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鬼怪] 無心法師 作者:尼羅(全文完)

 
BloomCaVod 2017-12-6 19:17:07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49 84793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6 20:05
第一百一十章、狗咬狗

  無心發現自己想要在迷宮一般地堡中找到白琉璃,簡直是不可能的。

  白琉璃彷彿天生就是混在沼澤之中的幽靈,而此地幽暗深邃,正是堪稱他的天堂。在距離指揮所最近的岔路口停住腳步,他脫下外層沉重的皮襖皮靴,露出裡面一身柔軟的短打扮。襪子也脫下來團成一團塞進了靴筒裡,他赤腳踏上冰冷的水泥地面。輕輕巧巧的走了幾步,他很滿意,因為真正做到了無聲無息。

  然後像個獵人似的,他開始去尋找白琉璃。


  無心跪伏在地上,貼著牆根前行,每過一段路途就抽抽鼻子,通過空氣的成分來追蹤白琉璃的行跡。白琉璃身上的臭,是有來歷有淵源的,臭得不懷好意,和一堆大糞有著本質區別。無心記得自己當初和他相識之時,他還不是如此的惡劣。當時的白琉璃頗有人樣,一頭沉重的長發結成無數細辮。細辮子上塗了油脂,用嵌著寶石的帶子紮成一束。油脂的氣味很複雜,讓無心聯想起要腐不腐的生肉,以至於無心在飢餓的時候恨不能捧著他的腦袋啃一口;可在吃飽喝足之後,又往往會被他的氣味熏到反胃。

  無心閉了眼睛,十根手指和十根腳趾都要無限度的延伸了,在一切可借力之處借力,而發出的聲音並不會響過一條小小的黑蛇。一個年輕的日本鬼站在甬道另一側,笑眯眯的向前方做了個手勢,隨即瞬間飄遠。前方有一團絢爛的光影閃爍,然而陰氣森森,也許是某位死於此處的老巫師顯靈了。

  無心半走半爬,依靠著直覺選擇方向,最後在一處岔道口前忽然放緩了速度。姿態柔軟的拐了個直角,他睜開眼睛,感覺到了白琉璃的存在。

  白琉璃依然是累贅臃腫的一大堆,也許是跪在地上,也許是坐在地上,後背對著水泥牆壁。上半身伏下去,他額頭觸地,雙手交握著縮在懷裡。忽然察覺到了無心的到來,他姿勢不變,只嘆息了一聲。

  無心直起了身,走獸一樣蹲到了他的身邊。雙手垂下去抓住腳趾頭,他的身體已經凍透了。受凍的滋味很不好受,他顫抖著發出聲音:「白琉璃?」

  白琉璃一動不動,只是唉聲嘆氣:「呼……」

  無心深深的彎下了腰,歪著腦袋想要去看他的側影:「你到了地堡之後,有沒有見過黑色的小蛇?」

  白琉璃本來就已經是半瞎,所以地堡內的黑暗很趁他的心意:「呼……」

  無心打了一個冷戰,隨口又道:「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不是蛇,看著像蛇,可是它吸血。如果你遇到了,千萬別讓它靠近你,它不是一般的毒蛇,記住了嗎?」

  白琉璃微微偏過了臉,如夢方醒似的呻吟了一聲:「嗯?」

  無心抓著自己冰涼的腳趾頭,自顧自的繼續說道:「你和馬英豪不是一夥的嗎?他們現在被黑蛇困在指揮所裡了,並且有個日本人已經受了重傷。你過去瞧瞧吧,看看有沒有辦法驅蛇?」

  白琉璃緩緩的半直了腰,冷不防的問道:「你冷嗎?」

  無心恨不能把他拖回指揮所,但是又不肯輕易的得罪了他:「當然冷,我怕你逃,所以光著腳找來的!」

  白琉璃慢吞吞的抬起一隻手,拉扯身上層層疊疊的獸皮:「給你一件……」

  未等他把話說完,無心已經把腦袋搖出了風聲:「不不不,我不怕冷!」

  白琉璃登時停了動作,沉聲問道:「為什麼不要?」

  無心想了一想,決定還是實話實說:「白琉璃,你太髒了。」

  白琉璃沉默片刻,然後又問:「你嫌我?」

  無心在純粹的黑暗中遲疑著點頭:「是……」

  下一秒,他張著嘴一怔,口中忽然多了活物。活物粗糙柔軟,活潑潑的在他舌頭上搖擺扭曲,是一條腥臭的、連蠱蟲都能殺死的毒蟲!

  氣急敗壞的對準了白琉璃,無心「呸」的一聲,把毒蟲直啐到了他的臉上。隨即伸出舌頭嘔了一聲,他不給白琉璃機會,接二連三的把對方啐了個滿臉花。白琉璃在污穢長發的掩護下,發出了低沉沙啞的冷笑:「騙子,請繼續說!」

  無心此刻的痛苦,甚於吃了大糞。左手伸出去撩開白琉璃的一側頭髮,他揚起右手,結結實實的扇了對方一個嘴巴。白琉璃被他打得身子一歪,隨即連滾帶爬的重新坐正了,一隻手同時不著痕跡的拂過地面。而在白琉璃抬手的剎那間,無心一屁股坐下去,痛叫著抬起了一隻腳。一條蜈蚣死死的附在了他的腳背上,兩排尖銳的蟲足竟然一起扎進了他的皮肉中。

  一腳蹬上白琉璃的下巴,他隨即就地滾出老遠,伸手去拔腳背上的蜈蚣。鮮血星星點點的滲出了,蜈蚣彷彿是怕他的血,自動的想要爬開,可是被他捏起來揪住兩端,當場扯成了兩截。

  無心素來怕疼,所以如今不得不效仿了白琉璃,捧著傷腳唉聲嘆氣。白琉璃托著下巴「呼……」的出氣;他也跟著張了嘴:「呼……」

  此起彼伏的嘆了良久,無心熬過了疼,便又爬回了白琉璃面前,問道:「還疼嗎?」

  白琉璃低低的咳嗽了兩聲,像只小風箱似的喘道:「不疼了……」

  無心被蜈蚣咬過之後,對待白琉璃恭敬了許多:「既然不疼了,我們就走吧!」

  白琉璃伸手摸上了他的腳背,摸到自家蜈蚣留下的兩排清晰足跡,心中痛快了不少。收回手垂下頭,他輕聲說道:「你先走。」

  無心怕他再放蟲子咬人,所以分外有禮:「也好。我知道你有辦法認路,路上小心,別走丟了。」

  然後他站起身,乖乖的又道:「我走了,回頭見。」


  無心踏上歸途,沿著甬道中央大步快跑,同時決定一分錢也不給白琉璃。白琉璃是個壞人,欺負白琉璃不算作惡。他難得欺負誰,因為無論誰都只能活幾十年,讓他不忍心去欺負。偶爾破一次戒,他別有一種快感。

  找到自己的皮襖皮靴穿了上,他歸心似箭的回了指揮所。敲開房門進了去,他發現室內加了一盞煤油燈,光明可以抵得上一隻大電燈泡。金子純的身上纏滿了繃帶,又包了一層粗帆布。帆布表面透出斑斑血跡,看起來比傷口本身更加恐怖。直挺挺的仰臥在一張小床上,他奄奄一息,嘴唇和面頰是統一的灰白了。

  黑蛇有沒有毒,已經無須去考據;單是大量的失血,便足以要了他的性命。他和與他分離的傷臂一樣,都呈現出了枯萎之態。

  房內的兩個日本人,小柳治和小橋惠,都冷著面孔站在床邊。賽維和勝伊縮在角落裡看不清臉;馬俊傑獨自靠牆站著,被前方的馬老爺擋住身影。馬英豪拄著手杖站在中央地上,見無心回來了,當即開口問道:「你跑去了哪裡?」

  無心答道:「我去找了白琉璃。」

  馬英豪向他逼近了一步:「找到了嗎?」

  無心點了點頭:「他說他隨後就到。」

  馬英豪微微皺起了兩道濃眉:「隨後就到?你明知道他幾乎不能走路,為什麼不把他背回來抱回來?」

  無心冷淡的搖頭:「要去你去,我不去。」

  馬英豪發現自己是招惹了兩個冤家,白琉璃已經是不聽話,無心更是會咬人。一言不發的咬了咬牙,他想自己連路都走不利索,怎有能力搬運白琉璃?

  正當此時,小橋惠低低的說了一句日本話,無心雖然聽不懂,但是能夠猜出意思——金子純怕是要不成了。

  門外依稀響起了腳步聲音,是一大隊翻毛皮鞋在水泥地上齊步走,顯然是香川武夫回來了,然而人數又不對,因為進山為他們做保鏢的,只是一支十幾人的士兵小隊。

  誰也不敢開門去看個究竟,因為不知道門外角落裡會不會埋伏著黑蛇。無心想起自己一眼瞥見的巨蛇,不知道該不該說。說了,也許會把日本人嚇出山去,但是事情未完,他們不會善罷甘休,自己也未必有機會脫身;不說,又怕繼續留在地堡中,賽維和勝伊會有危險。

  外面的腳步聲音從門前經過,不知是要往何處去。小柳治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打開房門伸出了頭:「香川先生,地堡裡有毒蛇,請一定小心。」

  香川武夫的光頭在走廊裡亮了一下:「唔,毒蛇?」

  與此同時,小柳治看清了香川武夫身邊的人員,的確是增添了至少十名士兵。其中幾人抬著一隻長長的木箱,不知裡面裝的是什麼。

  香川武夫說完「毒蛇」二字之後,便繼續向前走去。整條隊伍沒入黑暗,很快不見了蹤影。

  小柳治沒想到他會是個麻木不仁的態度,不禁愣了愣,隨即縮回房內。如此又過了良久,白琉璃不見蹤影,香川武夫則是返回來了。

  他抽著鼻子進入指揮所,進門的時候還在自言自語:「是山外的人給我們送來了一些子彈。」

  然後他抬眼看清了床上的金子純。臉色驟然一變,他把目光轉向了小橋惠。小橋惠小小的站在床邊,不帶感情的描述了不久前的一切——從金子純想去糧庫弄點幹果當零食說起。

  金子純躺在床上,呼吸已經微弱到將近消失。香川武夫走到床前,居高臨下的試探了他的鼻息。

  俯下身摸了摸金子純的頭髮,香川武夫湊到他的耳邊,低低的、溫柔的耳語了幾句。金子純緊閉雙眼,一滴淚水流過了他的眼角。

  然後香川武夫攔腰抱起了他,轉身走出了指揮所。


  幾分鐘後,上方遙遙的起了一聲槍響。賽維和勝伊,包括馬俊傑,一起打了個哆嗦,知道香川武夫已經槍斃了金子純。不是因為金子純犯了錯誤,而是因為金子純是確定的不能活,所以同伴要用子彈結束他的痛苦,送他快走一程。

  地上的香川武夫在收起手槍之後,抄起士兵丟在外面的鐵鏟,在地堡入口附近挖了一個深坑,埋葬了金子純。天上飄著細碎的小雪花,憑著他的經驗判斷,小雪很快就會轉為一場大雪。大雪封山,隊伍中又失去了嚮導。將來的日子一定不好過,但是又不能空著雙手打退堂鼓。剛剛進山才幾天?現在下山往回返,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沒有辦法向軍部交待的。

  香川武夫一手拄著鐵鏟,一手叉著腰,站在半山腰俯視山下,想要找個地方搭帳篷露營。隊伍裡沒了金子純,做什麼都有點不大安心。雪花落在他的光頭上,先是融化,後來就積成了薄薄的一層。輕易露營是不可以的,夜裡會被野獸啃了腦袋,就算沒有野獸光顧,也有可能在夢裡凍死。他們和山民們比不得,山民們可以光著身子在大雪地裡跑,他們不行。


  香川武夫在大雪中浮想聯翩,不肯下洞。而洞中的指揮所內,無心正在向眾人描述自己所見的巨蛇。

  待他話音落下之後,室內靜了一瞬,隨即馬英豪搖了頭:「不可能。」

  小柳治也跟著搖頭:「是不大可能。小蛇可以通過管道或者牆壁縫隙出入,大蛇……如果真有水缸粗的大蛇出沒,建造地堡的時候一定會有人發現。而且水泥後面都是大塊的岩石,即便真有巨蛇在土裡鑽,也無法突破一層岩石。」

  此言一出,無心傻了眼,因為發現他們說的也很有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6 20:06
第一百一十一章、小鬼

  因為白琉璃是久候不至,所以無心懷疑他是迷路了。

  香川武夫頂著一頭薄雪回了來,見小橋惠已經將室內的血跡全部清除乾淨,就很滿意的「嗯」了一聲。蹲在火爐邊伸出雙手,他沒有再提金子純,只說:「外面下雪了。」

  馬老爺出聲問道:「香川先生,你們到底是做了什麼打算?如果始終是一無所獲,難道我們還當真在山裡過冬不成?況且地堡裡面有毒蛇,是出乎大家意料的;我們好端端的,總沒有住在毒蛇窟裡的道理嘛!」

  香川武夫抬頭向他一笑,輕描淡寫的答道:「荒野裡有蛇,也是常見的事情。不要擔心,地堡的儲藏室裡一定會有驅蛇的藥物。等下我親自過去找一找。」

  馬老爺張了張嘴,沒說出什麼來,末了一甩袖子坐在床上了:「總之我對你們是以誠相待,你們應該保證我一家人的生命安全。」

  香川武夫依舊是笑,一張白臉被爐火映成紅彤彤。


  香川武夫在烤暖雙手之後,當真去了一趟儲藏室。儲藏室緊挨著糧庫,隔壁則是將校休息室。他找到一些雄黃,又從糧庫裡拎出一辮子大蒜。把蒜瓣搗碎之後混合雄黃,他用紗布兜住氣味刺鼻的混合物,一團一團的包好了放在門口,說是可以驅蛇。小橋惠照舊煮飯,罐頭的肉香混合了金子純留下的血腥,眾人端著空飯盒坐在地上,都感覺自己像是要吃人。

  賽維和勝伊,自從目睹了金子純的慘死之後,就再也沒有說過話。雙手捧著一飯盒粘稠的肉粥,他們悶頭大嚼,一頓能吃過去一天的量。吃飽之後縮回角落,賽維向後靠著牆壁,勝伊閉著眼睛偎在她的身邊。

  無心在兩人面前蹲下了,輕聲問道:「你們怎麼了?」

  賽維半睜了眼睛,低聲答道:「我們怕了。」

  勝伊也啞著嗓子開了口,聲音低得像耳語:「無心,我們不想死,我們想回家。」

  無心勉強笑了一下:「我保證,一定送你們回家。而且是活著——你們和我,都活著。」

  賽維和勝伊一起向他微笑了,賽維沒有了脂粉的修飾,徹底露出原形,和勝伊的面貌是一模一樣。對比之下,她不大像個女人,勝伊也不大像個男人。


  二十來名日本士兵蹲在半山腰的岔道之中,是整座地堡的總看守。天黑了,指揮所內的兩盞燈裡都添了煤油。賽維靠在牆角昏昏欲睡,勝伊卻是想要出去撒尿。馬俊傑跟上了他,兩個人一起開門進了走廊。

  勝伊心中絕望恐慌,導致情緒低落,越發的討厭男人,即便馬俊傑還不算男人。他不理睬馬俊傑,自己找了僻靜地方解褲子。馬俊傑板著一張小白臉,也不和他親近。

  掏出傢伙嘩嘩嘩的長尿了一場,勝伊長吁了一口氣,一邊繫腰帶,一邊轉身要往回走。然而回頭之後他愣了一下,發現馬俊傑不見了。

  「俊傑?」他出聲呼喚,然而沒有回應。

  他豎著兩隻耳朵又聽了聽,發現周圍還是沒有動靜,便在狐疑之餘,放心大膽的放了一個屁。此屁他忍了許久,一直無處釋放,如今終於痛快了。

  他懷疑馬俊傑是尿過之後先往回返了,於是一邊走向指揮所,一邊又喊:「俊傑?」

  視野之中並沒有俊傑,只有遠方一扇半開半掩的房門,關著滿室明亮的燈光。馬俊傑無端的消失讓勝伊有些恐慌。他不是一位有責任感的好三哥,口中胡亂大喊著俊傑,他的步子越走越快,心驚膽顫的直奔指揮所。

  可就在距離指揮所十幾米遠處,他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微弱的響動,像是哽咽,也像是嘆息。尋覓著聲音回頭望去,他在微弱的光明之中,驟然爆發出了一聲尖叫!

  他看到了金子純!

  金子純站在暗處,身上還裹著一層帆布。一隻手緊緊扼住了馬俊傑的細脖子,他滿頭滿身都是土。而馬俊傑面紅耳赤的背靠了金子純,雙手還在拚命的拉扯對方的手。忽然意識到勝伊發現自己了,他拚命向前伸出雙手,舌頭長長的吐出來,同時痛苦的做出口型:「三哥……」

  勝伊下意識的上前幾步,不加思索的握住了馬俊傑的手。一握之下他怔住了——馬俊傑的小手寒冷如冰,竟然硬的如同鐵鉗一般。雙方的手指剛剛相觸,他便被馬俊傑一把抓了個緊。勝伊感覺不對勁,哭叫著想要往後退,然而為時已晚,他退不成了!

  金子純垂著頭,僅餘的一隻手依舊掐著馬俊傑的脖子。而馬俊傑的腦袋漸漸歪成了不可思議的角度,同時雙手越來越有勁,是把勝伊一點一點的往自己懷里拉。勝伊半蹲下去,靴底在水泥地上磨出聲音。一個腦袋轉向指揮所,他嚇得哇哇大哭:「姐!無心!救命啊……」

  就在他一寸一寸蹭向馬俊傑之時,指揮所內跑出了人。無心手裡拿著馬老爺的硬木手杖直衝而來。舉起手杖比劃了一下,他飛快的又看了馬俊傑一眼,隨即把牙一咬,一杖就抽上了馬俊傑的手臂。走廊內響起「喀吧」一聲,馬俊傑一聲不吭,兩條小臂已然一起骨折。

  勝伊嚎啕著拚命後退,退著退著回頭看到賽維。賽維一把攥住了他的腕子,手指頭陷進他的肉裡,冷津津的直哆嗦。而無心咬破指尖,把血珠子迎面甩上了前方二人的面孔。金子純和馬俊傑像是被淋了鏹水,登時抽搐著要躲。而無心趁熱打鐵,撲上去一手一個掐住了二人的脖子,同時大聲吼道:「白琉璃!沒死就給我滾出來!媽的鬧鬼詐屍了!」

  話音落下,他只覺手中的身體忽然一軟。金子純和馬俊傑都像被人抽去了骨頭一樣,無心一鬆手,他們就沉重的癱倒在地了。

  香川武夫提著一盞煤油燈走近了,仔細的去照地上兩具人身。馬老爺跟在一旁,因為看清楚了馬俊傑彎折的脖頸,所以當場驚叫了一聲。

  無心彎腰試了馬俊傑的鼻息,隨即起身答道:「五少爺已經死了,被金子純掐死了。」

  香川武夫啞著嗓子說道:「金子純……是我親手埋進土中的……」

  無心轉向了他:「香川先生,我們真的該離開了。這座山很邪門;埋在這裡的巫師們陰魂不散,殺氣比活人還重。金子純的確是早死了,但他死後被惡鬼附體,又回了來。」

  香川武夫一聳肩膀,因為氣息紊亂,所以聲音又輕又高,很有馬老爺的風格:「難道死在這座山裡的人,都會被惡鬼附體嗎?」

  無心想了一想,隨即搖頭:「不是。」

  香川武夫做了個深呼吸,風笛似的從鼻孔中哼出響亮疑問:「嗯?」

  無心答道:「我們所見到的幾具乾屍,不是都死得很老實嗎?」

  香川武夫把眼睛緩緩的瞪圓又眯細,一張保養良好的白臉慢慢轉向了馬老爺,馬老爺蓬著一頭無法無天的捲毛,目光凌厲的瞪了他一眼:「不要看我,我不知道!」

  香川武夫的大白臉被馬老爺瞪回了前方。對著無心出了一會兒神,他有很多話想要問,可是一時卻又不知從何問起。無心噙著受了傷的手指頭,一邊翻著眼睛看他,一邊用牙齒輕輕去咬創口。忽然抽出手指轉過身,他在賽維和勝伊的眉心分別劃了一指。淡紅色的稀薄血液塗在了他們的皮膚上,而他們當著眾人,心有靈犀的一言不發。

  金子純和馬俊傑靜靜的躺在地上,無心瞥到了兩團微光在他們身上浮動,彷彿受到了某種力量的牽引,微光向著一個方向閃爍不止。金子純身上的光芒更盛一點,忽然明亮忽然又微弱,他的光芒憑空消失;而馬俊傑的魂魄一點一點離了身體,斜斜的飄向了前方的岔路口。

  無心隨著魂魄邁開步子,走過長長的走廊,進入岔道之後又接連拐了幾個彎。最後在一扇小鐵門前,他看到了白琉璃。

  白琉璃像個初學唸經的小喇嘛,前仰後合的低誦不止,咒語的字字句句都是連綿著的,任誰也聽不清他說的到底是什麼。一隻淺淺的小碗擺在地上,先前本是個孩子的頭蓋骨。碗中盛著一點腥紅液體,液體裡面又浸泡了一隻指頭長的小木人。

  無心小心翼翼的俯身撩開了他的長發。看到了他半閉著的藍眼睛,和一線骯髒蒼白的額頭。他的發際已經滲出了汗珠,黑色的睫毛隨著聲音不住震顫。

  「你所收的魂魄。」無心輕聲問道:「是個十幾歲大的男孩子嗎?」

  白琉璃充耳不聞,繼續搖頭晃腦,汗水成股的流過了他的眉毛。無心環顧四周,發現馬俊傑的魂魄消失了。

  咒語戛然而止,白琉璃毫無預兆的睜開了眼睛:「他逃走了。」

  無心有一點驚訝:「你竟然——」

  無心是沒想到憑著白琉璃的巫術,竟然連只小鬼都拘不住。而白琉璃垂下了頭,低聲說道:「他的怨氣很重,你們小心著吧!」

  然後他猛的一哆嗦,對著無心抬起了頭:「什麼來了?」

  無心抽抽鼻子,沒有嗅到異樣的氣味。可是發自本能的也感覺到了危險。忽然向一旁扭過頭去,他瞬間睜大眼睛,看到了一條巨蛇!

  巨蛇是黑色的,與黑暗融為一體。它明明是在游動,然而靜得像個影子,蜿蜒的經過了路口。

  無心蹲在白琉璃面前,壓低聲音說道:「是一條蛇,水缸粗的大蛇,我先前見過一次,可是他們都說地堡裡不可能有巨蛇,不相信我。剛才,我又看到了。」

  白琉璃自認並不符合蛇的胃口,所以不甚慌張:「哦,是蛇。」

  然而無心隨即又道:「可是……它沒有頭。」

  白琉璃答非所問:「我沒有嗅到蛇的臭氣,只嗅到了鬼魂的陰氣。」

  無心很想和白琉璃談一談巨蛇,然而白琉璃顯然對鬼更有興趣。無心無可奈何的伸手一指他:「我和你永遠說不到一起去!現在我要去追大蛇,你要麼就乖乖呆著別動,要麼就去指揮所!」

  隨即他起身要走,不料剛一抬頭,卻是在暗處看到了影影綽綽的馬俊傑。

  馬俊傑滿懷仇恨的瞪視著無心——他只是想平安的長大,只是想分一點錢給娘做私房。然而娘死了,他也死了。為什麼連鬼都要欺軟怕硬,為什麼只殺他,不殺勝伊?他想回北京,他不要再呆在暗無天日的地堡中了!

  可是,他回不去了。

  無心沒理他,回頭又問白琉璃:「附在金子純身上的,還是金子純的魂魄嗎?」

  白琉璃搖了搖頭:「不是。」

  無心點了點頭,心想洞內鬼魂無數,而且全都頗有力量,忽然得到一具屍首,難免它們不生利用之心。看來在地堡之中,活是活不舒服,死後也不得輪迴。

  在臨走之前,他對白琉璃說道:「小鬼在你身後。」然後拔腿便跑。

  白琉璃沒有回頭,半閉了眼睛繼續唸咒。而馬俊傑只覺身心渙散,慌忙亂飄一氣,遠遠的避開了白琉璃。


  無心去追大蛇,連著通過了幾條甬道,終於看到了大蛇的尾巴。

  他心中一喜,加快了腳步。不料大蛇忽然停了動作,長長的癱在了地上。蛇尾漸漸膨脹,猛的一昂,竟是成了個頭的樣子,無聲無息的迎向了無心。無心剎住腳步,只見前方由蛇尾變化成的蛇頭無鼻無眼,只有一張不住蠕動收縮的巨口,口中黑洞洞的,彷彿直通巨蛇。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6 20:06
第一百一十二章、蛇的面目

  無心站在水泥地上,仰頭看著巨蛇越昂越高,由尾巴轉化成的頭顱巨口居高臨下,是要把自己一口吞噬的姿勢。可是在片刻之前,他看得真真切切,巨蛇分明是背離自己前行,絕對沒有轉身——從來沒有聽說過倒退爬行的蟲蛇,可是尾巴又怎會變成了頭顱?

  巨蛇開始緩緩的向他移動了,無聲無息,也無氣味,像一團巨大的黑雲,幾乎就是在地面上柔軟的飄。無心手無寸鐵,想逃也來不及,索性站在原地不動,同時又發現了一個奇異現象——巨蛇沒有牙齒!

  沒有牙齒,沒有信子,黑洞洞的就只有一張口。無心忽然感覺它不像蛇,更像蟲,一條前後貫通、不分首尾的蟲。

  巨口向下緩緩對準了他,彷彿是要做到一擊即中。無心仰起了頭,想要到它的腹內一探究竟。可是對著上方的巨口睜大了眼睛,他發現巨蛇身上顯出了細密紋路,不是花紋,而是凹凸蠕動的紋路。

  恍然大悟的退了一步,他明白了。日本人沒有說錯,地堡之內的確不存在碩大無朋的巨蛇,巨蛇是由無數條小黑蛇組成的!

  小黑蛇們互相擰絞糾纏,構成一條龐然大物。任何被巨蛇吞入的活物,都會立刻遭受萬蛇噬身的痛苦,然後瞬間成為一具乾屍。

  所以它不分首尾,無須轉圜,帶著凶惡的靈性。一旦大難當真臨頭,它自然會解體為無數細小黑蛇,牆壁縫和下水道都是它們的避難所。即便地堡崩塌,也有整整一座大山供它們鑽洞穿梭。在地下,它們沒有剋星。

  無心不想鑽進巨蛇腹中了,如果當真被萬千小蛇吮成了人幹,他相信賽維和勝伊都會哭泣,但也只是哭泣而已。賽維和勝伊愛他,愛的有條件,涼絲絲。真心有幾分?他不知道。可是對於他們來講,已經盡力了。他們本來是相依為命、誰也不愛的。

  他不敢以著人幹的面目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膽量有限,熱血也有限,他不可以去嚇唬他們。

  於是無心驟然橫著跳出老遠,隨即方向不變,貼著巨蛇的身體穿過走廊,逃進黑暗。巨蛇果然沒有調頭。高昂的頭顱低垂下去,收縮成了細長尾巴。它並未像真正的蛇一樣貼地游動,而是身體旋轉向前,宛如一隻碩大柔軟的黑色鑽頭,閃電一樣衝向了無心的背影。

  雖然巨蛇根本不能算蛇,但是無心無計可施,只好還是把它當蛇來對付。在走廊中左右騰挪跑成了「之」字形,他眼看前方就到了頭,連忙提前調整方向,拐進了盡頭的一條岔路。察覺到巨蛇尾隨而至了,他向前直奔,卻是在岔路盡頭一腳踏空,踉蹌著撲了下去。身體跌在冷硬的台階上,他發現自己竟然是跌上了一條向下的水泥樓梯。

  他沒想到地堡下面居然還有一層,當初金子純也不曾提過。一挺身爬起來站穩了,他慌不擇路,沿著樓梯向下疾行。落腳之處由平整漸漸變得崎嶇,水泥台階越往下越是粗糙,最後索性斷崖似的沒了路。無心停在最後一級台階上,橫了心縱身一躍。只聽「咕咚」一聲,他結結實實的摔在了黑土地上。

  黑土地距離最後一級台階,能有個半人多高,爬上去很容易,掉下來也摔不壞,是個沒有殺傷性的大土坑。土坑是挖出來的,還是天然有的,一時瞧不出;無心抬頭向上望去,就見巨蛇停在岔道地面上,身體一端慢慢沿著台階探下,如同水蛭一般,越是伸得遠,越是拉得細長。無心知道自己不帶活人氣,素來不招野獸,所以心中疑惑,不知道巨蛇為何對自己產生了興趣。人在坑中無路可退,他眼看蛇頭搖搖擺擺越來越近,只好貼著坑壁站直了,一動不敢動。

  蛇頭越過最後一級台階,依然像只鑽頭似的,翻翻滾滾的四處游動。一條細小黑蛇脫離大蛇身體,自作主張的伸出腦袋,要往黑土裡鑽。蛇頭漫無目的的蹭過了無心的小腿,因為細長,所以嘴巴的尺寸小了許多,然而不住的收縮擴張,是個貪婪飢渴的模樣,彷彿隨時預備著吞噬什麼。

  無心盯著蛇頭,看它在坑中搜索一圈,無功而返,懶洋洋的縮回了上方走廊。恍然大悟的低下了頭,他盯著已經沒入土中大半的小黑蛇,心想原來它是依靠氣流來捕捉獵物的。自己方才連走帶跑,跑到哪裡,它便追到哪裡;自己不動了,它反倒失了目標。

  自己可以做到完全的靜,但是平常人至少還要呼吸,無論如何逃不脫它的追逐。低頭抓住蛇尾向外一拽,他動作極快的掐住了蛇頭。黑暗之中,他的黑眼珠是特別的大,沒有光,他一樣的能看。小黑蛇的身體柔軟滑膩,太像一條肉蟲,蛇頭上鼓起一隻嫩嫩的肉泡,像嬰兒未睜的眼睛。無心用手指輕輕去摩挲肉泡,結果撥起了一層半透明的薄膜,薄膜下面,竟然真是一隻圓圓的眼珠。

  無心又扒開了它的嘴,嘴是一圈軟肉,類似吸盤。牙齒尖銳細短,上下各有兩枚,正可以一口咬破獵物的皮肉,而又不至於咬過之後抽拔不出,堵住傷口鮮血。無心見它在自己手中扭動得還很有勁,就試探著將一根手指插入了它的口中。指尖瞬間一痛,箍住一節手指的蛇嘴清清楚楚的吮吸了一下,隨即卻鬆了口。顯然,無心的鮮血不合它的口味。

  無心收回了手指,順勢又去撥弄了蛇頭上方的一隻眼。隨著他的施力,小黑蛇在他手中開始掙扎;無心忽然向下一摁,只聽一聲輕微的響,他戳破了小黑蛇的眼珠。而小黑蛇當即鬆軟成了他手中的一條繩子,正是死了。

  無心握著蛇尾巴掄了一圈,心想自己但凡有一點頭腦,都該馬上逃出地堡,哪怕大雪封山,哪怕在外頭凍硬了,也比窩在地堡裡強。小蛇來了,可以戳它的一隻眼;大蛇來了,怎麼辦?

  無心在土坑中轉了一圈,認為水泥樓梯大概是件半成品,大坑也應該是下一層地堡的入口。可惜台階未完成,下一層地堡更是連影都沒有。連滾帶爬的上了台階,他一路鬼鬼祟祟的走回了指揮所。

  把小蛇的屍體擺在煤油燈下,他對著眾人講述了大蛇的底細。話音落下,香川武夫和馬老爺當即開始鬥嘴。馬老爺蓬著一頭捲髮,委屈死了,無論如何想要回家;香川武夫肩負著任務,當然不能無功而返,而且並不相信馬老爺是真的坦誠。小柳治和馬英豪並肩站著,煤油燈下,他們臉色變幻不定,統一的灰頭土臉。金子純和馬俊傑的屍體,被人用粗尼龍繩緊緊捆綁住了,直挺挺的疊在門旁牆邊,小橋惠蹲在屍體頭旁,似乎是個守衛。

  香川武夫和馬老爺全是巧舌如簧,吵了個天翻地覆。馬老爺一直沒有去看馬俊傑,此刻忽然想起他是自己的兒子了,指著馬俊傑的屍首對著香川武夫咆哮:「我的小兒子,已經死了!」

  香川武夫臉色鐵青,一隻手按在腰間的手*槍皮套上。

  馬老爺的氣焰隨著嗓門一起增長,抬手對著香川武夫的光頭指指點點:「你們的人都是廢物!廢物!到目前為止,只有無心做了一點實事,而你們除了挖幾個坑,死幾個人之外,還有什麼成績?我告訴你們,不要妄想讓我也死於你們的愚蠢!」

  香川武夫拔出手槍,一槍指向了窩在角落裡的賽維:「馬先生,你還要繼續說嗎?」

  馬老爺登時閉了嘴,別的孩子愛死不死,賽維和勝伊是要好好活著的。他們多麼的像他,他們三個才是純粹的一家人。

  香川武夫放下了槍,眼角餘光瞄著房內所有人,同時咬牙切齒的低聲說道:「大蛇,小蛇,都沒有關係。軍火庫裡有很多武器,我不相信它們比槍炮更厲害。靠近出口的岔道里比較安全,如果你們願意,夜裡可以去和士兵一起睡。現在我要去軍火庫取武器。」他面色陰鷙的點了點頭:「誰想逃,就是死!」

  香川武夫推開了房門,對著走廊吼了一句日本話。兩名士兵立刻從附近的岔道中答應著跑上了主幹道走廊。室內眾人眼巴巴的望向門口,就見香川武夫從懷裡摸出一張地圖和一隻手電筒,帶著兩名士兵拔腿就走,同時「咣」的一聲摔了房門。

  留在室內的人,誰也不看誰,唯有馬老爺長嘆一聲:「作死啊!」

  無心有點無所適從——和身邊這一幫人在一起,他總感覺雙方之間有隔膜。手裡揉搓著軟軟的小黑蛇,他低頭坐到了賽維身邊。賽維也沒理他,和勝伊一起抱著膝蓋蜷成一團。

  賽維沒有歷險的經驗,此刻周身上下只有一顆心還活著。忽然懶得指望旁人了,她決定自己找出一條生路。

  足足過了幾十分鐘,還是不見香川武夫返回。馬英豪開了口,說道:「無心,出去瞧一瞧,找不到香川先生,找到白琉璃也是好的。自從送他進了地堡,我就沒再見過他。」

  無心靠牆站起了身,同時聽得馬老爺也出了聲:「不許去,要去讓他的同胞去。」

  無心半蹲半站,貼著牆壁很猶豫,手裡還攥著死蛇。賽維偶爾回了神,正好聽到父親和大哥的對話,當即也發表了意見:「坐下!」

  無心死心塌地的慢慢溜下去了,又扭頭看了馬英豪一眼。馬英豪皺起眉頭望著他,不過沒有怒色,彷彿是不肯和他一般見識。

  然後,震天撼地的爆炸就開始了!

  爆炸彷彿就發生在所有人的腦海心窩裡,煤油燈的火苗全凌亂了,巨響幾乎震得人嘔出鮮血。鐵門受了氣流的鼓動,單薄的一道銅鎖當場斷裂。而灰頭土臉的香川武夫一頭紮進室內,用日本話嚷道:「撤退,撤退,到地面去!蛇來了!」

  此言一出,無論聽懂聽不懂的統一起了立,然後也無須多問,眾人一窩蜂的全湧了出去。一名渾身是血的日本士兵站在主幹道上,正在用撬棍拚命去撬一隻木箱。喀嚓一聲木條斷裂,士兵伸手進箱摸出手雷,哆嗦著打開保險,用力在牆上一磕,隨即沒頭沒腦的向前擲去。

  賽維腿都軟了,可是看清了士兵的動作——打開保險,再磕一下。看清之後她一把拽住勝伊,撒腿就跑,跑了幾步之後回了頭,又把無心也扯到了身邊。她瘦而強硬的向前蠻頂,面目猙獰,氣沖如牛。滾燙的氣流一波又一波的衝擊著岔道里的人,她寸步難行的在士兵之中移動,兩隻手不能兼顧了,她不假思索的鬆開了無心,專門拉扯勝伊。

  一鼓作氣的,她把爛泥一樣的勝伊先推上了地面。冰冷的空氣撲在她赤紅的臉上,她像猴子一樣隨即攀援而上。下面有人托舉了她,手很有勁,手指蒼白,是無心。

  賽維沒有回頭,上了地面之後見勝伊還癱在地上,就俯下身拼了命的推他踢他,當他是個鋪蓋卷,一路讓他滾出老遠。勝伊屁用沒有,說他是浪蹄子都是抬舉了他,他都不如一般的好娘們兒堅強;但是賽維得先顧著他,他安全了,她才能騰出心思去看無心。

  好在無心是不勞她費心的。她剛一出洞,無心就一屁股拱開小柳治,搭著鐵梯竄上去了。

  當最後一名活士兵逃出地堡之後,香川武夫在飄飄揚揚的大雪之中,乾脆利落的鎖上了入口鐵門。

  無心卻是想起了一個人:「白琉璃還在裡面!」

  香川武夫滿頭滿臉都是硝煙塵土:「他沒有用,不要管他!」

  無心也沒有重新入洞的打算,但是想到白琉璃可能會死,他忽然感覺很難過。

  「地堡還有其它入口嗎?」他問香川武夫。

  香川武夫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答非所問的告訴他:「裡面應該不會燃起大火,因為缺乏燃料。」

  處處都是水泥牆和大鐵門,並且鐵門全部緊閉,的確是缺乏燃料。

  香川武夫又道:「天亮之後再派人進去,今夜我們該做的,就是不要凍死!」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6 20:07
第一百一十三章、奪路狂奔

  半山腰生起了幾堆火,一群人本來就接連幾天沒有洗臉,如今加上煙燻火燎,越發有了鳩形鵠面的意思。兩名日本兵死在了方才的混亂防禦之中,加上金子純和馬俊傑,他們出師未捷,先丟了四條性命。

  賽維從兜裡摸出一條小手絹,用雪水浸濕了,自己托在手上擦了擦臉,又扭頭給勝伊抹拭了眼睛。勝伊怏怏的半閉著眼,任她抹拭。無心則是守在一旁,希望賽維也給自己擦一擦。

  他很有耐心的等待著,一直等到賽維把手帕扔到面前的雪上,等到手帕凍成薄薄的一片。患難見真情,賽維是有真情的,不過全傾注在勝伊身上。非得到了太平時節,才能勻出心思去愛無心。

  天上飄著鵝毛大雪,幸好沒有起風。無心訕訕的垂下頭,被大雪覆蓋成了一隻雪球。

  天亮之後,無人凍死,但是也沒有糧食可吃。香川武夫打開了地堡入口,想要派人進去探探情形,順便帶些飲食炊具出來,可是扭頭望了部下,他忽然感覺自己無人可派。士兵只剩下二十名不到,是不捨得讓他們再枉死的,小柳治和馬英豪是自己人,其中馬英豪還是個瘸子,也不適宜讓他們打衝鋒冒險;馬老爺老得乾巴巴,而且一慣的狡猾彆扭;馬家的龍鳳胎怎麼看都是一對瘦弱的大孩子;小橋惠負責了一切後勤工作,也是絕對死不得。

  於是,他對著無心一招手:「過來,你下去看一看,如果沒有問題,就去一趟糧庫,運些大米和罐頭出來。」

  他一邊說,一邊將一枚鑰匙和一隻手電筒給了無心。無心接過了這兩樣東西,正要下洞,不料賽維忽然叫道:「慢著!誰知道洞裡還有多少蛇?你們不能讓他赤手空拳的下去!」

  香川武夫看了賽維一眼,隨即拔出了自己的手*槍遞給無心。在無心接槍之前,賽維踩著厚雪跑到洞口附近,伸手去開一隻木箱:「一把槍裡能有多少子彈?給他炸*彈用,炸*彈比槍厲害。」

  香川武夫一直沒有留意過賽維,沒想到她忽然機靈活潑起來,竟敢擅自去動手雷箱子。把手*槍插回腰間皮套,他正要上前阻止,然而賽維已經像捧土豆似的,捧著三隻手雷走過來了。

  香川武夫猶豫了一下,沒有多說。無心莫名其妙的揣了三隻手雷,知道賽維此舉必有所為,不過當眾也不能問,便一言不發的跳入了豎井之中。

  地堡內還殘留著硝煙霧氣,地面橫著許多死蛇。無心打開手電筒,一邊走一邊大聲的呼喊白琉璃。將要走到指揮所時,他忽然看到了馬俊傑的鬼魂。

  馬俊傑還保留著死亡時的模樣。一個腦袋歪折到了肩膀上,他冷冷的望著無心。

  無心聽到了他的問話:「你們要走了嗎?」

  怨氣瀰漫開來,帶著殺意,無心看出他會是個麻煩的小鬼,有心讓他魂飛魄散,可是在他動手之前,馬俊傑的幻影漸漸淡化,飄飄忽忽的消失了。

  無心關閉了手電筒,繼續往前走。走廊裡並沒有活蛇,他停在指揮所門前,發現指揮所內一片狼藉,可是煤油燈居然還亮著一盞。門旁角落裡,金子純與馬俊傑的屍首也都還在。

  出了指揮所,無心一邊去開隔壁糧庫的鐵門,一邊高一聲低一聲的召喚白琉璃。鐵門表面被手雷崩得坑坑窪窪,幸好鎖眼依舊清楚。他從糧庫裡背出一袋大米,一些包裝好的乾菜與罐頭。回到指揮所,他找出兩根尼龍繩,把食物與屍首分別綁成兩捆。死結剛剛系好,他忽然回頭,看到了門外探頭縮腦的白琉璃。

  無心不喜歡他,可是此刻見了他,卻是意外的高興。隨手撿起一隻散落的罐頭,他摳開鐵皮走向白琉璃:「我想你也不會死。」

  然後他蹲在白琉璃面前,把肉罐頭放到了他的袍襟上:「你要不要水?」

  白琉璃偏著臉,用一隻藍眼睛看他:「你們要走了?」

  無心答道:「洞裡有蛇,他們不敢再住下去,但是也不會走。」

  他用手指從鐵皮罐頭裡挖出一塊肉,送進嘴裡咀嚼:「現在不走,就走不成了。」

  白琉璃輕聲答道:「我很喜歡這裡,我要留下來,哪裡都不去了。」

  無心舔了舔手指,又去罐頭裡拿肉吃:「一個人,還有蛇,不寂寞?不害怕?」

  白琉璃看他吃得很香,就把鐵皮罐頭放到了他的面前:「不寂寞,這裡有很多鬼魂,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我看不到它們,但是我知道它們都在。它們比人更好,我愛他們勝過愛人。人的心思,我總是摸不透。我摸不透,我就很累,很憤怒。」

  無心端起了罐頭,向他微笑:「對不起。」

  白琉璃佝僂著腰,喃喃的低語:「對不起我的人,都被我殺死了。他們變成了鬼,反倒不會再虧待我。」

  話到這裡,他陰惻惻的一笑。一隻手托著懷裡的嬰屍,他四腳著地慢慢的向前爬。爬到了兩具屍首跟前,他很憐愛的摸了摸馬俊傑的頭髮,然後背對著無心說道:「把他們留給我吧,我的孩子都餓壞了。」

  無心幾口吃光了罐頭,然後扛著食物站起身:「白琉璃,別威脅我。」

  白琉璃低沉的笑出了聲音,笑得身體顫抖:「你怕什麼?如果我的詛咒能殺死你,你早死過千萬次了。無心,為什麼你會是個騙子?我想不通,我很想不通!」

  無心邁步向外走去,聽到白琉璃在後方又道:「你還會再回來的,騙人的人,也會被騙!」

  小橋惠有了無心運出的糧食肉蔬,便開始埋鍋造飯。眾人吃飽喝足之後,香川武夫帶了十幾名士兵,開始了新一天的尋覓。小柳治和馬英豪照例是並肩坐在火堆旁,頭上共頂著一片雨布擋雪。

  起初是天下太平的,可不知是誰先挑起了頭,馬老爺和馬英豪一遞一句的對了話,並且不是好話——大冷的天,夜裡又是死裡逃生,他們此刻自然沒有心情再虛以委蛇。

  雙方的語氣越來越激烈,馬英豪反常的激動了,曆數了馬老爺一生的罪狀——馬英豪的娘得了重病,馬老爺連個醫生都不讓人請,馬夫人不是病死的,是躺在床上無人照顧,活活餓死的!而馬英豪當時人在日本,回來之後就發現娘沒了,娘的遺物也全沒了。

  馬老爺立刻反唇相譏:「你娘不守婦道,死的好呀死得妙!」

  馬英豪氣得頭上直冒熱氣,當即又提起了自己的瘸腿——世上怎麼會有父親忍心把兒子打成殘廢?

  馬老爺哼哼冷笑:「誰知道你是哪裡來的野種?」

  馬英豪氣得臉也不要了,指著馬老爺的鼻子問道:「你有證據嗎?」

  馬老爺非常善於氣人,抬手一點自己的太陽穴,他輕飄飄的答道:「我有直覺。」

  馬英豪像被大錘擊中了心口,神情痛苦的一閉眼睛,隨即低頭去拔小柳治的手槍:「好,好,我今天就要弒父了!」

  小柳治連忙掀了雨布向旁躲閃,而馬老爺起身往賽維身後一避,扯著薄薄的小嗓子又道:「英豪,你問過我了,我還沒有問你。你當我不知道你和佩華之間的醜事?她畢竟是你的庶母,你個畜生,竟然連人倫都不要了!」

  馬英豪怒不可遏,想要把馬老爺的腦袋揪掉。馬老爺轉身就逃,賽維和勝伊對視一眼,起身也逃,臨逃之前還扯了無心一把。

  馬英豪拄著手杖,站在大雪地上打哆嗦。而小柳治眼看馬家四人越逃越遠,不由得愣了一下,隨即高聲叫道:「不對,他們要跑!」

  此言一出,遠方的賽維從袖子裡甩出一隻沉重手雷。打開保險之後她順手往旁邊的老樹上一磕,隨即像扔一隻鉛球一樣,把手雷狠狠的擲向了小柳治。小柳治盯著空中飛來的小小黑影,一秒的愣怔過後,他橫著一躍,把馬英豪撲倒在了雪地上。

  與此同時,手雷在半空中爆炸了。

  馬家四個人跑瘋了。

  雪太厚了,一腳踩下去,不費勁就拔不出。馬老爺老當益壯,一竄一竄的比誰都快。賽維學會了父親的跑法,也加快了速度,唯有勝伊最弱,需要無心拉扯著才不掉隊。但是弱有弱的好處,勝伊一個踉蹌跌倒在地,順著一道斜坡骨碌碌滾下去,徹底的領了先。

  跑著跑著,馬老爺尖叫一聲:「媽的,我們留了腳印,怎麼辦?」

  後方遙遙的起了槍響,顯然他們並未甩掉追兵。賽維眼看前方又有一棵老樹,就氣喘吁吁的對著無心伸出了手:「你不是還有手雷嗎?給我一個!」

  無心立刻掏出一隻給了她。而她一邊跑一邊除了保險。將手雷狠狠磕上樹幹,她漫無目的的轉身向後又投了出去。一聲巨響過後,她向下縱身一躍,口中大喝:「滾!」

  馬老爺和無心都很聽話,當即臥倒,一起往下滾。勝伊先行一步,已經滾到坡底。眼看馬老爺張牙舞爪的下來了,他大驚之下,一個鯉魚打挺就要起身,可惜剛剛起到一半,他便被馬老爺結結實實的壓在了身下。喉間發出一聲哀鳴,他恨不能立刻死了。

  可正是要死不死之際,他忽然一扭頭,發現自己眼前不知何時多了四隻蹄子。

  順著蹄子往上瞧,他看到了一張馬臉,一叢鹿角,以及一雙黑毛毛的大眼睛。

  他的眼睛緩緩睜圓了,隨即扯著嗓子高聲喊道:「姐,姐,你看,來了個四不像!這玩意兒不是萬牲園才有嗎?哎呀,姐,它舔我了!爸爸你別壓著我……哎呀,又舔我了,無心,救命吶!」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6 20:07
第一百一十四章、孤獨的獵人

    勝伊平時連貓狗都不碰的,如今陷在大雪地裡動不得,被一隻牛高馬大的大鹿舔來舔去,就嚇得通體酥軟,同時又有些興奮。馬老爺都翻身爬起來了,他還在雪中擺著「大」字吱哇亂叫,不是讓他姐來看四不像,就是讓無心來救命。

    賽維在大雪中站起來,沒等站穩又跌坐下去。無心四腳著地的爬到了勝伊身邊要扶起他,勝伊還在張嘴大叫,叫著叫著忽然不叫了,因為不小心和四不像親了個嘴,舌頭碰了四不像的舌頭。

    他不叫了,賽維卻又出了聲音,是斬截有力的一聲「啊」。眾人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就見雪坡盡頭的松樹林子裡,有個人在向他們招手。招了幾招之後,他舉起一隻長牛角似的號角,很悠揚的吹出了幾聲鹿鳴,隨即扭頭跑入了樹林深處。四不像聽了鹿鳴聲音,撒開蹄子衝向了樹林;而餘下四人愣了愣,追著四不像的尾巴也邁開了步子。

    樹林很大,樹木也密。松樹在冬天被凍黑了,風景就顯得冷峻陰森。林子外面還能聽到斷斷續續的槍聲,林子裡面的積雪倒像是比外面地上薄了一點。勝伊抓住無心的手,一路跑得跌跌撞撞,到最後他實在是跑不動了,垂著一隻手兩隻腳,被無心拖著前行。領路的四不像東一拐西一拐,在號角的指揮下越跑越快,末了和前方的人一起消失在了密林中。而馬家幾人漸漸停了腳步,發現自己暫時安全了。

    勝伊氣若游絲的趴在雪地上,還掙紮著要說話:「姐,四不像怎麼沒了呢?」

    賽維不愛去萬牲園,所以也不認識四不像:「我哪知道?是四不像嗎?我看像馬。爸爸,你看它是馬吧?」

    馬老爺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氣喘吁吁的答道:「是馴鹿……和萬牲園裡的四不像不是一種……不過馴鹿也叫四不像……累死我了。」

    無心留意觀察著其餘三人的動靜,同時也跟著喘。對他來講,喘和跑是一樣的累,於是搭訕著四處走了一圈,發現樹林的確是個安身的好地方,處處都是荒草,踏出了腳印也不明顯,而且便於隱藏。慢慢轉回了馬家三人跟前,他聽到勝伊緩過了一口氣,在興高采烈的問賽維:「姐,剛才出現的是什麼人?馴鹿都有了,是不是聖誕老人來救我們了?哈哈哈!」

    此言一出,馬老爺和賽維一起嘆了口氣。馬老爺認為自己只要賽維一個就夠了,勝伊也是個累贅的貨;賽維則是體會到了負擔之沉重,因為不知道勝伊要蠢到哪天才算一站。

    勝伊不知道自己糟糕到讓父親和姐姐都無法面對自己,還在沾沾自喜的回憶馴鹿。而賽維把無心叫到身邊坐下,轉移了話題說道:「我和爸爸昨夜裡偷偷計畫好的,趁著我們出了地堡,一定要抓住機會逃走。否則即便香川當真找到了乾屍,我們也是難逃一死。」

    無心感覺她許久都沒有理睬過自己了,於是連忙點頭:「對,沒錯,應該逃。」

    馬老爺又道:「趁著雪沒下大,我們得盡快設法下山。否則就算香川不殺我們,我們在山裡轉久了,也得凍死餓死。」然後他向無心問道:「你會不會占卜?能否預測一下我們該往哪個方向走?」

    無心搖了搖頭,然後說道:「剛才引我們進樹林的人,或許會熟悉山上的道路。」

    馬老爺環顧四周:「誰看清了他的模樣?反正我是沒看清。」

    勝伊和無心一起搖頭,只有賽維遲疑著說道:「我怎麼感覺他是……金發碧眼呢?」

    無心從懷裡摸出一張紙符,「嚓」的一聲撕成兩半。小健影影綽綽的出現了,居高臨下的對著無心一揮手,送出一個無聲的飛吻。

    無心輕聲說道:「去,看看附近有沒有生人。」

    小健笑嘻嘻的消失在了半空中,片刻之後回來了,正遇上馬老爺問無心:「你也算是半仙之體了吧?」

    無心有點窘迫,不知道他肯不肯讓個半仙進駐家庭。忽見小健回來了,他匆忙擺了擺手:「哪裡,不敢當。」

    馬老爺和顏悅色的對他一笑:「客氣!」

    無心繼續擺手:「真不敢當。」

    馬老爺抿著薄嘴唇一轉眼珠:「謙遜。」

    無心實在是禁受不住馬老爺笑成馬老太太,於是茫茫然的持續擺手:「絕不敢當。」

    賽維看了父親的德行,有些羞愧,順便摁下了無心的手。無心聽到小健在自己耳邊報告:「有個人,蹲在樹上偷看你們!他帶著一支牛角,還有一支槍呢!」

    無心趁機起了身,又把腦袋歪向了小健:「他在哪裡?」

    小健蹲在他的肩膀上,輕快的答道:「你往左走……大哥哥,我很想你,你有沒有想我?馬俊傑呢?他怎麼不見了?」

    無心怕小健知道了馬俊傑的死訊,要發脾氣,所以支吾著不肯回答。小健也是孩子心性,問過就算,並不尋根究底。可是未等他走出多遠,遙遙的傳來一聲槍響,震得馬家三人一起蹦了高。

    無心無暇再去尋找陌生的窺視者了,他隨著馬老爺發足狂奔,一路往林子深處沖。而追到林子邊緣的小柳治等人卻是驟然剎住了腳步——方才的槍響,好像是是響出亂子了!

    前方的一棵老樹樹洞之中,慢吞吞的探出了一隻大黑腦袋,正是冬季剛剛開始蹲倉的黑熊受了驚動。受驚的黑熊,脾氣自然不會好,直立著身體站在雪地上,它咆哮一聲,一掌擊折了一棵碗口粗的大松樹。隨即像個人似的,它昂首挺胸的走向了領頭的小柳治。

    小柳治身上只帶了一隻小手*槍,拔出手槍退了一步,他知道黑熊和人不一樣,想讓它一槍斃命是根本不可能,而自己又並非獵人。

    一秒鐘後,小柳治打響了第一槍。

    槍聲接二連三的密集了,驚得林中人越逃越遠。如此又過了半個小時,小柳治帶著部下倉皇撤回山腰。黑熊被他們槍決了,他們也搭上了一名士兵的性命——士兵被黑熊抱在懷裡舔了一口,整張臉都被舔沒了;黑熊隨即又對他動了武,把他的腦袋拍了個扁。

    小柳治真是摸不清山林中的門道,尤其是沒想到居然黑熊也會成為自己的勁敵。金子純死了,他們缺少了山林百事通,香川武夫又不在,他越發的不敢再貿然行動。

    與此同時,馬家四人跑到精疲力竭,一起癱在了雪地上。他們此起彼伏的喘著粗氣,肚子裡咕嚕嚕的鳴叫不止。早飯的能量早就消耗光了,午飯則是根本沒有吃;支撐著一身沉重皮襖跑了許久,他們都感覺自己是要死。耳鳴目眩的大睜著眼,他們快要從口鼻中噴出火。無心翻了個身,從地上抓了雪往嘴裡送;雪很潔淨,甜絲絲的冰涼。忽然有了異樣的感覺,他回頭向後一望,就見一個人影從高大的白樺樹上溜了下來,正是引他們入林、而又不肯露面的窺視者。

    窺視者穿著一身獸皮製的厚重袍子,腰間別著牛角似的號角,背後挎著一桿獵槍。正如賽維所說的那樣,他披著淡黃色的卷頭髮,一雙眼睛藍中透綠,乍一看像是個白俄了,然而又並非深目高鼻,相貌介於白俄和本地山民之間。

    賽維一挺身坐起來了,眼睜睜的看著來人。而對方在和賽維對視一眼之後,就像嚇了一跳似的,口中「嗚」的叫了一聲。

    馬老爺見晚輩們只會睜著眼睛發傻,於是親自起身,拖著兩條痠痛的老腿迎上前去,開口便道:「多謝英雄救命之恩。」

    英雄總像是膽顫心驚,打著結巴問道:「你、你們怕日本人?」

    馬老爺略一沉吟,決定實話實說:「日本人在追殺我們。」

    英雄吐出了一口氣,聲音當即壯了許多:「日本人壞極了!」

    和野人一般無二的英雄坐在一塊凸起的老樹根上,用磕磕絆絆的漢話做了自我介紹。原來他名叫伊凡,真是本地通古斯人和白俄流浪者的愛情結晶。他和部落裡的所有人一樣成長和生活,直到日本人來了。

    日本人一來,白俄們嚇得逃往了蘇聯。山裡的人不懂世界大勢,只知道日本人不喜歡五顏六色的眼睛。日本人隔三差五的上山巡視,伊凡因為會說漢話和俄語,山上山下到處跑,給他的部落惹來了許多麻煩;所以當他長到足夠大了,臉皮也足夠薄了,便很自覺的脫離部落,帶著幾頭馴鹿獨自進了深山老林。

    伊凡對日本人是又恨又怕,所以在遠遠望見日本士兵端著槍追逐射擊之時,他決定幫助弱者。但是由於摸不清虛實,導致他始終躲藏著,不敢貿然出現。

    馬老爺立刻就估量出了伊凡的價值,把一張干臉笑得溝壑縱橫,同時向他要吃要喝。伊凡很高興的把他們帶回了自己的住處——他的家,就在樹林裡。

    在路上他舉起獵*槍,不言不語的打下了七八隻肥胖的大松鼠。松鼠們統一的很可愛,勝伊看在眼裡,心疼極了,認為伊凡沒人性。

    伊凡自己住著一個小帳篷。通古斯人所謂的帳篷,也叫仙人柱,是把幾十根木桿削尖了,一頭向下插在地裡,一頭向天匯聚在一起,成個傘蓋的樣子,四周再圍上獸皮遮風擋雪。仙人柱裡有火塘,煙氣裊裊的向上升起,仙人柱的尖頂是不封閉的,開著個圓圓的孔,讓煙氣絲絲縷縷的飄散到很遠。

    伊凡讓他的客人進了仙人柱取暖,自己則是剝了松鼠的皮。在血淋淋的松鼠肉上抹了一層鹽,他只在火上略烤了烤,然後就先把肉送給了賽維。賽維和他們部落裡的女人都不一樣,伊凡看慣了部落女人的扁平面孔,如今驟然見到賽維單薄的小下巴和清秀平淡的直鼻樑薄嘴唇,便感覺很奇異,忍不住的總要看她。

    賽維接過了半生不熟的沒皮鬆鼠,不吃會餓,吃了又怕,索性閉著眼睛,呲了牙齒去吃肉。馬老爺倒是隨遇而安,在松鼠肉的香氣中開始展望未來,向伊凡打探下山的道路。

    下山的道路自然是有的,伊凡很大方的取出了所有的酒,要給在場的男人們喝,順便告訴他們:「山下全是日本人的軍隊。」

    男人們接受了他的酒,馬老爺抿了一口,辣得當場伸出舌頭,勝伊見伊凡的指甲縫裡還帶著松鼠血,便沒有真喝,只用嘴唇在不乾不淨的碗沿碰了碰。唯有無心大口喝了,是當水喝的。

    馬老爺把舌頭收回口腔,自稱是位學者,被日本人強迫著進山尋找半具乾屍。隨即他問伊凡:「你聽說過巫師詛咒的故事嗎?」

    伊凡的臉色一變——聽是聽說過的,在幾十年前,的確是有一位名聲不大好的巫師,用自己的生命詛咒了一批財寶。但財寶還是被漢人軍隊搶走了。對於伊凡來講,它實在只是故事,所以語焉不詳,只說「死了很多的人」。

    馬老爺生怕激起伊凡的敵意,故而連忙表示同意,又指著賽維等人說道:「日本人為了威脅我,把我的孩子們都綁架來了。」

    因為馬老爺表現的十分和藹,賽維也認認真真的吃了烤松鼠,無心又痛痛快快的喝了一大碗酒,所以伊凡對仙人柱內的漢人們十分滿意,當即說道:「明天我偷偷下山去看一看,如果日本軍隊不多了,我就送你們逃走!」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6 20:07
第一百一十五章、風聲與火光

  因為一座仙人柱實在是容不下五個人睡,所以伊凡憑著一己之力,在自己的住所旁邊,又搭建了一座新的仙人柱。

  舉起長牛角似的鹿哨,伊凡把他的馴鹿們召集回了營地。馴鹿的脖子上全拴著白銅鈴鐺,其中一隻最為高大、額頭上還帶著一抹白色花紋的馴鹿逕自走到勝伊面前,原來雙方乃是老相識,勝伊和它親過嘴。

  馴鹿有一雙溫柔的大眼睛,自來熟的和勝伊挨挨蹭蹭。勝伊試著摸了它一下,見它不咬人也不踢人,就奓著膽子又摸了一下。

  「姐。」他輕聲喚道:「你看它呀,它又來舔我了。」

  他姐吃松鼠肉塞了牙縫,正在愁眉苦臉的偷偷摳牙齒,沒有聽到他的呼喚。

  伊凡幹活乾得很來勁,一邊勞動一邊偷眼去看賽維,幹著幹著他唱起了歌,聲音悠揚,是唱給客人們聽的。客人們聽得十分惶恐,生怕他嗓門太大,會招來日本追兵。

  然而結果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伊凡並沒有招來日本追兵,反而是招來了一頭小黑熊。

  如今正是黑熊們剛開始蹲倉冬眠的季節,伊凡的歌聲應該還不至於吵醒一頭黑熊,所以小黑熊是怎麼醒的,委實是樁無解之謎。總之小黑熊搖搖擺擺走向仙人柱時,伊凡手中只有一根細木棍,武器全在仙人柱裡。忽見賽維怔怔的迎著黑熊站在人前,他靈機一動沖上去,三下五除二的解開了她的皮襖。皮襖裡面是一件對襟毛衣,毛衣裡面是絲綢襯衫。伊凡一邊回頭留意小黑熊的行動,一邊扯開了賽維的裡外上衣。賽維先是被熊嚇呆了,此刻又被伊凡嚇呆了。等她回過神時,她發現自己已經是袒胸露乳的面對了小黑熊。

  細嫩的皮膚繃在條條肋骨上,寒風掠過了她的胸膛。兩隻乳*房乃是似有似無的寫意畫,唯有乳*頭受了寒冷刺激,鮮紅的翹成兩隻小釘頭。小黑熊直立著停在原地,對著賽維愣了一愣,而伊凡趁機鑽進仙人柱,找出了他的獵槍和弓箭。

  等他衝出來時,小黑熊已經轉身走了。而賽維滿臉通紅的掩了懷,轉向伊凡揚起手,抽出一記雷似的大耳光:「臭流氓!」

  伊凡忍痛挨了她的巴掌,開口解釋道:「女人在黑熊面前露了奶*子,黑熊就不傷害她。」

  賽維聽到「奶*子」二字,越發羞臊之極,高聲罵道:「放屁!除非黑熊和你一樣,都是個色胚!」

  在場眾人方才全見識了賽維的乳*房,並且全認為賽維根本無須大動肝火。賽維輕描淡寫的胸部讓人感覺她並未失了任何貞潔,勝伊甚至認為自己脫掉上衣之後,是可以冒充半裸賽維的。

  馬老爺上前左右勸了幾句,又對賽維連連使出眼色,不許她得罪伊凡這位救命星。賽維背對著人繫了紐扣,氣得罵罵咧咧,忽然抬眼和無心對了目光,她像要哭似的,眼裡閃爍了水光。

  無心手足無措,因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伊凡的動作太快了,當時大家眼前一花,賽維已經敞開了前襟。伊凡顯然不是壞人,向他報仇並不合適;可賽維氣得眼淚汪汪,也是讓他不能坐視的。

  「如果再有熊來了……」他囁嚅著說:「你藏到我身後去,我會保護你……」

  勝伊也來安慰她:「姐,如果再有熊來了,讓我代替你好啦!反正我們兩個也差不多……」

  賽維橫了他一眼:「滾你的蛋!如果再有熊來了,我就撕了你喂熊。」

  勝伊碰了個釘子,訕訕的垂著腦袋走回了大馴鹿身邊。

  賽維心中憋氣,獨自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迎著寒風長吁短嘆。無心幫著伊凡幹活,也無暇去哄她。馬老爺倒是有閒,然而身為父親,有話也不好說。

  傍晚時候,新的仙人柱徹底完工了。伊凡獵回了三四隻肥美的大松鼠,把松鼠肉烤得頂風香出十里地。把烤好的嫩肉送到賽維面前,他用碧藍的眼睛直瞪瞪的看著她。

  賽維接受了松鼠肉,並且恨不能把伊凡和松鼠一起嚼了。

  伊凡看出了賽維的怒意,所以還把松鼠的眼珠放在一隻碗裡,要給她吃——在他的文化裡,吃了松鼠的眼睛,會走運的。

  賽維不肯去吃松鼠的眼珠,伊凡讓了一圈,馬老爺和勝伊也對其避之惟恐不及,最後松鼠眼睛全進了無心的肚裡。

  吃飽喝足之後,賽維和勝伊進了新仙人柱,守著新挖出的火塘想要睡覺。無心想了想,也跟著彎腰進去了。地上鋪了厚厚的獸皮,他躺在正中央,伸出兩條手臂給賽維和勝伊做枕頭。可是未等他們真正入眠,一直和伊凡坐在舊仙人柱裡的馬老爺卻是過了來。

  馬老爺抱著膝蓋蹲在火塘前,嘁嘁喳喳的說了一番話,說得賽維面目失色——伊凡剛剛向馬老爺提了親!

  伊凡看到了賽維的兩粒小奶*頭,也看到了賽維的憤怒與悲傷。他想賽維的奶*子一定是沒有被別人看見過的,而第一次看見了它們的男人,當然應該娶了她,從此一輩子都只看她一個人的奶*子,哪怕她的奶*子只是兩座隱隱約約的小山包。

  他理直氣壯的向馬老爺表明了心意,並且表示自己還可以從部落裡得到二十頭馴鹿,是個有財產的好獵手。馬老爺驚得合不攏嘴,剛想說自家女兒已經有了男朋友,可是話到嘴邊,他又怕伊凡求親未遂,惱羞成怒,會把自己一家驅逐出去。

  馬老爺很愛賽維,但是到了生死關頭,他的理智還是佔了上風。他希望賽維可以敷衍一下伊凡,必要的時候,做一點犧牲也無所謂。然後他鄭重其事的望向無心,又道:「等到我們逃出生天了,賽維當然還有選擇對象的自由,我是不會幹涉的。」

  賽維心如明鏡,很明白父親的意思。不置可否的向後一仰,她像只肚皮朝天的青蛙,蜷著兩條細長腿說道:「知道了。」

  馬老爺嘆了一聲,回到舊仙人柱,很誠懇的對伊凡打太極:「她的脾氣很壞,還在賭氣,不肯理我。睡吧睡吧,明天再說。」

  伊凡沒心眼。聽了馬老爺的話,他就真閉上眼睛等明天了。

  新仙人柱裡,火塘裡的火炭呈金紅色,纏綿的溫暖了整座仙人柱。賽維大睜著眼睛向上望,通過仙人柱頂端的圓孔,她可以看到很高很遠的銀河。

  她不想去和一個素不相識的年輕野人談戀愛,即便只是虛與委蛇,也萬分的不想。但此刻不是她使性子的時候,她也不能指使無心去和野人決鬥。四條性命系成一串,一起懸在刀尖上,就算不顧念父親,也得顧念勝伊。

  慢慢的側過臉,她看到無心也沒有睡。勝伊倒是滾遠了,側身蜷在獸皮的邊緣,喘出微弱的鼾聲。

  伸手撫摸了無心的鼻樑和嘴唇,她把他的腦袋扳向自己。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簡直不是人類的亮法,然而眼神又是無比的溫順,彷彿是在渴求和享受著她的撫摸。

  她和無心對視了片刻,心中像是灌滿了山林的風,又浩蕩又酸楚。他是她的,她愛他的眼睛,愛他的鼻子,愛他的嘴唇,愛他的皮膚。他真馴良、真可愛。手肘支地半撐起身體,她側身俯視了無心。看著看著,她低下頭,親吻了無心。

  吻過一次之後,她在寒冷的空氣中輕聲說道:「我的第一次……想和你。」

  無心靜靜的望著她,低聲問道:「我們還沒有結婚。萬一你將來又不愛我了,怎麼辦?」

  賽維笑了一下:「我如果不愛你了,就去另找新的愛人。」

  無心抬手為她撩起鬢邊的半長碎髮:「我不想耽誤了你。」

  賽維依然是微笑,然而說起話卻是咬牙切齒:「沒有人能耽誤我,我也不用任何人來負責。不是你睡了我,是我睡了你。」

  話音落下,角落處的勝伊動了動耳朵。意識漸漸浮出睡眠,他微微睜開了一線眼縫,看到賽維解開了她的皮襖、毛衣、襯衫。而無心先是平平的躺在地上,後來忽然一躍而起,翻身把賽維裹到了身下。仙人柱裡起了風浪,風浪壓抑著湧動在兩人之間。皮襖甩開了,勝伊看到無心拱起了雪白的屁股,彷彿他的身下豎著刀劍,讓他的屁股只能像波浪一樣起伏,永遠不能落地。下方的兩條細腿顫抖著打開,讓勝伊緊握雙拳,跟著一起顫慄了。

  上方的屁股飽滿的翹起,隨即向下猛一沖鋒。在賽維發出的一聲痛哼之中,勝伊緊緊一閉眼睛,彷彿和姐姐一起失去了童貞。

  鋪天蓋地的悲傷席捲過了他,他半昏迷似的癱在原地。他還是原來的他,可姐姐不是原來的姐姐了;他遭到了遺棄和背叛。

  本來女人不喜歡他,男人不喜歡賽維,但現在不是了。雪白的無心還在反覆碾壓著賽維,勝伊一動不動,彷彿和姐姐一起被他碾壓了。

  風浪是很久之後才平息的,勝伊看到他們都穿戴好了,才想起了仙人柱內還有個自己。無心輕輕的呼喚他,顯然是希望他不作回應,於是他如了他們的願,死了一樣裝睡。

  隨即他們又抱在了一起,互相餓慌了似的亂啃一通。

  後半夜,勝伊恍惚中又看到了無心的白屁股,還有賽維陷在無心短髮裡的手指。彷彿對方是一團火,他們互相抱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抱緊,全是被燙傷了的模樣。

  勝伊閉了眼睛,忽然感覺他們很無聊。

  天亮之後,賽維心平氣和的鑽出仙人柱,用融化了的雪水洗臉漱口。她已經遂了自己的心願。第一次很重要,她給自己製造了一個美妙的第一次。無論以後是否嫁給無心,仙人柱內的火光與風聲,都足以讓她心滿意足的銘記終生。

  伊凡吃了很多薄薄的肉乾,然後背上獵槍,騎著馴鹿下山去了。

  無心坐在向陽的石頭上,半閉著眼睛曬太陽。

  勝伊依靠著和他親過嘴的大馴鹿,看一隻小灰雀在樹上嘰嘰喳喳、東啄西啄。

  馬老爺在火塘上加熱摻了水的烈酒,想要讓自己的老胳膊老腿血脈流通,以便隨時可以靈活的逃命。

  伊凡下午回了來,給賽維帶了一包酥糖,又告訴馬老爺:「山下有很多日本人,他們捕捉了許多獵民,讓獵民像軍隊一樣,在雪地裡排隊走步。」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6 20:08
第一百一十六章、意外發現

  伊凡踩上松木製的長滑雪板,山上山下到處跑,想要為馬老爺找出一條安全的出山路,然而山上有日本人,山下也有日本人,上下都不安全。伊凡見了日本人,就像松鼠見了獵人,因為天生就帶著金發碧眼的招牌,在日本人的眼中,是非常的該殺。如果不是充分意識到了自己的該殺,他也不會冒險躲到山裡。這座山對於本地所有的部落來講,都是一處邪惡的禁地。

  與此同時,香川武夫一路向上,找乾屍快要找上了山巔。隊伍裡沒有了無心,他便不敢再輕易的往地堡裡進,地堡裡有的是糧食物資,然而他們露營在外,夜夜都是凍得死去活來。據說金子純很有在嚴寒北地生存的經驗,可惜他死了,而且死前沒來得及把他的知識傳授給夥伴。營地夜夜燃著一大堆篝火,火烤胸前暖,風吹背後寒,小柳治有些後悔,認為自己當初不該讓馬英豪隨行。

  馬英豪倒是不以為意,他雙手捧著一杯熱茶,人是坐在帳篷門口,後背在裡前胸在外:「我一定要親眼看看他的下場。」

  「他」自然指的就是馬老爺。他對馬老爺的恨,不是三言兩語可以盡述的。想讓他放下仇恨,馬老爺至少得賠給他一條健康的右腿。

  整整兩天的奔波過後,傍晚時分,伊凡再一次徒勞無功的回了營地。

  馬老爺,因為有求於他,所以有點怕他,不由自主的很諂媚,除了向他道辛苦之外,還出於本能一般,源源不斷的做出承諾,又從身上搜出幾張大額的鈔票,要送給他。伊凡被他說得滿臉迷茫。接過鈔票看了看,他沒看懂,又還給了馬老爺,同時說了一句:「好看。」

  馬老爺拿著鈔票,也是懵懂,沒想到伊凡把鈔票當畫看。捏著鈔票抖了抖,他伸著腦袋對伊凡說道:「錢,你不要錢嗎?有了錢,才能去賣好東西呀!」

  伊凡對著馬老爺說道:「我有了皮子熊膽和鹿茸,什麼好東西都換得來。你想要什麼?」

  然後他從一隻鐵皮罐子裡挖出雪白的熊油,塗在列巴餅上去送給賽維。馬老爺愣了愣,後知後覺的低聲咕噥道:「我不要什麼,我只是不知道你要什麼。」

  賽維心事重重的吃了伊凡遞過來的列巴餅。她不大喜歡熊油的氣味,列巴餅也是酸溜溜。一口接一口的咬嚼著,她想自己一家要把小野人吃空了。

  小野人能有多大?二十來歲,大概和無心相彷彿,披散著一頭陽光似的頭髮。對馬家捨得奉獻,也許只是為了要她。下意識的瞥了無心一眼,無心正在仰頭喝酒。他是喝不醉的,身體對於酒簡直不大吸收。伊凡因此很喜歡他,大口喝酒的人,不怕把自己喝醉的人,一定是坦誠的。

  伊凡在山中太寂寞了,所以忽然有了客人,就很快活。天黑之後他點起了一堆火,給賽維烤了一隻肥兔子,又拉著男人們跳舞——在他的部落裡,他一直是出了名的愛唱愛跳。

  馬老爺和勝伊都委婉拒絕了,只有無心願意陪他。無心明知道伊凡愛賽維,但是很奇妙的沒有醋意,他看著伊凡和賽維,像是靈魂忽然倒退了千百年,居高臨下的看著兩個後人。他想自己還是不夠愛賽維——愛是愛的,然而愛得不夠;否則人的感情他都不缺少,他也懂得嫉妒的。

  兩個人站在火堆旁,無心很快就學會了伊凡的舞蹈。他們像兩隻笨拙的熊一樣彎著腿,晃晃蕩蕩的對著搖擺跳躍。伊凡用一根細細的皮繩把頭髮綁成一束,一雙碧藍的眼睛濕漉漉的,帶著醉意和情意,不時的瞟向賽維。馬老爺含糊其辭的,總是不肯給他一句準話;他等了又等,等得醺醺然,不知道漢人的規矩,也不知道是不是漢人都不愛說明白話。

  到了半夜,伊凡鑽回仙人柱裡睡了,其餘人也都各回其位。他們不怕狼來,因為有馴鹿。如果狼敢偷襲,馴鹿會一蹄子把狼踢死。

  勝伊側身靠邊躺了,閉著眼睛傾聽外邊的風動聲,雪落聲。

  不遠處的賽維和無心在悄悄的說話——不能總耽擱在山林裡了,哪怕山下有日本人,也得走;或者是搶在日本人前頭找出乾屍,作為籌碼和香川武夫談條件。橫豎在山裡,大家都是外來客,全不佔便宜。她看得清楚,香川武夫一行並沒有攜帶電台;地堡裡可能有電台,但是誰敢進地堡?只要香川武夫別招援軍,那麼誰有勝算,就不一定。

  先頭的話,還是正正經經。談著談著他們忽然安靜了。勝伊知道他們在傾聽自己的呼吸。

  然後是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賽維「嗨」的輕笑一聲,低低的說道:「抓住你了!」

  無心嗤嗤的笑,笑著笑著回了頭,輕聲喚道:「勝伊?」

  勝伊緊閉雙眼,一動不動,同時就聽無心對著賽維笑道:「睡了。」

  塞維答道:「他睡得快——你別壓我,讓我先看看你,我還沒有仔細看過呢!」

  勝伊偷偷睜開了一隻眼睛,跟著賽維一起看,看過之後閉了眼睛,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個小雞仔。

  仙人柱裡起了風浪,無心的屁股就是雪白的浪頭,一波一波的衝擊著賽維。勝伊聽到他姐喘得顫顫巍巍,還聽到兩人之間咕唧咕唧啪啪啪,兩個屁股鼓起掌了。

  於是他故意翻了個身,嚇他們一跳。



  天亮之後,伊凡早早的出了門,上午就回了來,對馬家眾人說道:「日本人在炸山!」

  馬老爺先還沒聽懂,深入的又問了問,才弄明白——山腰起了巨響和硝煙。巨響他們也聽到了,但是當時不明所以,沒有放在心上。此刻略想了想,馬老爺望向賽維:「莫非……他們找到了?」

  賽維立刻搖了頭:「不可能。如果找到了,何必還要上炸藥?他們就不怕把乾屍炸燬了?」

  馬老爺抬手摩著蓬亂捲髮,沉吟不語。而伊凡見狀,就說道:「我再去看一看。」

  賽維聽了,連忙向他一欠身:「別去!」

  伊凡驚訝的看著她,很溫柔的問道:「為什麼?」

  賽維張了張嘴,坐回原位說道:「危險,別去。」

  馬老爺一皺眉頭,心想二姑娘怎麼了?野人要去就讓他去嘛,他不去誰去?

  伊凡拉過一頭馴鹿,還是要去。賽維坐在地上,心想他要是死在日本人手裡,留下的食物和武器正好可以歸自己所有,而且還免了其它方面的麻煩;大家這些天好吃好喝,也恢復了元氣,就算沒了野人,也一樣能活。

  可是眼看伊凡真要騎上馴鹿了,她又起了身:「別走!日本人無非就是發現了野獸或者毒蛇,不值得一看,你回來!」

  伊凡牽著馴鹿,望著她傻笑。

  賽維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繼續說道:「既然我們沒有辦法逃生,索性也去找乾屍吧!如果找到了,不怕日本人不和我們談判。乾屍的另一半還在家裡,我們憑著幹屍,回了家再說!」

  馬老爺的兩道平淡眉毛快要打結:「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香川帶著一支小隊都找不到,我們活動範圍有限,更是無從尋起呀!」

  話音落下,常和勝伊親近的、額頭上帶著一塊白毛的大馴鹿從遠處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伊凡迎上去彎腰一看,發現馴鹿不知跑去了哪裡,後腿被蹭掉了一塊皮,鮮血星星點點的灑了一路。

  馴鹿也是今年剛上山的,因為不熟悉地形,所以偶爾受傷也是難免。伊凡沿著血跡走上馴鹿的來路,想要去消除那一處傷害馴鹿的隱患。而大馴鹿站在勝伊身後,舔了舔他露出來的一圈後脖頸。勝伊轉過身,抬手摟住了鹿脖子。

  腦海中浮現出仙人柱內的午夜風光,勝伊忽然生出厭倦情緒,不假思索的來了一句:「姐,我不想再去談戀愛了,我往後就和馴鹿過吧!」

  賽維瞪了他一眼,沒想到他現在還有心情胡說八道。

  伊凡在三棵老樹之間,停了腳步。

  雪地上陷下去一個小窩,顯然是馴鹿蹄子踩出來的。小窩不是一般的土坑,伊凡蹲了,把手伸進窩裡一摸,發現小窩居然是用尖角銳利的石頭砌成的。

  他起了好奇心,伸手去挖冰雪凍土,想要看看小窩是自然生成,還是有人故意在地下布了陣。可是只挖了一陣,他便目瞪口呆的傻了眼——在他刨出的小土坑裡,他看到了一座用石頭砌成的仙人柱的頂端。

  開口是很小的,但是並沒有被土填實,以至於馴鹿蹄子突破冰雪和土層之後,就可以陷入。從開口開始,越往下越大,像一把半合攏的雨傘。石頭雖然嶙峋,但是一層搭一層,居然砌得很結實。往下不知還有多深,單憑著兩隻手挖,可是太費工夫了。

  伊凡決定回去找無心來幫忙。賽維是女人,勝伊不是女人勝似女人,馬老爺又是老人家,他數了一遍,就只有無心能用。

  無心隨著伊凡跑了過來,用木棍和鏟子掘土深挖。其餘人等也跟來了,嘖嘖稱奇的旁觀。土坑已經挖到一人來深,無心站在坑裡直起腰,同時看到了坑外飄著的小健。

  小健神出鬼沒,時常是連著許久不見鬼影。無心看了他一眼,不知為何,感覺他飄的方位很順眼。四面八方的環視一圈,他發現了順眼的秘密——三棵老樹加上小健,正好組成一個正方形。

  一把奪過伊凡手中的鏟子,他開口說道:「餘下的活我來幹,你上去。」

  伊凡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你以為我沒有力氣嗎?」

  無心嘆了口氣:「伊凡,我們好像挖到了一位巫師的墳。」

  伊凡不安的動了動,剛要發問,不料在他一動之下,仙人柱上忽然脫落了一塊半大不小的石頭,砸得伊凡金雞獨立的向旁一跳;未等站穩,他驟然爆發出了一聲驚叫。

  脫落之處顯出孔洞,半隻蠟黃的人頭垂落而出,枯萎的眼珠顏色混沌,定定的凝視著前方。

  不等伊凡看清,無心繞過仙人柱沖上去,彎腰抱起伊凡就往上舉,一鼓作氣把他掀上了地面。隨即轉身伸手用力扒開仙人柱,他從裡面拖出了半具蜷縮著的乾屍。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6 20:08
第一百一十七章、伊凡的愛情

  伊凡從小到大,一直是把禁山地下的巫師遺骸當成傳說來聽的,因為從來沒有人會輕易上山,上了山的也大多只是不得已的路過,連停留都不會多做,更不會破土挖掘。

  所以當看到傳說成真,而真相又是如此恐怖之後,他嚇得像是撒了癔症,坐在地上直哆嗦。坑中的乾屍蜷縮成了一隻蠟黃的大蝦仁,身體切面卻是平整。無心讓地上眾人後退了,自己帶著乾屍爬上地面。這一半乾屍,和馬老爺家裡的那一半相比,彷彿是分別處在了兩個極端。馬老爺家裡的半具乾屍直挺挺硬撅撅,而且是閉著眼睛;而剛剛挖出的乾屍卻是抱著膝蓋做胎兒狀,一隻眼睛也是睜著的。石頭仙人柱被破壞了,外表已經是粗糙,裡面更是棱角尖利。根據無心的知識,怪石壘成的仙人柱也許是象徵著痛苦與禁錮。巫師把自己分成兩半,一半安然沉睡著保護他的寶藏;另一半則是受著煉獄般的折磨,永遠不見天日、不得伸展。

  更深一層的道理,無心想不出了,目前僅有的一點學問,還不知他是從哪裡聽來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前塵舊事一貫被他滔滔的遺忘,然而大浪淘沙,總會有片言隻語留存在頭腦角落裡。

  「就是它了!」他不讓旁人看到乾屍,乾屍的身體裡還封著魂魄,他怕旁人會受乾屍的害:「去找塊布,我要把它包好。」

  伊凡爬起了身,一邊喃喃的禱告,一邊踉蹌著往回走。無心抬起了頭,看到小健遠遠站著,對自己不住的擺手。

  無心從來沒有留意過他,此刻一看,忽然發現他是個挺好看的小男孩,擺手的時候,稚嫩的手指微微彎曲,正是個很可愛的模樣。

  於是他就真誠的笑了一下:「怎麼了?」

  小健血淋淋的飄在樹林裡,聲音在無心的耳中響起:「我害怕。」

  無心答道:「別怕,我一會兒就畫一道符,把它鎮住。」

  小健一點兒也不信任他的法術,於是一個影子越來越淡,末了就自作主張的消失了。

  伊凡常年穿獸皮袍子,又不是小姑娘愛做新衣裳,所以營地里根本沒有布。他慌裡慌張的亂轉一圈,一時想要帶著馬家人逃命,一時又想要回部落請薩滿來幫忙。沒等他想出眉目,他的雙腳先行一步,已經帶著一隻半大不小的樺皮桶趕回了無心身後。

  樺皮桶輕便結實,外層還印著花紋,上面也有個蓋子。無心把乾屍放進桶裡蓋嚴了,又用繩子上下捆了幾道。拎起桶站起身,他見伊凡還是驚魂不定,就安慰道:「別怕,我也是位法師,我不怕鬼。」

  話音落下,馬老爺見縫插針的向無心一挑大拇指,同時對著伊凡說道:「他——半仙之體啊!」

  伊凡惶恐的問道:「你也會跳神嗎?」

  無心來不及多說,泛泛的一點頭:「啊,會!」

  伊凡當即又道:「我有一頭母馴鹿,總是生畸形崽子,你能不能跳神救它?」

  無心睜大了眼睛:「我……只會救人。」

  伊凡很虔誠的望著他:「我們部落的索菲亞,好些年都生不出孩子,你能不能去看看她?」

  無心拎著一桶乾屍,十分為難:「我……也不懂婦科。」

  伊凡失望了:「哦,那你不如我們氏族的薩滿。」

  無心拎著幹屍獨自走路,不許旁人靠近自己。而馬老爺有了籌碼在手,精氣神立刻就不一樣了。一雙老眼囊括了伊凡和賽維,他想自己也該讓小野人認清現實了——他的女兒,豈是伊凡可以覬覦的?不過這話什麼時候說呢?如果說了,小野人會不會像打灰鼠一樣一槍崩了自己呢?畢竟四個人這些天連吃帶喝,已經吃空了小野人的倉庫。小野人槍法如神,他想殺人的話,必定一槍一個准,自己身邊別說有個半仙,就算有個全仙,怕也是凶多吉少啊!

  馬老爺得意的開動腦筋,開始在心中掂對言辭,想要順著小野人的性子,把話說明白了。

  

  馬老爺對於自己的智慧,素來很有自信,自認文可談經論道,武可打爹罵娘,堪稱是位文武雙全的奇才,如果不是為了名利入了政界,專攻學問也能有所成就。古有孔聖孟聖,孰知他就學不成當今的馬聖呢?他是見了天皇都能侃侃而談的,不信說不老實一個小野人!

  在回到營地之後,他為自己挑選了一處絕佳的說話地點——緊挨著一棵大樹,如果伊凡敢動槍,他可以瞬間躲到樹後,先逃一劫。

  先對著賽維和勝伊交待了一番,馬老爺整理了身心,鼓舞了勇氣,然後把伊凡叫到樹前,滿面慈悲的告訴他:「我家的二姑娘,她不願意啊!」

  他抬手拍了拍伊凡的肩膀:「在北京,有個小夥子從小就很喜歡她,他們已經認識了十幾年。她心裡有了人,不肯再嫁給你。伊凡,強扭的瓜不甜,有緣無分,算了吧。」

  話音落下,他做出一臉憐愛神情,觀察著伊凡的反應。伊凡睜著一雙藍眼睛,傻乎乎的望著馬老爺,彷彿忽然聽不懂了漢話。

  馬老爺深知壓抑之後的爆發更可怕,所以隨時預備著往樹後跳。微微皺著眉毛,他迎著伊凡的目光,似乎快要眼含熱淚。忽然伸手擁抱伊凡,他像個最博愛的老人家一樣,抬手拍了拍伊凡的後背,又在伊凡的耳邊長長嘆息了一聲:「好小夥子,可惜我沒有第二個女兒了。賽維是我的獨生女,我嬌慣了她十幾年,我不捨得逼迫她啊!」

  伊凡垂下了頭,喃喃說道:「你不要逼迫她。花兒在原野上,才能一年又一年的開放;如果把它們折斷插到花瓶裡,它們很快就會死了。賽維有了喜歡的人,就讓她去喜歡吧。如果強迫她嫁給我,她也會像花一樣枯萎的。」

  馬老爺一愣,心想這小子什麼意思?是在說漂亮話嗎?

  幾分鐘後,馬老爺親親熱熱的陪著伊凡坐下了。

  馬老爺一輩子不懂得什麼叫做愧疚,可在看出伊凡的一言一行全部發於赤誠之後,他真有點愧疚了。不由自主的,他又許了大願:「等我回到北京了,我會派人來接你。我在北京過得還不錯,能讓你也享享清福。」

  伊凡搖了搖頭:「你們都住在房子裡,窗戶和門還要關著。夜裡黑黑的,沒有星星月亮,沒有風和雪,也沒有火。我想一想都受不了,我會在裡面活活悶死的。」

  然後他站起身,從仙人柱裡翻出一把草藥送到嘴裡嚼爛了,吐出來敷在了大馴鹿的傷腿上。大馴鹿並不把一點小傷當回事,低下頭輕輕啃著雪下的草。伊凡的藍眼睛裡滿是憂傷,目光注視在白皚皚的大地上。

  馬老爺帶著一點小愧疚和滿身的大輕鬆,拍著屁股上的雪起身走到賽維面前,一是匯報勝利消息,二是商議如何利用籌碼。

  賽維聽了馬老爺帶來的喜訊,不知為何,完全喜不起來。看著伊凡在遠處伺弄著大馴鹿,她心裡很不好受——如果伊凡胡攪蠻纏的大鬧一場,反倒更能讓她心安理得。回頭又看了無心一眼,她發現無心守著樺皮桶,也是坐得很遠。

  「得找個人去做聯絡員。」她對馬老爺說:「而且我們人少,得格外小心。」

  馬老爺沉吟著點頭:「沒錯,不見兔子不撒鷹。玩命的事,不能不慎重。可是讓誰去做聯絡員呢?你我不行,勝伊更是屁用沒有。你那個半仙還得照顧屍首……」他暗暗的向後一指,壓低聲音問道:「要不然,讓他去吧!」

  賽維立刻搖了頭:「爸爸,他上山就是為了躲日本人,我們現在怎麼能把他往日本人眼前推?」

  她低下頭,望著自己的兩隻手,手指細長,指甲也長了,分外的像爪子:「我去吧,至少我能把話說清楚。再說他們要的是干屍,又不是我。乾屍不到手,他們不能殺我。」

  馬老爺一瞪眼睛,鬼鬼祟祟的質問:「萬一把你扣下了呢?」

  賽維也瞪了眼睛:「我們又不是勒索他,他們扣什麼呀!我就告訴他們,說是干屍找到了,讓他們帶著我們下山回家。他們是為乾屍來的,你說他們放著光明大道不走,非要殺了我再找你們,繞著彎的搶乾屍嗎?就算他們放不下壞主意,他們可以路上下手嘛!可等真上了路,興許我們半路就跑了呢!」

  馬老爺張著嘴想了想,末了抬手拍了賽維一巴掌:「好姑娘,腦子夠用。你要是個男孩就更好了,你要是個男孩的話,會像爸爸一樣了不起的。」

  賽維毫不遮掩的打了個哈欠,不愛聽父親說話。

  無心聽說賽維要回地堡去找日本人,當即表示不同意。

  他讓伊凡留在營地不動,自己則是在距離營地一裡遠處找了塊平地,把新搭建的仙人柱拆了搬遷過去,讓馬家三人和伊凡既有聯繫,又不至於被日本人一網打盡。把樺皮桶放到馬家的仙人柱外,他讓賽維和勝伊盯緊了它,然後自己單槍匹馬的往林外走去。

  伊凡要把大馴鹿借給他騎,他沒要,把馴鹿放養在了馬家的仙人柱附近,因為怕自己夜裡回不來,馬家眾人會被狼叼走。大馴鹿代替了他,就算是暫時的保鏢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6 20:08
第一百一十八章、奉獻

  無心當初從半山腰往樹林裡逃時,因為是個順風下坡,而且後有追兵,所以還不覺怎的;如今頂風冒雪的往山上走了,他在沒過腳踝的積雪中一步一頓,感覺自己的耳朵都快被逆風齊根刮掉了。

  他累極了,自己彎腰抓了雪往嘴裡塞,心想自己早在幾個月前還抱怨日子了無生趣,沒想到緊接著就被捲進了偌大的漩渦。事已至此,他顯然是和馬家有點緣分,既然有緣,就幫忙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吧!至於將來賽維會不會要他,他倒是淡了。最好是要,不要也行。不要他,他就走。反正也是累透了,他真想找個地方歇一冬。

  半路上,他把小健逮住了。

  小健藏在他的後衣領裡,問他:「馬俊傑呢?」

  無心實話實說:「死啦!」

  小健氣死了,當場飄到半空,張牙舞爪的撒潑:「讓你給我看著,讓你給我看著,結果你給我把他看死了!你賠!」

  無心四腳著地的向前爬坡:「小健,你應該投胎去,孤魂野鬼做久了,苦頭在後面呢!」

  小健把一張鮮血淋漓的小臉湊到了他面前:「你想攆我?」

  無心對著他吹出一口熱氣:「你看我,我就是個孤魂野鬼。孤獨一天兩天沒關係,一輩子兩輩子也沒關係,可是沒頭沒尾的一直寂寞著,就難熬了。你要是願意,我可以讓你魂飛魄散,像其他人一樣。」

  小健沒說什麼,悄悄的消失了。

  無心到達半山腰時,發現除了馬英豪和小柳治之外,香川武夫也在。幾天不見,他們全有點小變樣,因為剃刀落在了地堡,他們沒法刮臉了。

  忽然見他回來了,眾人全都目瞪口呆的起了身。小柳治下意識的拔出了手槍,香川武夫則是探究式的向他一歪腦袋:「無心?」

  無心開門見山的說道:「你們找到乾屍了嗎?」

  香川武夫的一個腦袋左搖右晃,一雙眼睛卻是緊盯著他:「還沒有。」

  無心看見地面火堆上吊著一隻鐵鍋,鍋裡咕嘟咕嘟的煮著肉,便逕自走過去坐下了,抄起一把長柄勺子攪動肉湯:「你們找不到了。」

  香川武夫的目光始終是隨著他走:「為什麼?」

  無心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凍出了冰碴,於是舀起一勺熱湯喝了:「因為乾屍在我手裡。」

  香川武夫一挑眉毛,走到他身邊蹲下了:「你,還是你們?」

  無心一邊喝湯,一邊答道:「沒有區別,一個意思。」

  香川武夫審視著他的面孔,沒看出什麼端倪來,於是繼續問道:「怎樣才能把乾屍給我們?你可以提出條件。」

  無心搖了搖頭:「沒條件。我幫你們保存乾屍,到了北京自然會給你們。」然後他抬頭對著香川武夫一笑:「我要它沒有用嘛,它又不好吃,對不對?」

  話音落下,他撈起一塊肉塞進嘴裡。

  香川武夫一皺眉頭,感覺無心的話真是令人作嘔。不過兩道眉毛隨即舒展開來,他和顏悅色的對無心說道:「我們並不打算立即返回北京。」

  無心心中一動,有了不好的預感:「為什麼?」

  香川武夫盯著他答道:「北京馬宅的乾屍,已經被我運進地堡裡了。」

  此言一出,馬英豪和小柳治全變了臉色。無心攥著長柄勺子,恨不能在香川武夫的光頭上狠敲一下。可是嘴裡咀嚼著肉塊,他強忍著不動聲色:「我怎麼不知道?」

  香川武夫微微一笑:「因為我也害怕詛咒,我也認為乾屍是不吉利的,所以為了保證我們隊伍的安全,上面特地組建一支小隊專門運送乾屍。他們比我們晚了一步,也的確是一路坎坷。」

  說到這裡,他向無心探了頭,見神見鬼的壓低了聲音:「它的確是不祥的。還記得小隊把它送入地堡的那天夜裡嗎?那天夜裡,金子純死了。」

  然後他一攤雙手,咬著牙笑:「多麼可怕的巧合。」

  無心不置可否的慢慢喝湯,心想馬老爺和賽維的算盤全打錯了,原來日本人是打算就地解決所有問題。

  把一小鍋湯喝到見底了,他在溫暖的汗意中放下勺子,抬頭望向了香川武夫:「如果巫師的靈魂當真復活,我是沒有辦法的。」

  香川武夫對著馬英豪一點頭:「還有白琉璃。」

  無心環顧四周:「諸位,你們都相信鬼神之說吧?」

  馬英豪和小柳治一起點了頭,他們的啟蒙老師是白琉璃。香川武夫則是沉吟——他一直暗暗的把詛咒和微生物學聯繫到一起,也許因為詛咒死去的人,只是感染了某種不為人知的細菌或病毒。但無論真相到底是什麼,他都很願意做一番探索。如果詛咒是真的,那麼能否將其利用在戰爭中呢?稻葉大將並不是沒有見過古董的鄉巴佬,即便古董非常之古。之所以大動干戈的派他前來大興安嶺,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無心又道:「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白琉璃不是巫師的對手,我們會落到什麼下場?」

  香川武夫淡然的答道:「無非是死。帝國的軍人,不怕死。」

  無心轉向了馬英豪:「你也不怕?」

  馬英豪顯然是別有心腸,答非所問的說道:「馬浩然在哪裡?」

  無心莫名其妙:「馬浩然是誰?」

  馬英豪不情不願的答道:「老不死的。」

  無心恍然大悟:「哦……」

  然後他就閉了嘴,並不打算再提馬老爺。馬老爺心眼奇多,雖然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壞心眼,但是聊勝於無。如果想憑著一己之力返回北京,隊伍裡還真少不得狡猾的馬老爺。

  香川武夫拿起長柄勺子,輕輕磕打著鐵鍋鍋沿:「無心,我知道你的顧慮。放心,我不會傷害馬家的人。只要我們最後活著,就一定會安全的帶他們回北京。」

  無心望著空鍋,鍋沿晃動著香川武夫的大手,手背青筋畢露,活生生的帶著熱量。抬手搭上香川武夫的手背,他忽然滿懷悲憫的長嘆了一聲。一條愚痴而又執著的生命,在向著夭折的方向狂奔。

  無心很少恨誰,此刻抬頭環顧了週遭一張張骯髒而又年輕的面孔,他雖然知道他們殺人不眨眼,是人中的惡獸,但也依然沒有恨意。

  無心收回目光,不再深想。再想下去,他的心就要蒼老了。

  香川武夫則是不大得勁的捏著勺子。無心無端的摸了他的手,讓他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心中不禁暗想:「我都奔四十了,值得一摸嗎?」

  沒等他的念頭閃過,無心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後說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我攔不住你們,我也不攔了。明天早上我還來,帶著半具乾屍。今天晚上……你們喝點酒,吃點肉,好好過吧!」

  在火堆前站起身,無心拍了拍身上的雪:「我走了,不要跟蹤我。我說話算話,明早一定回來。」

  無心沿著山路往下走,身後果然沒有日本兵尾隨。

  半路上他撿了一塊大樹皮。人坐在樹皮上,他順著斜坡向下滑。滑雪的速度快極了,風聲在他耳邊呼呼的響。趕在天黑之前,他進了樹林。拐彎抹角的快走一氣,他找到了馬家三人的仙人柱。

  馬老爺正在仙人柱內火塘上燒開水,賽維和勝伊則是相對而坐,貓頭鷹似的守著中間的樺皮桶。忽然見他全須全尾的回來了,三個人全是雀躍不已。然而聽到了他的報告之後,三個人又一起蔫了。

  賽維問無心:「你怎麼知道人家一定是要把乾屍送進地堡裡呢?他們就不能把地堡裡的乾屍運出來嗎?反正就是把兩半拼在一起,在哪裡拼不是拼?」

  無心反問:「在哪裡都能拼,可是誰去把地堡裡的一半運出來呢?除了我之外,還有人敢下地堡嗎?」

  勝伊低聲說道:「反正太懸,死瘸子扔在地堡裡的什麼琉璃,恐怕早被毒蛇吸成人幹了,到時候他們是一夥的,就你單槍匹馬,你有勝算?」

  無心故意笑道:「大不了我也死在裡面,你們自己想法子回家吧!」

  勝伊當即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賽維則是鼻孔出氣,老氣橫秋的扭頭罵道:「說他媽的屁話!」

  馬老爺其實並不關心無心的死活,但是看兒女都憤慨動情了,自己不好太過冷漠,只好也跟著搖頭:「無心,不要亂說。」

  無心笑了:「我說著玩呢!我又沒瘋,當然不會去送死。我有辦法,我是半仙嘛。馬英豪扔在地堡裡的巫師,本領也不如我。放心,一隊人裡頂數我最厲害,我一定能活著出來!」

  四個人胡亂爭論了一夜,末了在仙人柱裡擠著睡成一團。

  天亮之後,無心吃飽喝足了,拎起樺皮桶就要上路。臨走之前賽維趕上去,扳著他的腦袋親了一口。

  無心微笑著走了,走出老遠他回了頭,見賽維和勝伊並肩站在仙人柱前,還在直勾勾的望著自己。抬起手用力的揮了揮,他轉向前方,踏上了去路。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7-12-6 20:09
第一百一十九章、魂兮歸來

  無心走到半山腰,在地堡入口前打開了他的樺皮桶。香川武夫無所顧忌的上了前,瞧過之後點了點頭,心想人真是有命也有運的,自己踏破鐵鞋無覓處,無心得來全不費工夫。

  心情無端變得沉重了,他請無心再進地堡,取出乾屍,無心什麼都沒說,只是搖頭。

  香川武夫不敢太勉強他,於是轉向小橋惠,用日本話低聲說道:「你留在外面吧。如果發生萬一之事,你立刻返回天津,把我們的所作所為,原原本本的匯報給稻葉大將。」

  無心並不懂得日語,但是猜出了香川武夫的意思,所以當即說道:「所有人都要下地堡。活人越多,陽氣越重,越能克制陰魂作祟。」

  香川武夫沒有多想,對著無心解釋道:「她是個女人,用處不大。」

  無心扭頭看了小橋惠一眼,看她是個縮手縮腳的小女人。山下林中也有個小女人,為了那個小女人的活,他得讓這個小女人死。

  「不行。」他斬釘截鐵的說道:「她必須下。」

  香川武夫有心拔槍恐嚇無心,但是一轉念,又覺得沒有必要。總而言之,他們來得太倉促,全怪稻葉大將催命似的催他出發。許多該做的準備都被省略了,他環視了身邊二十來名士兵,旁人倒也罷了,只是金子純的死,真是大損失。

  現在後悔是來不及了,想要和外界聯絡,電台又在地堡裡面;派人用兩條腿往外走,一來是時間不足;二來大雪封山,未必能走出去。香川武夫又望向小柳治,他和小柳治一點兒都不熟,也根本不認識馬英豪。稻葉大將把隊伍搞得東拼西湊,像一件首尾不能呼應的殘次品。如果從頭開始就讓他來經手,絕不會落到今天這般境地。

  思及至此,香川武夫幾乎有些憤慨了。手指緩緩劃過纏在腰間的子彈帶,他的光頭反射了朝陽的光芒。

  無心好整以暇的觀察著所有人的表情。但凡這些人存有一絲的理智,都該馬上收拾行裝往山下跑。可他們已經上了無形的軌道,前途是注定的了。耳邊忽然響起了小健的聲音:「大哥哥,我來了,我給你做偵察兵,好不好?」

  無心點了點頭,心想等到這次脫身自由了,無論如何都要讓小健魂飛魄散。小健是個小孩子,不懂事,趁著他還沒有很痛苦,自己做主,讓他解脫了吧!

  這時,香川武夫已經走去打開了地堡鐵門。

  一名全副武裝的日本兵和無心率先下了洞,領著頭往地堡裡走,後面的人絡繹跳下,是一條長長的大尾巴。無心向前走了一段,忽然回頭向後望去,同時嘴唇翕動,一五一十的清點人數。點到最後他邁步走到隊尾,從入口伸出頭去,面無表情的望著站在地面上的小橋惠。

  小橋惠沒想到他會折返回來,不禁愣了一下。從她的角度往下瞧,只能看到無心半張面孔。半張面孔是冷森森的白,眼睛陷落在眼眶裡,黑的幾乎不見眼白。小橋惠冷冷的注視著他,看他像個魔鬼。

  無心和她對視片刻,末了一招手:「下來!」

  小橋惠面無表情,俯身跳進豎井,從無心身邊擠進了地堡。

  無心轉身走向隊伍前頭,一邊走一邊低聲說道:「事到如今,各安天命。你們還鬧什麼?」

  香川武夫從昨天開始,就聽他說話句句都不對勁,越琢磨越是讓人心驚。不甚自在的清了清喉嚨,他開口說道:「我們就直奔目的地吧!」

  無心拎著樺皮桶,無精打采的答道:「好。」

  小柳治問道:「蛇……沒了?」

  甬道里的確是挺乾淨,完全沒有黑蛇的蹤影。蛇的有無,顯然不是人可以回答的問題。所以隊伍裡無人反應。香川武夫揮舞著手電筒辨認了方向,緊接著帶隊伍拐上了主幹道。剛剛走出不遠,他驟然停住腳步一皺眉頭——地上赫然擺著一副長大的骨架,骨骼赤紅,還有血肉存留。

  高抬腿輕落腳,他跨過骨架繼續走,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奈何橋上,因為不能預料會不會有黑蛇躥出咬人。目不斜視的經過了指揮所,他繼續前行,最後轉進一條岔路,岔路盡頭正是一扇鐵門。

  香川武夫把手電筒給了身邊士兵,一邊摸鑰匙一邊問道:「白琉璃在哪裡?」

  馬英豪和小柳治面面相覷,統一的認為自己是養了條白眼狼。

  無心拎著樺皮桶,忽然爆發似的大吼一聲:「白琉璃,我要死了!」

  遠處傳來了輕飄飄的回答:「騙子,你活得好好的。」

  馬英豪萬沒想到白琉璃居然就在附近,氣得漫無目的的罵道:「白琉璃,你沒良心!自從我把你送進地堡之後,你有沒有再見過我?整整一年啊,我養你不如養條狗!」

  小柳治連忙一扯馬英豪:「哎,不要激怒了他。」

  白琉璃沒了聲音,顯然並未被馬英豪激怒。

  香川武夫把鑰匙插入鎖孔,開始旋轉開門。無心又道:「白琉璃,你小心著。我可要把兩半乾屍拼成一體了。」

  話音落下,鐵門暗鎖咯噔一響。香川武夫捏著鑰匙往外拽門。鐵門沉重,開得吱吱嘎嘎。後方的小柳治用手電筒向內一照,就見室內空空蕩蕩,只在中央擺了一口棺材似的木頭箱子。

  香川武夫沒有貿然進去。抬手摁了摁貼胸口掛著的護身符,他雙手合什舉到眉心,喃喃的念了幾句佛。後方眾人有樣學樣,也跟著雙掌合十拜了拜。

  邁步進了房間,香川武夫停在門口,對著身邊的無心說道:「木箱的蓋子是活的,可以掀開,裡面就是……那個。」

  無心沒言語,緩緩舉起了手裡的樺皮桶,然後轉動眼珠望向了香川武夫。香川武夫的面孔漸漸扭曲了,因為看到樺皮桶正在隱隱的抖動。桶中發出細不可聞的聲音,是干屍在和桶壁互相碰撞。

  「它、它要活了?」香川武夫難以置信的問無心:「它會活?」

  無心搖了搖頭,向前走去:「我不知道。」

  所有的手電筒都打開了,光線重疊著射向房間中央。無心彎腰放下樺皮桶,然後單手掀開了箱蓋。長方形的大木箱裡,長條條的擺放著半具乾屍。光照之下,乾屍的質地似乎有些異於先前。無心俯身去摸,發現乾屍的皮膚竟然變得潮濕柔軟了,像是將要腐朽的皮革。

  轉身揭開桶蓋,他想要把桶中的乾屍捧出,可是觸及之處一片黏滑,乾屍堅硬的關節也鬆弛了,蜷縮著的一臂一腿像是剛剛解凍一般,隨著無心的動作變化形狀。

  又向香川武夫等人望了一眼,無心垂死掙扎似的又問一句:「我開始了?」

  香川武夫恐慌而又興奮的注視著他:「請吧!」

  無心面對木箱,把手中半具乾屍小心放置進去。禁錮在乾屍裡面的魂魄激烈的流轉閃爍,湊成的完整身體則是越來越濕軟,是在眼看著腐爛。四面八方的空氣全亂了,成形不成形的鬼魂全被衝擊成了零碎魂魄。無心忽然想起了小健,連忙喊了一聲:「小健快跑!」

  此言一出,香川武夫等人一窩蜂的退了出去。無心再看木箱中的乾屍,發現乾屍已經腐爛到了不分骨肉的地步。遠方傳來一聲轟隆巨響,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故。一個頭角崢嶸的幻影緩緩浮現在了暗中,無心扭頭去看香川武夫等人,發現他們正在惶惶然的東張西望——顯然,他們看不到室內的鬼影。

  忽然,半空中起了一聲沉悶的鼓響,震得鬼影一顫。

  鼓聲接二連三的密集了,鬼影彷彿落在水面上,忽明忽暗的始終不能穩定。無心緊閉了嘴,知道是白琉璃在救人。別人可以不管,馬英豪他是不會不管的。現在他沒法去阻攔白琉璃,只希望巫師死後法力尚存,別被白琉璃壓下一頭。可白琉璃若是落了敗,恐怕也難逃一死;而他倒是沒打算把白琉璃也一勺燴了。

  無心很想和白琉璃交流一番,於是不動聲色的向外退去,想要覓聲去找白琉璃。不料他剛剛出了房間,腕子忽然一緊,卻是被馬英豪抓了住。

  無心掙了一下,沒掙開。馬英豪氣喘吁吁的問他:「你要往哪兒跑?」

  無心扭頭和他打了個照面,當即想起前塵舊事,恨不能當場咬他一口:「我找白琉璃去!」

  馬英豪到目前為止,和其他人一樣,連個鬼渣都沒看見,但是莫名的很心慌,從頭到腳全不舒服:「去是可以,但要帶上我和小柳!」

  無心沒空和他廢話,於是深深的彎下了腰。下一秒,在馬英豪的慘叫聲中,他抽出手腕,轉身衝進了黑暗。

  小柳治嚇了一跳,把手電筒直接轉向了身後的馬英豪:「你怎麼了?」

  馬英豪抬起一隻血淋淋的手,氣急敗壞的怒道:「媽的又被咬了!」

  小柳治知道他左手虎口帶著傷,此刻舊傷未癒,又填新傷,便要伸著腦袋細看。哪知還未看清,前方的香川武夫湊趣似的,冷不丁也吼了一嗓子,嚇得小柳治手一哆嗦。眼皮一抬,他發現馬英豪望著前方,也直了眼睛。

  順著眾人的目光望向室內,他在一陣陣的悶響之中,就見空曠房間的四壁慢慢裂出許多縫隙,而無數小黑蛇爭先恐後的游曳而出,竟然自動的扭絞盤旋,組成了一個高大的人形。

  未等人形徹底完成,香川武夫摸出一隻手雷,沒頭沒腦的往室內一擲,隨即吆喝著往後跑。眾人都是聰明的,不消命令,自動的一哄而退,順著來路就往回逃。然而沒有逃出多遠,速度最快的香川武夫又吼上了。

  一塊不知從何而來的大石擺在甬道上,徹底堵住了他們的生路!

  馬英豪因為腿瘸落後,此刻反倒容易撤退,佔了先機。可在回頭尋找新的岔路之時,他眼前一花,忽然看到了馬俊傑!

  馬俊傑還是往昔的模樣,穿著一身齊齊整整的小西裝,筆直的站在遠處路上。四周那麼黑,他卻是清清楚楚的彷彿放了光。

  馬英豪抬手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揉過眼睛再向前看,馬俊傑憑空的消失了,只留給了他一眼冷笑。

  馬英豪有些腿軟,拉著小柳治說:「我看到——」

  小柳治沒空理他,眼看香川武夫就近撞開了一扇房門。他扛起馬英豪,隨著眾人橫擠了進去。房門咣當一關,香川武夫三下五除二的上了暗鎖。背靠牆壁喘了幾口粗氣,香川武夫問道:「誰帶了沖*鋒*槍?不要步*槍,要沖*鋒*槍!」

  日本兵的武裝,素來是以步*槍為主,所以此刻一起搖頭。還是小橋惠冷靜的說道:「軍火庫裡有沖*鋒*槍,也有子*彈。」

  香川武夫狠狠的呼出了一口氣——軍火庫太遠了!

  與此同時,無心在臭氣的引領下,在一處陰暗角落裡找到了白琉璃。

  他蹲在白琉璃面前,急三火四的說道:「你跟我走,我們想辦法逃出去!否則我沒有死,你先死了!逃出去之後,你還是回你的西康吧,吃大戶的日子不是挺好過的?等我有了錢,我再還給你點兒,不就得了?」

  白琉璃正在前仰後合的唸咒,聽了無心的話,他不耐煩的一揮手:「別煩我,它要來了!」

  無心是非常的不怕鬼,所以聽了這話,他轉身就跑,想要去看一看巫師鬼魂的真面目。哪知剛剛跑過一條甬道,他便看到了黑黢黢的人形。

  在分辨出了組成人形的一條條蠕動黑蛇之後,無心嚥了口冰涼的唾沫,隨即像條落水的四腳蛇一樣,一搖頭一擺尾,倏忽間就不見了。

  無心像離弦之箭一樣衝回白琉璃面前,也不多說,繞到身後一把扯住他的後衣領,拖了他就往岔路上跑。白琉璃唸咒唸得正酣,冷不防被他拽了個東倒西歪,險些咬了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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