何王常會殺出城外後又迅速返回城中,是為了給這突圍者作掩護!

  難堪的是他們還不知道突圍者的具體人數,有的說十幾個,有的說只有幾人,還有的說二三十或四十五人,只是他們卻連一個突圍者都沒有抓到。

  少量的人突圍而出,其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搬救兵!於是官兵派出一營人馬追殺這群突圍者,他們要洗清這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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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寅並沒有向昆陽派一兵一卒!”伏牛山的鐵官大寨之中,申屠勇有些意外。

  伏牛山今日頗有喜氣,儘管王邑的百萬大軍快要逼臨伏牛山一帶。因為他們迎來了很重要的客人。

  林渺到這裡已經有一天多時間了,但山寨之中的氣氛尚未消減。

  對於申屠勇的鐵官徒大軍來說,林渺確實是貴客,因為與老包的關係,林渺無私地支援鐵官徒義軍近千張天機弩,使得申屠勇的戰士更具戰鬥力,嚴尤多次圍剿都沒能成功。另外在物資上,小刀六也支援申屠勇甚多。因此,在鐵官徒義軍之中,早把林渺當成了兄弟,只是此次是這位兄弟第一次來伏牛山。

  林渺第一次前來伏牛山,卻是在一個非常時期,一個很有可能決定伏牛山諸寨生死存亡的時期。

  申屠勇很矛盾,王邑的百萬大軍南下,如果真的掃平了綠林軍,那他伏牛山的大小山寨也只會隨後化為烏有,他們也根本就經不起衝擊。正當申屠勇極苦惱的時候,林渺出現了。

  申屠勇久聞林渺之名,尤其今年這半年來,林渺的名字在江湖中傳播極盛,而林渺治軍和作戰的本領也讓人津津樂道。雖然所發生的只不過是很局限性的小事,但經過炒作之後,這一點小事也彷彿變得驚天動地了,於是,林渺成了江湖中最智勇雙全的年輕人之一,其風頭隱蓋了南方的劉秀。是以,申屠勇對這個人物的及時出現很是歡喜。

  “劉寅果然不向昆陽派一兵一卒!”老包也有些意外地道。

  “劉寅此舉乃是最明智的抉擇,而如此做也是惟一可以戰勝王邑的辦法。”林渺肯定地道,那信使是他讓人派出去的。

  “那我們是不是要行動呢?”申屠勇詢問道。

  “自然要,我可以斷定,王邑此行只能鎩羽而歸!”林渺很自信。

  “我看不出有這個可能,要知道,王邑擁有百萬大軍,僅這股力量,便是無人可撼的,又怎麼會敗呢?”申屠建插口道。他是伏牛軍的統領,有些看不起其兄的作風,便是對林渺也有點不以為然。不過,因為林渺乃是伏牛軍的好朋友,他多少有些敬重這個年輕人。

  “百萬大軍是不可輕忽的力量,但是王邑卻犯了一個大錯!他不該在昆陽之外停留!”林渺悠然道。

  “百萬大軍所過之處,自然要遇城破城,遇敵殺敵了,他擁有這麼強大的力量,難道還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敵人逍遙?”申屠建不置可否地道。

  “如果是在平時,這自然無錯,但此刻他卻不應該不分輕重,劉寅之所以不派一兵一卒援救昆陽,是因為他正在和王邑賭時間!”“賭時間?怎麼賭?”申屠勇也有些好奇地問道。

  “當然賭宛城城破的時間!劉寅賭在王邑趕到宛城之前破開宛城,而王邑卻在昆陽這巴掌大的一個無關緊要的地方浪費寶貴的時間,而給了劉寅更多的破城時間,這是一種極混賬的做法!以這樣的人作主帥,確實是王莽的悲哀。如果換作主帥是嚴尤或陳茂這些與劉寅大軍交過鋒的人,一定會明白劉寅不派兵的用意!”林渺慨然道。

  “你是說,劉寅不派援兵是因宛城城破在即?”老包喜問道。

  “不錯,如果換作我是劉寅,這個時候也絕不會派援兵相救昆陽!”林渺肯定地道。

  “我不明白林城主為何這麼肯定!”申屠建尚有些不信。

  “只有在最緊張的時刻,才能見耐力。如果宛城守將知道明天或後天援兵就會到,你認為他會不會在今天獻城而降呢?”林渺淡淡地反問道。

  申屠建搖搖頭,眾人皆搖頭。

  “那如果宛城內已經餓得就要崩潰的將士感到他們的援兵趕來救援的日子還遙遙無期,那你認為他今天或明天會不會有獻城投降的可能呢?”林渺又問。

  眾人沉吟了一下,點頭道:“如果真是飢餓到快要崩潰了,而又在不知援軍何時到來的情況下,確有可能提早投降!”“那就是了,如果劉寅自宛城外調集大量的援軍相救昆陽,城內守將必會猜出他們的援軍已經快至,那麼必會死命地撐到援軍趕來的時候。但在城內外的任何消息都封鎖的情況下,只要城外劉寅的大軍沒有任何異動,城內便絕不知道自己的援軍快到了。而眼下宛城之中糧草早絕,城頭上的戰士聞到炒麥的香氣竟然昏了過去,可見城內的情況糟到了極點。如果在無有意的精神刺激下,徹底崩潰已經只是旦夕之間的事。只要劉寅奪下宛城,王邑此戰已經註定失敗,即使他奪下昆陽也根本無濟於事!”林渺淡然道。

  “果然有理!”申屠勇不由得讚道。

  “劉寅果然了不起!但這樣就犧牲昆陽中的這麼多良將,也太可惜了。”老包道。

  “那也不一定,對於昆陽,王邑也不一定就能順利得手!”林渺道。

  “我尚有些不明白,即使是劉寅得了宛城,但是又有何用?如果王邑大軍再將宛城來個全麵包圍的話,他不也成了孤軍嗎?以綠林軍那微弱之力,如何能勝十倍於他們的兵力?”申屠建道。

  “二龍頭錯了,綠林軍在宛城並不是孤軍,還有淯陽遙相呼應,另外,只要他們能在宛城之中撐上三個月,那麼王邑大軍必敗無疑!”林渺肯定地道。

  “此話何解?”申屠建道。

  “綠林軍圍宛城,他們的糧草供給都來自南陽,另外自水路由南郡運來,這一路之上都是極力支持綠林軍的人。所以,他們絕不愁後給不足,而王邑的大軍卻只能自洛陽運來糧草,這一路近千里,水路不通,惟走官道,而陸運遠沒漕運方便,可是王邑卻有百萬大軍需用糧草,每天耗去近萬擔,這是多麼龐大的數目,單靠陸路必須不斷運送才能供應得上,但是這千里線路可能遇到的麻煩是不可以想像的。只要劉寅在入宛城之前留下一支萬人的隊伍專門騷擾王邑的糧道,也會讓其苦不堪言,外加諸如我們這樣的人,那糧草只怕還沒到宛城外就已被我們吞併了。因此,支持不了長久的是王邑,而不是劉寅。還有,再過兩月正是最熱的七月,南陽的暑天酷熱絕不好過,王邑的這些大軍有來自西北的,有來自北方的,五湖四海拼在一起,有些人根本就適應不 南陽的酷暑。在這裡度過酷暑,王邑能熬,但他手下的戰士卻必定熬不了。如果真讓劉寅佔住了宛城,王邑只好提著腦袋回去見王莽了!”林渺侃侃道來,條理分明得讓申屠建不能不服。

  申屠勇和老包對林渺的分析深覺有理,百萬大軍有其優勢,也有其劣勢,避重就輕確實可以拖跨這支大軍。

  “看來王邑真的要成王莽的罪人了!”申屠勇欣然道。

  “那林城主認為我們是否應該出點力呢?”申屠勇又問道。

  “應該,如果我們出力的話,或許王邑在昆陽就會栽上一個大筋斗!”林渺充滿信心地道。

  “哦,還請林城主明示!”申屠建對林渺的態度大為改觀,林渺居然能從這一點點細小的環節之中看出這麼多的破綻,可見此人確實是心思細密,如傳聞之中的一般才智過人。

  “王邑自恃兵多,太過驕橫,所謂驕兵必敗!別忘了,綠林軍除昆陽之外,還有定陵與郾城中有駐兵,昆陽得不到宛城的救兵,必會請來定陵和郾城的救兵。如果有敢死之軍,集中力量向一個方向突破的話,未必就不能破開王邑的包圍。儘管王邑將昆陽包圍得像鐵桶一般,這也使得其兵力分散在幾面,若以快而疾的作戰方式全力攻擊一面,來個內外夾擊,王邑此戰只怕討不了什麼好處!”林渺分析道。

  “定陵和郾城的大軍到昆陽只要一天多時間,相信應該趕得及!”老包道。

  “他們三城兵力加起來不過三萬人左右,與王邑的兵力尚懸殊太大,這能行嗎?”申屠建仍不以為然地道。

  “擒賊先擒王,有三萬人,若是每個人都能拋開生死,其力量又豈是這群官兵所能比擬的?如果有三萬人全力夾擊官兵的中軍大營,那後果又會是怎樣呢?”林渺反問道。

  “對!王邑只想盡快奪得昆陽,他的中軍反而在包圍圈的外圍,如果不先解城內之圍而直接猛攻王邑的中軍,中軍一敗,百萬大軍也便成了烏合之眾,何足道哉?”申屠建突然明白了過來,喜色滿面地道。

  “二龍頭真是反應敏捷,我想的正是如此。如果我是劉秀,必會挑選三千敢死隊直破王邑中軍,再以後部衝亂官兵,此戰自然可勝!”林渺道。

  “但是王邑必會將中軍守得極穩,又豈是隨便可以攻得破的?”老包疑惑地道。

  “這個很好說,先可讓一列人誘王邑派人來與我交戰,我們以最精銳之師一舉擊敗王邑派來交鋒的隊伍,這些人一敗,自然便會向自己的陣營中逃,而這個時候我們就可追在其後掩殺而上,那麼這些敗軍反而會自動衝亂他們的陣腳。如此一來,便可藉機接近中軍,那時,就不怕王邑不上當了! ”林渺笑道。

  “好計,好計!”申屠建拍手讚道。

  “當然,這之中還要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否則,此計也不可行!”林渺道。

  “什麼因素?”申屠勇也對之大感興趣。

  “那便是王邑的驕傲和大意!”林渺道。

  “王邑的驕傲大意?”“不錯!如果王邑很謹慎或是把對外的任務給了嚴尤這等大將的話,那麼,結果便會向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發展!”林渺很肯定地道。

  “那我們應該怎樣?”申屠建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問道,他彷彿已經快到戰場之上了。

  “待機而動,如果劉秀與我估計的沒錯,那我們便可帶著我們的人自側面協助攻擊王邑的中軍,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到時劉秀便不能不對伏牛山的戰士另眼相看,也便是你們出頭的大好時機了!”林渺肯定地道。

  “可是讓我們屈於劉玄之下……”“哥!我們難道要一輩子呆在伏牛山中嗎?當年父親起事不就是想改變一下我們的命運?眼下漢室復興有望,我們若能建一番功業,比這呆在山寨中做山大王要強多了!而且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也許將來我們也可封王封侯呢!成大事者何拘小節?”申屠建有些憤憤地打斷申屠勇的話道。

  林渺心中暗嘆,難怪伏牛山這些年根本就沒法露臉,這申屠勇確實沒什麼氣魄,更是窩囊,甚至有些愚蠢,倒是申屠建極有主張和膽氣,老包跟著申屠勇,看來是不會有什麼出息的。

  林渺到伏牛山的另一個目的,自然是來看老包了。當然,如果劉正所言是真的,劉秀是他的二哥,劉寅是他的長兄,他自然不能不幫,尤其是在這關係到劉家江山存亡的時候。

  林渺並不是盲目之人,自竟陵到谷城的路上,他曾到過舂陵,更在舂陵劉家打探了一些消息,在當年劉家確有一個被人帶走的小孩,只是沒人知道其下落。而這個消息卻是他通過許多手段方從舂陵劉家的幾個老僕口中得知,而知道這個小孩子身體特徵的卻只有一個老頭,其特徵正是自己身上這火龍紋的胎記。

  林渺並不敢真的相信自己便是那個劉家的後人,可是有些事實又使他不能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這對他來說,也許是一件好事,但是在心中卻未免有點酸澀,雖然他是劉家的後人,卻無法享受劉家後人的榮耀,自小在最破敗的天和街成長,受盡苦難。不過,他感謝父親林繼之!這個表現得窮苦潦倒的老人教會了他許許多多,如果不是父親那滿腹經綸,教給了他絕不是市井之中所能學到的東西,他絕不會有今日之成就。直到這時,他倒有些明白何以當初父親硬要逼著他看那些讓他頭痛的經書了。

  劉正說過,其父只不過是假死,他當然不能不孝地扒開父親的墳墓,但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呢?難道父親真的沒有死嗎?可是又為何要假死呢?為何不出來與自己相見?更為什麼不告訴自己真相和事實呢?

  林渺的心中也有許多困惑,他本想去找劉寅,但是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與這個可能是自己兄長的人相見。另外一個原因卻是因為他是劉玄的眼中釘,自不想連累劉寅,所以他直接上了伏牛山。

  昆陽被困,林渺並不是真的想幫申屠勇,倒是欲藉此機會相助劉秀,相助王常,因為王常還欠他一百萬兩銀子,這一筆賬是不能少的。

  申屠勇被弟弟的一席話說得微有些不滿,但卻知道其弟所言是有道理的。

  “好吧,我給你五千人馬,一切全由你調度,希望你能好好把握住這次機會!”申屠勇吸了口氣道。

  “謝謝大哥!”申屠建大喜,他很清楚,伏牛軍只不過八千人,這次卻給了他五千,可見申屠勇對他的重視。

  “林城主,我相信你,希望你能保證我兄弟的安全!”申屠勇目光投向林渺,語重心長地道。

  林渺一怔,淡淡一笑道:“多謝龍頭的信任,如果二龍頭有個三長兩短,我也只好提著腦袋來見大龍頭了!”“大哥,我已經不是小孩了,自己的事情自己會處理。林城主好意我心領了,你大可不必承諾,不過我確實需要你相助,更希望你能給我出謀劃策!”申屠建誠懇地道。

  林渺欣賞地一笑道:“自然,因為明日我們將並肩上戰場,我怎麼也不會錯過這場好戲!”“那是最好!我們該什麼時候動身?”申屠建有些迫不及待地問道。

  “連夜動身,天亮時趕到昆陽外,然後好好休息靜待變故。每個人準備三日的干糧,我們要在王邑毫無覺察的情況下趕到他們的身後,再奇兵突出!”林渺肯定地道。

  “連夜動身,這麼急?”申屠勇訝問道。

  “夜晚行軍隱密,否則,若讓官兵知道我們存在,只怕會全軍覆滅。”老包也道。

  “老包說的很對,取敵制勝,便要出奇不意,豈能形同兒戲?”申屠建道。

  “那二龍頭應該去點兵了!”林渺吸了口氣道。

  △△△△△△△△△

  昆陽城外,王邑大軍列營數百,圍昆陽數十重。

  在勸降無果的情況下,昆陽城內諸將更閉門不出,王邑只好下令攻城。

  如此人多勢眾,城外的溝壕很快都被填平,戰鼓之聲傳至百里之外,塵埃連天,旌旗遮雲避日,漫山遍野都在飄搖、招展,大型撞城巨木不斷向城下推進。

  一時城頭之上擲石機狂發,箭矢如雨般紛紛而下,在強大的攻勢之下,城頭上的綠林軍戰士們死死地守住垛口,不給官兵任何機會。

  官兵如同潮水一般,一波一波,但是昆陽城中全民皆兵,百姓也來到城頭將石灰之物向城下灑去,倒也擋住了官兵兩次強攻。

  大戰一直持續,雙方也不知死了多少人,昆陽的堅城也被撞得一片狼藉。

  王邑很是惱火,他以如此優勢的兵力居然不能在一時之間破小小的昆陽,確讓他有些震怒,於是他下令挖地道,挖通進入城中的地道。

  戰爭本就是極為殘酷的,昆陽城中的將士熬過極為艱辛的一天,死亡已經讓他們有些麻木,他們所能知道的,便是戰鬥!在敵人停止攻擊之時便抱著兵刃在城垛之下稍作休息;在敵人進攻之時,又開始忘我地戰鬥。他們沒有選擇,在死亡與戰鬥之間,他們只有惟一的選擇。

  劉秀的援兵還沒有回來,他們已不怎麼看好明天的希望。畢竟,這不是一座鐵城,城牆在巨型圓木的狂撞之下,已損傷得很厲害,那護城河明日便可以填平,要知道,一百萬的人力是何其壯大的實力,便是一座大山也不用幾天就可移平。

  這是戰爭開始的第一天,但這已經是一個噩夢,一個讓人驚悚的夢魘。

  沒有人知道下一刻倒下去的人會不會是自己,他們甚至連想這個問題的時間都沒有。官兵是可以休息的,一波上來一波退去,但昆陽的戰士卻只知道揮刀,以長槍下刺,將雲梯掀翻,向城下傾倒火油、熱水,撒下石灰,拋下大石……

  在一片如海嘯般的喊殺聲及慘叫聲之中,每個人的眼前彷彿只有一片血色,那掉入河中的頭顱如擲入平湖中的石頭,濺起一圈圈漣漪。

  護城河水很快全都變成了紅色,屍體和頭顱也很快阻斷了河水……

  在混沌的殺戮之中,總會有一支或兩支你根本就不知道來自哪裡的箭矢沒入你的身體,於是中箭者便用最後一點力氣以自己的身體為武器自云梯上滾下,將那些正拼命上爬的敵軍全部擠落梯下,自己也在意識遠去的時候血肉模糊。

  死亡就這麼簡單,就這麼突然,也許你已經想好自己可能死去的一百種結果,可是到你死的時候,也許便是第一百零一種結果。

  失去了頭顱的人是幸福的,自牆上滾下云梯的人也是幸福的,一箭致命的人也是幸福的,至少在這場戰爭之中是這樣。因為他們很快就失去了生命,痛苦就那一瞬間,一閃而過的痛苦不是痛苦,相較那些將斷了的右手掛在腰帶上,用左手揮刀殺敵的昆陽戰士,這些人確實是死得幸福。再相較那些把從肚子的破洞裡漏出來的腸子纏在腰上拼命殺敵的昆陽戰士,他們也許會覺得,死亡真是一種恩賜。

  血依然在流,從那掛在腰間的斷臂,從那失去了手臂的肩頭,從那纏於腰間的腸子和破了洞的肚子……他們依然在戰鬥,直到最後一滴血自他們的身體內淘走所有的生機為止。他們沒有選擇,支持他們戰鬥的不是他們自己,而是他們意識之中的鬥志。不過,他們不會丟下那隻被斬去的手臂和那截被捅出的腸子,即使已經斷離了身體,至少也在自己的身邊。在他們倒下去的時候,四肢和五臟尚在自己的身上牽連著,這也是一種完整,只要保持了這種形式的完整,下輩子投胎後也不會是缺胳膊少腿的殘廢,十八年後又會是一條好漢……

  這是他們最為樸素和單純的想法,也是他們惟一可以許下可能會實現的願望。在戰爭之中,其它的一切都是奢望,畢竟他們不是神,不是昔年七破皇城的武林皇帝劉正!

  這是一個矛盾的世界,因為矛盾,所以既有趣又殘酷,既喧器又清冷,戰場之外的人只覺耳鼓發痛,戰場之內的戰士彷彿什麼聲音也沒有聽到,包括他們口中暴喊出來的“殺”!

  他們呼喊,是一種無意識的形態,更不是因為別人喊他們跟著學,而是他們覺得內心有一股洶湧澎湃的潮流在瘋漲,在狂飆,在奔騰,激昂之處,他們自然昂首呼之而出,於是便成了場外人耳中撕心裂肺的聲音:“殺呀,殺——”戰爭開始的第一天,是個好天氣。

  晴朗,無雲,五六月的風吹起來總讓人感到很輕鬆,陽光也有一種獨特的美。

  但——好天氣並不一定都能有好風景和好心情。

  昆陽城外的風景不好,但壯觀、慘烈,同樣是五六月的風,但吹起的卻是濃濃的血腥,是帶著血腥味揚滿了天空的塵埃,感覺有些嗆人。

  漫天的塵埃,本來很好的陽光也無法撩開這漫於天空中的塵埃,因為戰爭尚在繼續,沒有誰能具體地說出塵埃落定之後的景象,戰爭總能製造意外,總不會憑個人的猜想和臆測去發展,否則那也不叫戰爭。

  當然,塵埃自有落定的一刻,那是在夜晚。

  戰爭一直持續到了天黑,昆陽城已是滿目瘡痍,王邑終於下令撤兵,明日再攻城。

  王邑並不是不想連夜攻城,但是那條護城河依然存在,這使他們欲在晚上攻城極為不便。另外,明天,後方的高大雲車將運來,到時便可憑雲車居高臨下地向昆陽進攻,他就不信昆陽還能撐得過明日!

  事實上昆陽能撐過今天已經是個很不錯的奇蹟,當然,這與城內綠林軍兩位絕對中堅人物是分不開的。

  王常和王鳳乃是綠林軍最有權威的將領,其聲威是劉玄在未稱帝之前都無法相比的。

  昆陽戰士在這一天之中損失了兩三千人,當然這比王邑大軍所死傷的人數少得太多,但這卻是昆陽四分之一的戰鬥力,而且這還是第一天,戰爭的第一天便已如此,那往後的日子只會更艱辛。也許,戰爭一開始便會結束,沒有人能想像明天會有怎樣的慘況,昆陽將士能支持到第三天的天亮嗎?這是一個連王常和王鳳都不敢肯定的臆想,而劉秀的救兵尚沒有趕到。

  劉秀的救兵什麼時候才能趕到呢?能在城破之前到來嗎?趕來了能夠突入包圍嗎?若有兩三萬人守城,王常和王鳳還有把握守個十天半月的,但是十天半月之後呢?

  昆陽城中的地下都有人監聽,王邑想到了挖地道,王常自然也想到了,所以城外直挖地道,王常便令人橫挖,然後在挖通的地道口點上火,將煙扇入地道之中,就像熏老鼠一般又把這些人逼了回去。

  於是,整個晚上便只好圍繞地道艱難地苦熬,不過,這也算是安寧,至少要比白天那殘酷的戰鬥來得輕鬆。

  △△△△△△△△△

  戰場上的夜很安靜,依然飄著血腥的氣味。風很輕,很柔,微微的涼意讓沸騰的血漸漸冷了下來。

  篝火處處,昆陽城外到處一片火海,敵人的營帳一個接一個,極為壯觀。

  夜靜得讓人想不起戰爭,或許是因為白天太過疲勞,在這難得休戰的日子裡,每個人都想盡情地享受這有可能是最後一個看到的夜晚,所以每個人都覺得這個夜晚分外美,分外動人,便像小時候躺在奶奶懷中看天上的星星一樣。

  沒有人願意驚碎這夢一般的寧靜,在這一刻,他們完完全全地放開自己的心靈,放開自己的懷抱,盡情地融入到夜色之中,忘記戰爭,忘記血腥,忘記城內外所存在的敵人,便像他們在戰鬥之中忘記了自己一般,忘記一切!他們惟一的希望,那便是想明日的太陽永遠都不要出現。

  每一個人都知道這只是一種奢望,有再也不會出現的人,但卻沒有再也不會出現的太陽。

  天,終會亮,戰爭也終會驚碎他們的美夢。

  這便是現實,而現實總比想像更為殘酷。

  △△△△△△△△△

  當第一縷陽光驚醒了沉睡的鳥兒時,當第一聲馬嘶驚碎了清晨的寧靜時,戰爭便開始了!

  其實,戰爭一直都沒有停止過,只是在一陣低調的沉鬱過後,再一次變得暴戾起來,由溫柔的情調變成了殘酷的血腥。

  刀光劍影再一次暗淡了陽光,塵埃再一次遮住了天空,急促的蹄聲再一次震撼著大地。

  天、地、風、雲全都在變幻。

  很難得,這又是一個很好的天氣,依然晴朗,萬里無雲,若沒有這飛舞的塵埃,那天空必湛藍得如一塊無瑕的藍寶石。但這一刻,已經沒有誰再願意欣賞這天空是否美麗,也沒有人在意這陽光是否明媚,昨夜被涼風冷卻的血液,又一次燃燒了起來,沸騰澎湃的心潮再次化為激流沖出喉嚨,化成讓人心悚的聲音:“殺啊……殺……”戰鼓之聲再次響起,漫山遍野的旌旗再次游動起來。

  戰爭開始的第二天,依然殘酷!

  △△△△△△△△△

  王邑和王尋很悠哉,戰爭雖然是由他們一手操持,但是他們卻似乎完全處於戰爭之外,像是看風景的遊人。

  昆陽的抵抗能力確實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而這座城池的堅固也讓他們有些意外,這更增加了王邑要快速奪下這座城池的決心!不過他知道,昆陽城再堅,也經不起百萬大軍的踐踏,破城只在旦夕之間。

  其實,望著那十餘丈高的雲車向前推進,再居高臨下,如鷹抓小雞般看那倉皇奔於城牆上的綠林軍戰士,也是一件很有趣很愜意的事情,便是王邑也有點想上雲車觀看城內此刻的景象。

  “報——”一名中軍快速奔至王邑的座前。

  “報——劉秀領著一千人馬在營外叫陣!”那中軍半跪著禀報導。

  “什麼?”王邑以為自己聽錯了,再問了一遍。

  “劉秀領著一千人馬在營外叫陣!”那中軍又禀報了一遍。

  王邑不由得好笑,再問道:“就只一千人?”“只有一千人!”那中軍肯定地道。

  “不知死活的黃毛小子,一千人也敢前來叫陣,簡直是自尋死路!傳我將令,讓第二營調三萬人馬去把那小子給我抓來!”王邑不屑地冷笑了一聲,傳令道。

  “慢!”王尋卻阻斷王邑的話,道:“劉秀這小子素來詭計多端,這次居然領一千人馬敢來叫陣,恐怕其中有詐,這昆陽城破在即,又何必跟這小子節外生枝?待我們先破了城,再收拾他也不遲!”“哦,難道就看著他在外叫陣嗎?”王邑想了想問道。

  “他不過區區一千人而已,我們又何必那麼勞師動眾?派五六千戰士前去就足夠了。不過,先要試他一試,看看是否有詐。若是他們一打就跑,定是誘敵之計,我們便不用追;如果他們不跑,六千戰士對其一千人馬,還不是手到擒來?”王尋分析道。

  “嗯,這確實不錯,那傳我將令,各營沒有命令不得擅自行動!陽浚!”王邑呼道。

  “末將在!”陽浚應了聲。

  “你帶六千人馬去將劉秀那小子生擒活捉!”王邑沉聲吩咐道。

  “末將定不辱命!”陽浚充滿豪情地道。以六敵一,劉秀的戰士再厲害也沒什麼可怕,是以陽浚認為有點勝之不武,不過他絕不會在意去教訓這一千義軍。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22 17:12
第五卷第六章亂世戰將
  劉秀依然一身黑衣,但座下已換成一騎灰色良駒,其左右為宗佻、李軼,在輕風之中有著無限的威儀。

  一千人馬,步騎交雜,但每人一手執盾,一手執刀,皆是輕裝便鞋,殺氣直沖霄漢,遠遠趕來的陽浚不禁抽了口涼氣。

  “來者可是劉秀?”陽浚打馬而上,呼喝道。

  “正是你家大爺!陽浚小兒就帶這麼點蟹兵蝦將,不覺得寒酸了點嗎?”劉秀朗聲笑道。

  陽浚聽了不由得大怒,這劉秀自己也只帶了這麼點人,反而譏嘲他,立時怒吼道:“不知死活的小子,還不給本將軍下馬受降?!”“要我下馬受降嗎?本大爺來了!”劉秀手中長劍插天一揮,吼道:“兄弟們,殺!”說話間劉秀已一馬當先直沖向陽浚,宗佻、李軼不離劉秀左右,三人如一支利箭的箭頭,直插向敵軍陣中,後面又是十騎黑衣黑馬的高手相隨。這十三大高手前夜從昆陽衝出,此刻又一起向昆陽城衝去,不同的卻是他們身後多了一千名絕對精銳的戰士。

  這批人只屬於劉家的,也是當初助劉秀破宛城的那一批精銳。此時劉秀一聲令下,他們便以潮水之勢向前衝去,每個人都抱著一往無回的決心,殺氣若一柄巨形的大劍,直插入陽浚身後的隊伍之中。

  “殺!”剎那間,陽浚似乎感覺到了一點什麼,但他已經沒有時間細想。

  “錚……”兩馬將近之時,劉秀已如沖天之鳳,旋身飛掠而起,身子和劍在虛空之中化成一道長虹,然後在陽浚的頭頂上炸開。

  漫天的劍花,如暴風驟雨中展翅的火鳳,綻現著一種詭異的魅力。

  陽浚駭然,劉秀一出手便盡了全力,而且是必殺之招,這怎不讓他心驚?他早聽聞過劉秀的武功幾可直追劉寅,可今日才是他第一次與之交手。

  鳳鳴劍嘯,萬軍之中惟有一線輕靈。

  “叮叮……”陽浚的大刀揮擊出無數次,但終未能阻止劍氣割碎他座下的戰馬。

  戰馬悲嘶而斃,陽浚身邊的官兵如遭龍捲風刮過一般,旋倒一大片,在那暴風驟雨的劍氣之中,這些人根本就沒有半點抗拒的力量。

  “哧……哧……”陽浚的戰馬倒斃,他暴退八步方脫出劉秀的劍勢之外,但是胸前卻已多了兩道血槽。

  劉秀一聲低嘯,落下之時剛好回到衝來的馬背上,得勝勾上的大槍已抖出一抹燦爛的槍花,罩定了陽浚的每一個方位。這一切來得極為自然,彷如行雲流水,沒有半點拘泥做作的痕跡。

  人落,馬倒,槍出,然後便在陽浚的面前綻放出萬朵槍花,沒給陽浚半點喘息的機會。

  ……

  十二勇士,以宗佻和李軼兩位高手為首,見人便殺,所過之處,無一人可擋,人人鬥志高昂,意氣風發。這群執刀帶盾的精銳戰士經過無數次搏殺訓練,在殺人與被殺之間,他們以一種最簡單的方式證實著他們的力量和存在,幾是以一擋百,這六千官兵與之一觸便像是鐮刀下的稻米,一觸即倒,一碰即死。

  這無可比擬的殺人速度將官兵們都嚇傻了,後面的人尚未敢上前交鋒,便已嚇得向後方逃逸而去,他們根本就不敢與這些人相對。

  義軍戰士一步不鬆,以李軼、宗佻為首,如食桑之蠶,向官兵方向推去。

  遠處大隊官兵也都駭然,沒想到義軍竟如此凶悍,一開始便將陽浚的戰士擊得潰逃,但是諸營的戰士早已得令,沒有命令不可以輕舉妄動。是以,此時他們都不知是主動出戰李軼諸人,還是待李軼諸人追近再戰,但等他們反應過來時,李軼諸人已經衝到了近前。

  外圍的官兵又不敢亂放箭,因為有大批自己人正向後潰退,他們怕誤傷了自己人,但等自己人返回營中之時,李軼諸人的精騎也隨後殺到,依然是勢如破竹,如一柄尖刀狠狠地刺入了官兵的心腹之中。雖然四面的官兵不斷增加,彷彿是殺之不盡,但是這一千人的精兵依然層層向前推進,其勢銳不可擋。

  ……

  劉秀的槍,快、重、狠、詭、霸,更不時地槍劍互換。

  在敵營之外,竟只剩下陽浚與劉秀兩人對決,其他的人全都殺入了軍營之中。

  陽浚一開始便受了傷,在大軍慘敗之下,更是鬥志大喪,在第五十七招之時,終被劉秀挑死馬下。

  遠處的官兵因沒得將令,不敢擅自行動,竟相救無力。

  劉秀割下陽浚的首級,大槍一抖,紅纓在虛空之中如火一般劃過。

  “殺……”馬蹄聲、喊殺聲大作,一里之外的林谷間,大批的綠林軍戰士如潮水般向官兵的營盤殺到。

  “殺啊……”劉秀抖槍高呼,趁官兵的營盤外圍被李軼諸人殺得大亂之時,再一次給官兵的外營以致命一擊。

  數万義軍自兩翼疾速掩殺而至,成丹與馬虎各領一路,而在兩翼之間是一千人的騎兵和兩千步兵。

  騎兵有如旋風般,人人手執大棍。兩千步兵則與第一隊人馬一樣,執輕盾短刀,在騎兵之後掩殺而至,到敵營入口與劉秀匯合。

  “宛城已破——宛城已破——”數万義軍放聲高呼,聲音此起彼伏,但卻迅速傳遍了戰場的每一個角落。

  官兵們聽了大驚,他們此來便是解宛城之危,若宛城已破,那還有什麼意義?頓時鬥志大喪,軍心動盪。

  劉秀一馬當先,望著那扎於高坡處的敵營中軍營帳,領著三千敢死戰士以一往無回之勢直向王邑所駐的中軍攻去。

  戰塵瀰漫,死亡的氣息比血腥更濃,每一個隨在劉秀之後的戰士絕沒有回頭之路,他們也絕不回頭,即使是死也必向前衝!他們絕不會停下腳步,除非已經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流乾了最後一滴血。

  生命並不是留給自己,對於這些人來說,生命本身就是獻給戰爭,只有用熱血澆注過的土地,才能開出最豔的花,而他們便是為了讓這片土地開出最美的花而戰鬥。

  他們已經看到了那綻放得最美的花,鮮豔得像血,映紅了他們的眼睛,模糊了他們的心,卻指明了他們的方向。於是,他們腦海中只有一個概念:前進、出刀、收刀,前進再出刀,再收刀……痛感和心一樣麻木,他們似乎已經在那從胸腔中衝出的吼聲中忘記了自己的存在。當他們的手臂被人斬落的時候,仍是機械性地聳動斷肩,然後才知道棄盾再以握盾的手拔刀,前進,揮刀,再收刀,直至他們生命遠去,或是四肢皆斷之時,他們腦海中仍存著前進的念頭。

  劉秀的黑衣已經血紅,坐下的戰馬也染紅了鮮血,他也似乎與其部下一般,全身都麻木了,除了殺還是殺,但卻有一個絕對的方向,那便是王邑!

  王邑的身邊圍有十萬官兵,但是劉秀與他的戰士如一隻鑽入蘋果中的蟲子,已一層層地靠近果核,沒有人能夠阻住其腳步,十萬大軍也阻不住這區區三千人馬,這讓王邑吃驚。

  王邑依然立於坡頭,看著擁護的十萬中軍,聽著“宛城已破”的口號,眉頭皺得極緊。他似乎小視了這個劉秀,小視了這支義軍。

  “元帥,我們阻止不住他們的衝擊!”一名偏將渾身浴血地奔上土坡道。

  “混賬!十萬大軍竟阻止不了區區幾千人?你若阻他不住,拿頭來見我!傳我命令,全力阻止劉秀殺上來!”王尋大為震怒。

  “是!”那偏將二話未說,抬頭又一次向劉秀方向衝殺過去。

  “那是誰?”王邑突然發現自西南方向有一人一騎直殺向土坡,此人白盔白甲,坐下一騎白馬,在軍中如出水蛟龍,一桿亮麗銀槍左挑右刺,幾無人可阻。

  “鄧禹!”一名親衛微微吃驚,叫了聲。

  “鄧禹?是那個與劉秀並稱'南陽二俊'的鄧禹?”王邑也有些吃驚地問道。

  “是他,末將曾與之有過數面之緣。”那親衛肯定地道。

  “沒想到南陽二俊不僅都文采過人,連武功竟也如此精絕,此等人才在長安時怎就沒能發現呢?”王邑有些感嘆地道。

  “谁愿意去將鄧禹拿下?”王邑旋一正色道。

  “末將願去!”大將馮茂出列應了聲。

  王邑看了馮茂一眼,他對此人極信任,更知其是可獨擋一面的大將,只是因當年征伐句町不力而不受重用,這才隨軍來此,否則只怕早已是一方主將了,當年的聲威幾可與嚴尤相比,此刻由其出戰鄧禹,他自然放心。

  “很好,有馮將軍出戰我便放心了,能擒則擒,不能擒便殺!”王邑道。

  “末將明白!”馮茂應了聲,他知道王邑是愛鄧禹之才。畢竟,王邑乃王家的宗室,雖然皇帝是王莽,但只有當王家仍掌管天下時他們才能夠享受到尊榮,而眼下王家的天下正缺少人才,他自然想讓鄧禹這等人才為己所用。

  王尋其實也對鄧禹很感興趣,此人如此年輕,卻敢單槍匹馬來闖百萬大軍的連營,這份勇氣和膽量便足以讓人心折。而鄧禹和劉秀的才學昔日在長安便很有名,南陽的士大夫對其更是極為推崇。

  △△△△△△△△△

  攻城戰依然在繼續,強弩亂發,矢下如雨,城內的每一寸土地之上都似乎堆積著箭矢,箭更穿透瓦木沒入百姓的房屋之中、居室之中,桌、椅、床、窗之上皆釘滿了箭矢,戰況之慘烈,已到了無以復加之境。

  在強大的攻勢之下,城中的守軍幾近崩潰,但是此刻劉秀卻殺入了敵軍的大營之中,李軼的一千敢死隊如旋風般,所到之處皆一片混亂,馬虎和成丹的兩支援軍若一把剪刀,將城東的一股敵軍力量剪成三部分。

  再遠的地方,劉秀的三千死士如狼似虎般接近王邑,王邑的十萬中軍也開始混亂了,這無不讓昆陽城中的子民和戰士們精神大振,更是拼死抵抗。

  王常和王鳳頓時明白劉秀的意圖,不由得大喜,但也同樣擔心,他們在城頭上看的很清楚,劉秀的推進也是極為艱難的,儘管劉秀諸人毫不畏死地衝殺,那種有些悲壯的豪情確實可以激得每個人戰意沸騰。可是任何人也不能忽略力量懸殊的事實,而在他們極擔心之時,驀見西南角又有一隊快騎向王邑的中軍衝殺而至。

  王鳳和王常不由得皆訝,卻不知這支打扮並不是綠林軍的人又是什麼來路。

  “梟城林渺在此——誰敢與我一戰——”一道高昂悠長的呼聲如龍吟虎嘯般傳遍戰場的每一個角落,雖在雷鳴般的戰鼓聲相掩之下,卻依然無比清晰地映入了王常和王鳳的耳內。

  王鳳和王常大感意外,旋又大喜,他們怎也沒有料到會有這樣一支很意外的力量來援,而聽林渺的呼聲,此子的功力之高已達到了深不可測之境。

  隱約中,他們似乎也聽到了另一道呼聲:“伏牛山申屠建在此——誰敢與我一戰——”戰場之上一時變得熱鬧起來,有趣、緊張而殘酷。

  不僅王常和王鳳聽到了這呼聲,劉秀和鄧禹諸人也都聽到了。

  他們絕沒有料到林渺居然會來,而且是在戰況最為緊張、最為慘烈的時候趕來,還有伏牛山的申屠建,這使他們不由得精神大振。

  劉秀知道,他並沒有向伏牛山求援,伏牛山的申屠勇一向比較自傲,上次拒絕了他們的邀請,這次尋求援兵,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找伏牛山的人,因為他自己都沒有半點把握活下去,申屠勇自不會傻得與他一起送死。可是偏偏有他想不到的事,伏牛山的鐵官徒義軍來了,而且還是和林渺一起來的。

  劉秀好久都未曾見到過林渺了,但卻聽聞過林渺近來的風頭,可是他沒想到林渺居然會出現在此地,此刻他內心中還有另外一個聲音,林渺不僅曾是他的朋友,更是他的兄弟!這讓劉秀戰意更高昂。

  與此同時,王邑和王尋也看到了這一隊橫空出世般殺來的戰士,讓他們心驚的不是這些人的名字,而是這些人的實力。

  官兵在這種混戰之中不敢放箭,但是伏牛山的人卻敢,而且他們發射的都是最強勁的天機弩。是以,一開始便將十萬中軍的西南方射出了一個缺口,然後林渺便持大槍殺入了其中。

  林渺的左邊是持巨大鐵槳、力大無窮的猛將鐵頭,右邊是身形小巧的侏儒魯青。

  鐵頭馬上無敵,魯青卻在地上靈動得讓人無法捉摸。

  再側便是伏牛山的二龍頭申屠建,此人手持一桿方天畫戟,也是擋者披靡。

  林渺處在義軍的最前端,身後則是他的那一干高手。

  林渺所到之處,人仰馬翻,根本就無人能阻,遇將殺將,遇兵殺兵,能與其戰上十招者都寥寥無幾,十萬大軍在槍下,也如無人之境,他與劉秀自兩面向中間夾擊極速推進。

  王邑看了不由得心中發毛,連連派出八員大將,但是這所謂的八員大將都是有去無回,無一例外地死在林渺的槍下。而那大將馮茂又與鄧禹耗上了,雖然將鄧禹逼得苦苦掙扎,但是等他將鄧禹擒下之時,林渺已快將他身邊的大將殺光了。

  王尋也望了一下身邊,竟無大將可派,林渺居然比劉秀更可怕。

  鐵頭拍馬斜殺而出,那群官兵就像他槳底的浪花一般,翻轉而出,根本就沒有人可以與其神力相抗,他的目標是鄧禹!

  林渺看見了鄧禹,是以他讓鐵頭去助鄧禹一臂之力,以二人之力鬥馮茂,而他依然是一往無回地衝擊中軍!這也是決定此戰的成敗所在,所以他絕不可以放棄。

  王尋眉頭皺了起來,望了王邑一眼,咬咬牙道:“讓我去會會這小子!”“大司徒,你乃萬金之軀,怎能犯險?不若我們先換個地方,再調嚴尤大將軍來對付這小子!”一名親衛提議道。

  “不錯,司徒大人乃萬金之軀,何必與這黃毛小子鬥氣?我們有百萬大軍,將廣兵眾,待會兒再叫人來收拾他!”王邑也道。

  王尋看了看,此刻林渺距坡上只有不到百步之遙,而他們的護衛軍已築成了人牆,但是林渺便像是一隻翻土鼠,護衛兵便像是被翻開的土,根本就無法讓林渺多停留半刻。

  “保護元帥!”一干護衛們大喝,於是推著王邑和王尋所乘的戰車迅速向坡底下趕去,他們根本就無法阻止林渺和已殺紅了眼的劉秀,只好保護王邑撤離山頭,暫避劉秀和林渺的鋒芒。

  王邑和王尋撤退倒是快捷,但是他們卻忽略了一個致命的問題,那便是各路人馬都在看著他們這處高地的中軍,還等待著兩人在此處揮旗指揮,可是他們居然撤走了。

  王邑和王尋一撤,最先牽動的自然是中軍各營戰士,他們以為主帥一走便敗了,只聽到喊殺聲自另一方面傳來,卻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本來就已聽到宛城已破的消息,鬥志大減,這一刻還以為宛城的援兵自另一方殺來了,才會擊敗了主帥,他們哪裡還有心情再戰?與此相反的卻是綠林軍和伏牛山的人鬥志更盛,這一弱一強,相形之下,中軍立刻被擊潰逃散,相互踐踏者不計其數。

  中軍一潰,整個戰場之上的指揮失調,其它諸營都不明所以,本來因宛城被破的消息沒了鬥志的官兵,頓時更是自亂陣腳。於是在城外義軍無懼的猛攻之下,竟自行潰逃,牽一發而動全身,所有人都一下子亂了起來,於是百萬大軍如煮沸了一般。

  城內王常和王鳳大喜,怎肯錯過如此機會?大開城門,傾所有兵力衝殺而出,與援軍內外夾擊,官兵更是一片混亂。

  人多的好處在這一刻充分得到了體現,人擠人,人踩人,大家為了逃命早已顧不了別人,相互踐踏。

  兵敗如山倒,任憑將領如何呼喊都無濟於事,反而被人潮沖得不由自主地跟著跑,有些人本不想跑,可是被人流一沖,不跑便惟有被踩死,因此也只好跟著一起沒命的奔逃,百萬大軍竟這般潰敗不可收拾。

  王邑和王尋發現這些時,已經是後悔莫及了,想在這亂成一鍋粥潰逃的大軍之中找到領軍的將領那是不可能的。而更讓他們大惱的卻是綠林軍和伏牛軍竟只追趕著他們所在的中軍窮追猛打,此刻全軍上下已全無鬥志,雖然這支中軍有著義軍數倍的力量,可是在無法組織起有效反抗的情況下,惟有挨打的份,被義軍追趕得如喪家之犬,一潰千里。

  王邑本還想再重整軍隊,可是此刻連他自己也是身不由己地被人潮沖得奔逃,只好放棄重組軍容的誘人想法,向父城方向敗退。

  這一場大殺,又一次殺到天黑才收,義軍追殺三十里,斬敵十數万,而官兵相互踐踏死傷更是不計其數,降卒數万,得兵車戰馬、攻城器械和糧草無數。

  百萬官兵,逃散的逃散,死的死,傷的傷,至少已經損失了一半的兵力。

  王常、王鳳、劉秀諸人渾身浴血,劫後餘生,都歡喜得快發瘋了。他們做夢也沒想到,以區區三萬人馬竟敗敵百萬,明明必死的結果,卻以大勝告捷。雖然死傷了一萬餘將士,但是這一點損失比之這一戰的大勝,那是何其微不足道。

  而此戰的最大功臣劉秀更是成了英雄,當之無愧的英雄,而最讓人意外,卻成致勝絕不可少的一人卻是林渺。

  林渺的出現是個意外,但如果沒有林渺,僅憑劉秀三千死士絕無法擊潰官兵的中軍,但是加入了一個林渺和五千伏牛山的戰士,立刻使整個戰場的局勢大逆轉。因此,林渺不僅是英雄,更是每個綠林軍感激的救命恩人。

  昆陽城內雖然已經狼藉一片,但裡面的喜氣卻是無法掩飾的。於是立刻由王鳳、王常上表劉玄,將此戰的全過程和所有有功之人都寫得極清楚,劉秀在收編降卒之後,整個昆陽的軍民陷入了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之中,他們享受著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勝利和歡樂。

  由於申屠建此次也立下了大功,他帶來的伏牛山戰士更是發揮了關鍵作用,王常和王鳳也重點介紹了一番,更說明申屠建的依附之意,這位伏牛山的二龍頭也成了焦點。

  城外的糧草物資,器械之物,昆陽全民皆兵居然搬了三天才基本上搬完。

  當然,劉秀這些人尚無力繼續追擊王邑的敗軍。

  王邑在父城重新整軍,仍有數十萬之眾,而昆陽加上降卒一起也不過六七萬人,而這些降兵仍不太安穩,是以劉秀要等到宛城援兵到來之後才能夠真正追擊王邑。不過,這幾日完全可以整肅軍容,修補城牆,賑濟昆陽城內損失極重的百姓,這些所獲得的物資足夠他們用上好長一段日子。

  鄧禹居然在最緊要的關頭單槍匹馬前來相助劉秀,面對百萬敵軍而毫無懼色,其義勇也確讓綠林軍眾將敬服。

  鄧禹和劉秀乃是生死之交的好友,這是誰都知道的事,但是自第一次劉玄、王鳳諸人要急破宛城,鄧禹的建議無人採納,使之負氣而去。後來鄧禹帶上燕子樓的另一個台柱人物柳宛兒悄然而去,這可氣壞了晏奇山,但是四處探尋鄧禹的下落無果,因劉秀和劉寅及綠林軍諸將的原因,燕子樓也只好不了了之。誰不知鄧禹、劉秀、李軼諸人乃是結義兄弟?而其兄鄧晨更是綠林軍的重要人物,燕子樓雖然面子不小,但在綠林軍的勢力之中,自然不敢得罪這些軍中重要人物。

  劉秀也沒想到鄧禹會在這裡出現,倒確實有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感覺。不過,幾兄弟在劫後餘生重逢,感覺總會特別親切。

  林渺與鄧禹的關係也極好,與王常也曾有過交情,但卻並不深,不過綠林軍對他並不排斥,因為他與劉秀關係極好,又同為義軍的一支。在軍中,除了劉玄那少數幾個人想對付林渺外,餘者皆不知林渺與劉玄關係不睦,當然,劉玄也不會說出來。

  △△△△△△△△△

  宛城,熬過了五個半月,終於再一次大開城門。

  城里城外像是地獄和天堂的差別,飢餓得快要發瘋的百姓和官兵們終於迫不及待地打開了城門,空手衝出來要吃的東西。

  岑彭與宛城的主將們都負荊而出,在劉玄面前請罪,包括所有的印信都全部交給綠林軍。那遙遙無期的等待早已讓他們的心麻木,援軍似乎永遠都不可能出現,這使他們徹底絕望了。

  劉玄本欲殺這些人,但正好得知昆陽大捷,大喜過望,滿面都是歡喜,哪裡還有殺意?又因眾臣的相勸,於是這些降將全部赦免。

  宛城確實如劉寅所估計的那樣,在八天之內拿了下來,這確實是一件大喜事,但更大的喜事卻是劉秀在昆陽以不足三萬的兵力大破官兵百萬,損敵數十萬,繳獲物資糧草無數,更俘獲官兵數万,這戰績可謂是綠林軍起事以來最大,也是最讓人振奮的,幾乎所有的將領和大夫們都表現出一種失態的狂喜,便是劉玄也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緒。

  一向不拘言笑的劉寅亦破天荒地表現出激動不已的樣子。

  無論誰都清楚,百萬大軍是怎樣的一種威脅,全天下的人都在看著他們,看著他們這支打著復興劉室江山旗幟的義軍究竟能走多遠,無論誰都清楚,這是決定性的一戰。

  如果劉玄輸了,那麼他永遠都不可能再做帝王之夢,但若如果王莽輸了,劉玄直破長安恢復漢室江山便為期不遠了,而這一切卻來得這般快,這般意外,他們本想捨棄昆陽,甚至犧牲昆陽的人以獲取與王邑長期作戰的餘地,誰知偏偏是這被他們認為可以捨棄的一小部分人馬創造了一個戰爭的奇蹟,擊敗了百倍於己的強敵。

  劉玄自然不再吝嗇對這些有功之臣大加封賞,對死去的戰士加以撫卹,只從他們繳獲的物資之中分出一小部分便足夠解決這一切了。另外,在昆陽遇到危機之時,伏牛山的戰士竟不顧滅頂之災下山相救,而立下瞭如此大功,這讓綠林軍將士對之印像大改,更多了許多感激。除申屠建封為大將軍之外,每位伏牛山出戰的戰士和死去的戰士也都另有賞賜和撫卹,更派人送十萬兩白銀上伏牛山,以表謝意。

  劉玄難得對伏牛山的鐵官徒們這麼大方,當然,這也是因為雙方已成了一家人,雖然申屠勇未出山,但讓其弟前來依附,並帶來大部分兵力,可以看出申屠勇已經認可了綠林軍。是以,劉玄也封申屠勇為鎮山侯,將伏牛山的那一塊便賜給了不願意出山的申屠勇。

  當然,申屠勇不願意走出伏牛山,與劉玄手下的將領並沒有什麼矛盾爭端。何況申屠勇之父申屠聖當年也是一代豪傑,在義軍之中的輩分極高,自然沒有人會去爭那個有名無實的鎮山侯。

  劉寅拿下宛城,也有大功,因其按兵不動,不援昆陽的判斷是極為正確的。在大軍壓境之時所表現出來的鎮定和冷靜,使得軍中將士無不敬服。

  劉玄大宴三軍,更派人向昆陽送去美酒,然後又將劉秀送回宛城的兵符再次交給劉秀,調兵五萬在昆陽與劉秀會合,讓其繼續與王邑作戰。

  並封劉秀為複漢大將軍,北征大元帥。

  由於劉秀在昆陽之戰中所表現出的超凡才智和果敢及勇武,軍中之人對這個封號並無異議。何況,只要有王常和王鳳這兩個代表下江兵和新市軍的最高統帥點頭,其他人還有誰有反對的資格?當然,劉寅是絕不會反對的,因為劉秀是其弟,他自然全力支持。

  △△△△△△△△△

  昆陽,該樂的已經樂了,該收拾的也已經收拾了,王邑已在父城整兵,劉秀也知道是該收回心神作戰的時候了。此時他的北征軍也有十萬之眾,雖比王邑的官兵尚少很多,但如此實力已經讓他很滿意了。而且這幾天來依附之人絡繹不絕,義軍以極速不斷壯大,這確實是極令人心喜的勢態,也使劉秀充滿了信心。

  雖然昆陽之戰以大捷而告終,但是這並不等於戰爭已經結束。至少,王邑還有近五十萬大軍,這絕對不是一支可以小視的力量,要想取得最後的勝利,仍是一段很漫長的路。不過,劉秀有信心,絕對的信心,他們的戰士有著新勝的銳氣,有著不可遏制的鬥志,而王邑乃敗軍之將,鬥誌全無,根本就構不成威脅,只要戰略運用得當,最後的勝利一定會屬於綠林軍。

  劉秀所擔心的當然不是王邑的問題,而是林渺所提出的另一個問題。

  林渺並沒有很快離開昆陽,他是一個與綠林軍無關的旁觀者,所以,他可能會看到更多的問題。因此,他暫時留在昆陽,並向劉秀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和看到的問題。

  “劉玄不會放過你們兄弟二人的!”林渺以最直接的方式說了出來,毫不拖泥帶水。

  劉秀一時也愕住了,怔了怔,臉色變得很難看,有些沉鬱地看著林渺,像是想自林渺的表情之中知道其最終真實的想法。

  “我並不是在危言聳聽!”林渺並沒有迴避劉秀的眼神,也根本就不懼。

  “你為什麼要有這樣的想法?如果別人聽到一定會殺了你!”劉秀沉鬱地道。

  “我不怕別人聽到,任何想殺我的人都必須付出沉重的代價!”林渺滿不在乎地道。

  “你比以前自信多了,但我會認為你是在挑撥我與族兄之間的關係!”劉秀冷冷一笑道,雖然他與林渺曾經的關係很不錯,而且也極為看得起這個人,但是林渺所說的話確實有些過火。

  “人總會成長的,這也是一個過程,我自信是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分量,更明白自己是個聰明人,會用聰明的方式看待問題,你也應該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林渺深深地吸了口氣道。

  劉秀一怔,再次深深地打量了林渺一眼,依然毫無表情地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這樣想,我當你是朋友,你應該知道自己這些話的分量!”“我自然知道!正因為我當你是朋友,才會這麼說,如果換成別人,我根本就不用去管他的生死,根本就無須去伏牛山搬來援兵!”林渺很直接地道。

  “是你自伏牛山請他們出山的?”劉秀微訝,反問道。

  “不錯,如果只是因為劉玄或是你們兄弟,申屠建或許根本就不會出兵,也只有我能說服他,因為我一開始便知道我們有勝的希望,你沒有讓我失望,所以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林渺淡淡地道。

  “聰明人又如何?”劉秀反問。

  “沒有人願意有人威脅自己的權力,自古帝王之爭,不論兄弟!你應該知道,太聰明的人會讓人害怕的,尤其是那些不太聰明的人總會很擔心那些很聰明的人。 ”林渺有些答非所問地道。

  “你的意思是說,我族兄會怕我們?”劉秀反問。

  “這個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林渺道。

  劉秀不語,只是定定地看著林渺,半晌才吸了口氣道:“我想知道你說這些話的目的!”“我的目的便是不想看著你們兄弟死!”林渺悠然道,他並沒有被劉秀這種異樣的眼光所懾,反而顯得極度的平靜。

  “就這些?”劉秀怔了一下,反問道。

  “你以為我還有別的目的?”林渺也反問道。

  劉秀冷冷地吸了口氣,道:“如果你有的話,我早在說第二句話時便殺了你,我相信你沒有,也永遠都不要有!”“我知道你是聰明人,我希望不只是你知道,最好也告訴你兄長,當外在的威脅解除之後,便到了解除內在威脅的時候了。如果遲一步,便很可能會抱憾終生!”林渺吸了口氣,很坦然地道。

  “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過,在走出這扇門之後,我希望你忘了今天所說的一切,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劉秀肅然道。

  “我是一個健忘的人,但我卻仍有一句話要說明白,你們活著,並不只是為了自己。所以,我希望你們活著也並不只是為了你們!”林渺也沉聲道。

  “每一個活著的人都不只是為了自己!”劉秀道。

  “但每一個人的責任並不相同,有些人只為一家人而活,而有些人卻是為天下人而活!”林渺道。

  “如果我有那麼偉大的話,我就不會寄居在昆陽!”劉秀道。

  “這並不矛盾,將來的事情沒有人可以說得清楚。”林渺淡然道。

  劉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其實我覺得你很有帝王之相!”“那你是不是應該現在就把我殺了?”林渺不由得笑了,神情略有些怪地反問道。

  “我為什麼要殺你?”劉秀也反問。

  “因為我覺得你也很有帝王之相呀!”林渺一本正經地道。

  劉秀一怔,不由得笑了起來,林渺也相隨大笑起來。

  良久才笑罷,室內卻有點沉悶。

  劉秀不語,或是並不知道說什麼好,他不知林渺知不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也不知要不要說出這鮮為人知的秘密,所以不語。

  “王莽此次是在劫難逃了!你們劉家的江山復興有望,不過,我覺得劉玄並不是一塊做帝王的料子!”林渺突然道。

  劉秀臉色一變,沉聲道:“我不想你再說這個話題!”“人總要面對現實,我只是知道你兄長性情剛烈,生性倨傲,儘管他智勇無雙,但最容易得罪人、最受人忌諱的也就是這種人,我並不想再回宛城一趟,所以我要向你說清楚。”林渺並不打住道。

  “我們兄弟的事,我們自有主張,不用你擔心!”劉秀固執地道,旋又道:“如果你是來這裡作客,你是我的朋友,我歡迎;如果你是來這裡說三道四的,我們都不會歡迎你。劉家的事,自有劉家的解決方式!”林渺不由得漠然一笑,道:“對,是不關我的事,是我多心了,我也該去休息了!”他說走便走,不作半刻停留,倒把劉秀給愣在當場……

  與此同時,林渺剛走,鄧禹便進來了,鄧禹的目光也有些沉鬱,淡淡地吸了口氣道:“我聽到了林渺的話!”“你來了很久?”劉秀反問。

  “不錯!”鄧禹肯定地道。

  “那你認為我該怎麼做?”劉秀反問道。

  “也許該怎麼做已經由不得你了。”鄧禹嘆了口氣,頓了頓又道:“我想寅大哥或許知道,你最好找他商量一下。”“綠林軍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成就,難道說定要弄得窩裡反?這結果又會便宜了誰呢?”劉秀吸了口氣,反問道。

  “每個人都必須有所取捨!”鄧禹吸了口氣,有些無可奈何地道。

  劉秀也沉默了,林渺和鄧禹都看到了事實,難道他會看不到?他當然不會看不到事實,只是他不願意去想,也不能去想,恢復漢室江山才是最重要的任務!眼下,恢復漢室江山已指日可待,若要窩裡反,這只會讓自己成為劉家的罪人!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22 17:13
第五卷第七章賭破長安
  鄧禹似乎看出了劉秀的心思,是以,他並沒有多說,只是吸了口氣道:“南方不行還有北方!”“四弟不可以留下來助我嗎?”劉秀反問道。

  鄧禹笑了笑道:“如果我願意留在南方,當日也就不會走了。”劉秀苦澀地笑了笑,神情一肅,突然問道:“你覺得林渺這人怎樣?”鄧禹一怔,旋即道:“此人確有能耐,雖出身市井,但我卻感覺到此人博學多才,聰慧過人。我到過梟城,只看一座小城的治理,天下之城無出其右,而其兵法戰略也確有過人之處,昨日戰場之上你也看到了。年初,他僅憑三千人馬破梟城,滅銅馬軍取而代之,再以新降之軍敗王校軍,這之中無不顯示著此人過人的智慧和實力。他用兵詭詐百出,每每會讓人捉摸不透其用心。前些日子在谷城擊敗了貴霜國的八段武士,其武功之強只怕已在你我之上。在竟陵,他大賣玄門藏寶圖,而使天下奪寶之人心灰意冷,再無奪寶之念,破壞了天魔門的好事,減少了許多江湖殺戮。以我之見,此人倒也不壞,我從未見過比他更讓人 以揣度之人,好像沒有什麼他做不了的事一般!”劉秀的臉色變了數變,望著鄧禹,訝然問道:“你對他的一切居然這麼了解?”鄧禹笑了笑道:“雖然我並無心在綠林軍中,終日閒遊於江湖,但對天下所發生的事卻是不敢疏忽,你是知道我喜歡湊熱鬧的,湊巧他也喜歡湊熱鬧,於是便知道了他的事。”“如此看來,你很看好他?”劉秀反問道。

  “說實話,我確實很看好他,此人無論到哪裡都似乎能交到朋友,都有人支持,我還發現林渺身後除了梟城之外,尚有一個極為龐大而復雜的組織。可以說,在林渺的身邊擁有許多可以獨擋一面的人才,甚至連我也不明白,他怎會有這麼大的魅力!”鄧禹由衷地道。

  “一個龐大的組織?難道是天魔門?”劉秀反問道。

  “應該不是,因為一開始,他便是天魔門的敵人,屢屢破壞天魔門的好事,幾與天魔門形同水火!”鄧禹肯定地道。

  “哦,那天下還有什麼組織會這麼龐大?”劉秀也微微皺眉惑然道。

  “這組織做事很穩秘,好像各地都有,並不太像江湖中的組織,他們行事低調,身分也都掩飾得極隱蔽,但林渺所到之處,必有人為其先打點好一切!”鄧禹道。

  “哦,我明白了,一定是小刀六與姜萬寶這兩人弄的鬼!”劉秀突然恍悟。

  “不可能吧,他們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發展得如此龐大?”鄧禹有些吃驚和意外地道。

  “所以,我們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劉秀吸了口氣道。

  鄧禹不語,確實是讓他很意外,林渺與他們相識不過一年時間,一年時間竟由一個小混混變成了一方之雄,變成了名動江湖的大人物,這確實讓人沒有料到。當日他們只知道林渺服下了烈罡芙蓉果,在武功上可能會是一個可造之才,卻沒想到能這麼快崛起。

  “幸虧他是我們的朋友!”鄧禹欣然笑了笑道。

  劉秀神色微微一緩,眸子中湧出一縷淡淡的異彩,也勉強笑了笑道:“是啊,幸虧他是我們的朋友!”“我還要告訴你一個消息!邪神又重現江湖了,還有昔年的殺手盟殺手!”鄧禹道。

  “什麼?”劉秀神色變得有些難看。

  “邪神殺了松鶴道長,殺手之王雷霆威也正在追殺林渺,不過雷霆威好像沒有一次得手!”鄧禹道。

  劉秀的臉色有些難看,深深地吸了口氣道:“據我所知,邪神與王莽有特殊的關係,如果邪神相助王莽的話,後果只怕很難預料!”鄧禹神色也微變,卻惑然道:“那為何邪神會最先挑選松鶴道長呢?為何不讓松鶴道長與阿姆度決戰於武當山之巔呢?”“這個問題也許只好去問邪神了。”劉秀也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道。

  鄧禹也不由得愣愣一笑,也許真的只有邪神可答。

  “雷霆威為何會追殺林渺呢?”劉秀又問道。

  “好像是因為林渺殺了當年十三大殺手中的鬼影子和劍無心,所以雷霆威才死纏著林渺不放!”鄧禹道。

  劉秀不禁“哈哈”一笑道:“看來殺手盟的殺手真的都老了,當年從不失手的人,居然被林渺殺掉兩個,連雷霆威也屢屢失手,真是有趣!”鄧禹也笑了笑,事實好像真是這樣,不過,要換成不是林渺而是自己,那是否自己也可以殺掉鬼影子和劍無心呢?是否也能自雷霆威手下逃走呢?這個問題自無人回答,鄧禹也不敢去試,那對他確實沒有一點好處。

  殺手盟的殺手是不是真的不如當年,那並不能只在某一個人身上去考證,所以,鄧禹並不覺得這些特別好笑。

  △△△△△△△△△

  夜風很清爽,林渺靜靜地坐在城頭的箭樓之上。

  夜空明朗,月明,星稀,幹乾淨淨的卻沒有底。

  驚醒林渺的是一陣很輕的腳步聲,但他並沒有回頭,也不想回頭,因為他知道來者是誰。

  “這麼晚了還沒睡嗎?”鄧禹的聲音很低沉,在靜夜之中帶著一絲異樣的韻律。

  “你不也沒有睡嗎?”林渺依然沒有回頭,只是很平淡地應了聲。

  “因為你沒睡,所以我才會不想睡!”鄧禹道。

  林渺哂然一笑,扭頭望了鄧禹一眼,道:“若不是我知道你的為人,聽了你這句話還以為你是好男色之人!”鄧禹不由得也笑了,很坦然地坐到林渺的身側,雙腳懸於城外的虛空中,似根本就不知道只要有人在後一推,他便會墜下近十丈高的城樓。

  “這裡的夜很安靜。”鄧禹突然道。

  “因為這裡的人已經有點害怕熱鬧,那些冤魂也沒有誰敢驚動!”林渺淡淡地道。

  “數月不見,你似乎變了很多。”“你不也變了嗎?比以前風流多了。”林渺笑著道。

  鄧禹不由得也一笑,正容道:“你為什麼要帶著伏牛山的人來救昆陽?”“難道你義兄沒有告訴過你嗎?”林渺反問道。

  “你知道我剛才去見了他?”鄧禹也反問。

  “我只知道我和他說話的時候,你在外面!”林渺不以為然地道。

  鄧禹一怔,隨即淡淡一笑,坦然道:“不錯,我聽到了你們的對話,不過我並沒有問他你為何會帶來援兵!”“因為我不想看到他死,就這麼簡單!”林渺回答得很乾脆。

  “可是你這不只是幫了他,更重要的卻是幫了劉玄!”鄧禹道。

  “那不是一樣嗎?”林渺反問。

  “不一樣!你的所作所為只會早早地害了他們!沒有強敵壓境,劉玄便有足夠的精力去對付異己了,有足夠的理由對付他們!”鄧禹道。

  “這是他們的事,我已經跟他說過,這一切並不是不可避免的!”林渺滿不在乎地道。

  “如何避免?”鄧禹道。

  “殺了劉玄不就可以了?”林渺淡淡一笑道,鄧禹不由得也笑了,道:“這是你認為的解決方法?”“事在人為,那你認為有什麼更好的辦法?”林渺反問。

  鄧禹怔怔地審視著林渺,似乎是想從林渺的表情之中讀出點什麼,但林渺的表情卻很平靜,看不出一點讓人意外的東西。

  “難道沒有更好的辦法?”鄧禹問道。

  “沒有,如果劉玄不死,他們兄弟便要死,權力之爭本就是很殘酷的,除非他們兄弟另起爐灶,但那樣必會大大分散綠林軍的力量,卻便宜了王莽!”林渺肯定地道。

  “可是你可知道劉玄現在已是更始皇帝,身邊高手如雲,誰能殺得了他?”鄧禹道。

  “有!”林渺再次肯定地道。

  “如果真的殺了劉玄,新市兵和平林軍會放過他們嗎?”“笨人才會自己動手!邪神重出江湖,你可知道?另外殺手盟的人也重現江湖,還有一個天下無敵的魔人,你義兄應該很清楚。而這些人又與你義兄他們毫無關係,如果劉玄意外地死在這些人的手中,誰敢怪你義兄?”林渺反問道。

  “你以為這些人是這麼好找的嗎?你以為這些人肯幫我義兄?”鄧禹反問。

  “事在人為,天下間沒有不可能的事情,只有沒有想到的事情,在利害關係之下,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林渺淡淡地道。

  “你很希望劉玄死?”鄧禹突然問道。

  “因為他要我死!”林渺悠然道。

  “你得罪了他?”鄧禹意外地問道。

  “只因為我知道了他太多的秘密!”林渺淡然道。

  鄧禹再度訝然,頓了頓才道:“所以你要殺了劉玄?”林渺笑了笑道:“我並不只是因為這個原因。”“還有更好的理由嗎?”鄧禹再次反問。

  “那你為什麼要離開綠林軍?”林渺不答反問,目光之中略帶一絲冷鬱。

  “因為我並不覺得這是我該留的地方。”鄧禹想了想,才答道。

  “如果換了更始帝不是劉玄,而是劉寅或劉秀呢?”林渺又反問道。

  鄧禹目光一正道:“那我就不會走了!”“為什麼你不喜歡劉玄?”林渺依然很平靜。

  鄧禹深思了片刻,才道:“因為他並不是我所要找的明主!”“那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當上了大漢天子呢?難道那時候你仍會甘於平淡?”林渺質問。

  “這個問題很遙遠!”鄧禹道。

  “你在迴避這一切,這並不是一件很遙遠的事,昆陽大勝,王莽時日無多,劉玄又是漢室正統,眾望所歸,得江山者舍他其誰?綠林軍兵山將海,人才多不勝數,只要理智一些,樊祟根本就無法望其項背,這是不爭的事實。用不了一年,這漢室江山便不再姓王,而是姓劉!”林渺肯定地道。

  “你也太高估了綠林軍吧?”鄧禹不以為然地道。

  “我們倆打個賭如何?”林渺突然道。

  “如何賭法?”鄧禹反問。

  “我賭十個月內長安城必破,天下不再是王家的天下,而是姓劉!”林渺悠然道。

  “十個月?”鄧禹微訝,像是不敢相信。

  “不錯,就十個月,多一天算我輸!”林渺肯定地道。

  “如果你輸了呢?”鄧禹反問,語氣很肯定。

  “我答應你一個條件!”林渺肅然道。

  “什麼條件都可以?”“不錯,什麼條件都可以,包括要我去死!”林渺肯定地道。

  鄧禹不由得笑了,很有興致地望著林渺,似乎是在審視著什麼。

  林渺的臉色極為平靜,像是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影響他的情緒。

  “你這麼自信自己能贏?”鄧禹反問道。

  “我喜歡賭,你也可以自信一點!”林渺淡笑著反駁道。

  “好,我和你賭!”鄧禹笑了,爽快地道。

  “你還沒問我,如果你輸了需要怎樣呢?”林渺提醒道。

  “不管怎樣,我也和你賭,你可以付出這樣的賭注,難道我鄧禹不敢嗎?”鄧禹豪情萬丈地道。

  “這樣是再好不過了,你輸了,你也得答應我一個條件!”林渺悠然道。

  “什麼條件?”鄧禹不以為然地道。

  “我要你到河北助我,當我的軍參!”林渺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彩。

  “當你的軍參?”鄧禹怔了怔,似沒有料到林渺的條件竟是這般輕易之事。

  “不錯,當我的軍參,全心全意助我主政治軍!”林渺肯定地道。

  “這有何難?如果你真贏了,我一定去北方見你!”鄧禹肯定地道。

  “好,十個月後我們再相會!”林渺欣然道。

  “你還不知道我的條件。”鄧禹道。

  “你可以不必說得這麼早,什麼時候告訴我都一樣,只要我還活著!”林渺自信地道。

  鄧禹不由得對林渺更是另眼相看,旋又笑了笑道:“如果劉玄真的死了呢?”“如果劉玄死了,只要是劉家得江山,都一樣!”林渺肯定地道。

  “那你還想不想殺劉玄?”鄧禹又問道。

  “如果給我一個機會的話,我並不會手軟,只可惜我並沒有這樣的機會,劉玄也不會給我這般機會!”林渺吸了口氣道。

  “你害怕他得了天下?”鄧禹問道。

  “我只是替天下的百姓擔心!”林渺坦率地道。

  “你也太遠慮了,即使劉玄不是個明君,但我想他也不至於虧待百姓!”林渺只是笑了笑,他沒有必要解釋,也不想解釋太多。

  △△△△△△△△△

  劉秀再得兵符,已是一軍之帥,統兵十萬,而林渺卻已自行北上,劉秀無法留住鄧禹,但卻沒有忘記林渺與鄧禹的話。

  劉秀並不是笨人,他知道該怎麼做,更清楚這般做的後果。沒有人不想稱帝!不過,他有他的目的和行事方式,是以派人去舂陵找來劉嘉,這個他最信任,也最可以信任的人。

  △△△△△△△△△

  昆陽大勝,綠林軍之名更是震懾天下,無人不知。大小義軍,競相依附,本來很多坐壁上觀的人,此刻再不猶豫。

  沒有人能想到綠林軍會勝得如此輕易,以區區三萬人便大敗王邑百萬大軍,這簡直是不可能,但事實是不可以否認的。

  江湖之中,本來流傳著邪神的重出江湖和松鶴道長的被殺,及在谷城大街的那一戰,可是自昆陽大戰之後,立刻又改變了話題,而且還將之傳得神乎其神。

  昆陽之戰流傳得比較真實,最佳的主角卻是三位。

  劉秀當然是一個主角,林渺也成了其中當之無愧的主角,另一個主角卻是鄧禹,一個單槍匹馬殺入百萬大軍而毫無懼色,只為相救義兄而不顧生死的熱血男兒。

  鄧禹是一個有勇有義的好男兒,因為他是劉秀的最好朋友,因此,江湖之中將他傳得也極好。

  而對林渺,卻與鄧禹並不是同一個類型的說法,其實,江湖中人喜歡把林渺傳得有模有樣,近來好像每件讓江湖轟動的事中總有這個人的身影存在,是以,人們也習慣將這個崛起江湖不久的年輕人充當主角。

  林渺領著伏牛山的義軍橫空殺出,大敗官兵的中軍,這才使得官兵大敗,於是江湖中人再一次運用他們豐富的想像力,想像著林渺是如何把握戰機,是如何勇猛無敵,彷彿每個人都親見了林渺在百萬大軍中輕取上將首級一般。

  林渺的名字之所以傳得如此快,是因為那些潰逃的官兵在敗退之前聽到了一句印像極深刻的話:“梟城林渺在此——誰敢與我一戰!”林渺的聲音並沒有受戰鼓之聲的影響,傳遍了戰場的每一個角落。於是,每一個參與了昆陽之戰的官兵都知道這個人的存在,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樣敗陣的,反正稀里糊塗地就敗了,然後逃跑。到最後,他們只好為自己的敗陣找一個自以為很好的藉口,那便是這個梟城城主林渺太可怕了,簡直是所向無敵,殺得中軍七零八落,連主帥都被打得抱頭鼠竄,於是他們就這樣被林渺和劉秀殺敗了。

  一時之間,林渺的名字可謂是如日中天。

  由於在谷城之中有很多人已經見識過林渺那驚世駭俗的刀法,因此,這些潰逃的官兵在談起林渺在軍中縱橫無敵之時,並沒有多少人反對,反而更激起許多江湖人的仰慕和嚮往。

  劉秀也是眾人談論的對象,這是一個極具才智的人,但由於往日便已經很有名氣,這次成為主角並不讓人覺得意外,反而沒有林渺談起來讓人覺得有意思。

  昆陽大捷,宛城被破,劉玄更是大打恢復漢室江山的旗號,中原豪傑紛紛響應,大小城池的守將也紛紛附上降表。

  見風使舵的人本就極多,此次王邑聚集了朝廷所屬全部兵力,卻在昆陽敗於區區三萬義軍的蹄下,這使每一個人都深切地感受到王莽的末日已經到來了。那些守將為了自己的利益,自不願再為王莽賣命,紛紛倒戈。而一些不願投降的守將,許多皆被自己所轄之地的豪強所殺,於是眾豪強自封為將軍,只待綠林軍一到,他們便舉城而降。一時之間,綠林軍彷彿已經成了天下的主宰一般。

  而與綠林軍處境並不相同的赤眉軍,卻是四處轉戰,雖然勝多敗少,但在聲威和氣勢之上完全被綠林軍比下去了。

  在天下人眼中,綠林軍乃正統,而赤眉軍卻沒有這麼好的待遇。

  戰爭與江湖已經不再脫節,在特殊的時期,江湖也以特殊的形式存在。

  好鬥的江湖豪傑,總會不甘寂寞,在這種法紀和道德空洞的時代,武力便顯得極為重要。

  生存,便是武力與武力的爭鬥;富貴,也是在武力與武力之間的糾葛中衍生的優越禮遇。因此,亂世和戰爭都成了武林人物一個很好的發展空間,他們不再受法紀的約束,在江湖規矩已被戰爭打亂的情況下,他們可以任意地發揮自己的優勢,為自己爭取更多的利益和更好的地位。

  無論是賊、匪、寇,還是大俠、惡魔,在這種極端的時刻,都有自己一展所長的地方,而這些身分也絕不會影響到在戰爭中的形象,因為戰爭之中,只有攻擊與被攻擊,及勝利與失敗這兩種衡量的方式。

  △△△△△△△△△

  林渺並不想管劉秀的戰事,他知道劉秀會掛帥,還知道劉秀會取勝,更清楚他的二哥傅俊絕不會讓王邑在父城有好日子過。

  父城那巴掌大的一塊地方,根本就屯積不了那近五十萬的殘兵。

  糧草器械的損失更是無法在短時間內所能夠彌補的,因此,即使劉秀不攻,拖也會把王邑拖垮。何況,官兵將士已經沒有鬥志,何來取勝之望?即使王邑有嚴尤、陳茂、馮茂這等名將,也是回天無力。

  更何況,嚴尤和陳茂自己也寒了心。

  當然,這些林渺並不想搭理,與他並不相干,即使是劉秀勝了,最終得利的人卻是劉玄,而劉玄是不會放過自己的。

  其實,林渺並不覺得知道劉玄與天魔門的關係有什麼大不了的,而劉玄卻那麼小氣地要對付他,不過,他知道這個消息對湖陽世家或許有用。

  湖陽世家近來很低調,低調得讓人幾乎忽視了他們,但林渺卻知道,湖陽世家這經歷了一百多年而長盛未衰的大家族,並不是甘於寂寞的!低調的作風並不是其所長,因此,湖陽世家一定是醞釀著什麼。

  當然,這只是猜測,對於湖陽世家,林渺有一種異樣的情愫。或許,那是因為白玉蘭,抑或不是。

  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林渺都讓自己刻意地不去想這個女人,甚至迫使自己忘了這個女人,所以,他將龍騰刀送給了戚成功,可是他真的能夠忘得了白玉蘭嗎?他真的可以不想白玉蘭嗎?他自己都覺得這是對白玉蘭的殘忍抉擇。

  世上許多事情本身就是殘忍的,人只不過是在這些事件中身不由己地扮演著各種角色。

  林渺也覺得,命運像是一隻無形的手,在操控著一切,每個人都是命運的泥偶,被這隻手搬來搬去,從這裡到那裡,從那裡到另一個地方,一不小心便會碎裂,生命也便消失。也許,生命比泥偶還要脆弱。

  林渺慶幸自己還活著,這是在無法改變的命運中對自己惟一的安慰。

  林渺取道陳留,這是一條頗不安靜的道,這一路上的敗軍和難民一樣多。

  戰火,燎燃了整個中原,而在戰火之中受苦受難的卻只是一些普通的百姓。

  走在難民之間,這並不是林渺第一次經歷,他也曾經如同這些潰逃的官兵一樣,偷偷地返回自己的家鄉。是以,他對這些人很是理解,當然,這些人並不認識他,也沒有人有意識地與他打招呼。

  陳留,也算是個要塞重城,處於狼湯河和獲水的夾角地帶,南北漕運的要道,而這裡的紡織業和服裝極是有名。

  此地更是駐有重兵,城大人多,而陳留太守邳彤是遠近聞名的強硬人物,善於治城,是以陳留郡一向兵亂少有。

  當然,這也是因為陳留郡所在地勢平闊,才會少了許多山賊盜寇之類的。在這裡的百姓雖然同樣要負擔極多的苛稅,但至少還勉強可以維持下去。

  百姓的要求其實不高,其純樸的思想之中,只要自己的日子還能過得去就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也都相對安穩。

  在這難得安穩的地方,進城卻是一件比較困難的事。戰亂太多,這讓陳留太守也有點擔心,誰都不想讓奸細混入城中,因此,沒有在城中相識的人或親戚,是不可以進城的。而且,還要報上自己想要找的人,如果有此人的話才可進城。當然,還要準確地報出這人的住址,可見盤查之嚴。

  不過,如果你有大把銀子夠大方的話,也同樣可以進城,你可以是商人,交了入城稅的商人。

  即使是再好的官也管不了這些,是以守城門有時候是個苦差,有時候也是個福差。

  林渺便是這樣的商人,有錢,有勢,還有派頭,說起話來很有一套,這些守城的官兵愛聽,而且還有點害怕,所以他們進城很輕鬆。

  林渺身邊的人不少,而且很有氣派,出手大方,便是跟在他們後面的那一群改了妝的逃兵也走了運,混進了城。

  這些人當然頗有些感激林渺這一行的近十人,不過,林渺並不在意這些。

  陳留是個好地方,這一點林渺並不是第一次才知道,但是這確實是他第一次前來陳留,他在想,小刀六和姜萬寶肯定不只一次前來這裡,至少也比他先到過此地。

  姜萬寶和小刀六確實是極精明的生意人,有著很好的眼力,是以如果真有好地方,他們一定不會放過的。

  在陳留,自然有小刀六的生意,中原地帶,幾乎每一座大城之中都少不了有小刀六的插手,儘管小刀六已經很有錢,只是這些錢多已投資到了各個行業,而這些投資的地方也正在大量地回收金銀。

  小刀六與林渺一樣,喜歡賭,也敢於賭,是以,他能夠用別人從沒有試過的方式去投資,去賺錢。

  林渺很慶幸有這樣兩個朋友,一年多前,他還是一窮二白,可今日的他,再也不必愁錢花,出手更是豪闊,許多後顧之憂都沒了。

  當然,這也應該謝謝湖陽世家的那二十萬兩白銀。不過,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為此,他得罪了天魔門,得罪了劉玄,所付出的也絕不只這些,為湖陽世家挽回的也不只這些,所以他心安理得。

  今日的林渺已非昔日的林渺,也不再是昔日孤家寡人的他,所考慮的問題也不再是單純的。他不能否認內心的壓力,正因為這種壓力和責任使他不能不好好地開發自己的每一點智慧。

  有些時候,聰明是逼出來的,只有在沉重的壓力之下,才能夠真正地讓自己成長,讓一個人真正地體現出自己的力量,證實自己的存在。不可否認,林渺本來就是個聰明人,只是在沉重的壓力之下,他更擅於將自己的聰明發揮出來。

  這一路上,並沒有遇到什麼阻礙,而陰魂不散的雷霆威居然沒有出現,這使林渺多少有些意外。

  那日,林渺傷了玄劍,卻出現了那神秘的絕殺,此人功力深不可測,如果是這人也出手的話,結果確實很難預料,也是防不勝防。

  雷霆威已經讓人夠頭大了,而這個人比雷霆威更可怕,僅排在當年十三殺手的歸鴻跡和水中無二之後,可算邪派人物的第四大高手。

  有人說,當年殺手盟與邪神之間有很大的關係,因為同屬邪派人物;也有人傳說邪神和殺手盟的高手曾參與當年長安城與武林皇帝的一戰,所以,有人傳說,邪神實際上是殺手盟的統領。

  當然,傳聞只是傳聞,並沒有人曾經證實過。不過,殺手盟的高手確實都是名動一時的人物,這並不是虛談。

  林渺的體會是切身的!

  不過,林渺前來陳留,並不是為了避開雷霆威的追殺,因為幾乎沒有人能夠避開雷霆威的追踪,所以,林渺根本就不用費心去避。他來陳留,卻只是想見一個人。

  △△△△△△△△△

  王邑到父城,雖然尚有優勢的兵力,但是父城之中豪強和百姓鬧個窩裡反,與劉秀裡應外合,再被殺得大敗而逃。

  無奈之下,王邑只好奔去郟城,留下五萬大軍斷後,他自己則領人返回穎川。他也已經鬥志盡喪,無心再戰,而綠林軍以銳不可擋的攻勢破開父城,抵郟城而駐,被馮茂留下的大軍阻住。

  郟城雖然並不大,但是若馮茂嚴守,倒讓劉秀一時也攻不下。若繞過頰城去追擊王邑的話,則擔心王邑再設下伏兵,而陷入被王邑大軍和郟城前後合擊之勢,那可就得不償失了。是以,劉秀先在郟城之外穩住。

  劉秀自然不急,他知道許多事情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正在發生。也許,是在他意料之中,也許並不是,但他相信自己有足夠的能力處理好這一切,而杜吳的再一次到來,更增強了他的信心。

  △△△△△△△△△

  燕尾巷在陳留的最北面,自一條冷靜破爛的小街走進去。

  燕尾巷倒是很好辨認,其標誌便是兩棵橫長的古樟樹,所以並不難找。

  林渺第一次前來陳留,卻並不是第一次聽說過燕尾巷,這條小巷在陳留很有些名氣,也許是因為這兩棵被人們認為有神靈居住的樹,抑或是因為這裡匯集了陳留大部分的窮儒。因此,燕尾巷又在陳留被叫做窮儒巷。

  林渺要找的人,便是一個窮儒。當然,這個人是否真的窮他並不是太清楚,只知當年父親說他很窮,從陳留走到宛城,就是為了向他父親借二兩銀子。

  那時候林渺十四歲,並不小,記人記事都很清楚。當他知道這人走了幾百里路就是要向他父親借二兩銀子之時,不由大感好笑,也笑了!那人並未惱,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他很聰明,是個好孩子。也正因為如此,他對這個人印象特別深刻。

  在當時,林渺心中也在想,看來這個人真的太窮,比他家還窮,不過,當時父親還是藉了他二兩銀子,不多不少,就二兩!還說是因為老朋友,這才借他二兩,別人來了肯定不會藉給他。

  林渺覺得父親有點小氣,人家跑了數百里,走破了兩雙草鞋,行了半個月,前來借二兩銀子,就真的只給二兩。如果是他,一定去別的地方想方設法再弄些銀子,多給點這個窮儒。可是那窮儒並沒有怨言,反而很是感謝,後來父親死前並沒忘掉那二兩銀子,還反复叮囑林渺要去陳留找這個人要回那二兩銀子。

  林渺有些瞧不起父親,若不是因為父親是個將死之人,他肯定會大發一通脾氣。一個好朋友千里迢迢來借了二兩銀子,至死也不肯忘記,不就是二兩銀子嗎?只走這麼遠的冤枉路便不止二兩銀子了。不過,當時林渺答應了,因為這是老父臨終的願望。可是後來他一直都沒去陳留,他不在乎那二兩銀子,更不想顯得那麼小氣,儘管他對那個人的記憶仍然深刻,對那燕尾巷仍耳熟能詳,但他心中對當年那個窮儒只有同情,認為自己哪天發財了,說不定去送點銀子給這位窮苦的儒生。

  如今父親死了有兩年多了,他依然記得那個小氣落魄的窮儒父親臨死時的嘮叨。是以,他才決定前來陳留看看。

  看看那個窮儒,看看那住滿了窮儒的燕尾巷。只不過,今日來的意義並不同。

  他有錢了,不必再要那二兩銀子,可是他卻感到,那二兩銀子並不簡單,一個千里迢迢專來借二兩銀子的人,不是瘋子就是傻瓜,但是那個窮儒不瘋不傻。那一年林渺已經有十四歲了,十四歲的他已很聰明,熟讀了四書五經,學會了吃喝嫖賭,打架鬧事,那時候的他便已對天下經學大師、詩書禮儀知曉得很全面,就像那個時候他精通坑、蒙、拐、騙、偷一樣。

  連他父親都不能不承認他是個奇才,一個不知道學好,老是挨打的奇才。所以,儘管當時林渺只有十四歲,但他看人絕對錯不了,那個借錢的窮儒不瘋也不傻。

  就這樣,林渺決定順路來陳留一趟,他要找到那個叫桓奇的窮儒!

  △△△△△△△△△

  杜吳來的時候總是很神秘的樣子,不過劉秀並不介意他的這種表現。

  一個喜歡把自己扮成很神秘的樣子的人肯定有點手段,一般人根本就無法讓自己更神秘一些。

  不過,在劉秀面前,杜吳並不敢顯得很神秘,因為劉秀是複漢大將軍,乃一軍之主帥,身分地位都很崇高。當然,杜吳並不是一個怕位高權重的人,這樣的人他見得多了,甚至有些位高權重者會偷偷地來求他,儘管他是一個商人,但卻是一個很有能力的商人。只是,在劉秀面前,他仍顯得很卑恭,這只是他們自己才明白的身分界限。

  杜吳越來越卑恭,劉秀很滿意這些。不可否認,杜吳是個很會做人的商人,也絕不是個普通的商人,劉秀甚至感覺到這個商人越來越擅於揣摸他的心思了。因此,他有點喜歡這個人。

  一個擅於揣測人心思的人,總會把你交給他的事情完成得很好。至少,不會讓你去操更多的心。

  杜吳摘下遮擋陽光的斗篷,露出一臉永遠也不會消失的笑臉。

  劉秀甚至相信,即使是你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杜吳也能保持這迷人的笑容,就像鳴鳳樓中的姑娘待客時一般,笑得很甜,也很曖昧。

  “恭喜少主,主公已經出山了,你吩咐我辦的事情也已辦妥!”杜吳開口便帶喜色地道。

  “師尊為何不讓人殺了那小子?”劉秀反問道,表情之中有些不悅。

  “主人認為眼下我們不必急於誅殺這小子,天魔門的人近來很猖獗,正好讓這小子去讓他們頭痛,這對少主有百利而無一害!”杜吳解釋道,頓了頓,又接道:“這小子行事總讓人有些不可揣度,如果在沔水之中絕殺殺了他,只怕這次昆陽就很難有這樣好的結果了!”劉秀瞪了杜吳一眼,旋又笑了笑道:“你倒很能解釋,不錯,如果不是林渺,昆陽只怕會成為一個死結,幸虧絕殺並沒有出手!”杜吳悻悻然笑了笑道: “這小子確實是有點能耐,劉玄很想將之誅殺!這小子不僅破壞了天魔門引正道中人相互殘殺的計劃,還殺了吳新,使天魔門大為震怒,我看他們已經勢如水火了。因此,主人認為讓他們狗咬狗反而會更好一些!”“這個我知道,這小子的事可以先放在一邊,你可有找到風痴的下落?”劉秀問道。

  “我已經找到了,風痴與火怪這兩個老妖怪竟然是武皇當年的二僕!眼下,在赤練峰上!”杜吳道。

  劉秀神色一動,道:“哦,那樣就更好說了,看來我要親自走一遭了!”“少主真的決定要如此做?”杜吳臉色有點難看地道。

  “這是最簡單的方法,以我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是平林和新市兩部的對手,如果真的殺了劉玄,綠林軍勢力大亂陣腳,反而便宜了王莽,讓他有緩氣的機會。因此,只有偷龍轉鳳才能避開風險!”劉秀冷冷地道。

  “可是如果萬一……”“成大事者,豈在乎這點風險?只要師尊出手,劉玄便不會有機會,他做夢也不會想到廖湛的身分!”劉秀肯定地道。

  “那少主什麼時候動身?”杜吳似乎也有些迫不及待地道。

  “等劉玄對付了我長兄之後!”劉秀深深地吸了口氣。

  杜吳只感到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臉上的笑容竟有點僵硬。

  “你放心,如果我得這江山,絕對不會虧待你!”劉秀肯定地道。

  “謝謝少主!”杜吳大喜謝恩。

  “記住,這只是我們之間的秘密,我不想有太多的人知道!”劉秀冷殺地道。

  “少主放心,我什麼也沒聽到,走出這大帳之外,我便什麼都忘記了,殺了我也想不起來!”杜吳斷然道。

  “很好!你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忘記了!”劉秀欣然點頭道,旋又道:“不過,有一件事情你絕不能忘!”“少主叫我不忘的,我就永遠都不會忘!”“你去查一下姜萬寶和小刀六這兩人近來究竟乾了些什麼,他們究竟有多大的實力。”劉秀淡淡地道。

  “這個好說!”杜吳自信地道。

  “你去吧,不要讓太多的人知道你來了我這裡。”劉秀叮囑道。

  杜吳應了聲,恭敬地退了出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22 17:15
第五卷第八章蝶谷三怪
  燕尾巷比天和街還要破敗,那老樟樹之下卻並不清靜,居然還有人在很有雅興地下棋。

  黑白子的對決之中,兩個衣衫上打滿了補丁的老儒似乎並沒有發現林渺的到來。

  林渺本想問一下桓奇所住的地方,但見這兩個老儒下棋下得那麼入神,竟不好意思相問。

  他並不想帶太多的人來,這只是一點私人的事情,一個借了二兩銀子一直未還的故人。

  想到這些林渺就覺有些好笑,不過,這裡的窮儒還真不少,也都很有興致,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尚有興致下棋的人也算是雅人了。

  在這古樟之下,有幾塊打磨得很平的青石板,而在這青石板之上都刻有棋盤,只不過,現在只有一張棋盤被佔用而已。

  可以看得出,這個窮巷子裡喜歡下棋的人並不在少數,苦中作樂,倒也是一種不錯的享受。

  黑白子已經下到中盤,並未見優劣,是以這兩個老儒才會很關注。中盤極重要,一著失算,便可能滿盤皆輸。

  林渺只是看了兩眼,可是他突然發現在兩個老儒頭頂的樹杆上還有一個很頑皮的小娃,此刻正拿著一根旱煙管不斷地撥弄著。

  林渺不由得笑了,那小孩向他扮了個鬼臉,似乎很得意的樣子,這使林渺更感興趣,看來這旱煙管定是這兩個老儒中的其中一人的,不過他可沒太多的興趣理這件事。小的時候,他也同樣幹過這樣的事,甚至把那煙管中灌一些胡椒粉……

  自古樟擦身而過,林渺似乎突然意識到什麼,不由得扭頭。

  扭頭之時,卻駭然發現滿眼皆是飛旋的黑白子。

  三百六十一顆黑白子舖天蓋地席捲而至,那兩個打滿了補丁的老儒的身子也在黑白子之後化成了一抹淡淡的影子。

  林渺不能不吃驚,每一顆棋子都似乎封住了他的一個可能出手的方位,全身的每一寸肌膚都彷彿盡在黑白子的籠罩之下。

  “錚……”一聲輕吟,林渺的劍鋒如一片捲起的雪光,以一道極奇詭的弧跡旋灑於每一寸空間。

  “叮叮叮……”三百六十一顆黑白子在劍光之下紛紛自中而裂,如雨點般從虛空中灑落墜下。

  劍光未歇,直逼向兩位老儒,而在此時,林渺只感頭頂風聲大作,那小孩帶著那根把玩的旱煙管當空洩下,氣勢有如萬里重雲壓下。

  “叮……叮……”林渺不得不橫移劍鋒,在彈開那煙管時,那兩老儒的劍已經逼入尺內,既快且狠,這讓人很難想像這便是剛才那冷靜思考,又窮又老的儒生。

  林渺退,一連交換了二十餘步才堪堪避開這要命的兩劍。

  “有點意思!”那小孩的聲音竟然有點蒼老,但在他這句話說完之時,身形已在兩位老儒的肩上彈起,長長的旱煙管如無孔不入的長槍般幻起層層虛影。

  林渺不知自哪裡冒出這樣幾個煞星,他感到有些頭大,不過他倒想起了三個人——蝶谷三怪。

  蝶谷三怪!三個老頭之中有一個不老神仙,便與這娃娃頗為相似。不過,林渺彷彿已經看出這娃娃的黑髮是染出來的,這個在開始他倒沒有註意到。

  娃娃的攻擊快極,力道也極為沈重,瞬間竟在虛空中居高臨下連連出了一百多擊,而林渺也連連封擋了一百余劍。

  林渺並沒怎麼還擊,也許他並沒有機會,也許不是,不過,他卻連連退了二十餘步。

  但那娃娃的攻擊也有窮盡之時,當他的攻勢一緩,兩個老儒的劍便又來了,似乎補充了那之間惟一的一點空檔,而娃娃又落在其中一人的肩上,彷彿他的手足從來都不願沾地一般,也難怪長不高。

  當然,林渺沒來得及這麼想,他很忙,忙著在這兩柄不給他任何喘息機會的劍中尋找空隙,併後退。

  燕尾巷很寧靜,空蕩蕩的像是久荒的山野,此刻林渺距兩棵古樟也越去越遠。這三人的攻擊似乎仍是那麼凶狠、猛烈,不過,林渺好像已漸漸習慣了這種超強的攻擊,他已可以還出一劍。

  林渺還出一劍,這三人竟然全部驚退!林渺並沒有追擊,反而後退兩步,負劍悠然而立,其狀甚是悠閒。

  那三人竟一怔,也驟然收手,相互對視了一眼,不明白林渺弄的什麼鬼,但林渺剛才突然還出的一劍極奇詭,奇詭得讓他們一時不敢強攻。

  “你們便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蝶谷三怪?”林渺不戰,反而首先開口問道。

  三人微怔之下,那娃娃開口道:“鼎鼎大名倒不敢當,不過怪是怪了點!”“我自問並沒有得罪三位,何以三位要與我這後生晚輩為難呢?這不是讓江湖同道笑話嗎?”林渺不驚不怒,很平靜地問道。

  “有些時候,殺人並不需要理由的!”娃娃不屑地道。

  “這麼說來,三位是有心要與我為難了?”林渺冷然問道。

  “如果你連這一點都感覺不出來,應該是個白痴!”剛才那執黑子的老頭不屑地道。

  林渺不怒反而笑了!

  △△△△△△△△△

  “三哥召我來可有何事?”劉嘉神情肅穆地問道。

  “家族中近來可有發生何事?”劉秀淡淡地問道,目光悠然地落在劉嘉的臉上。

  “三嫂近來似乎……”劉嘉欲言又止地道。

  劉秀不由得笑了笑道:“這個我知道,我是問其它的。”“其它的倒沒什麼,不過,在我來昆陽之前,長兄似乎正召集族中長老議事,好像是有什麼事要發生!”劉嘉道。

  “他們知不知道你來見我了?”劉秀反問道。

  “不知道!三哥讓我悄然而來,我便絕不會讓人知道!”劉嘉肯定地道。

  “很好!”劉秀沉吟了一會兒,他也有點弄不清劉寅召集家族中的長老所為何事,不過他並不擔心,劉寅並不會真個瞞他,他很明白這個長兄為人的心性。

  “如果我要你從這個世上消失,你願不願意?”劉秀突然問道。

  劉嘉的臉色大變,有些難看地問道:“為什麼?難道是我犯了什麼錯惹三哥生氣了?”“沒有!你沒犯任何錯,更沒有惹我生氣,我只是要這個世上再沒有劉嘉這個人,但你卻仍活著!”劉秀吸了口氣道。

  “沒有劉嘉這個人?但我還活著?這,這,這是什麼道理?”劉嘉惑然。

  劉秀拍了拍掌,帳後的簾子被掀了起來。

  劉嘉舉目失聲叫道:“三哥!”“刑奴見過少主!”那自簾後出來的人向劉秀行了一禮,恭敬地道。

  劉嘉卻呆住了,因為那自簾後出來的人竟與劉秀長得一模一樣,只是聲音略有不同,這怎不讓他傻眼?

  “起來!”劉秀向那自稱刑奴的人叫了聲,這才向劉嘉道:“他以前叫刑奴,但現在他可以不叫刑奴,而是叫劉秀!”“三哥也要我變成另外的人?”劉嘉頓時明白,問道。

  “不錯,刑奴雖然能在容貌和體型上像我,但是在氣勢、聲音和舉止之上根本就無法與我相似,天下之間便只有你能夠模仿我,自氣勢、眼神和動作舉止上! ”劉秀肯定地道。

  “三哥要我變成你的樣子?”劉嘉吃驚地問道。

  “不錯!舂陵劉家才是真正的漢室江山之主,我要你助我完成大業!”劉秀眸子裡閃過一絲火熱的光芒,肯定地道。

  劉嘉似乎有些意外,也有點激動,自小他便很崇拜劉秀,與劉秀的關係最好,許多言行舉止之上都不自覺地模仿劉秀,這在劉家並不是秘密,只是他沒想到劉秀居然要他做替身,但他仍心存疑惑地問道:“那三哥自己呢?”“我將以另外一種身分出現,你將在有一天永遠地成為我這個角色,我也永遠不再換回自己!”劉秀吸了口氣,沉吟地道。

  劉嘉不由得呆住了,眼中閃出一絲迷惑,但卻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

  “夫君是不是仍有什麼事情瞞著我?難道夫君還信不過為妻嗎?”李盈香神色有些淒然地道。

  “沒有,你不必問這麼多,只要到時候按我的吩咐做就行了!”劉寅深深地吸了口氣道。

  “那為什麼夫君會說出這樣不吉利的話?還要我帶著琦琪去北方找那個從不熟悉的林渺?”李盈香一向都極嫻淑,只是今日她感到劉寅的情緒很怪。

  “他不叫林渺,他是你的三弟,他才是真正的劉秀,是光武!”劉寅鄭重地道。

  “在我眼中,光武和劉秀只有一個,那便是在前線未歸的那個!在劉家這麼多年,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林渺此人!”李盈香有些不悅地道。

  “這是劉家的秘密,不過天下人很快就會知道的。正叔已經去找過他,我也已派忠叔去找他了。這麼多年來,讓他受盡了苦,舂陵劉家欠了他很多,如果不能在我有生之年為他正名,讓他認祖歸宗,我將無顏見列祖列宗!”劉寅斷然道。

  “為何夫君會如此喪氣?夫君風華正茂,位高權重,定可長命百歲,為什麼你總要……”劉寅看了看這個與他同床共枕了數十年的妻子,他竟感到有些陌生,而且更感到她有點可憐,不由得嘆了口氣,撫摸了一下她那依然保養得很好的臉蛋,道:“你說得對,我才四十歲,位高權重,自然可以長命百歲,可是征戰沙場,有些時候總會出現意外,可能是因為這次王邑大軍壓境,使我心中壓力太大,才會說出這些喪氣話,你別往心裡去。”李盈香這才笑了,劉寅卻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

  △△△△△△△△△

  林渺笑了,笑得有些神秘,卻讓蝶谷三怪心中有點發毛。

  蝶谷三怪不明白為什麼林渺會發笑,而且還笑得這麼詭秘,像是有什麼重要的陰謀。

  “你笑什麼?”那娃娃冷問道。

  “你居然問一個白痴笑什麼,看來你也不會是個聰明人,也許天下的聰明人確實不多!”林渺不答反笑道。

  那娃娃大怒,可是林渺用他們的話駁之,使他也無話可說。

  “林渺果然是林渺,看來江湖中人對你的傳聞並沒有誇張……”“只可惜,江湖人對蝶谷三怪的評價卻錯了,我以為是怎樣聰明和有個性,卻不料也跟我一樣是三個傻子!”林渺打斷老儒的話淡笑道。

  “休要逞口舌之利,讓老夫送你早些上路好了!”那娃娃冷殺地哼了聲。

  林渺不屑地道:“如果你們技僅如此,那就最好滾回去見你們的主子,免得還要讓我派人給你們收屍!”“好狂的口氣!”那娃娃怒急反笑,身子如一隻投林之燕直射向林渺,旱煙管依然化成無數點虛影,罩定林渺周身大穴。

  林渺沒動,目光悠然,自微瞇的雙眼之中如利刃般射出,又像是無止境地向一個內在的虛空投射。因此,目光顯得很空洞。

  空洞的不只是林渺的目光,更是蝶谷三怪的內心,恍然間他們的心神似被林渺的目光引入到一個無限深的空洞之中,找不到底,找不到著落,在虛無之中,只有一絲寒意自腦海中升起。

  但那娃娃狀的老怪手中的旱煙管已若花雨一般點下。

  一丈、五尺、三尺——林渺驟然出劍!

  簡單、利落,絕無花巧的一劍,只是在空中亮起了一道光芒。

  光芒一閃,便有一聲脆響傳了出來,那娃娃怪突然發現手中的旱煙管中嵌入一物。

  兩老儒的臉色大變,他們發現娃娃怪那漫天的桿影突然與那道光芒對接,隨即在空中凝定,然後旱煙管居然被劍一分為二。

  林渺的劍以無與倫比的速度剖開旱煙管,劍尖如蛇信一般自煙桿尾部衝出。

  娃娃怪大驚,飛退,退的速度甚至比進攻之速更快,但是卻快不過林渺的劍。

  一切都靜止了,娃娃怪沒死,林渺的劍未動,只是輕輕地抵在娃娃怪的咽喉之上。

  夏日的風自燕尾巷的另一端吹來,帶著一縷微微的涼意,但這種涼意對蝶谷三怪來說,卻有點冷。

  那兩個老儒的劍凝於空中,將出未出,卻不知是該出手還是收回。因此,所有人的動作都靜止了,本來就很寂靜的燕尾巷顯得更為安靜。

  五月的陽光也有點毒辣,看那三張流汗的臉就可以知道,不過,不包括林渺。

  林渺依然在笑,淡淡的笑,像是想到了某件開心的事情,目光依然空洞悠遠。

  兩截旱煙管便在林渺的腳下。

  娃娃怪的臉色有點蒼白,仰望著林渺的眼神之中略有些驚懼,只要林渺的劍再進一分,他便只好去投胎了。

  “我說過,你們殺不了我,而我並不是一個喜歡殺戮的人,如果你們真的要逼我出手,對你們並沒有好處!一點都沒有!”林渺輕輕地嘆了口氣。

  蝶谷三怪依然怔立當場不敢稍動,因為他們的每一個舉動都可能是在逼林渺殺娃娃怪。這一刻他們才發現,眼前這個年輕人比他們想像中要可怕得多。

  林渺打量了三人一眼,淡淡地道:“我的仇人並不太多,想必你們應該是天魔門的人了。”蝶谷三怪依然沒答,但表情已經顯示出林渺的猜測並沒有錯。

  林渺突然收劍,以很悠雅的姿勢將劍插入腰間的鞘中。

  蝶谷三怪頓時都怔住了,傻傻地望著林渺,他們不相信林渺這麼輕易地便放過他們。可是除此之外,又如何解釋林渺何以還劍入鞘呢?

  “你們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們,如果你們仍想要我的命,那下次換一桿鐵煙管。回去告訴你們的主人,我並不是刻意要與天魔門為難,只是因為總是適逢其會,逼著我動手。只要你們不來惹我,我們便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如果天魔門執意要對付我,那也沒辦法,但請你們記住,下次我絕不會再對試圖殺我的人手軟!大家都只是為了生存,誰不要我生存,我也會讓他難受!”林渺斷然道。

  蝶谷三怪這才知道,林渺是真的不殺他們,這讓他們很意外。不過,他們確實已經沒有必要再厚著臉皮戰下去了,儘管娃娃怪剛才太大意了些,但不可否認,他們想憑三人之力擊殺林渺,的確做不到。

  “今日的教訓我們記住了,定會將你的話轉到!”蝶谷三怪冷然道。

  “還煩請告訴你們的少主,我還當他是朋友!”林渺突地又加了一句。

  蝶谷三怪更怔,吸了口氣,打量了林渺一眼,有些驚愕,旋即表情之中略顯客氣地道:“我們定會轉到!告辭,他日定當還你今日之德!”林渺未答,只是轉身信步而去,似乎並不擔心蝶谷三怪自背後偷襲。

  蝶谷三怪吸了口氣,相互對視一眼,暗嘆了口氣,也都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行去。

  △△△△△△△△△

  小門,大院。

  掃把與地面磨擦出了一些輕微的脆響,“沙,沙……”很有節奏感。

  幾棵高高的梧桐樹開著一些有點慘淡的白花,風吹過之時,偶然會有一兩朵在風中打著旋儿飛落,頗為瀟灑愜意。

  很乾淨的地面,牆角處還植著幾株月季,看得出這大院之中住的並不是破落人家,至少,不會是太俗氣的人。

  林渺踏入小院,只覺清風撲面,神清氣爽,但目光卻落在那佝僂著背掃地的老人身上。

  很彎的背,很大的掃把,趕著幾朵飄落的梧桐花,很悠閒地舞動著,但氣氛卻有點沉重。

  “老伯,請問——”“噓……”那佝僂著背的老人突然轉過身來,向林渺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林渺錯愕間,老人又轉過身去,以大掃把趕著那幾朵白花,像是在玩鞠蹴一般自得其樂,使得林渺有點哭笑不得,只好繞開老人,行走幾步,卻見一張石桌之後竟蹲著一人,稍近,林渺才發現這也是一個窮儒,在地上用一根細木棒劃著什麼。

  林渺有些好奇,走近,那老窮儒似乎絲毫未覺,依然很自在地比劃著,劃了幾畫,又用手將地面抹平,再畫,再抹平,又畫。

  “老先生!”林渺看得一頭霧水,不由得喚了一聲。

  那老窮儒突地抬頭,瞪著極大的眼盯了林渺半晌,十分不耐煩地道:“你沒看見老夫在畫'萬里江山圖'嗎?還來打擾我,真是沒禮貌!”說完便又蹲在那裡,用手中的細木棒在地上比劃著,根本就不當林渺存在。

  林渺不由得愕立當場,口中卻喃喃地念著:“萬里江山圖,萬里江山圖……”念到後來不由得笑了,心中卻惑然,忖道:“這究竟是什麼地方?怎麼這麼多瘋子?”“年輕人,你認為他們是瘋子,是嗎?”一個聲音自側方傳來,毫無徵兆。

  林渺倒嚇了一跳,循聲望去,卻見一個老儒在涼棚下一個人下著圍棋,左手執黑子,右手執白子,看都不看林渺一眼。

  林渺望了那老儒幾眼,訝問道:“剛才是老伯在說話嗎?”“不是我,你以為屋子裡的那幾個老怪物還敢開口說話呀?”那下棋的老儒依然不抬頭,一邊下棋一邊道。

  林渺駭然,又問道:“老伯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你不說我怎知你在想什麼?”老儒答得極快。

  “可是……”“剛才是嗎?每個人看到這兩個人時,心裡都會這麼想,你也是那每個人中的一個!”林渺釋然,心中不禁感到好笑,倒覺得這老儒很有趣,不由走上前去,正欲開口,那老儒卻搶先道:“如果你想問人,請你不要在我面前說出來!”林渺再驚,一時之間他竟不知這老儒是真的知道他心中所想,還是每個來此的人都這樣,不由得問道:“為什麼?”“因為這裡沒有人!”老儒漫不經心地道。

  林渺一怔,不由得笑了,道:“老伯說笑了,難道老伯不是人嗎?”“不是!”老儒答得很乾脆。

  林渺不由得大感意外,不由問道:“那是什麼?”“是瘋子!”老儒依然沒有抬頭,只是很平靜地答道。

  “瘋子難道不是人嗎?”林渺不以為然。

  “你見過自己跟自己下棋的人嗎?”老儒不答反問。

  “沒有!”林渺答道。

  “那就是了!”老儒又道。

  “那老伯見過自己跟自己下棋的瘋子嗎?”林渺不禁反問。

  “見過!”“在哪裡?”林渺不信。

  “就在你眼前!”老儒淡淡地道。

  林渺不由得笑了,這老儒確實有趣,只幾句話竟把他給套了進去,不由問道:“你在這裡下了很長時間的棋嗎?”老儒道:“十年。 ”“那我也見過自己跟自己下棋的人!”林渺隨即改口道。

  “年輕人,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出爾反爾不是大丈夫所為。你剛才說過沒有,現在卻說有,你是在騙瘋子嗎?”老儒不悅地道。

  “不錯,我在剛才之前是沒有見過自己跟自己下棋的人,但現在不是剛才!”林渺理直氣壯地道。

  “現在不是剛才?”老儒一怔,也不由得笑了,自語般道:“現在不是剛才!”突又問道:“那現在是什麼?”“現在便是現在,不是什麼。”林渺微皺眉道。

  “年輕人,你要是不樂意回答我不要勉強自己,皺眉是很不禮貌的。”那老儒依然沒抬頭,只是很專注地盯著棋盤。

  林渺一怔,訝問:“你沒抬頭怎知我皺眉?”“因為我有鏡子!”老儒道。

  “鏡子?在哪裡?”林渺惑然,他並未發現鏡子。

  “在我心裡,每個瘋子都有一面鏡子,人卻沒有!”老儒淡淡地道。

  “我不明白老伯的話意。”林渺搖頭道。

  “你不明白,是因為你不是瘋子。”林渺盯著老儒,他不知這個老頭是故意在裝瘋賣傻,還是真的瘋傻,但看其說話極有條理,根本就不像個瘋子。他的目光不由得投到那隻下了一半的棋局上,一看之下,他不由得笑了,指著棋盤上的一片黑子和剛落下的一顆白子笑道:“這片黑子明明可以被殺掉,你為何要將白子落在這個位置?”“因為我不會下棋!”老儒突然石破天驚地道。

  林渺先是一怔,旋又不由得大笑起來,他還從沒聽過比這更滑稽的話。在此下棋十載,而且如此如痴如醉的樣子,居然說自己根本就不會下棋,這豈不是很好笑的一件事嗎?

  笑了半晌,林渺打住笑聲,因為老儒終於抬起了頭,而且以一種憐憫的眼神望著林渺,這是林渺打住笑聲的原因。

  “你覺得這好笑嗎?”老儒淡淡地反問道。

  “難道你不覺得這很好笑嗎?”林渺也反問。

  老儒搖了搖頭,很肯定地道:“一點也不好笑!”林渺一怔,惑然問道:“為什麼?”“因為我是瘋子!”老儒悠然答道。

  林渺不禁呆立當場。

  瘋子,三個瘋子。

  小門,大院,三個瘋子,一局殘棋。

  林渺的心中湧起一種奇異的感覺,似乎有點明悟,又似乎更為迷惑。

  一個說話極有條理,又似乎含有至理的瘋子!這使人有些懷疑人生,懷疑活著的理由。

  下棋的瘋子又低下頭去下棋,似乎這之中的意義大於一切。

  林渺愣了半晌,他不覺得在這一局殘棋之前立著會有什麼意思,是以,他轉身走了開去。

  這是一個很大的院子,似乎有很多門戶,應該算是一個大雜院。

  “年輕人,你不看我把棋下完嗎?”那下棋的瘋子突然又道。

  林渺不由得又笑了,反問道:“你會下嗎?”“人生不就像一局棋嗎?會下也得下完,不會下也得下完,天下又有幾人真會下棋呢?你看我能殺而不殺,認為很好笑,其實我又為什麼要殺這片黑子呢?一個是左手,一個是右手,殺的都是自己!”說到這裡,老儒“呵呵”一笑,傲然道:“老夫雖瘋卻知道這只是遊戲,若說棋子是眾生,那老夫便是神佛,是蒼天大地,是萬物之主,我要不殺這片黑子就不殺!我要它全部死亡,便砸破棋盤……”林渺不由得怔立當場,他真的不明白這老頭是真瘋還是假瘋。

  大笑了良久,老儒突地睜開眼望著林渺,眸子中的光彩竟有點淒迷,半晌才道:“年輕人,我想你定經歷了九死一生的劫難,當你認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可是你又好好地活了過來,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林渺吸了口氣,他感到這一切有點荒謬,但他還是答了一聲:“是老天不想我這麼快便死,所以我還活著!”“你很聰明,年輕人,是老天不想讓你死,命運只是在跟你開個玩笑,讓你知道天威難測,當它捉摸夠了你,又會給你一線生機,讓你活下來,它覺得你這人很好玩。”說話間,老儒右手在棋盤上動了一下,將那顆白子移了一個位置,接道:“命運就像我這雙手,本來可以把白子放在這個位置成必殺之局,但偏偏不下這裡,而要在這偏角毫無意義地點一顆,於是給你一口氣,你就活了,但命運也會像我這只手一樣!”“嘩……”棋子全部 灑地上,棋盤也翻落。

  “命運隨時都可以這樣擾上一局,不管你是贏也好,輸也好,全部在他的手下死去!”老儒深沉地道。

  林渺心中升起一股明悟,只是他不知道這老儒為什麼要跟他說這些,可是此刻他再不懷疑這老儒是瘋子,而是真正的隱者高人,其思想隱入深處卻不是世人所能輕易理解的。

  “還請老伯指點,那我們身為黑白子又應該如何存於棋盤之上呢?”林渺誠懇地道。

  老儒笑了,道:“這個是不能由你決定的,這是上蒼的遊戲,即使你想佔那個位置,但是上天偏偏給你另外一個位置,你也無法反抗!”“難道我們惟有認命? ”林渺反問。

  “抗爭是上蒼給你的一個扳局的機會,但並不是針對上蒼和命運,而是針對你的對手,白子或者黑子!只要你表現得好,也許就可以戰胜對手,並不是每一個下棋者都是無賴,身為黑白子,能做的便只有你剛才說的那句話:剛才是剛才,現在不是剛才。”頓了頓,老儒又道:“是啊,現在不是剛才,雖然剛才你可以殺了我,可是你沒殺,現在我又活了,我活在現在,不會想過去的痛苦,未來,我只用心內上蒼惟一賜給我抗爭的力量去戰胜對手,贏得終盤!”林渺突向老儒深施一禮,誠懇地道:“謝老伯的教誨,晚輩一定銘記於心!”老儒突地又笑了,大笑。

  老儒大笑良久,直到笑得有點喘不過氣來方歇,道:“你居然聽懂了,哈哈哈……敢情你也已經瘋了!”林渺不由得又一次愕然,旋又釋然道: “瘋子與人的區別只不過是一個會左手和右手下棋,還耍耍賴,一個不會自己和自己下棋而已,也許,我是真的瘋了。”“說的好!年輕人的悟性極高,就像我這副永遠也畫不完的畫!”那蹲在地上畫畫的人也突然插口道。

  林渺一怔,愕然反問:“悟性好得像一副永遠也畫不完的畫?”“一副永遠也畫不完的畫,你便永遠都無法知道它究竟有多好!當你沒有把它展現在別人面前時,別人就永遠不知道你這副畫的破綻在哪裡。你的悟性好,卻是沒有人知道好到什麼程度,難道不像永生也畫不完的畫嗎?”那人不無傲意地解釋道。

  林渺想笑,但又笑不出來,這老頭所說的話雖然有些牽強,卻也深蘊至理,叫他也不知該如何反駁。他本來是來找人的,此刻卻似乎變成與這些老頭來辯論道理了,所幸他的時間並不是很緊迫,反倒真的相信桓奇是住在這裡,因為住在這裡的人都是一群怪人。想當初桓奇行走近千里到宛城就為藉二兩銀子,他便已當對方是個瘋子和傻子。當然,那時候他知道桓奇不傻,但至少是個很怪的人,而眼下這幾個看似瘋子的人也絕不是真的瘋,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清醒。不過,稱之為怪人卻是一點也不為過。

  “晚輩來此,只是為了找一個人!”林渺立刻又引入了正題。

  “我說過,這裡沒有人,只有瘋子!”下棋的老儒又一次重複道。

  “那我也便是來找一個瘋子吧!”林渺道。

  “我們這裡的瘋子不只一個,而是好幾個!”那掃地的老頭也突然抬起頭來,湊合道。

  “但是叫桓奇的瘋子只有一個!”林渺肯定地道。

  “桓奇?”三個瘋子全都臉色一變,表情顯得有些古怪。

  “請告訴我他在哪裡?”林渺見三人神色,便知一定是熟悉此人的。

  “你找他幹什麼?”下棋的老頭道。

  “找他要二兩銀子的債!”林渺想了想道。

  “二兩銀子的債?”三人的臉色再變,相視掃了一眼。

  “既然三位知道這二兩銀子的債,那是再好也沒有了,我便是奉先父的遺願來討這二兩銀子的債的。”林渺淡然道。

  “他死了嗎?”那畫畫的老儒愕然問道。

  “他居然會死掉,真是好笑!”下棋的怪人放聲笑了起來。

  “是人總會要死的,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林渺有些慍怒地道。

  那下棋的一怔,像是被林渺的氣勢給鎮住了,但旋即又道:“說得也是,一盤棋下得再慢也會有個結局的時候!”“他什麼時候死的? ”那掃地的老頭突然問道。

  “已經有兩年了!”林渺道。此刻,他倒相信這些人都是認識父親的,可是在他記憶之中,並未聽父親提到過這些人,若不是桓奇到宛城借二兩銀子,他還根本就不知道這地方之所在。但他卻知道父親博學多識,祖上也是世代書豪,因此,他並不懷疑父親學識的出處,而眼前這些窮儒也一個個都像是智者,當年認識父親並不是一件很值得奇怪的事情。

  “兩年了?那你為什麼直到現在才來這裡?”畫畫的窮儒質問道。

  林渺笑了笑道:“因為那時候我並不缺錢花,對二兩銀子的債並不怎麼在乎。”“那你現在很窮?”下棋的窮儒問道。

  “是很窮,窮得只有金子沒有銀子!”林渺漫不經心地道。

  “哈哈哈……”三個老頭一齊大笑,那下棋的窮儒笑道:“是很窮,真的是很窮!只有金子沒有銀子可以算是世上最窮的人了!”“是的,是世上最窮的人,所以我來討回這二兩銀子!”林渺道。

  “可惜你來遲了。”畫畫的窮儒道。

  “為什麼?”林渺訝問道。

  “因為他也已經死了!”下棋的窮儒道。

  “死了?”林渺不由得一怔。

  “不錯,他已經死了,人死債清,他欠你的二兩銀子只能來世再還了。”畫畫的窮儒道。

  林渺怔了怔,反問道:“他什麼時候死的?”“半年前!”下棋之人道。

  “那他有沒有說什麼?”林渺希翼地問道。

  “什麼也沒說,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會死,但是他突然死了,所以沒有留下一句話。”畫畫的道。

  “該來的終究會來,所欠的,來世也是債,你們三人悟了這麼多年仍沒有悟透,真讓我有些失望!”一個聲音自內間的小屋之中飄了出來。

  “主人!”三人頓時肅立,神情變得有些古怪地呼了一聲。

  “你就是林渺,是嗎?”屋內的那個聲音悠然地飄了出來。

  林渺一怔,頓時記起這聲音似乎有點熟悉,不由得脫口道:“你便是桓奇伯父了?!”“不錯,你終於還是找來了,進來吧!”屋內的人嘆了口氣道。

  林渺心中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他竟沒來由地有些緊張,這是他很少出現的情緒,而這一切卻只是因為那個僅見過一面的長者,但他仍不由自主地向那小屋之中步去。

  “主人!”那三個怪人不由得有些微急地呼了一聲,但是裡面的人卻沒有回應。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22 17:16
第五卷第九章天才剋星
  小刀六很愜意,這次自塞外而回曆經了大漠風光,享受到了草原別樣的風情,雖然遭遇數戰,但卻很是輕鬆地完成了大批交易,此刻洗去一身疲憊風塵,自然感到很輕鬆。

  小刀六並不太喜歡住在梟城,相反,卻喜歡在信都以一個商人的身分出現。在梟城之中,那些人都將他當個大人物,這讓他很不自在。他始終沒有忘記,自己一直都是個小人物出身。

  當然,他在信都城中也有自己的府第,並不豪華,卻很清靜。只不過,他現在並不在府中,因為他怕煩。

  敢煩小刀六的人並不多,而讓小刀六躲開不敢見的人則更少,也許就只那麼一個——那就是信都城中誰也不敢招惹的任大小姐任靈。

  任靈是信都城中讓許多人頭痛的主兒,在城內百姓之中,無人不喜歡,可是對於某些人來說,卻是很無可奈何。

  耿純是一個,任光也是一個,另外的人則是小刀六和有名無實的信都小侯爺劉植。

  小刀六都被任靈打怕了,左耳拎得還紅腫著,他身邊的這麼多高手護衛們卻都形同虛設,像任靈和小刀六這般的高手對決,他們根本就插不上手,是以小刀六隻好自嘆倒霉了。

  最讓小刀六頭痛的還不是這個,而是任靈逼著他要帶她去塞外,要去見識千里荒漠和無邊的大草原,這可是小刀六不敢答應的。就因此,任靈天天天剛亮便上小刀六府上,把小刀六揪起來,好像這位大小姐有用不完的力氣和時間一樣。因此,小刀六今天起得特別早,這是他自漠外回來幾天中起來最早的一天,他真後悔吹噓漠外的風景。

  不過,起得早也是一件很舒服的事,尤其這夏天的早晨感覺特不錯,找個臨近河邊的小茶館,喝點香茗也不是一件壞事。

  蘇氏兄弟代替了影子一般的無名氏,小刀六也想讓他老人家享享清福,每天總會給那老醉鬼幾壇最好的酒,然後魚肉之類的想吃什麼,便給他什麼。

  無名氏不挑剔,這是一個很好的習慣,一盤花生可以下酒,一碟牛肉也可以下酒,一桌滿漢全席也不會介意。

  小刀六尊重這位老人,他從來都看不透這老人內心所想的東西,但他卻明白這老人待他若子,更是他的師父,自己有這般的變化,與這個老人是分不開的。

  此刻小刀六有點想笑,他在想,如果任靈在府上找不到他的人,一定會弄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平心而論,如果不是任靈太煩他的話,倒是個非常可愛的姑娘,健康、美麗,武功也不錯,可惜壞就壞在武功也不錯,要不然小刀六也不會被打得狼狽不堪。

  太刁蠻任性的姑娘,小刀六向來是有點怕的,他可不是林渺,對付奸商或許他有一套,但對付刁蠻的姑娘,卻不是那麼在行了。是以,他寧願選擇躲。

  不過,有些人總有許多霉運,最不想遇到的事,偏偏會遇到。

  在小刀六端著香茗欣賞河面之上劃過的小舟,看著那劃過的水紋出神的時候,他手中的茶杯卻破了,熱茶潑了一手,雖然不燙,但卻很是讓小刀六吃了一驚。他回過神來之時,臉上立刻堆滿了尷尬而勉強的笑容,與之相對的,正是任靈那橫眉怒目的俏臉。

  “哈哈,大姐也這麼有雅興,這麼早來這裡喝茶呀?”小刀六打破僵局,將沾滿茶水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似乎並不怕弄髒了衣服,目光卻一眨也不敢眨地望著任靈,似乎提防著任靈隨時都有可能伸出的手。

  “喝你個頭啦,人家找了你一個大清早,你卻躲在這裡喝茶!”任靈嘟著嘴便開始訓人了。

  蘇氏兄弟真替小刀六擔心,但是他們除了對小刀六那可愛的表情掩口低笑外,根本就做不了什麼。

  “哦,大姐找我有事嗎?你昨天就該說嘛,那樣我就會在府中等你!你看,真是不好意思!”小刀六故意裝傻道,說著便站了起來。

  “你給我坐下!”任靈雙手叉腰,兇巴巴地道。

  小刀六可憐兮兮地望了蘇氏兄弟一眼,蘇氏兄弟卻故意不看小刀六的目光,小刀六見二人無動靜,只好無助地服從命令,又坐回了椅子上。

  任靈忍俊不住“扑哧”一聲笑了出來,旋又板起臉來,質問道:“你是不是故意躲著我?”“怎麼會呢?誰不知道大姐你不僅人美麗,而且心地又善良,人緣好,這麼可愛的姑娘誰不想見?我怎會故意躲著你呢?”說到這裡小刀六又無可奈何地道:“何況,誰又能躲得了你呢?”任靈又笑了,仍不依不饒地道:“少給我油嘴滑舌了,我知道你怕我跟你一起去漠外玩,我現在也不用你帶我去了。”“真的?”小刀六大喜,失聲問道。

  “怎麼?你很高興嗎?”任靈又問。

  “嘿嘿……”小刀六乾笑了一聲道:“一般般啦!”“什麼叫一般般?那就是你很不歡迎我去塞外了?”任靈冷著臉道。

  “那也不能這樣說!”“那就好,耿純叔叔要找你,此刻正在你府上呢!”任靈道。

  小刀六一驚,感到有些意外,這麼一大早耿純居然來找他,定是有要緊的事,不由忙起身道:“那我們回府吧!”

  △△△△△△△△△

  屋內極暗,沉鬱的色調之中,依稀可以看清那盤坐於床上之人的面目。

  “你都長這麼高了!”床上之人先開口,聲音有點蒼邁和沈鬱,或許可以說是有點暗啞。

  “你便是桓奇伯父?”林渺有點不敢相認,雖然此人的面目依稀相似,但是卻顯得極度蒼老,頭髮皆是銀色,這之中雖然隔了六七年時間,但是卻也不會有這麼大的變化呀。

  床上的老人笑了笑道:“不錯,我就是你父親林繼之最好的兄弟桓奇!”“小侄林渺叩見伯父!”林渺恭敬地行了一禮,他知道,此人確實是他父親的故交,儘管那時候他尚不太大,但是直覺告訴他,此人與父親關係非同尋常。

  “坐吧,我雙腿不便,你隨便坐,桌上有茶,你口渴了自己倒著喝!”老人桓奇恬靜地道。

  “伯父的腿怎麼了?”林渺訝問道。

  “少陰心經與厥陰心包經俱斷,這一輩子便只能坐在床上!”說著老人桓奇笑了笑,又道:“不說這些,此次前來,想必是你父親叫你來討二兩銀子的債吧?”林渺吃了一驚,打量了這位老人幾眼,見其臉色蒼白,確已血氣不調,不過,聽其如此準確地報出經脈,若不是武林人物,便定是精於醫道。

  “讓我看看!”林渺上前一把抓住桓奇的脈門道。

  桓奇微驚,但是他似乎並沒有力氣反抗,任由林渺把住脈門。

  “伯父是中了極為陰毒的掌勁,這才破壞了兩條經脈!不知是誰下的這麼狠的毒手?”林渺吃驚地自語道。

  桓奇的眸子裡閃過一絲訝色道:“賢侄沒有說錯,我確實是中了一種極陰毒的掌力!”林渺收回手,他已經證實桓奇至少在受傷之前是一個極為厲害的高手,也便是說,這個人是江湖人物,亦即他父親林繼之也曾經是個江湖人物,而這樣的人自然不會為著二兩銀子而奔上千里,那麼這之中又有什麼秘密呢?

  “我爹以前是不是也是個江湖人?”林渺吸了口氣問道。

  桓奇笑了笑道:“江湖何其之大,每一個要想生活的人,就必須接觸江湖,更難免陷身其中,上到王侯公爵,下至販夫走卒,又有誰不是來自江湖?”林渺一怔,又問:“那你們曾經是武林人物?”“是的,難道你爹至死也沒告訴你嗎?”桓奇肯定地問道。

  林渺搖了搖頭,又道:“我爹是不是擁有裂風掌的高手?”桓奇又笑了,盯著林渺,神情略有點淡漠,悠然道:“你爹不僅曾是擁有裂風掌的高手,還是一代宗師,更是江湖之中有數的掌法高手之一!”林渺心頭大震,這麼說來,劉正並沒有騙他,劉正說這些話的時候是清醒的,可是為什麼父親到臨終之前都不告訴他事情的真相呢?這又是為什麼?

  “二十五年前,你父親乃江湖之中最有前途的後起高手,博學多才,狂傲不羈,風流倜儻,江湖人稱之為儒聖林世,但好好的一個受人敬仰的大俠卻甘心成為他人之奴,我真是為他不值!”桓奇搖頭嘆道。

  “儒聖林世?”林渺的心頭為之顫了一下,一個曾經被江湖尊之為聖的人,可以想像是多麼不簡單,但卻甘心做別人的奴僕,那麼,這個人一定是武林皇帝劉正,也只有劉正這樣的身分才配擁有這樣的僕人。

  “我爹臨終前讓我討回二兩銀子的債,還請前輩指點迷津!”林渺深深地吸了口氣道。

  “我就知道,該來的終究會來!”說話間,桓奇的手在床頭邊摸索著什麼,半晌,床頭邊響起了一聲脆響,牆上竟裂開一個小格洞。

  林渺立刻發現裡面那塊約摸二兩重的碎銀,依稀記得這便是當年父親借給桓奇的二兩銀子。

  桓奇自中取出小塊碎銀交到林渺的手中,淡淡地道:“這銀子我沒有用過,現在又歸還給你,以你的指力裂開它!”林渺一怔,立刻依言指間用力,碎銀應聲而裂,竟有一顆血色小珠自中滾落,林渺忙接住,小珠是串在一根極細的金屬鍊子之上。

  “這是什麼東西?”林渺握著血珠,只感到有一股透心的熱力,極舒坦。

  “這是一枚由兩百年前天下第一巧手精工細琢的微型玉璽!”桓奇吸了口氣道。

  “微型玉璽?”林渺愕然。

  “這是一塊比和氏璧更為稀少而珍貴的藍田血玉,但是因其顆粒太小,於是當年武帝劉徹便請天下巧匠將其仿玉璽琢成這個模樣。你用手觸摸,便可以感覺到它的紋理,不信你在紙上押印一下!”桓奇道。

  林渺以指尖輕撫,果覺其中有一道道紋理,那種感覺極微妙,於是他依言在桌面的帛紙上印了一下,在沒有墨油的情況下,竟然顯出一個血色小印,拿起仔細一看,竟發現印蹟之中有兩條盤繞的小龍,而在之中更刻有幾個古篆小字,一筆一畫皆極為清晰。他不由得駭然,如此小的東西之上居然能刻出這麼複雜的紋理,而且確實是玉璽上的紋理。林渺見過在信都宣讀的那張聖旨。

  “這,這東西怎麼會在這二兩銀子之中?”林渺訝然問道。

  “這本是你小時候掛在脖子上的飾物,你爹以掌力將之包裹於碎銀之中,這些年一直都存放在我這裡,他說過,如果他死了,便會讓你來我這裡取,或是我送給你。今天,我便將它交給你,更把這之中的秘密也一併告訴你!”桓奇淡淡地道。

  林渺心中已經猜到了許多,但他還是很耐心地聽著,這東西既然是漢武帝皇讓人所造,又是微型玉璽,那麼持有它的人便一定是劉家宗室之人。而這既然是他小時候的飾物,那麼這東西自然與他的身分極有關係了,只是為什麼養父不告訴他這些?而要由一個外人來告訴他呢?

  “我並不是姓林,是嗎?”林渺吸了口氣,問道。

  桓奇點了點頭,道:“你不姓林,而是姓劉!林世也不是你的生父,而只是你的養父!當年武林皇帝七破皇城之後,因天顯奇象,血雲彌空,異星突起,斂日月紫徽之光華,天機神算趁機在武皇手下救了王莽,武皇正好要趕泰山之約,又怕王莽對劉家江山未來的希望施下毒手,遂命你養父把你從劉家帶走,隱於最低俗的市井之中,以藉市井的俗氣掩去你身上天生俱來的帝氣!”“天生俱來的帝氣?”林渺訝然問道。

  “不錯,天生俱來的帝氣。傳說每一位劉家的子孫,若身俱帝相者,身上必有火龍紋胎記,火龍紋越清晰明朗,其帝氣就越重,越具帝相。而你生來便是身俱火龍紋之人,本來你身上的帝氣至少要在十餘年後才能威逼紫徽,但是由於武皇第七次破皇城力戰十萬禁軍和殺手盟十二大殺手及邪神等近百高手,而引動天劫,方使你無意吸納了天地間的靈氣,才會在你一歲之時,本命星就大掩日月、紫徽。因此,王莽絕不會讓你活在世上,東方詠測算,如果不隱去你身上的帝氣,必促使你早夭,是以武皇才將你寄於市井之間,除少數幾人外,無人知道你的身分!”桓奇吸了口氣道。

  林渺怔怔地聽著,心裡卻不知道是怎樣一種滋味,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命運似乎……

  他心中一片混亂,不知該說什麼或是想什麼,似乎本已編織好的夢,突然被一隻手如捏氣泡一般捏爆,然後又在虛無之中尋找那些理不清的碎片。

  “這些年來,劉家的人和王莽的人也在不斷地尋找你,但是誰也沒有想到你會生活在宛城最陰暗而破敗的天和街,武皇本來決定泰山之戰後便找回你,但是人算不如天算,當日他七破皇城之後已受了傷,傷勢未復之下再戰泰山,終落個兩敗俱傷,從此閉關未出。這近二十年來,你的身世也便一直不為外人所知,而你也便一直流落江湖之中……”林渺不由得笑了,苦苦的笑了,那棋痴所說的確實很有哲理,上蒼就像一隻手,人卻只是黑白子中的一顆,它可以隨心所欲地去發揮,可以讓你死而不絕,也可以讓你立刻死去,所有的一切,只不過是按照上蒼的意願去編導的一個鬧劇。

  “你又是誰?你為什麼知道這麼多?”林渺突然清醒了過來,冷冷地問道。

  桓奇悠然望了林渺一眼,依然很平靜地笑了笑道:“老夫本是第四代白虎觀觀主,但在武皇第七次破皇城之後,我便只是一個江湖窮儒,終日隱於小巷蕭牆之內!”“第四代白虎觀觀主?”林渺不由得吃了一驚,他自然知道白虎觀乃是朝廷重地,能入白虎觀者,必是大學士之流,其中藏龍臥虎,不乏大儒名流,而眼前這雙腿殘廢者竟是白虎觀之主,這怎不讓林渺吃驚?如此說來,父親林世與之相交並無懷疑,因為林家先人也是白虎觀的名士,更參加過石渠閣的學派辯論。是以,與白虎觀自有密切交往,而白虎觀的力量更曾是代表劉家政權。

  “這麼多年你一直隱居於此?”“不錯,在這裡,我很少見外人,在林世把你從劉家抱出來之後,他帶你來過我這裡,後來才去了宛城。當時武皇破長安,我也在場,所以你的事我很清楚,比舂陵劉家的許多人都清楚!”桓奇自信地道。

  “你手中的血玉璽是你身分的最好證明,只要你拿著它,絕沒人敢懷疑你非劉家之後!”桓奇又道。

  林渺盯著桓奇,半晌,突然反問道:“我為什麼要證明自己是劉家之後?”桓奇不由得被林渺的話給問呆住了,他本以為林渺會很高興,誰知卻得到這樣一句話。

  “有些事情並不是你想不想,而是事實便是這樣!”桓奇道。

  “事實和夢,並沒有太大的分別,都只是命運弄出來欺騙人視覺和感覺的東西,只要你認為它是虛幻的,那麼它便絕對不是真實的!”林渺冷然反駁。

  “那你只會背離這個社會,背離世俗和這個世上所有的規矩和約束……!”“那是一種超脫,走出去,才能看到世俗和紅塵中的污點與缺陷!”林渺打斷桓奇的話道。

  “但你並沒有真的走出去,因為你還在為自己辯駁!”桓奇平靜地道。

  林渺不由得不再言語,只是以一種極深沉的目光對視著桓奇,他覺得內心有點空洞,甚至是有點酸澀。也許他早已想到了結果,但是他仍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在突然之間,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壓力附於心間,命運的壓力是無可抗拒的,即使你是最為強悍者,當你背上了命運的擔子後,便會感到沉重,極端的沉重。

  “我希望你面對它,你有能力面對這一切!”桓奇語重心長地道。

  “你知道,這不公平!”林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

  “天秤只有加上法碼才能平衡,這法碼沒有人會送給你,必須你自己去尋找!”桓奇道。

  林渺目光抬起,仰視著那沉暗的屋頂。他深切地感到,命運,真的只不過是一個玩笑,而生活本就沒有規則可尋,任何事情都成了有可能!他竟感到從未有過的迷茫,也許,他不該來這裡,也許,他不該知道自己可能存在的命運。當他知道自己的命運之時,卻要負擔著如此之大的期待,彷彿他已經不再只是為自己而活,而是為了別人。

  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生存的意義又是什麼?

  桓奇只是望著林渺,不再說話,該說的他都已經說了,再多說一個字就變成了囉嗦。

  △△△△△△△△△

  耿純確實已經在府中等了好久,不過總算等到了小刀六。

  這些日子來,小刀六比較輕閑,是因為有胡適和東郭子元及歐陽振羽的協助,許多事情根本就不用他親自過問,這倒讓他樂得有幾天清靜。

  在信都城中,小刀六也很快便成了頭面人物,因為他喜歡交友,更在信都城中連開了幾個鋪子和一家酒樓,自然很快就讓人認識了他。

  對於這個年代,特有錢的人總會有很多人關注,而且小刀六總是被另一位風雲人物任靈揪著,想不成為頭面人物都難。

  “耿先生找我可有事?”小刀六客氣地問道。

  “我找你是想代兄長耿況請你幫個忙。”耿純也開門見山地道。

  “上谷太守?”小刀六訝問。

  “不錯,正是家兄。”耿純道。

  “既然都是自家人,先生何用說這些多餘的話?有什麼事儘管吩咐,蕭六必定竭力而為!”小刀六肅然道。

  “哈哈哈……”耿純不由得欣然笑道:“阿六果然是爽快之人!家兄想要購買一千匹匈奴馬!”“一千匹匈奴馬?”小刀六反問。

  “不錯,價錢不是問題!與匈奴人打交道,我並不太熟,聽說你這次做得很好,所以我才來找你。”耿純道。

  “沒問題,一定最實惠的價格最好的馬!”小刀六肯定地道。

  “那就好!不過,我兄長想在一兩個月內就要。”耿純又道。

  小刀六微皺眉,想了想道:“時間有點緊,不過沒問題,那明天我親自去塞外一趟!”“你別答應得這麼早,這些馬兒都得讓我親自挑選才行!”任靈突然開口道。

  “由你親自挑選?”小刀六瞪大眼睛吃驚地問道,不由得將目光投向了耿純。

  耿純也無可奈何地苦笑了笑道:“靈丫頭自小愛馬,對馬道比我都精通,這次既然想去,你便讓她去吧。”“這可不行,一個女孩子家,塞外風沙那麼大,而且匈奴人可不是好相與的,萬一出了點什麼事我可就只好提著腦袋回來了!”“這可由不得你,我是買主,你是做生意的,要是你不願意做這筆生意就直說,大不了我去找別人!”任靈不無得意地道。

  “你……”小刀六不由氣得直瞪眼,憤憤地道:“你說過不要我帶你去塞外的!”“可是我沒說自己不去呀!”任靈詭笑道。

  “你去我就不去,我讓胡適去!”小刀六憤憤然道。

  “你敢?你要是不去,到了漠外我就一刀把胡適殺了!哼!”任靈也氣了,威脅道。

  “你講不講理呀?”小刀六臉都急紅了。

  “我不講理,又怎樣?”任靈一副蠻橫到底的樣子。

  小刀六一時不由得呆呆地立在那裡,不知說什麼好,這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耿純在一旁看著也只好無可奈何地苦笑,但看小刀六和任靈像是兩隻好鬥的公雞一樣,又不由覺得好笑。在信都,好像還沒有人鬥得過任靈,或許林渺是個例外。

  小刀六也想到了這個例外,所以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改變了口氣道:“阿渺過兩天就要回梟城了,難道你想他找不到你嗎?”任靈臉色頓變,浮上一層紅潤,有些急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三哥什麼時候回來?”“快則三天,遲則十天!”小刀六肯定地道。

  “你沒騙人?”任靈眨了一下眼睛,問道。

  “我怎麼忍心騙你這麼一個可愛的大姐呢?”小刀六一副信誓旦旦地道。

  “那你認為我是留下來見三哥好呢,還是跟你一起去塞外好玩一些呢?”任靈反問。

  “當然是留下來陪阿渺好玩一些嘍!”小刀六毫不猶豫地道。

  “好哇,我就知道你討厭我,嫌我煩,說我礙事,但我偏要去塞外,偏要煩你,偏要讓你難受!”任靈突然大發嬌嗔地道。

  “你,你……”小刀六一急,有點臉紅脖子粗,憤憤然道:“我跟你講不清,但你必須先問太守!”“那就是你答應了?”任靈大喜,歡喜地道:“我這就去問哥哥!”說完如風一般地走了。

  小刀六與耿純對視了一眼,小刀六隻好一臉沮喪,他總是鬥不過任靈。

  △△△△△△△△△

  走出小院,林渺的心依然亂極,甚至忘了問桓奇許多問題,糾纏在他心中的總是他的身世之類的。此刻他倒相信了劉正的話——養父並沒有死!

  如果林繼之沒有死,又為什麼要假死呢?為什麼遠離他而去,不再守護他呢?而且這幾年為什麼不教他武功?如果林繼之真的是當年儒聖,一代掌法宗師,可在與自己兒子相處了近二十載卻不露一點痕跡,而且不教兒子一點武功,還裝得那般落魄潦倒,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呢?

  突然之間,林渺想到了大哥吳漢。吳漢的武功超卓,掌法更是一絕,一直以來,吳漢都說自己是跟一個神秘之人所學,而這個人難道不可能是林繼之?而吳漢所學的掌法便是裂風掌!

  為什麼吳漢也不說真話呢?難道他是真的不知道教他掌法的人是誰?難道他心中也隱藏著什麼秘密?那麼這些秘密又是什麼呢?

  林渺頭都大了,好像突然之間世上只有他這樣一個傻子,很傻很傻的傻子,所有的人都在對他說謊!他感到有點無奈,他真的希望自己永遠都不知道這一切,可惜如今他卻知道了。

  望著那兩棵古樟,林渺手中還緊握著那血玉璽,他竟有些迷茫,不知該去哪裡才好,是先去宛城看一下,再到舂陵認祖歸宗,還是先回梟城處理好事務,再找吳漢問個清楚?

  他想知道吳漢心中所藏的秘密,而吳漢也一定知道些什麼,所以自小待他極好,親若兄弟,可是如果這之中有著另外的成分的話,也顯得太可怕,也太讓他失望了。

  抉擇,總是讓人很是為難。

  “呀……”一聲慘叫使林渺自虛幻中驚醒,扭頭之時,又一次聽到那大院中發出另一聲慘叫。

  林渺大驚,迅速奔向那大院,而到院門口之時,第三聲慘叫再一次響起。

  “棋痴!”林渺衝入大院,駭然發現三個瘋痴之人竟已經全都氣絕,而且內屋大門敞開,林渺想也不想便探身而入。

  “嘩……”林渺衝入屋內之時,屋頂突然爆開,一條人影自屋內衝了出去。

  林渺伸手探了一下桓奇的鼻息,也同樣氣絕,他不由得大怒,這人為什麼要殺這四人?為什麼自己才走那麼一會便出手?時間不容他多想,也迅速彈身自那破洞之中衝上瓦面,只見那道身影如風般已經越過了數重屋脊。

  林渺心中充滿憤怒和疑惑,又怎會放過這人?是以隨後急追!以他眼下的速度,很自信。

  陳留城中很是熱鬧,但靠燕尾巷周圍卻顯得極為冷清,即使是有人來往,也只能對屋頂上如大鳥般掠過的兩條人影發怔。

  兩人的速度竟同樣快,林渺想追上此人,確實也不是一時之間的事。

  疾奔片刻,那人竟自屋頂上竄落而下,林渺趕到之時,只見一道窗簾拂動了一下,卻是一個大宅院的後院,院中還豎著一幢高大的房子,裡面傳來極其熱鬧的吆喝之聲,他不由得皺了皺眉,也竄了進去。

  窗子裡是一間無人的小房,房門是開著的,而在房門之外則是一個只有幾個無所事事的人走動著,還有一些端茶送菜忙得不亦樂乎的小廝。

  林渺倒怔住了,頓時明白,這裡不是賭場便是青樓,如果那人真的鑽到這裡面來了,想找出他確實是一件很難的事,而且剛才並未能看清那人的臉面,僅只是背影,雖然林渺擁有別人所沒有的直覺,但如果那人立刻去摟著女人睡覺,他總不能每個房間搜查吧?

  “閣下,你從哪兒進來的?”林渺剛自那小房間裡走出,那在大院之中無所事事的幾個護院打手便驚訝地問了一聲,圍了過來,似乎終於可以找到一點事情做了。

  “你們這麼多人都沒長眼睛嗎?我進來時都沒看到?”林渺反喝道。

  “喲嗬——比我還橫!”一名護院以一種挑釁的眼光打量著林渺,吐出嘴中叼著的一根牙籤,但在他剛吐出那根牙籤之時,臉上便重重地響起了一聲脆音。

  林渺這一巴掌幾乎打下他半邊臉,打了人還不罷手,口中怒叱道:“不長眼睛的狗東西,本公子這大活人你居然沒看見?還敢在本公子麵前撒潑?! ”那人剛摀住臉,一旁的護衛還沒反應過來,林渺又一掌打在那人另一邊臉上,口中依然兇巴巴地道:“還從來沒有人敢在本公子麵前這麼狂過! ”那人連挨兩記巴掌,幾乎沒跌出去,口中吐出幾顆牙齒。

  一旁的幾名護衛都被林渺的這幾句大話給嚇住了,再看林渺一身錦衣,氣派確實不小,而且出手這麼狠,一看便像一個極為蠻橫的貴公子。而只有那種向來目空一切的世家子弟才會如此張狂,而林渺旁若無人地打人,必有所恃,如果真是達官顯貴府中的公子,那他們的確惹不起,是以,他們竟傻傻地怔立著。

  “我殺了你——”那被打的護衛大怒,就待衝上,但卻被同伴拉住了。

  一個老成持重的護衛忙道:“算了算了。”還一邊向林渺道歉,一邊和同伴將那挨打的護衛拉開。

  林渺只是冷哼了幾聲,還不忘教訓一通,這才大搖大擺地從後門走入那高樓的前廳。

  果然是一個賭坊。

  “買了,買了……買大賠大,買小賠小……”“開了,開了,想押快押,別錯過……”“大大……小小……”大廳之中傳出一陣陣吆喝之聲,顯得極為熱鬧,一個個面紅耳赤,握著拳頭,望著莊家那快要揭開的寶盒,都恨不得鑽進去,喊大小的人固然唾沫橫飛,看的人也跟著緊張不已。

  廳內一桌桌,人頭攢動,看來生意極好。林渺稍稍轉了一圈,卻並未看到那神秘人物,他不禁心頭暗動,擠身來到一張賭大小的賭桌前。

  “下了,下了,賭大賠大,賭小賠小!”莊家搖了一氣骰子,放下寶盒呼喝著,目光卻在四下擠著的人群中瞟了一眼,正要開寶之時,林渺輕喝了一聲:“慢,我還沒下注呢!”“哦,這位公子要下,是大是小,就要開了!”莊家立刻頓住很客氣地問道,他們自不會介意有人來賭。

  “我押大!”林渺說話間將一疊銀票向桌子上一放。

  “哇……”場上立刻噓聲一片,人人驚訝。

  莊家的臉色也變了,半晌才問道:“公子下這麼多?”“不錯,也不多,就一萬一千兩而已!”林渺輕描淡寫地道。

  “一萬一千兩!”一旁的人都傻了,居然有人一注就下了一萬一千兩,就是他們做夢也沒想到,或者說,在這賭場之上,還從沒見過這樣的豪客。

  賭場裡似乎很快傳開了,附近幾桌的人也都跑了過來。

  “開呀!”林渺淡淡地道。

  “開呀,開呀……”一旁的賭徒們也立刻起哄起來,這些人是惟恐沒亂子,這種場面確實是很難得見到一回。

  莊家的手都有些發抖,他竟然不敢開寶。

  “怎麼了,你快開呀!”林渺淡淡地道。

  “我們這裡不賭銀票的!”莊家道。

  “這可是壽通海的銀票,這裡不是經常有嗎……?”“是啊,壽通海的銀票在你們這裡也可以兌籌碼的呀……!”“你不敢開了是嗎…… ?”“找什麼藉口……”一時之間,賭徒們一齊起哄起來,他們在這裡賭錢,跟莊家本來就像是冤家,此刻自然把平時輸錢的窩火全都在這一刻給喊了出來。

  “不賭銀票,那你賭什麼?”林渺反問道。

  “賭現金和籌碼!”莊家想了想,臉微微不自然地道。

  “好,誰去把我這些銀票換成籌碼?”林渺淡淡地問道。

  “我這裡剛才有這麼多籌碼,借兄台用一下吧!”一個粗豪的聲音傳了過來,人群立刻讓出一條道,一名錦衣年輕人大步來到桌子之前,一名隨從用盤子端了一大盤籌碼送到林渺的身前。

  “哦,那就先謝過這位兄台了!”林渺將那一大盤籌碼押在桌上,淡淡地問道:“可以開了嗎?”莊家的臉色變得更難看。

  “開!”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了出來,一名中年人掀開內堂的門簾行出,表情平靜得不帶半點情緒。

  “總管!”莊家恭敬地叫了一聲,情緒似乎穩多了,終於找到一個人為他撐腰,至少輸了他不會有太大的關係。

  “你可以開了!”林渺打量了那中年人一眼,這才盯著莊家道。

  莊家的手握著寶盒,很穩,但誰都可以看出他心中的緊張。

  在場的除了那送籌碼的年輕人,以及林渺與那賭場的總管之外,誰都很緊張,一個個都屏住呼吸,生怕驚動了裡面的骰子。

  “大!大!大……”有的賭徒們禁不住在一旁叫,似乎這一萬多兩銀子便是他們的賭註一般,比林渺還要瘋狂。

  莊家開寶,怔了半晌,四五六——大!

  “大,大……!”一群賭徒們呼叫起來。

  “兄台你贏了!”那送來籌碼的人拍了拍林渺的肩膀,很平靜地道。

  “謝謝你的籌碼!”林渺顯得也很平靜。

  莊家扭頭望瞭望身後的賭場總管。

  “賠!”那中年人很乾脆地吩咐了一聲,然後擠身來到林渺的對面,淡淡地道:“我們賭一把如何?”林渺笑了笑,反問道:“如何賭法? ”“隨你挑!你是客,我是主!”那中年人也笑了笑,很自信地道。

  “可惜你這裡只有賭現金和籌碼!”林渺搖了搖頭嘆氣道。

  “呵,如果你願意的話,壽通海的銀票和金票我們都信得過!”中年人道“如此好說!那我就和你賭骰子,比點數如何?”林渺道。

  “拿大碗和骰子來!”那中年人向身後揮了一下手,立刻有人送上了一個烤瓷大碗和三顆玉石骰子,恭恭敬敬地擺在桌面上。

  “兄弟,他就是陳留的賭王張意,小心點……”一旁的老賭徒好心地小聲提醒林渺道。

  林渺笑了笑,他自小生活在天和街,那里三教九流匯聚,當然賭鬼也多不勝數。林渺和小刀六一樣好賭,只是被老父看得太緊,但是虎頭幫的老幫主乃宛城之中公認的賭壇第一高手,林渺卻是李心湖最得意的門生,其賭技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而且今日的他更是今非昔比。

  “一把定輸贏,不過,我覺得這三顆好像少了一點,至少要拿出十二顆!”林渺不經意地道。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包括那張意在內。誰也沒有料到林渺居然如此之狂,還嫌三顆骰子少,居然要賭十二顆,這確實是從沒有人賭過的,即使是此道中的高手,想控制三粒骰子已經不容易了,六顆更難,九顆則是極少極少,世間很難找出這樣的高手,而想同時控制十二顆骰子只怕是有手段也是無能為力了,那幾乎是不敢想像的,抑或可以說是從沒有人見過。而在賭場之上通常都不存在這種賭法,除非是特定的規矩,否則,這種賭法不可能上得了賭桌。

  一旁的賭徒們也都興奮起來,即使是剛輸得屁滾尿流的人也都似乎忘了剛才的一切,跟在一起瞎起哄看熱鬧。

  張意臉色變得有點難看,乾笑了一聲道:“這倒是很有意思,就賭十二顆骰子!”剛才的莊家又立刻送來了九顆玉石骰子。

  “請驗一下!”張意客氣地道。

  林渺伸手將十二顆骰子一把抓起,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隨即又信手放到碗中,道:“這骰子乃是洛陽桂宛坊所出,可謂是上品。好,就這一副! ”
li60830 發表於 2017-11-22 17:17
第五卷第十章臨場一搏
  林渺再說出這句話,張意的神色更變,便連一旁的賭徒們也訝然,這一刻他們才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並不是送上門的肉串這麼簡單,也是此道中的行家,剛才借林渺籌碼的年輕人也微訝,顯示出對林渺的興趣。

  “公子果然是識貨的行家,桂宛坊的玉石骰子乃天下最精細勻稱之作,而且絕不會有假,這是天下公認的!”張意道。

  “不錯,我們就比點數,最簡單而又直接的方式,相信總管不會有什麼意見吧?”“當然不會有意見,不知公子這一把要賭多少呢?”張意反問。

  “我身上的錢不是太多,剛贏了一萬一千兩現金,再加上一萬一千兩銀票,還有一千兩金票,我想就只有這麼多了。”林渺說著將懷中的金票銀票全都拿到桌上,還順手掏出幾顆龍眼大的夜明珠。

  “哦,還有這幾顆珠子,先留著吧,要是輸了可以去換點盤纏好回家。”林渺自語道。

  眾賭徒先是大訝,後又哄然笑了起來,但一個個仍是傻眼了,兩萬二千兩銀子,一千兩黃金,這是何等的豪賭,這一注確實也夠驚世駭俗的。是以,賭場裡的人也都壓得喘不過氣來,而明眼人一看,便知林渺剛掏出來的夜明珠也是極品,價值不菲。

  許多人都不由得對這個年輕人的身分猜測起來:一個人身上帶著如此之多的重金,確實也夠嚇人的,要知這麼多銀子金子足夠平常人好好生活幾輩子。

  張意神色是一變再變,今日的賭局倒是他從未遇到過的,問題是對方顯得太深不可測。

  “哈,真是痛快,不知這位兄弟可否讓我搭上股?”那剛借籌碼的年輕人拍了拍林渺的肩頭道。

  “難道你不怕我輸嗎?”林渺淡淡一笑,反問道。

  “錢財嘛,身外之物,但圖一個痛快而已!”那年輕人灑脫地道。

  林渺笑了,道:“如果你願意就押進來吧。”“我的錢也不多,加上那一些籌碼只不過一萬五千兩而已。”“哇……”賭徒們又是一片噓聲,因為又是一個富公子,一萬五千兩銀子還說太少。

  “好!就加你一萬五千兩!一共是三萬七千兩銀子外加一千兩黃金!”林渺肯定地道,旋又向張意道:“一把定輸贏,如果誰擲出的點子是無法超過的,那下家便不能再趕,如果不是最大便可以任意趕;點數相同再擲,點數最小算輸。你若不同意,可以提出你的意見參考!”“我沒問題!”“那誰先擲?”那莊家問道。

  “張總管決定,我不在乎誰先擲!”林渺自信地道。

  “你是客人,自然是你先擲了!”張意故作大方地道,他不相信有人真能夠操控十二顆骰子,更不會相信林渺會擲出“至尊無敵”,畢竟這不是三顆。

  “哦,那我就不客氣了!”林渺平靜地笑道,說話間便已抓起了那十二顆玉石骰子,掂了掂,便悠然地撒落在那烤瓷大碗之中。

  頓時所有的目光都凝於大碗之內。

  △△△△△△△△△

  “今南北匈奴正在作戰,此際前往漠外,只怕易生枝節!”胡適提醒道。

  “但是這一千匹戰馬乃是為王郎的入侵所準備的,不能遲緩,儘管此際南北單于正在交戰。我們只不過是貿易之人,只要小心謹慎,應該不會有何問題。”小刀六肯定地道。

  “那這一切便只能小心了,主人還是不要親身犯險,這次便由屬下代勞好了。”胡適誠懇地道。

  小刀六不由得笑了笑道:“我答應耿老闆,會親自去一趟,關內仍有很多事需要你去處理,何況我還沒有看夠塞外的風光,想再去遊歷一番,看看漠外的形勢如何!”胡適見不能勸阻小刀六,便只好作罷,但又憂心地道:“任大小姐同行,會不會……”小刀六見他欲言又止,不禁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道:“沒人阻止得了她,除非城主立刻趕回,否則在信都就只有她最大了!”胡適也不由得同情地笑了,任靈的刁蠻他也是見識過的。對此,他只能對小刀六抱以同情。

  “你立刻去通知蘇氏兄弟,讓他們準備好明日與我一同出關!”小刀六道。

  △△△△△△△△△

  骰子旋轉,牽著每一顆心都跟著旋轉,不斷地有停下來的,但隨即又會被其它的撞翻。

  三個六,四個、五個……九個、十個……只剩下最後兩顆骰子仍在大碗的邊緣旋轉,眾人都已經習慣了呼喊:“六,六,六……”已經出現了十個六點,這已經使張意的額頭之上出現了汗跡,至少表明他的對手有控制十顆骰子的能力,如果說這一切只是巧合的話,那這個巧合也巧得太讓人吃驚了。

  “啪……”那兩顆玉石骰子在碗邊相互撞擊了一下,各翻了幾翻,撞得另幾顆骰子晃了晃,停下時是兩個六點,但卻有一粒骰子被撞翻了,翻成五點。

  “哇……”所有的人都發出驚嘆,十二顆骰子,十一顆六點,一顆五點,這簡直是個奇蹟,如果不是那倒撞而回的一顆撞翻了這個點數的話,那便將是“至尊豹子”,張意連擲的機會都沒有。

  賭場之中的每個人都愣愣發呆,他們知道這個點數將意味著什麼,那便是張意只有出現奇蹟才能夠勝這一把,而且惟有一個點數才可以勝林渺。可是張意能擲出“至尊無敵”嗎?幾乎沒有人對張意抱有信心,畢竟這是十二顆骰子而不是三顆或者是六顆……

  張意怔怔地望著那大碗,他不知道林渺是故意留給他一個機會還是其技術尚差了一點。但他卻知道,自己想將這十二顆一點手腳都沒做的骰子控制得這般好,仍做不到,他知道自己今天是遇上了行家高手。

  那借林渺籌碼的年輕人也極吃驚地望著碗中的骰子,神彩之間尚有點難以置信,他倒不在乎這一把所贏的一萬五千兩銀子。

  “輪到你了,如果你能擲出'至尊無敵',你就贏了,這些銀子都是你的!”林渺很平靜地道,似乎根本就沒把這足足有五六萬兩的銀子放在心上。

  賭徒們不敢吵了,誰也不敢在這種時候惹張意發怒,他們知道張意絕對不是好惹的。如果他將輸錢的氣出在他們身上,那可就是吃不了兜著走了,是以這種時候他們惟有保持沉默,但心神卻仍系在那大碗中的骰子上,尚未自剛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只是,他們的目光已全都鎖在張意的臉上,當然,他們也發現了張意額頭之上的汗珠。

  張意畢竟是賭場上的高手,一個真正的賭道高手,無論在什麼時候都能夠很快冷靜下來。他看不出林渺耍老千,事實上,也沒有多少人在他的眼皮底下耍老千。所以,他很快冷靜了下來,並沒有伸手向碗中抓骰子,而是朝一旁的莊家道:“到賬房開三萬七千兩的銀單和一千兩黃金的單子去庫房取錢! ”莊家臉色一變,不由得叫了一聲:“總管!”張意止住莊家的話頭,不悅地道:“你沒耳朵嗎?”莊家只好去了。

  “張總管準備認輸嗎?你還有機會呀!”那立於林渺身旁的年輕人笑了笑問道。

  張意坦然道:“現醜不如藏拙,這一把是這位公子勝了,公子賭技已是神乎其神,張意自問不如,自然只有認輸一途了!”“你倒是很爽快,那好吧,記得賠我一千兩金子和三萬七千兩銀票就是,以及這位兄弟的一萬五千兩。另外,把我的這份籌碼換成壽通海的銀票吧,我可不太喜歡現金,那太重了,搬起來很不方便!”林渺悠然道。

  “沒問題,公子想以什麼樣的方式兌現都可以,我通豪賭坊絕對能做到!”張意不無傲然地道。

  “那最好!”此時一名伙計走到張意身旁,在其耳邊低語了幾句。

  張意聽罷向林渺笑了笑道:“我們東家想請二位公子到後廂一敘,還請賞臉!”“哦?”林渺不以為意地應了一聲。

  一旁的賭徒們立刻識趣地散開,不由得為這兩個年輕人惋惜起來,他們自然知道得罪了賭場老闆的下場,要不然賭場養這麼多閒人豈不是白養了。

  “這位兄台也要去嗎?”林渺朝身邊的年輕人指了指,向張意問道。

  “當然,我們東家請的是兩位!”張意很坦然地應了聲。

  “那就請帶路吧!”那年輕人很自若地道。

  ……

  “歡迎二位的到來,堅覃公子居然肯光臨我這小小的賭坊,真是我通豪賭坊的榮幸!”林渺與那年輕人一走入內廂,便看到廂房上首一老者極有風度地道了聲,而在老者身邊靜立著八人,如一根根鐵柱般,巍然不動。

  “堅覃?”林渺心中暗驚,不由得扭頭望了一下身邊的年輕人,立刻想起了任光曾經評說過這個人,還說此人豪氣乾雲,今日一見,倒也頗有些氣派,難怪能對金銀如此淡漠。

  “適逢其會,我有一個朋友前些日子在這裡幸得周老闆指教,今日是想順道來謝恩的!”堅覃淡漠地笑了笑道,說話間也不等招呼,便徑直坐到那老者的對面。

  “哦,貴友不知是何人呢?”那老者淡然問道。

  “東嶽劍派的岳無塵!”堅覃道了聲。

  “哦,是他呀,他在我們這裡輸光了錢,還傷人鬧事,我們也只是被迫才出手的!”老者稍有些意外,但仍很平靜地解釋道。

  “所以,你們就砍了他握劍的三根手指?”堅覃冷笑著反問道。

  老者並不為之所動,道:“老夫說過,我們是被迫無奈才這樣做的,如果知道他是公子的朋友,我們必以禮相待!”“是嗎?據我所知,是你們這裡有人用了假骰子,所以他才出手的!”堅覃道。

  “堅公子說笑了,我們通豪賭坊在這裡已有近二十年,從來都不曾有過抽老千的記錄,想必公子所知有誤吧?”張意道。

  “當時在場的並不只有岳無塵一個人,還有許多賭友,我想即使是某一個人會誤說,但是絕不可能每個人都誤說同一種答案。因此,今日我只是想來向周老板討回一個公道!”堅覃不屑地道。

  “如果堅公子要這樣的話,那可真是遺憾,這位想必是你請來的朋友吧?”老者依然很平靜,打量了林渺一眼道。

  “我們是朋友,但卻不是他請來的,而是不請自至!”林渺終於插上了一句。

  “哦,聽說剛才公子擲出了十一個六點帶一個五點,可知公子的賭技確已達到了超凡脫俗之境,不知該如何稱呼?”老者很客氣地道。

  “過獎,我不過是一介江湖浪子,只是湊巧追擊一個人至此而已,於是手癢便來賭了兩把!”林渺漫不經心地道。

  “這麼說不是與堅公子一道而來了?”張意問道。

  “那有什麼區別嗎?”林渺反問道。

  “這只是我和他們之間的事,謝謝這位兄台的好意!”堅覃打斷林渺的話道。

  林渺並未回應,反而向那老者道:“我想向東家打聽一個人。”“哦,公子想要問什麼人呢?”“在一炷香之前去了燕尾巷窮儒堂的人! ”林渺淡漠地道。

  那老者臉色急變,但很快又平靜下來,故作不解地問道:“這又是個什麼人?”“一個老闆心知肚明卻又不想告訴我的人!”林渺的身上泛起一層淡漠的寒意,使這初夏的季節竟多了幾分秋日的清冷。

  “我不明白公子此話是什麼意思!”“你應該明白的!”“一炷香之前,你們有誰到過窮儒堂?”老者向身邊的問道。

  立於內廂的人皆搖頭,老者不由有些忿然地轉向林渺道:“他們今天都沒去過燕尾巷,自然不會知道有什麼人到過那裡,公子的話讓人費解,是不相信老夫嗎?”“這位公子,我們東家敬閣下是一個人物,但請不要如此逼人太甚!”張意也有些不滿地道。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再多說什麼了!”林渺冷然道。

  “看來兩位都是來找麻煩的,我周傳雄一生經歷了這麼多風風雨雨,倒也從來都不曾少惹麻煩,如果二位決意如此,我也只好相陪了!”那老者冷然道。

  “我很遺憾你的決定!”林渺吸了口氣道,旋又扭頭向堅覃笑了笑道:“現在,這里便不只是你的事了!”“如果有人硬要插進來,我從不會反對多一個夥伴!”堅覃也笑了。

  “咚……”門簾全被掀開,自門外迅速走入近二十名壯漢,而林渺與堅覃頓陷其中。

  林渺和堅覃卻只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對視著周傳雄,面上依然掛著淡漠而沉吟的笑,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身陷重圍之中。

  “老夫並不想有這樣的結果,這對誰都沒有好處,堅公子乃是江湖名流,到目前為止,我依然希望二位只是朋友!”周傳雄把玩著手中的一對鐵膽,深沉地道。

  “是不是朋友,選擇並不是在我,而是周老闆,我只要周老闆交出那砍下岳無塵三指者的一隻手,和這位兄台所要找之人的下落,一切都好說!”堅覃仍很平靜地道。

  “我們說不到一塊!”周傳雄道。

  “那也只是命!”林渺極冷地說了一句。

  “也許是命,今天居然有兩位年輕俊傑同時找上門來,這可真是一件幸事!”周傳雄吸了口氣道。

  與此同時,堅覃和林渺突覺座下的椅子一動,竟彈出幾個鐵扣。

  林渺急欲彈起,但是這鐵扣彈起太過突然,而且速度快極,發覺之時竟已經手腳被扣,身子頓被定在椅子上。

  “卑鄙!”堅覃被扣住,不由得怒罵道。

  周傳雄與張意不由得大笑,道:“江湖之中,對敵人本就要無所不用其極,何謂卑鄙?相較來說,僅指手段而已!”“哼,原來你們只不過是一群雞鳴狗盜之輩!”堅覃不屑地道。

  “我們自然是雞鳴狗盜之輩,你們一個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年輕豪傑,一個是名滿天下,如日中天的梟城城主,我們這種小人物又如何能與之相比呢?”張意也不無揶揄地道。

  “哦,你就是梟城城主林渺?”堅覃大感意外地扭頭反問林渺。

  林渺灑然一笑,道:“是的,正是林渺!”“想不到能與林兄一起賭這一把,看來也不算是浪費此行了。”堅覃笑了,似乎全然不知自己身處險境一般。

  “可惜卻是一起輸了一場!”林渺也不由得笑了。

  “輸和贏並沒有什麼分別,痛快才是最重要的!”堅覃道。

  “果然是堅覃,只要痛快連死都不怕!”周傳雄讚道,旋又將目光投向林渺,譏笑道:“都說梟城城主機敏過人,才智武功超卓不凡,但今日一見,似乎讓我有點失望!”“看來你們早就知道了我的身分!”林渺漠然道。

  “進入通豪賭坊之中而我們不知身分的人很少,而像你們這般天下聞名的人物,若還不識,那我們還用在道上混嗎?”張意道。

  “看來這裡是天魔門的分舵應該不會錯了,在窮儒堂中殺人的兇手也是你們的人沒錯嘍?!”林渺反問道。

  林渺此話一出,周傳雄的臉色微變,卻很平靜地道:“看來你知道得還真不少,既然是這樣,那我就不能留你了!”“選擇我作對手,也許是你今生最大的悲哀!”林渺突然笑了一笑,很詭秘地道。

  周傳雄覺得有點不對勁的時候,林渺的手和腳已自鐵扣之中如滑溜的泥鰍般滑了出來,彷彿其中無半點骨頭。

  當一邊的其他人驚覺時,林渺身前的桌子已經一分為二,同時劍出鞘,無影無踪,彷彿亙古便定格於虛空中某處,然後破空,便已到達了目標。

  周傳雄的反應速度確實也極快,在桌子裂開的那一刻,他手中的兩顆鐵膽已經射出,但是卻只是落在了林渺的劍身之上。

  橫於虛空的劍是軟的,軟得像是一條充滿張力的靈蛇。

  鐵膽本來的目標自然是林渺,但是卻在自林渺劍鋒邊擦過之時被劍身改變了方向,而射向立於兩旁的二十名通豪賭坊的護衛。

  周傳雄退,連人帶椅一起退,便像是自光滑之極的冰面上滑過。

  周傳雄身體後滑,他身後的八人立刻出劍,劍如八片花瓣在虛空之中綻開,但是林渺的劍帶著那分裂成兩半的桌子,組合為一種張狂如風暴般的劍渦,以林渺自身為中心爆發!在那花瓣般綻開的劍花之中炸開!

  兩半桌子頓時化成細碎的木屑,在九柄利劍之間飛舞。

  慘叫之聲迭起,在那木屑飛舞的同時,林渺的劍也割開了兩人的喉嚨,更將兩片碎木擊入另兩人的體內。

  於是,劍花一綻即滅,就像星星之火,卻無燎原之勢。

  林渺已如風般穿過了八人劍陣,以極速逼向那飛退的周傳雄。

  “嘩……”周傳雄身前突地爆開了一張大網,以極大的衝力罩向林渺,而在網之頂的樓板下竟垂直射落十餘支利箭。

  “小心——”堅覃也吃了一驚,這不太起眼的小屋之中竟然處處設有機關,讓他有些意外,也有點驚訝,但是他卻無法幫上忙,他可沒有林渺那種瑜珈奇功。

  林渺的瑜珈功雖然並不能算是很精純,但是用來在危急之時逃命或是給人以致命一擊卻還是可以的,而在這種時刻,瑜珈功便可以發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林渺驟退,退比進更快,更突然,他竟在剎那間又撞回了那四名未受傷的劍手之中。

  箭矢落空,便在那張網快落空的時候,卻有人飛入了網中,不只一個,而是兩個,兩名被林渺突然退回猝不及防的劍手。

  大網觸人即收,就在大網疾收之時,林渺的身子已經自網邊穿了過去。他似乎是一心一意要擒住周傳雄,所謂擒賊先擒王,只是周傳雄比他想像的還要狡猾。

  周傳雄的確狡猾至極,身子疾退,便撞上了後牆,而與此同時,後牆裂開一道門,如巨獸之口,周傳雄便被吞沒其中。當林渺趕到時,那扇門已經合上了,他本想擊開這道門,可是卻沒有人願意給他時間。

  張意的刀已經如劃開天際的流星般橫空而至,林渺只好還擊,抽身以最快的速度還擊!

  “叮……”張意連人帶刀跌了出去,他與林渺之間的功力相去太遠,根本就無法阻止林渺的攻擊。

  但遺憾的是,這內廂之中並不只有張意一人,還有二十餘名身手不弱的劍手。如果這房中只有張意一人的話,那麼他可能已經死了。

  張意沒死,因為這裡並不只有他一人,那二十餘名劍手已以極速沖殺而至,都欲將林渺剁成肉泥,所以每個人出手極狠、極快,當然也是不讓林渺有機會追擊周傳雄。

  “叮叮……”林渺如芭蕉擋雨一般,劍在虛空之中劃過一抹光盾,觸盾之刃皆彈起。

  在二十餘柄劍彈起之時,光盾頓化成一抹殘虹或是追月的彗星,直破入那群劍手之間。

  “叮叮……呀呀……”一陣脆響之中夾著幾聲慘叫。

  林渺的劍如炸開的煙花一般,在那群人之間爆散,割裂了他們握劍的手。

  沒人能阻止林渺的劍和人,而劍與人最後炸開之處卻是在堅覃的椅子上。

  “叮叮……”鐵扣在劍鋒之下裂斷,劍氣更割開了那張大椅。

  堅覃一聲低嘯,掙脫而起,儘管腳上仍系二扣,但雙掌已經插入了兩名撲上來的劍手胸膛之中,然後以血淋淋的手疾速扳斷腳扣。

  林渺的劍在堅覃的周圍織起了一堵環牆,密不透氣的牆,直到堅覃自己扳開腳扣,這堵環牆才崩潰,崩潰成星星點點零碎而錯亂的光斑,挾著絲絲銳嘯,以茫然之勢瀰漫了整間小屋。

  慘叫再一次傳開,能夠在林渺劍下找到感覺的人幾乎沒有,快得無與倫比,奇詭得有些古怪,但這並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能不能夠殺人。

  能殺人的招式才是好招!

  林渺的招不算好招,但卻夠仁慈,他沒殺人,只是挑破了這些人握劍的手,讓這群人的劍灑落一地,像是一地破碎的自信,抑或是一地苦澀的無奈。

  “嘩……”地面突然裂開一個大洞。

  林渺和堅覃大驚,只好沖天而上,直撞屋頂。

  “轟……”屋頂碎裂而開,兩人帶著紛如雨下的碎木沖上了二樓,但迎接他們的卻是一陣急促的箭雨。

  二樓,一個空蕩蕩的空間卻洞開著十數扇窗,而每扇窗的窗外都備有數張強弓硬弩,這一陣箭雨便正是為林渺二人所準備的。

  林渺和堅覃原本以為他們撞開屋頂便可以見到太陽,根本就沒有料到等待自己的,居然是這麼多的弓箭手,而且還只是一間空蕩蕩的房子。

  當他們意識到自己是置身於一個極熱鬧的樓房之中時,那些箭矢已經逼入身前三尺之內。

  林渺與堅覃各以自己為中心,若陀螺一般旋轉而起。既然存在,便必鬚麵對,所以林渺和堅覃不得不以這種方式活下去。

  棋痴說過,抗爭是上蒼賦予人類的本能,但每個人的抗爭能力又有所不同,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完全發揮自己的本能。

  林渺和堅覃地是發揮得淋漓盡致!

  箭雖多,雖疾,但並未能對二人製造出多大的傷害。

  “啪啪……”林渺與堅覃擋開箭矢的同時,那十數扇窗疾速關上,屋子之中竟陷入一片黑暗中,只有剛才他們破開的那個洞口內依然透出一絲光亮。這二樓之中,居然連一扇小門也沒有,只有那十數扇密不透風的窗。

  “哐……”正當林渺驚愕之時,只覺得腳底下一陣輕震,再傳出一聲脆響,那個破洞之下竟然有一層鐵板快速合上。

  “不好!”堅覃叫了一聲,身形迅速向其中一扇窗奔去,同時一雙鐵掌沉沉地印在窗板之上。

  “砰……”窗板未碎,而是發出了一聲極沉的悶響,竟是厚鐵板所做成的窗子,反將堅覃震了回來。

  林渺的劍卻刺在二樓的牆上,但是回應的結果卻是同樣的。在木牆背後,竟是鐵板,這是由整座鐵板封閉起來的樓閣,抑或只有這一層才是鐵板所築之物。

  連試數處,其結果都是一樣。此刻,林渺倒有點懷念起送給戚成功的刀來,若有龍騰在此,這層鐵板並不能奈他們何,可是這一刻似乎並不能對這鐵樓造成任何傷害。

  林渺已經可以肯定,這必是天魔門的分壇,只有天魔門才喜歡弄這樣的鬼名堂。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陷身天魔門的機關之中,上次只是以詭計得以僥倖逃脫,而這次還會有這麼幸運嗎?

  “看來我們是成了囚犯了!”堅覃無可奈何地道。

  “我想應該是這樣,幸好還有你給我做伴,不是太寂寞。”林渺聳聳肩道。

  “要不要試試頭頂之上是什麼東西?”堅覃又問。

  “我有點擔心信心受挫。”堅覃望了二樓樓頂一眼,身形疾速騰起,如旋動的風車般直衝而上。

  “轟……”一層泥土木屑紛紛碎裂,如雨般落下,粉塵嗆得讓堅覃有點受不了。

  堅覃落下,微有些沮喪,他沒有擊開樓頂,因為在木板的夾層依然是一塊極厚的鐵板,反而雙手震得有些麻木,落地之時,卻被木屑粉塵嗆得直咳嗽。

  林渺身子閃到一角,避開這飛灑而下的塵末,無可奈何地道:“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大籠子,他們可真是花了一番心血,如果我們這麼快便將它破壞了,豈不是太對不起他們的這一番美意?”堅覃也只好跟著苦笑了笑,在這種時候林渺還有心情開玩笑,倒讓他有些佩服。

  “江湖中盛傳梟城城主年少英傑,乃罕見的奇才,更是極富個性,看來倒也不假,只不知他們的這一番美意要延續到什麼時候。”堅覃道。

  “大概要到我們餓得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的時候吧,那時對他們來說,比較安全。”林渺想了想笑道。

  堅覃微錯愕,但也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

  任光有點意外,鄴城都尉熊業居然到信都來找他。

  任光不覺得自己與熊業有什麼交情,而與鄴城的往來也因王郎的崛起而減少。此時邯鄲最為緊迫,鄴城都尉卻來到了信都,當然,出於禮儀,他不能不見。

  熊業的神情有些疲憊,但一雙眼睛卻依然很亮,微胖的身體倒頗有幾分福態。

  “鄴城熊業見過太守大人!”熊業在殿上行了一個大禮道。

  “熊大人這麼急來信都是所為何事呀?”任光很淡然地道。

  “熊業此來,只是想在太守所轄之地避難。前日鄴城已降於王郎,下官與王郎素有不睦,因此只好帶上家小避至信都,此特來向太守大人請安!”熊業不無愴然道。

  “鄴城在前日降於王郎?”任光吃驚地問道。

  “不錯,葉計與王郎聯手,逼戴高交出兵符,下官無能,只好苟且而逃,還望太守為下官作主!”熊業道。

  任光眉頭微皺,王郎本已有了邯鄲堅城,如今又有了鄴城這處於清漳河對岸的城池,等於是斷了清漳河上游的水運,而且得了鄴城便等於得了魏郡。如此一來,王郎就等於是擁有了趙魏二郡之地,其勢之大,較之河北其它的任何一支義軍都要大。

  當然,這一切可能與王郎這許多年來的苦心經營是分不開的,因此,一起事便後來居上,得趙魏二郡。

  “給熊大人看座!”任光淡淡地道,旋又向熊業道:“熊大人為鄴城都尉,相信對魏境的地形了若指掌吧?”熊業笑了,道:“太守大人說的是,我這次離開鄴城,就帶來了魏境的地圖和兵力分佈圖,我不想這些落在王郎手中!”說話間自袖中抽出一卷帛紙絹書。

  立刻有人接過送到任光的案前。

  任光打開稍稍一看,頓時大喜道:“熊大人做得好!大人可以安心在信都住下去,我會讓人給你們安排一個宅院暫寄,待他日收回鄴城再說!”“謝太守!”熊業喜道。

  △△△△△△△△△

  “好熱!”堅覃突然說了一聲。

  林渺伸手在腳下的樓板之上按了一下,不由有些驚怒地道:“他們在樓下架起了火爐!”堅覃臉色一變,苦笑道:“看來他們是要將我們烤著吃了,也真夠狠的!”林渺冷冷一笑道:“他們會很失望的!”堅覃不由得精神一振,問道:“你有辦法?”林渺吸了口氣,道:“讓我試試,你把那窗子邊的地板掀開一些,露出鐵板。”堅覃微惑,便卻立刻照做,一掌重擊而下,那地面的木板盡數裂開,裸露出散出熾熱氣息的鐵板,看來周傳雄在樓下真的架起了一個極大的火爐,抑或是好幾個,想以熾熱將他們烤死於其中。

  “好毒的詭計!”堅覃的額角微顯出汗珠,有些忿然地道。

  “我來試試!”林渺竟脫掉雙鞋,光著腳丫踩上地面那裸露而出散發出熾熱氣息的鐵板。

  堅覃吃了一驚,林渺竟站在火灼的鐵板之上,真的像烤人肉了,但他知道林渺不是傻子,既然不是傻子,那做這種傻事一定有其理由。至於理由是什麼,堅覃此刻尚無法猜出。

  林渺立於鐵板之上,似乎並沒有感受到那火灼的熾熱,而是緩緩地抬起手掌印向那嵌入牆內的鐵板窗。

  堅覃再驚,卻是吃驚林渺的手,那雙手竟亮起一絲如烙鐵一般的暗色火光。與此同時,堅覃似乎感覺到有一股股熱力在他的腳底下疾速流過,而這鐵屋之中的熱力漸減,反全都向林渺的身上聚去。

  林渺便像是一個吸熱的容器,無休止地吸收所有送入這室內和腳底下鐵板的熱力,而他的手掌也愈來愈亮,彷彿有一層火光在跳動,竟使屋子之中再一次充滿了光亮,而林渺手掌所觸的鐵板窗也漸漸發紅,如在烈火之中熔烤。

  堅覃竟感到有點冷,這種感覺使他吃驚,林渺居然能夠將所有的熱力經由身體轉移到別的地方,那便等於將底下所有火爐中火焰的熱力聚於一點散出。如此一來,即使是鐵板也終會熔化。他頓時明白林渺的意圖,但卻驚訝於林渺居然對這般熱力竟毫無所懼,這怎能不讓他吃驚?如果周傳雄看到了這一切,只怕會暈死過去,不過,他絕想不到林渺的功力高至如斯境界,而且如此奇詭。

  堅覃心忖:“難怪林渺如此年紀便能名動天下,由一個無名小卒而成北方舉足輕重的人物,果然是擁有別人所難以企及的實力!”他對林渺也頗有點深不可測的感覺。這個人不僅武功好,連賭術也那般精絕,真不知還有什麼是他不會的。

  那鐵板窗,如燒紅的烙鐵一般,整塊地紅了起來,而林渺的手掌陷入了其中,整個窗面全都逐漸軟化變形,也許是因其太厚的緣故,竟尚沒能脫開牆洞。

  “我再來試試!”堅覃吸了口氣,雙掌捲起沛然之氣狂擊向那通體變紅、軟化得改變了形體的鐵窗。

  “轟……”整個鐵窗在兩股沛然氣勁相沖之下,帶著熾熱無比的熱浪沖向鐵屋之外。

  林渺與堅覃的身形也極速沖出這死寂的鐵屋。

  “呀……”那燒得通紅的鐵窗衝斷,一連砸傷數人,其強勁的熱浪甚至讓他們的衣服燃燒起來,被鐵窗碰觸之處,立刻皮開肉化,燙成了重傷。

  鐵窗一破,林渺的身上如燃起了一層魔火,形成一個巨大的火球,落在另一個開放性的大廳之中。

  大廳之中,聚有許多人,每個人都如臨大敵,他們沒有料到林渺以這種形式出來,但在那鐵窗通體發紅之時,外面的人便已經知道可能是裡面人要破窗了。因此,調聚了許多人手待林渺兩人出來決戰,他們根本就不敢太靠近那鐵窗,熾熱的氣息讓他們難以承受,而此刻林渺破窗而出,他們竟有點發呆。

  堅覃也不想給他們回過神來的機會,暴閃而入,便已沖開了這群人的包圍。

  慘叫聲中,林渺也不想再對這些人心慈手軟,對敵人的仁慈,便是對自己的殘忍!剛才險些中招而亡,因此對通豪賭坊中的人懷有極深的恨意。

  這些人一觸林渺,便立刻全身著火,更被強大之極的氣勁彈飛,根本就沒有能與林渺相抗之人。

  殺這些人並不是一件很值得開心的事,是以,林渺揪住一人,讓他帶著去找周傳雄,也只有這個老鬼才是罪魁禍首。

  △△△△△△△△△

  林渺與堅覃火燒了通豪賭坊,確實驚動了許多人,抑或說是整個陳留都知道了。

  林渺和堅覃自不介意到通豪賭坊的庫房中去拿走自己贏得的銀子,或是多拿了一些精神損失費。

  他們在通豪賭坊之中沒有找到周傳雄和張意,而又不想對那些不太相干的人痛下殺手,是以,便一把火將通豪賭坊燒了,也算是對周傳雄要烤熟他們的毒計的一個報復吧。

  周傳雄似乎明白自己並不是林渺的對手,如果他沒能利用機關殺死這兩人,想要對付這兩大年輕高手,確實力不從心。或者,他只是因為另外的原因才躲開,甚至在通豪賭坊被點燃之後,仍舊沒有出現,這讓林渺都感到有些意外。

  林渺想找到殺桓奇的兇手,更想知道這人為什麼要殺桓奇滅口,他見過此人的身法,其武功之好,應該不會比自己相去多少,如果有此人與周傳雄聯手的話,僅憑他與堅覃兩人的力量尚不夠,可是這個人偏偏沒有出現,而且周傳雄也沒有出現,這便使他極為不解。

  林渺覺得,桓奇應該還有些什麼樣的秘密,要不然在他進屋見桓奇之前,棋痴與另外兩個瘋子般的怪人就不會堅決反對,而且還有苦苦相勸之意,彷彿他們早就知道,如果將秘密告訴了林渺,只會遭到殺身之禍或是可能面對某種後果,而這種後果很可能便是死亡。

  那麼又是誰要讓他們死亡呢?又是誰不想林渺知道這個秘密呢?若對方真不想林渺知道秘密,又何不在林渺來到這里之前殺了桓奇呢?而要如此急促地趕在林渺前腳剛走,後腳便跟來殺人,用得著這樣嗎?

  抑或,桓奇還有什麼極重要的事並沒有告訴林渺,而這個人害怕林渺去而復返,桓奇又忍不住會說,因此,才會如此急切地要殺桓奇。若真如此,又是什麼秘密呢?

  “殺桓奇的人會是天魔門的人嗎?那天魔門是如何知道自己要去找桓奇的呢?又是如何知道桓奇知曉那麼多秘密的呢?而桓奇身上的傷究竟是誰下的毒手呢?”問題似乎極多,讓林渺極為頭大,殺是殺了一通,可是心情反而變得沉重了。

  林渺自然不怕殺人,身在江湖,殺人總是難免的,他更沒少殺人,昆陽之戰,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戰爭之中,可是如果沒能給自己殺人找一個理由,這則會是一種痛苦。

  痛苦的時候,林渺也喜喝酒,所以他與堅覃相邀去喝酒了,在陳留最好的酒樓,喝最好的酒,吃最好的菜。他們口袋裡有的是錢,通豪賭坊的庫房極豐,這年頭做賊和強盜並不是可恥的事。

  另外,林渺拿了點錢讓人到陳留最好的棺材鋪定了四副最好的檀木棺材。他並沒有忘記要去燕尾巷收屍,畢竟桓奇曾經是他養父的至交,更曾是白虎觀的重要人物,再怎麼說也曾是風光一時的人物。因此,林渺並不想這幾人死得太落魄。

  堅覃是個痛快人,儘管他不知道林渺的具體心事,但卻知道林渺心中一定有事。不過,他沒有問,林渺不說,他不問,他們只是喝酒,痛痛快快地喝酒。

  兩個聰明而都有抱負的年輕人聚到一起,總會有說不完的話,總會有相見恨晚的感覺。年輕人總是很容易投入到自己的夢想之中,也很容易接受能夠認同自己思想的人,於是,兩人成了朋友。

  林渺從不覺得朋友多是一件壞事,尤其是很有能力的朋友,只是兩人都是極忙之人,酒足之後,便只好互道珍重,一南一北分道而去。

  朋友,只要他的存在,不管是在天涯的哪個角落,都是一樣。

  △△△△△△△△△

  林渺很小心地回到了臨時居住點,他並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行踪,更不想讓人知道他在陳留潛在的生意網。他既然可以燒掉天魔門的分壇,別人同樣也可以燒掉他的生意網。是以,他回來時顯得很謹慎。

  當然,謹慎不是一件壞事,只是並非謹慎便可避免許多事情的發生,比如說,別人的跟踪。

  回到住處,鐵頭諸人都已等得有些心焦了。林渺自酒樓下來,又去殮葬了桓奇,繞了個大圈,回到住處時天已經黑了,鐵頭諸人自然很擔心。他們怎會不明白,這裡要殺林渺的人太多了,儘管林渺的傷已經痊癒,功力處於最好的狀態,可是這個世上武功高強者大有人在,而且許多手段是防不勝防,誰能保證林渺能應付一切的變故?此刻見林渺回來,他們的心也便安了下來。不過,這只是片刻的。

  林渺剛走入小院不久,便有人跟在其後,悠然踏入。

  “我要見林城主!”來者是一個中年儒生,態度很是客氣,讓鐵頭無法發作。

  “你是什麼人?”駝子以冷而銳利的目光審視著中年儒生,冷冷地問道。

  “在下乃洪興布行的掌櫃洪興!”那中年儒生悠然道。

  “洪興布行的掌櫃?”駝子眉頭微微一皺,道:“你稍等!”林渺聽了駝子的禀報後有點意外,洪興布行的掌櫃竟然來找他,只是不知所為何事?但洪興布行在陳留也算是個名頭較響的大布行,他自然不能失禮,因此,並未拒見洪興。

  第一眼見洪興,林渺覺得這人一定很精明,廳中巨燭的光亮將洪興眸子裡的光亮全都映得很清楚。

  “洪興見過城主!”洪興很恭敬地行了一禮,好像林渺不是梟城城主,而是陳留城主一樣,這種恭敬的態度讓林渺感到意外。

  “洪掌櫃如何知道我在此地?”林渺惑然反問道。

  “因為陳留城中到處都有我的眼線,自然不會不知道城主的下落。”洪興不無自信地道。

  “這麼說來,你一直都在跟踪我了?”林渺神色微變,冷問道。

  “也可以這麼說,也可以說不是,因為我的人和我一共為城主除掉了三批跟踪城主的人。因此,到這裡,便只有我的人才知道!”洪興很平靜地道,並不為林渺的氣勢所動。

  “哦,你們為我除掉了三批跟踪者?”林渺有些意外。

  “不錯,陳留城中的情況復雜之極,而欲對城主不利的人也太多,目前至少有三路人馬慾不利於城主,是以,我才來找城主!”洪興淡然道。

  “你又是什麼人?”林渺眉頭微皺,冷問道。

  “我是湖陽世家的人,乃白善麟老爺子安排在陳留的負責人!”洪興並不隱瞞自己的身分,坦然道。

  林渺一怔,頓時想起了湖陽世家在中原各地的暗塢,他也知道這些暗塢的存在,卻沒想到這洪興布行竟然便是其一,而且還主動來找他。

  自從邯鄲一別之後,白善麟的行事一直都極為低調,江湖之中幾乎淡忘了這個名字,以至於林渺都快忽略了這個人的存在。

  湖陽世家,從來都沒有人敢小視,即使白善麟已與湖陽世家決裂,但其存在仍然是江湖中的一根支柱。

  想到白善麟,林渺便不自覺地想起白玉蘭,他曾讓自己刻意不去想湖陽世家的人或事,甚至連龍騰刀都送人了,但有些事情想躲都躲不開,湖陽世家最終還是找上門來,使他不得不想許多本不願去想的問題。

  “哦,你們當家的可還好?”林渺讓自己的口氣極力平和一些,他並不恨白善麟,因為白善麟在最後的時刻已經同意了他帶走白玉蘭,可見白善麟確實對他另眼相看,只是命運與他開了一個玩笑,讓已經離開邯鄲的白玉蘭又落到王郎的手中。他恨高湖軍!只怪命運跟他開了一個讓他無法接受的玩笑。

  “當家的很好,他已經到了陳留,是以才讓我們留意城主的行動,並讓我來向城主問好,並轉告陳留的形勢!”洪興答道。

  “是嗎?那謝謝你們當家的了,他是個有心人。不過,林渺的事情林渺自己會解決的!”林渺吸了口氣,並不太領情地道。

  “當家的知道城主心中可能還恨他,是以,他才沒有親來見城主。其實,許多事情,當家的也是身不由己,他只希望城主能消除昔日的成見,相信日后城主定能諒解當家的苦處!”洪興吸了口氣道。

  “我不覺得有再恨你們當家的必要,我與湖陽世家的關係已經斷絕了,就像對待任何陌生人一樣,我沒有必要去恨!”林渺心中不無苦澀,話語之中卻多了點酸意。

  魯青聽得心中也不是滋味,他知道林渺的心中是怎樣的感受,因為他與林渺一起為白玉蘭出生入死過,知道白玉蘭與林渺之間的情感是如何的真摯,是以他並不多說任何話。

  白善麟也許明白林渺與白玉蘭的感情,所以他才不會親自來訪林渺。

  洪興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他是個聰明人,自然聽得出林渺話語之中的意味,道:“其實,湖陽世家也只是不得已才會這樣選擇,有些時候為了更高的目標,總會有某些犧牲。城主乃知曉大義之人,我們當家的一直都極欣賞城主,如今城主名動天下,當家的果然是沒有看錯人。我今日前來相見城主,也是奉當家之命與城主商量一件事情的!”“與我商量一件事情?”林渺反問道。

  洪興的目光不由得向魯青和鐵頭望去,林渺揮了一下手,魯青和鐵頭諸人立刻退去,廳中只留下林渺與洪興相對。

  “有什麼事情洪掌櫃直說無妨。”林渺淡漠地道。

  “我來是想與城主合作的!”洪興淡然道。

  “與我合作?有這個可能和必要嗎?”林渺反問道。

  “有!城主先聽我說完再作決定!”洪興肅然道。

  “那請說吧!”林渺不以為然地道。

  “城主一定以為當初當家的決定將小姐嫁到邯鄲,只是想將生意向北發展,只是為了功利,如果城主真這樣認為,那就錯了!”洪興肯定地道。

  “哦,難道不是嗎?”林渺不置可否地反問。

  “不是,城主一定聽說過殺手盟這個組織吧?”洪興問道。

  “自然聽說過!”林渺肯定地道,他豈只是聽過?而是有著比別人更深刻的體會。

  “二十多年前,湖陽世家便探知殺手盟的十三殺手背後有著一個極度可怕的人物,一直操縱著這十三個天下間最可怕的殺手。此人的身分也一直都是個謎,但卻可以肯定,此人當年挑起了邪神與另一個人的決戰,後來邪神敗了。而此人再在武皇與這敗邪神者決戰之前,讓殺手盟十二殺手重創武皇,於是武皇在與敗邪神者決戰之後從此匿跡江湖,邪神也因此而匿跡,而那與武皇決戰之人也是兩敗俱傷而隱退。這人竟能夠兵不見血刃地使天下三大絕世高手在兩月之內盡數消失江湖,可以想像這是一個怎樣的人物。當年追查此人的還有另外一個人,那便是崆峒派的前任掌門人,位列天下第二高手的青雲道長! ”“這與玉蘭下嫁邯鄲有關係嗎?”林渺雖然覺得有些訝然,卻覺得洪興扯得太遠。

  “自然有!”洪興又繼續道:“後來青雲道長與此人交過手,結果也是兩敗俱傷。青雲道長回崆峒不久便傷發而亡,但他卻派人送了一封信至湖陽世家!”“哦,青雲道長是受傷而亡?我聽說的卻是他升入天道之中了?!”林渺訝問。

  “以青雲道長這天下第二人的身分,自不能夠告訴外人是傷重而亡,那隻會有損崆峒的聲譽,是以崆峒才會隱去青雲道長真正的死因,但那封信上卻寫的很清楚,那個神秘人物所用的竟是無間劍道!”“無間劍道?這不是無憂林的武功嗎?”林渺失聲問道。

  “原來城主也知道,不錯!這是無憂林從不外傳的絕世劍法,所以青雲道長臨終之前很是疑惑,才來信詢問湖陽世家的老祖宗!”“詢問你們老祖宗?難道他知道這個人?”林渺訝然反問道。

  “天下間知道湖陽世家老祖宗身分的人僅有幾人,青雲道長便是其中之一。事實上白家老祖宗乃是無憂林的親傳弟子,即這一代無憂林掌門人的師兄,是以青雲道長這才寄信給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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