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60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26
第二百五十一章紅了





    還能是哪個朱老爺,自然是大明朝宗室名人,奉國將軍朱聰浸朱老爺啦!

    這傢伙風流成性,聽說本大人回城,難道來約我去考察大明朝的娛樂業?

    周楠倒有些期待了。

    朱老爺和周楠是患難之交,親密無間的損友,兩人見面也沒有什麼好客套的。

    周楠就問:“老朱,多日不見,甚是想念,快請客,咱們尋個地方吃酒。”

    朱聰浸哼了一聲:“請客,請什麼客?我的錢都被娘子收了,她防我像防賊似的,本大人都窮得快沒臉見人了,還是你請吧!”

    見他喊窮,周楠也不逞多讓,也跟著叫苦。說自己剛到軍器局做代大使,每月只有二兩俸祿,還要養活一大家人。另外,衙門裡的開銷得要自己想轍,日子過得沒滋味。

    兩朋友比慘了好半天,朱聰浸終於忍無可忍了,張嘴罵道:“少說這些沒用的,你的情形我還不清楚,憑多廢話,叫人生氣。”說罷,就將一個小布袋當一聲扔在几上。

    聽到這聲音,經驗豐富的周楠眼皮子一跳,如何聽不出這是貴金屬的錚鳴。

    就拿起小口袋,打開一看,頓時被閃得眼花。

    卻見裡面全是黃澄澄的金豆,分量至少有二十兩。

    周楠禁不住哈一聲:“朱兄,這麼多金子,你還在喊窮,原來是在我這裡裝X啊!過分的謙虛,就是驕傲。既然有錢了,咱們弟兄今日還真得出去熱鬧熱鬧。 ”

    朱聰浸:“子木豪爽,就這麼著,緊著這錢使,不醉不歸,不花光不許回家。”

    聽到這話味道不對,周楠急問:“這錢是我的嗎,怎麼回事?”

    朱聰浸:“對,是你的。咱們前番不是給九公子出了一本詩集,紅了,這些都是第一版賺的錢!”

    “紅了?”

    “紅了!”朱聰浸突然躍起來,瘋狂大笑:“大賣,大賣啊!一版下來,扣除本錢,咱們仨一共賺了上千兩銀子。我拿六成,九公子兩成,子木兩成。你以前不是數過銀子實在太重,還是兌換成黃金攜帶方便,我幫你換了,這不都給你帶過來了。”

    “老天開眼,老天開眼。這才是第一版,下來咱們還能出上五六版,雖說比不上頭版,但再賣個三四千兩當不在話下。哈哈,哈哈,我家的黃臉婆看到俺遞過去的六百兩銀子,臉都笑爛了。”

    “這幾日對我可好著呢,還說以前是她性子急叫我受委屈了,讓我不要放在心上。嘿嘿,我是誰,奉國將軍朱聰浸,天縱英才,黃臉婆,你就跟我本老爺過好日子吧!”

    朱聰浸農奴翻身把歌唱,意氣風發,手舞足蹈,狀如瘋癲。

    周楠一陣無語:這個讓九公子出詩集的點子可是我出的,怎麼變成你的創意了?

    估計是以前朱聰浸被妻子壓制得太狠,此刻就把持不住。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由朱聰浸的情形可以看出,巨大的經濟壓力對夫妻感情的戕害是何等之烈。

    自己剛才以為朱仝學是在炫富,說要拿這錢出去喝花酒,想不到竟然是自己的分成,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這姓朱的真是會算計,真是義不行賈啊!

    周楠正窮得厲害,被他陰了一道,心中大苦。

    正盤算著如何將這廝給攆走,荀芳語就端著一盤切好的梨進來。

    原來,昨天得了周楠的吩咐後,荀芳語一大早就打發窩頭和黃豆到鄉下去買梨。也是這二人運氣,剛揣了錢出門,就碰到了水果販子,價錢也公道。二人就偷懶,買了一車回來。

    朱聰浸和阿九二人到周楠這裡一向是大搖大擺直闖而入,周楠去軍器局的這段日子,朱仝學來過幾次,和荀芳語也見過面。

    因此,荀芳語也沒有什麼好迴避的。

    見朱聰浸在書屋裡漲紅著臉,如同困獸張牙舞爪,她吃了一驚,手中的梨差掉掉地上去。

    周楠急忙接了過去,心念一動,頓時有了個主意。

    他裝出面色大變的模樣,驚叫:“娘子,你怎麼過來了?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啊!你聽我解釋,你聽我解釋呀!”

    荀芳語被丈夫激烈的反應驚呆了。

    周楠一把抓住几上的金子塞到她手裡:“這錢是朱大人送過來的,是外面的生髮。我事先不知道的,並非要故意欺瞞娘子。這錢可不是我的私房錢啊,現在都給娘子,若私藏一厘,叫那天上的雷打下來,把我轟成炭花兒。娘子保重身子要緊,來人啦,送姨娘回屋歇著。”

    就把滿頭霧水的荀芳語推出屋去。

    等到她離開,周楠哭喪著臉對朱聰浸道:“朱兄,家有悍妻,我也是沒有法子,今天這酒你我怕是吃不成了。”

    朱聰浸抽了一口冷氣:“子木,你也畏妻如虎……一個小妾你也……”

    周楠裝出非常羞愧的樣子:“朱兄,你卻不知道,我這小妾乃是淮安豪門庶女出身,有錢得很。名下的產業就有五千多畝地,另外還有店鋪和宅子無數。兄弟在官場上的招呼應酬,都是她掏的錢。”

    “正因為如此,兄弟是吃人口軟,拿人手短,平日里對她也讓上三分。卻不想,人家卻越發地厲害,平日里對兄弟管束極嚴,動輒就是一頓打罵。為了錢,兄弟我忍了,我這日子過得苦啊!”

    “在下夫綱不振,叫朱兄笑話。”

    聽他這麼說,朱聰浸想起自己在家中的慘狀,不覺同病相憐:“理解,我能理解。我就說,你小妾這麼醜,子木竟然肯納。還有,你為什麼不接大妻來京,讓小妾隨身侍侯,原來是這個緣故。女人,真是老虎啊!”

    二人就著梨喝酒閒話,交流偷藏私房錢和如何應付家中悍妻的心得,關係又親近了一層。

    最後,周楠忿忿道:“朱兄,世人笑我弟兄二人畏妻子如虎,那是他們不懂得你我的治叫智慧。女人是要哄的,家和才能萬事興。”

    “對。”朱聰浸連連點頭。

    周楠:“什麼叫害怕妻子,那是敬愛好伐?難道我等敬愛自己的妻兒還有錯?只要咱們自己一家和睦,別人怎麼看又有什麼關係。這個扒耳朵,我還真做了。”

    朱聰浸感動得流下眼淚:“子木此言深得我心,易求千金寶,難得一知己。有你這麼個知己,朱某今生無憾。”

    周楠總覺老朱這話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在家裡休了幾日假,周楠每天一大早起來就去王世貞那裡上課,到下午申時才回家。回家之後,陪荀芳語說說話,看看書,日子過得悠閒,都不想去上班了。

    軍器局那邊有消息過來,說房山李家鐵礦的貨又被退了兩次。李高不依,整日黑著臉,好像要搞什麼鬼,行人不可不察。

    周楠想了想,也是時候和李高談談,只要他肯服輸,以後不在找本老爺的麻煩安心做個擺設,他家鍛煉出來的鑄鐵倒是可用。

    既然不能將這鳥人趕走,那麼事情就不能做得太絕,彼此都留些緩和余地為好。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26
第二百五十二章明朝第一才女





    大明嘉靖四十年年末,京城知識界開始流行一本叫《飲水集》的詞集,其中收錄了十幾首詩詞。

    書籍用的是上好的宣城灑金熟宣,外面還包著藍布做的書套,裝幀極為精美。當然,價格也不便宜,每本價值白銀一兩。

    明朝的書籍價格彈性很大,也沒有一個標準。貴的如大內內書堂出版的《四書》每本能夠賣到十兩白銀;便宜的則是坊間看過就扔的小說書兒,一錢銀子不到,如果你覺得這種書不值得花錢購買,還可以租回去過癮,每天也就三五個大子兒。

    內書堂出版物是工具書,是可以收藏入館,傳給子孫的;坊間的小說之所以便宜,那是因為這只不過是用來解悶的快消品。貴有貴的理由,便宜有便宜的說道。

    但這本《飲水集》一兩銀子一本則純粹是不講道理了。

    首先,明朝普通人家一年忙到頭,刨去一大家子吃喝拉撒,也就攢下三四兩銀子,用這麼多錢去買一本詩詞集子有必要嗎?

    無論怎麼看,出這樣一本書,書坊都會賠掉褲子。

    不過,隨手翻了翻書的扉頁。卻見,裡面都是本朝文化界名人極盡吹捧之言,簡直將作者誇成當世第一詩詞大家,大明朝文學界未來幾十年扛鼎之人。

    讀者好像明白了什麼:這應該是某位大人物用來抬高身價的自費出版物吧?

    君子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所謂“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

    立德,德行這種東西太虛無縹緲,太自由心證;立功,你不是官至部院大臣,統軍大將,敢稱立功?

    倒是立言倒是容易,只要你要錢,聯繫個書坊,大把銀子撒下去。放下包袱,開動印刷機器,要印多少有多少。

    因此,本朝的文化人兒家境豐裕者,讀得十年書,寫得幾篇文章,就敢給自己出本書兒,見人就送,或放在案頭示之賓客。

    見多了,也不奇怪。

    可事情怪就怪在,別人印了這種注定賠本的純文學書,鮮有放在書坊裡賣錢的,大多是在小圈子裡交流,自娛自樂,互相吹捧。這個叫九公子的人竟然有信心以詩詞換錢,究竟是誰給他的勇氣?

    書坊出書一般都會在店門口立個牌子,上書此書作者是誰,有過什麼著述,這本書裡寫的是什麼內容,又有什麼賣點,算是一種廣告推廣。

    牌子上寫著九公子的個人簡介。

    讀者定睛一看,不禁大驚。原來,這個作者竟然是個女子,而且是身份尊貴的世家小姐。

    上面寫著,九公子,姓徐,乃是當朝內閣次輔徐階的孫女,年方十四,生得花容月貌。自曉事以來就在祖父的指導下讀書,熟讀詩書。更是從松江來京城,足跡遍及大半個中國,見識不凡。

    平日里結交的不是當朝一等一的文化名人,就是後起之秀。所作詩詞雋永優美,無人不服,世人皆贊曰:鐘靈毓秀,不讓鬚眉,實為我大明朝第一才女。

    牛皮吹得好大,倒要看看她究竟寫得如何?

    這一看,竟是挪不開眼睛。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清麗婉約,哀感頑艷,格高韻遠,真是好到極處。

    “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彷彿中,似有一位多情、深情,又敏感的男子。滿腔愁苦,轉過身才發現,自己是如此可憐,竟然連哭泣似乎也毫無價值。

    詩詞一物,唐宋是高峰。宋之後,元朝是散曲,明清則是小說的時代。一來時代變了,文學類型也跟著一變;二來,詩詞在唐宋可謂是該寫的已經寫盡,後人再做也不過是拾人壓慧,又如寫得出新意來?

    就這個時代第一流的詩詞而言,煌煌大明也就出了個楊慎,出了一首“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至於後面的七子,恕我直言,尋章摘句老雕蟲,也只配給楊慎提鞋,不配給九公子提鞋。

    大作家,就要寫最美的心靈雞湯,長著最漂亮的容顏。

    優美纏綿到極處的詩詞,名門出身的十四佳人,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大賣的爆點。

    《飲水集》一出,洛陽紙貴。

    京城的上層人物都好奇徐閣老的孫女突然出了這麼一本書,究竟有什麼政治目的,自然要買上一本細細揣摩。然後在油燈蠟燭下一字一句推敲,圈圈點點,寫上自己的心得體會。

    青樓中卻是另外一番場景,古時候的詞說到底就是歌曲,甚至不用譜曲直接就可以唱出來。九公子的詞作的內容都是閨怨、離人、吊亡,寫的是男女之情,簡直就是為這種男歡女愛的風月場量身定制。

    一時間,滿城青樓的女子都手揮五弦,清歌慢吟:“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真是有井水處皆唱徐詞。

    至於此書最大的消費群體普通讀書人,讀完則掩卷長嘆:“才情高絕,我輩不如,愧殺鬚眉。”

    更有無行不得志的書生,看上一段風月書兒,又讀上一段徐詞。心中遐想聯翩:人說徐徐九小姐美如天仙,又有如此才情。最妙的是的尚待字閨中,若得妻如此,人生遺憾也!不行,小生必須振作。後年春闈,必考中個狀元,迎娶徐九小姐。

    金榜題目時,洞房花燭夜,乃是古代讀書人最高的人生理想,也是文學作品千古不變的YY主題。

    頓時,書生們都發了“一生懸命”的大願。欲要丟掉手中閒書攻讀四書五經。

    可又如何丟得掉。

    不覺沉溺於那優美的詩意中,獨坐書齋手做妻,此情不與外人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大叫一聲:“九公子,願為君門下牛馬走!”

    同時,順天府出了一件驚動京華的大案。

    一富家小姐自見過九公子一面之後,欲於其長相廝守而不可得,以身殉情。

    家人不依,告到大興縣。

    狀告徐次輔家九公子勾引自家女兒,始亂終棄。

    事情是這樣,阿九前一段日子被禁足,打發到別院做苦工。因為周楠獻上重修仁壽宮之計,徐階聖眷極隆重,她也算是立了一功。不但重獲自由,還恢復了府中小姐的待遇。

    在徐次輔的過問下,延慶州《報國寺》寺主空性和尚終於獲得了自由,九公子如約拿到謝禮。

    這可是阿九人生中所獲取的最大一筆收入,說是第一桶金也不為過。

    九公子愛錢,這次得了錢,就想起要買宅子買地給母親做養老金,將她從府中接出去頤養天年。

    於是,她就讓舅舅幫她看有沒有合適的房子和土地。

    這一尋還真尋到了,且說京城房山縣有一戶姓塗的中上人家因為家中孩子讀書要用錢,欲將一座院子並三百畝地變買,但價格有點高,死活也談不攏。

    原來,自從朝廷停止清丈京師隱匿皇產之後,宗室終於放心,又開始兼併起土地。被他們這麼一炒,京城的田產上漲得厲害,一日一個行情。

    沒個奈何,九公子就和塗家開始了長時間的談判。一來二去,和他們也混得熟了。

    塗家有一個女兒,讀過九公子的書,愛煞了她的詩詞。聽說阿九過來,就忍不住跑去見面。

    但見這個九公子做文士打扮,濃眉大眼,英俊挺拔,實是人中龍鳳,一顆芳心如小鹿亂撞,忍不住就偷述衷曲。

    九公子大駭:“這女子是不是瘋了,我也是女的啊,女人和女人能夠在一起嗎?”雖然十分感動,然而還是狠心拒絕了。

    從此以後,塗小姐茶不思飯不想,整日拿著《飲水集》讀,忽哭忽笑,生命特徵不穩。

    這一日,聽丫鬟說院子裡的臘梅花開了,想起九公愛寫梅花就叫人扶自己出去看。

    見到那一數繁花,塗小姐吟道:“冰肌玉骨天付與,兼付與淒涼。可憐遙夜,冷煙和月,疏影橫窗。”

    然後淒然一笑:“為何君為女兒身?徐郎,徐郎,你心何忍?”就將一口血吐在雪地上。

    徐郎未老,恨斷腸聲不在,女兒卻是離鏡孤鸞。

    是夜,塗小姐香消玉隕。

    她這一是,麻煩就來了。若不是有忠僕白七拼死抵抗,九公子當即就要被打死。

    塗家不服,告到大興縣衙。

    大興縣不敢接狀紙,轉到順天府。順天府也覺得難辦,直接扔給徐階,閣老,這可是一條人命呀,你老人家看著辦吧!

    一本詩詞集竟然惹出樁虛鳳假凰的風月事兒,還死了人。

    文學、上流社會、貴人家小姐姐、LGBT、徇情……這是何等勁爆的新聞元素。

    頓時,《飲水集》賣到斷貨。朱聰浸同學數錢數得手抽筋,又讓工人加班加點開始刻印第二版,準備蹭這個熱點再大發一筆。

    不管怎麼說,九公子這個大明第一才女的名頭是徹底打響了。

    對了,她還是LGBT圈中公認的大明第一英俊俏郎君。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26
第二百五十三章替補隊員





    眼見著就要過年,在內城的徐相府中。徐階最近心情不壞,今日西苑無事,只在天子那裡作了一首青詞,午後就回了家。

    今天他感覺自己狀態很好,那首清詞寫得非常好。到此,其中的一個句子還在心中迴盪,久久不能放下。

    或許,這是自己這一輩子所能寫出的最好的佳句吧,若就這麼焚燒禱告上蒼,不能傳諸後世,倒是可惜了。

    哎,自己今生所有的才華都消耗在青詞一物上面了!

    徐階有點不甘心,忍不住磨了墨,提起筆將剛才所作的青詞錄到一本小冊子上。寫完,品味一番,又偷偷藏在書架裡。

    這東西可不能讓別人知道,否則傳到天子耳朵裡那是對上天的不敬,又是一場毫無必要的風波。

    藏好,看到周圍無人,龜相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抬頭朝書屋外望去,府中的小廝和丫鬟們正在打掃衛生。

    徐府極大,連日大雪,每天光是掃除都是一樁費時費力的活兒。更別說馬上就是小年,按照各地風俗,家裡都要從裡到尾好生清掃。

    此刻,小子們都累得滿頭是汗。估計是不知道徐大老爺今天會回來得這麼早,以為閣老不在,下人們說話也沒有什麼顧忌。

    “苟四,你還真是一條小狗,幹起活兒手腳就不能麻利些。看你掃雪,狗爬搔嗎?掃地不是繡花,不是請客吃飯,沒那麼多溫文爾雅。”

    “小李,把石缸裡的冰敲了,換上乾淨水。別說咱們府上,就連宮中仁壽宮,那麼多人守衛,不也被一把火燒了。這過年過節的,到處都在放炮,若是走了水。要用水的時候,缸子裡都凝了,那不是要人命嗎?”庭院裡有兩個大石缸,平日里都盛著水,就是用到關鍵時刻。

    “鬧鬧鬧,鬧什麼鬧,說得好像誰在偷懶似的?”有人被說得煩了,忍不住出言頂撞。

    被頂撞的人怒道:“怎麼,就說不得你了。我也就說你幾句而已,真叫管事的知道,扣你月份。馬上就過年了,沒錢,看你這年關怎麼過?”

    “可拉倒吧,帳房的白先生都病倒了。如今帳房裡也沒有人,估計這個月的月錢要推遲了。沒有錢,大夥兒這個年都過不好。”

    聽到下人們議論,徐階心中微微一怔,帳房老白病了,老夫怎麼不知道,倒是叫人去看看。好歹是相府,若拖延了下人們的月錢,傳出去也是沒面子。等下見了蕃兒,倒要問問。

    徐階年老,貴為次輔,自然不會過問家務,家中的事情都由長子徐蕃說了算。

    帳房老白是徐家家生子出身,小時候做過徐蕃的書僮,是個忠僕。徐階從前在松江老家的時候,還教老白讀過幾天書。

    外面的僕人還在議論:“對了,老白是怎麼病的?”

    “還能如何,聽說是讀了九小姐寫的一首詞兒,當即就大叫一聲倒地,哭了一夜,第二日就下不來床。”

    “哪個九小姐,又是什麼詩詞要人命?”

    “還有哪個九小姐,就是阿九。”

    “啊,是她呀,那個假小子。對了,阿九寫的什麼詞兒?”

    被問到的那人抓了抓頭,想了半天,道:“好像是一句什麼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背扇子。也不知道什麼扇子那麼重,將老白給壓垮了。”

    徐家是松江望族,僕人們都是識字的,頓時就有一人笑道:“什麼背扇子,是悲畫扇。阿九這首詞寫的是男女之情,老白是想他以前的相好了。”

    聽他這麼一說,眾人這才明白,皆是一陣唏噓。

    原來,老白當年也是知書達禮的帥哥一枚,常年陪府中的大公子在外遊學,也算是見多識廣。後來他認識了一大戶人家的小姐,二人相約私奔。可惜,臨到頭來,那小姐卻退縮了。老白受此打擊,終身不娶。估計阿九這首《木蘭花令》勾起了他心中的隱痛,竟至大病不起。

    聽外面的人說起這事,徐階心中一痛,又自責:以小白的才情,又有老夫的教導。當年若是將身契給他,還他個自由身。他因為祖上都是賤,不能科舉,但有我徐家提攜,做個富家翁也易,那家小姐想必也肯嫁他。哎,是老夫的錯啊!

    不對,這詞是阿九所作……這……

    又想起順天府交到自己手頭的那樁案子,徐階想起一事,頓時色變,輕輕咳嗽一聲。

    外面的下人們沒想到老太爺就在書屋中,都是一臉蒼白。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中年男子鐵青這臉走進來,將一本書放在案頭:“豈有此理,丟底喪德。父親大人,家中出了畜生孽障了,是兒子教導不嚴,請父親治罪。 ”

    來的人正是徐府長子,九公子的父親徐蕃。

    他是弘治六年進士,官至從四品江西參議,也算是副廳級的官員,前程遠大。但事情壞就壞在父親是內閣閣老,為了避嫌,多年不得提拔。如今任滿後賦閒在京,也不知道新官職什麼時候能夠到手。

    那本書的封皮上豁然印著《飲水集》三個大字。

    看到兒子,徐階點點:“這書是阿九所寫,為父已經知道了,正要和你商議。”

    “父親也看了,這種浪詞艷曲,敗壞人心,多看一眼都是髒了眼睛。”徐蕃氣得腮幫子上出現了兩陀殷紅:“一個女孩子,她寫這種東西,也不怕壞了自己名聲。咱們徐府的臉都被她給丟盡了,非打死這個小畜生不可。”

    徐階:“順天府報上來的,塗家女兒因阿九而死的案子你大概也知道,該如何處置?”

    “聽說了,小畜生,這個小畜生……兒子現在都沒臉見人了。”徐蕃說到憤怒處眼睛裡全是怒火:“兒子查過了,那塗家不過是普通人家,給些燒埋銀子就能打發了。若不肯罷休,有的是法子整治,父親大人不必憂慮。兒子想的只是,阿九那小畜生壞了名聲,只怕嚴家再不肯要了。”

    “說得是。”徐階緩緩道:“我有心結好嚴家,此事關係到我能在內閣立足,也關係到你的前程。對了,我兩家定親之後,首輔已經點頭讓你補一個六部郎官。如今,只怕是人家要反悔了。”

    “六部郎官?”徐蕃低呼一聲,瞬間心就沉了下去。這是多大機遇啊,如今卻怕是涼涼了。

    呆了半晌:“都怪兒子教導無方,治家不嚴,等下打不死那個畜生!”屋中全是徐蕃咬牙切齒的聲音。

    徐階看了一眼如喪考比的兒子,呵斥道:“枉你還是個讀書人,遇事竟然失態,你胸中的靜氣呢?不就是個郎官,做不成就不做。倒是嚴家那邊,須給人家一個交代。”

    “是是是,父親大人教訓得是。只是,這事該如何了局?”

    徐階想了想,緩緩道:“當初老夫之所以讓阿九嫁去嚴家做妾,有兩個原因。其一,阿九不過是庶出,給人做妾也無妨;其二,阿九在老夫所有的孫女中長得最好看,這一點你不能否認吧? ”

    徐蕃點頭,道:“這小畜生倒是生得好。”

    徐階說:“正因為生得好,送過去,嚴紹慶必然歡喜。現在阿九再嫁過去也不妥當,只能另外選一個,相貌不能遜色阿九太多。”

    徐蕃:“父親說得是,還請示下。”

    徐階:“阿六不錯,性子溫和,是合適的人選。”

    徐蕃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驚呼:“父親……”阿六是他最心愛的女兒,掌上明珠。如今卻要去給人家做妾,簡直就是剜了他心頭肉。

    徐階不容質疑:“就這樣,你去準備吧,過完年就辦這門親事。”現在也只有將府中最寶貝的女兒送過去,才能消嚴家的心頭怒火。

    ……

    “老爺……”一個僕人戰戰兢兢地來回話。

    徐蕃不動聲色:“這事可跟夫人說了?”

    僕人:“已經說了。”

    “如何?”

    僕人滿頭冷汗:“夫人只不住哭,六小姐還拿了繩子要上吊。”

    “還敢以死相逼了,不孝的忤逆的畜生。”徐藩冷冷道:“不要攔,喝藥遞瓶,上吊給繩,就算是死了,屍體也得給埋在嚴家的祖墳。 ”

    說完話,徐蕃眼眶裡沁滿了淚水。

    那頭,自己元配夫人的院中盡是搶天呼地的哭聲,哭得人心中滴血。

    不肯叫下人看到自己的軟弱,徐蕃緊咬著牙關問:“阿九那畜生呢?”

    僕人:“回老爺的話,一大早就出去了,說是去服侍她的娘。”

    徐藩厲聲喝道:“什麼服侍她的娘,一個卑賤的賤女人,她的娘自在府中。傳我令,立即去把人給我捆回來。小畜生敗壞我徐氏一門名聲,罪不容赦,今日非用家法嚴懲。”

    “對,對,對,打死個賤貨。”一個披頭散發的婦女從院子裡衝出去,正是徐家的大奶奶。

    她一臉的惡毒,哭道:“老爺,這小賤人必然是不肯給人做妾,故爾寫些淫詞艷曲自壞名聲,如今卻害了我那可憐的六姑娘,好歹毒的心腸啊!老爺,治家教導兒女的事情就交給妾身吧!”

    她已經動了殺心,準備直接將阿九用家法打死。

    徐蕃心情正壞,道:“好,且依了你。”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26
第二百五十四章看不明白





    “阿九見過娘親。”九公子微微一福,她看著自己名義上的母親,這一聲喊起來卻分外的彆扭。

    阿九剛才正在別院勸自己的生母離開徐家。

    又告訴她自己最近賺了一大筆錢,足夠老人家未來幾十年的開銷,生活上的問題不用操心。本打算給老人家買座宅子和一些田地的,無奈最近京城地價漲得厲害,等過一陣子再說。

    反正無論如何,定然會安排得妥帖。

    阿九自然不會同她說塗家小姐的事情,也免得她擔心。

    從內心中來說,九公子不覺得這事有什麼了不起,人是病死的,同自己也沒有一文錢關係,道理站在自己一方。再說了,堂堂閣老相府,還怕這種事?

    為了增加說服力,她還掏出一錠五十兩的官錠塞在母親的手裡。

    看到娘親一臉的笑容,九公子不覺有種小孩子在父母面前炫耀的感覺。

    可惜,她母親還是有些顧慮。

    九公子就急了,說娘你還在等什麼,難不成還想等著父親大人回心轉意,只怕在他心中早已經將你給忘記了。人家甚麼人呀,府中有的是美貌妻妾丫鬟。

    這話說得難聽,但道理卻對。母親的眼睛裡就沁出淚水來,伸出手在她面上摸了半天,道:“九兒,乖女兒。娘吃了一輩子苦,老天爺給了我你這麼一個女兒,算是對我的垂憐。你說得對,你爹爹只怕已經忘記我了,他又如何想得起我這個滿面皺紋的瞎老太婆?一切都由你來安排吧,什麼時候都能走。”

    阿九的娘在徐府中的身份比較尷尬,說她是姨娘吧,卻沒有這個名分。說是奴僕吧,早在生九公子的時候府中就將身契還給了她,如今就是個自由之身。她要去哪裡,是死是活也沒有人關心。真要走,府中每月還能少給一份月錢,何樂而不為?

    九公子見說服母親,心中正快活,突然府中大奶奶就派人傳她過去。

    卻見,屋中立滿了粗使丫鬟,一個個都面無表情,案桌上還供著家法。

    阿九心中一個咯噔,感覺到大地不妙。

    徐蕃的大妻厲聲喝道:“你別喊我娘,你娘在別院,我可沒有你這麼個乖女兒!看看你,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好好的相府千金,整日穿著男裝,不陰不陽,咱們徐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阿九忍住氣,低眉順眼:“娘說得是,女兒錯了,這就去改回女裝。”

    “你以為我今天找你就為說這事?”徐大奶奶滿面嫌惡,抓起桌上的一本書就扔在她面前:“小賤人,這書是你寫的嗎?”

    看到書皮上《飲水集》三個字,阿九心中突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靴子終落地了。

    這書最近賣得極好,她也斬貨了兩百兩銀子,這簡直就是意外之喜啊!想不到寫書這麼賺錢,周楠的點子真不錯,以後還可以乾上兩票。

    她正考慮這麼將這個消息不著痕跡地傳到家里人耳朵裡,如此倒不用費心了。

    阿九低頭道:“回娘的話,正是女兒所作。”

    “好,好,好,好得很。”徐大奶奶咯咯地笑起來:“看看你寫的什麼,淫詞浪曲,咱們徐家的門風都被你敗壞盡了。小賤人,你這麼幹,誰人還敢娶你?小小年紀就懂得自污,心計何其之深,跪下!”

    阿九跪了下去,又緩緩地抬起頭:“母親,怎麼說來,女兒和嚴家的親事怕是不成了?”

    徐大奶奶:“小賤人,小畜生,你還想著嫁去嚴家嗎?人家嚴府也是要臉的,納了你丟不起這個人!你這門親事,太老爺替你退了。來人,家法侍侯,給我著實打。”

    一聲令下,幾個粗使丫鬟一湧而上,提起家法就朝九公子背上狠狠抽下去。

    徐家的家法是一捆細竹篾,用油浸過,異常堅韌,只幾記,阿九背上的襖子就被抽得棉絮紛飛。

    只聽得空氣中全是竹篾那令人牙酸的聲音,漸漸地那紛飛的棉絮竟變成了紅色。

    尋常人若被這一頓打,早就慘叫連天。

    阿九卻是一聲不吭,只抬頭看著徐大奶奶,嘴角竟帶著詭異的笑紋。

    她那雙眼睛竟如古井般深邃得看不到底,被她盯著看得久了,感覺魂魄都被攝了進去。

    這目光徐大奶奶實在太熟悉了,這是徐家大人物特有的表情。她以前在老爺那裡看到過,在太老爺那裡也看到過。恍惚中,自己面對的是一個立於朝堂之上,響噹噹的大人物,一個指點江山的天之驕子。

    所有一切,都彷彿被她看穿了。

    這目光中只是鄙夷和憐憫,就好像是在端詳著一個無關緊要可憐的小人物。

    徐大奶奶徹底被阿九激怒了,衝上前去,搶過家法用盡全身力氣抽下去。

    襖子徹底地破了,顯出裡面模糊的血肉。

    她不知道疼嗎?

    她還在笑?

    小賤人,真是一個小賤人,今天非取了她性命不可!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婆子帶這幾個丫鬟衝進來,大聲叫:“大奶奶快住手,老爺有命,不可對九小姐用家法。快快快,扶小姐下去好生醫治。”

    幾個丫鬟一湧而上,就要將阿九扶走。

    九公子一把推開她們,笑了笑:“死不了!”然後又對徐大奶奶一福:“女儿知錯了,多謝母親教導。”

    血一滴滴落到地磚上,如此醒目。

    徐大奶奶突然懼了,雙手不可遏制地顫動。

    ……

    “老爺,妾身正在管教女兒,怎麼能饒過那傷風敗俗的小賤人。”見到徐蕃,徐大奶奶一臉的氣惱。

    徐蕃皺起眉頭,道:“夫人你也是太衝動了,卻將阿九給打壞了,她現在這個樣子如何進得了嚴家的門?看來,這門婚事得朝後拖一拖,等過完年再說。”

    徐大奶奶一呆,驚問:“依舊將那小賤人給嚴家做妾?這麼說來,咱們小六不用嫁過去受這種屈辱了?”

    徐蕃點點頭:“就在剛才,嚴家派人給小賤人送過來許多東西,說是她的詩詞寫得不錯,首輔和小閣老很喜歡。”

    徐大奶奶:“如此說來……”

    徐蕃:“如此說來,嚴家並不把這事放在心上,阿九還是可以嫁過去的。”說到這裡,他再也繃不住,面上露出笑容。

    “這嚴家是瘋了嗎,要納這麼個敗壞名聲的賤人?”

    “首輔家的心思外人如何知道?”徐蕃皺起眉頭:“不過小賤人被你打成這樣,須有麻煩,好好醫治,不要出了差遲。”

    “是,謹遵老爺之命。”徐大奶奶咯咯地笑起來,對著外面喊道:“小六,我的乖女兒,你不用給人做妾了。放心好了,娘會幫你說門好親事,一定把你風風光光嫁出去。”

    徐蕃笑了半天,心中奇怪:這嚴家怎麼回事,看不明白,看不明白啊!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26
第二百五十五章必納





    話回到前頭。

    且說就在今日早間,嚴府。

    和徐府一般,臨近年關,嚴府的下人們也在四下清掃。這一個多月來嚴家的氣氛不是太好,先是首輔在天子哪裡漸漸失寵,已經有一陣子沒有作出過讓皇帝滿意的青詞了。

    接著就是冬至夜仁壽宮大火,小閣老披衣出門察看火情,受了風寒,病情加重,到現在是徹底地臥床不起了。

    人一病,心情就煩躁。

    下人們每次到這裡來,都是躡手躡腳,戰戰兢兢汗不敢出,生怕觸怒了小閣老。

    因此,別看此刻院子裡這麼多人,卻寂靜無聲。

    在正這個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卻見遠處迴廊裡一個身著大紅官袍的官員快步走來,大約是走得急了,頭上竟冒起了騰騰熱氣。

    卻見這官員二十出頭,身高臂長,面容白皙,顯得很是俊美。

    他面容上依稀有太老爺的幾分風采,真翩翩美少年也!

    沒錯,這人正是嚴府長孫尚寶司司丞嚴紹慶。

    見他腳步如此響亮,一個僕人急忙迎上去。

    還沒等出言提醒,嚴紹慶就厲聲喝道:“滾開,爹爹呢,爹爹呢,在屋裡嗎?”

    “我的祖先人呀,大公子你就不能小聲些,老爺剛喝了藥睡著了。”

    “走開,都給我走!”嚴紹慶開口就罵:“都是你們這些小人,一定是你們把九姑娘的《飲水集》帶回府中告黑狀,看老子不弄死你們? ”

    那老僕面色大變,叫起屈:“大公子,你可冤枉死老奴了。這書兒滿大街都是,誰不知道啊?”

    正在這個時候,遠處一間暖閣里傳來嚴世蕃劇烈的咳嗽聲:“可是紹慶回來了,外面冷,進閣吧!”

    嚴紹慶狠狠地瞪了那僕人一眼,用手指朝他臉上戳了幾下,這才進得暖閣裡。

    大白天的,屋中點了十幾根蠟燭,照得纖毫畢見。

    卻見,胡床上躺著一個肥胖的中年人,正側著臉看著嚴紹慶。他正是嚴世蕃,一隻眼睛裡的白翳看起來甚是可怖。

    嚴紹慶可管不了父親病得厲害,大聲嚷嚷道:“父親,兒子正在尚寶司當值,你這麼急把我叫回來做甚?是不想想要退了徐家的親,我不干,我不干!”

    嚴世蕃手中正拿著一卷《飲水集》,聽到兒子叫,大怒,“呼”一聲就他臉上扔了過去。

    可惜他病中體虛,手上也沒有力氣,書飛到一半就落到地上:“你看看,你看看這裡面寫的都是什麼?男歡女愛,才子佳人,閨婦情怨,成何體統?”

    嚴紹慶揀起書,不以為然:“沒什麼呀,寫得好啊!真的是太好了,這幾日我天天都在讀這些詩詞,都快入魔了。即便是唐宋先賢,也不過如此。哈哈,哈哈,如此大才女,竟然是我的小妾,與有榮焉,與有榮焉!”

    說著話,他得意地大笑起來。如此大才女,竟然是自己的女人,足夠自己得瑟一輩子的。

    “與有榮焉?”嚴世蕃憤怒地笑出聲來:“傷風敗俗的骯髒文字,枉你也是讀過聖賢書的人。大才女,大才女……徐家這個孫女是要做薛濤、李易安,還是做魚玄機、嚴蕊?這種婊子,如何進得了我嚴家的門。姓徐的這是在捉弄我嚴家,極是可惡!不行,這門親事必須退掉,還得叫徐階拿個說法。”

    “什麼,退親?父親你這麼急把兒子從尚寶司喊回來,就為說這事?”嚴紹慶大聲叫起來:“不行,兒子非得納了徐家那個什麼九公子。就算他是婊子又如何,只要長得美。聽人說,九公子不但是我大明第一才女,也是第一美人兒,兒子怎麼可能錯過。”

    他大聲叫嚷:“就算納了她有如何,又不是娶妻,一個小妾而已。納妾納色,這世上納青樓女子為妾的人多了,又不少我一個。”

    聽兒子這麼說,嚴世蕃大怒,一拍椅子扶手:“你說得是什麼混帳話,咱們嚴家和普通人一樣嗎……咳咳……”他一陣劇烈咳嗽,竟喘不過氣來。

    嚴紹慶下意識地要伸手去拍父親的背心,想了想,卻將手收了回去。道:“這事是父親你在使壞,我不幫你順氣,咳壞你。”

    “你……你這個忤逆不孝的小畜生……”嚴世蕃氣得滿面紫紅,好半天才恢復過來,嘆息道:“紹慶啊紹慶,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啊?你爺爺可是首輔,你爹爹我可是部院大臣,臉面大於天。沒錯,世人納青樓女子為妾的多了去,可你不行啊!咱們可是要名聲的,如我們這樣的家庭,就算納妾也有規矩,必須是陪房丫鬟或者府中的家生子女,如何能將不三不四的女子接進府中?”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納徐府就小姐為妾。”嚴紹慶大叫:“大明朝第一才女,第一美人,必須是我的女人。”

    嚴世蕃:“紹慶,你這麼大人了,又做了官,怎麼還像個小孩子,混帳東西!”

    嚴紹慶大叫:“父親,你少跟兒子說這些,你若不答應這事,兒子就,就……”

    嚴世蕃厲聲問:“你就怎麼樣?”

    嚴紹慶:我就去死!”說罷,就朝暖閣外的荷花池衝去。

    嚴家子嗣不盛,到嚴世蕃這一代就他一根獨苗。得了長孫之後,嚴嵩愛若珍寶,因此就養成了嚴紹慶驕矜的性子。

    雖說後來嚴世藩也陸續生了幾個子女,可大約是遺傳基因的緣故,那些孩子都和他一樣生得五短身材,體形胖碩。

    惟獨只有嚴紹慶繼承了嚴嵩的體貌特徵,大帥哥一枚。

    不但嚴嵩,就連嚴世蕃也愛這個長子入骨。

    大約是被從小被家人嬌慣,就養成了嚴紹慶做事肆無忌憚的性子。他說要去跳水,還真做得出來。

    雖說落水之後未必就死,可這樣的三九天被冰水一凍,如何經受得住。

    嚴世蕃大驚:“拉住他。”

    又氣道:“紹慶啊紹慶,你何苦尋這個短見,不就是個女子,值得嗎?”

    “值得,美人誰都愛。”

    嚴世藩徹底投降了,無力地一揮手:“你這是要氣死我呀?罷了,我也是半條命的人,懶得管你這個小畜生……咳咳……小畜生啊,小畜生啊!”

    嚴紹慶大喜: “爹爹你是答應了,太好了,太好了!”急忙走到父親身後,伸手朝他背心拍去:“爹爹你可要保重啊!”

    “這個時候想著孝順為父了?”嚴世蕃氣得笑起來,又是一臉享受的樣子。

    “你是誰呀,你我是父親大人,兒子不孝順你又孝順誰?”嚴紹慶突然福至心靈,揮手喝退左右。低聲道:“爹爹,爺爺知所以在陛下那裡受寵,還不是因為寫得一手好青詞。別人不知道,兒子卻曉得,那些青詞都出自父親大人手筆。”

    “自從爹爹你病重之後,沒人代筆,爺爺落了勢,咱們嚴家的日子也不好過了。那阿九什麼人,大明第一才女,詩詞了得。若是進了咱們家門,叫他幫爺寫青詞,必然中了天子的意。”

    聽到兒子這麼說,嚴世蕃用那隻長著白翳的眼珠子狠狠地看過去。

    嚴紹慶被父親看得發毛,倒是沒有如先前那樣執寵而嬌。

    良久,嚴世蕃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喃喃地念道:“淚咽卻無聲,只向從前悔薄情,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一片傷心畫不成……寫得真好啊!想不到徐家竟然教出了這麼個好女兒。”

    他面上突然浮現出欣慰的喜色:“紹慶,你能夠想到這一點,說明你是真的長大了,知道替爺和為父分憂。不錯,真的不錯。你叫人給徐家九小姐送些東西過去,揀好的送,算做是我嚴家的聘禮,以示鄭重。”

    “好的,爹爹。”

    “紹慶,等到納了徐階的孫女,你得好生籠絡於她。爹爹現在身子不成,嚴家暫時還真只能指望你那小妾了。”

    “好的,爹爹,我這就去辦。”

    等到送禮的的人回來,卻帶來一個壞消息。

    徐家在知道阿九出這本詩詞集之後,大怒,以家法將九公子打成重傷。看情形,過年之前也好不了。至於什麼時候痊癒,鬼知道。

    “什麼?”嚴紹慶大驚:“我的娘子,誰敢打,徐蕃,你好大狗膽。那麼一個嬌滴滴的美兒,如何打得?爹爹,這事你不能不管。我要報仇,我要報仇,我要去見爺爺!”

    “小畜生,不過是一個女子而已,如此失態,還不叫人笑話?”嚴世蕃氣得一臉鐵青,內心中對徐家也是強烈的不滿。

    過年期間皇帝必然會打醮祭祀上蒼,正是用阿九的時候。

    現在,一切都晚了。

    他大叫一聲:“徐蕃,混帳東西!”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難道這是徐階有意為之,這個隻老烏龜,心思好深!

    他病得厲害,只一用腦子過度,只覺得頭懸地轉,撲通一聲有倒回胡床上。

    是夜,小閣老又發起了高燒。

    這一病,竟是極重,太醫院派來的御醫憑了脈,也頭疼。下了方子,叮囑說,小閣老必須靜養,不能再操勞了。無論大事小情都不能過來打擾,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26
第二百五十六章奇怪的事兒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話說周楠本存了心,若是李高對自己服軟,安閒在軍器局當個擺設,自己倒是可以放他一馬,收了房山的生鐵。

    到了白各莊,李高不在,他的判事廳已經有幾日沒有清掃,都積了灰塵,一副人去樓空的模樣。

    一問,老郭笑道:“這姓李的在行人這裡吃了憋,官兒也當得沒滋味。他又是個紈絝子弟,每日在這里呆坐。沒人服侍,飲食又差,街上的婊子也醜。怎麼比得上京城的繁華,自回家當他的大少爺去了,反正每月的俸祿又少不了他一文,何必在這裡吃苦。李副使前日就告了假走掉,也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或許是年底家裡事多,耽擱了。”周楠說,然後又學著李高的樣子斜了他一眼:“白各莊的女子丑嗎,我看老郭你樂在其中啊?”

    有些天沒見著人,老郭畢竟是一把年紀的人,夜夜笙歌,面容顯得疲憊,形如將要累死的牛。

    郭副使有些尷尬:“行人,卑職這不是閒得實在煩悶嗎?故爾去樓子裡耍耍,你還別說,那林寶寶雖然生得不怎麼樣,卻也體貼。”

    “誰耐煩聽你說些,若是誤了公事,本大人須饒你不得。”周楠厲聲呵斥。

    說起公事,年底也不多,不外是為來年的活兒做準備。

    如今朝廷年年在東南用兵,這是大事,得辦好了。

    周楠一心混官場,對政務也上心。

    處置了一上午公務,吃過午飯就蒞臨軍器營造所檢查工作。

    前頭說過,白各莊軍器局主要負責製造槍頭和雁翎刀。

    槍頭也就罷了,對質量要求不高。雁翎刀卻做不得假,都要用上好精鋼鍛造,上了戰場務必要做到一刀揮下去,就能將倭寇砍做兩截。如果和明朝末時期那樣出現有大將殺牛祭旗出征,砍壞了好幾把刀也不能殺死一頭牛的情形,周楠這個大使難辭其咎。

    他存了個耐煩的心思,將庫藏的生鐵一一清點勘驗。這一檢查,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庫房裡的生鐵不斷沒有短少,反多了一千來斤。

    這事倒是奇了,出來自聽說缺斤少量,沒聽說過原料越用越多,難不成手下的工匠都是品德高尚的勞動模範?

    一問,老郭才回答說,這一千多斤生鐵是李高礦上的。大前天房山那邊送鐵來,被拒收,又和李高大吵了一通。

    最後,李高發了脾氣,扔下一千多斤生鐵,連入庫憑證也不要,就甩袖子回京城去了。

    說句實在話,周楠本有心要和李高搞好關係,至少面子上要抹得過去。否則,正副主官反目成仇,傳出去了上司會怪他周大人禦下無方,管理能力堪憂。

    心中也想妥了幾個讓李高俯首帖耳的手段。

    李副使這一走,叫他計劃全盤落空,倒是略微鬱悶。

    周楠心中微惱,就下了狠心:我管你是不是未來國舅,縣官不如現管,看我挑些錯兒,將你李家的生鐵擠出去。

    要羅織罪名很簡單,不外是從質量和分量上下工夫。

    李家的生鐵都是一尺來長,法棍模樣的錠子,上面還印著李家的戳兒。

    叫來的鐵匠先是用尺子比了尺寸,又上了秤稱了重量。

    事畢,掐指算了算,抓著腦袋說:“大老爺,這錠子似有些奇怪。”

    周楠和老郭互相對視一眼,彼此目光中都帶著精彩之色。

    周大老爺心想:果然不妥,總算是抓住李高的錯了,看本大人怎麼收拾你?

    老郭心中卻想:果然不妥,可算是能夠把李家的生鐵趕走。到時候換個懂事的廠主,每年的孝敬都是一筆意外之財。

    周楠忙問:“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那匠人是軍器營造的老人,世代在軍器局當差,經驗豐富。他抓著腦袋說:“分量不對。”

    周楠更是精神大振,鹽鐵乃是軍國重器,李高竟然敢以次充好,短少分量,真要上綱上線,罪名可不小。

    可匠人接下來的話卻讓周楠一呆:“大老爺,這鐵錠比起普通的生鐵卻要重上三成。”

    “重上三成,怎麼回事,難道裡面混了其他東西?”

    匠人: “不不不,不是混雜了其他東西。這生鐵裡若是混進雜質,只可能變輕變大,哪有變重的道理?”

    周楠:“也不一定啊,如果混進去鉛呢?”這話一說出話,他才知道自己說了外行話。鉛可比生鐵貴,這麼做是要虧本的。

    匠人:“不會混了其他東西,不但沒有混,依小人看來,這鐵錠質量都是上乘,只需稍微鍛打一下,立即就是上好精鋼。不,這就是鋼……怪了,怪了,這麼好的鋼,幹嘛要當生鐵賣,就不怕虧本嗎?”

    周楠也是滿頭霧水,殺頭的買賣有人幹,賠本的生意沒人做,這個李高究竟是幹什麼,傻了嗎?

    那個匠人還在旁邊絮叨:“不錯,都是上好的鋼。如果用了這錠子,用來做雁翎刀,每錠可多做一把。”

    聽到他這話,周楠突然有了個念頭,心中劇震,忍不住大抽了一口冷氣。

    面上卻變了顏色。

    老郭:“行人你怎麼了?”

    “沒事,沒事。”周楠揮了揮手,對那匠人道:“下去吧,今日的事不可對外人言?”

    那匠人道:“大老爺放心,小人之所以乾這行多年沒出過事,就是因為口嚴。”

    等到匠人退下,周楠心中越發地揪緊,也越發地疑惑。

    這件事說起來非常簡單,明朝軍器管理在現代人看來非常粗疏。不像秦朝時,每製造一件軍器,都要在上面印上工匠的名字和編號,有一套完整的質量追溯體系。

    如果這麼做,耗費的精力實在太多,管理成本實在太大。

    因此,工部就核定了生鐵出鋼率,核定了所有兵器的分量。然後通過計算,按照當年軍隊所需器械的量採購生鐵。

    如今,李高送過來的都是鋼。也就是說,若都用來做兵器,產量平白增加了三四成。

    這增加的產量是不會入帳的。

    還是那句話,殺頭的買賣有人幹,賠本的生意沒人做,多出的兵器必然會有個出路。

    那麼,這些兵器會去哪裡呢?

    這可是軍火買賣啊,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死罪。

    難怪這李高會急吼吼地搶班奪權,可想其中的利有多大。

    到時候,朝廷真追究下來,不知道有多少人頭落地。

    最後,無論是誰倒霉,周楠這個大使怕是會第一個被人押赴刑場。

    周楠背心全是冷汗,幾乎忍不住要大叫一聲:這送死的官兒,勞資不做了!

    轉念一想,他心中又慶幸,好在我將李高趕走了,好在識破了其中的門道,否則到死都會被蒙在鼓裡。其實,我也別忙想著辭官。只要我死頂著不讓李高插手政務,不放李家的生鐵進來。老子只要在軍器局一天,姓李的就別想搞鬼。

    除非趕我走。

    哈,如果被趕走,本官倒是解脫了……不對,不對。我就算被趕走,將來出了事,李高大可將這事誣到我頭上來。

    本老爺這命怎麼這麼苦啊?

    接下來一段時間,周楠總覺得心驚肉跳,每日都會去軍器應造那邊逛上兩次。

    我們的周大老爺最近分外的勤政。

    很快,小年就要到了。

    周楠記起陪荀芳語去碧雲寺的諾言,又想念妻子,決定回家過小年。就對郭副使道:“我要回家耽擱三五日,我不在的這些天,你哪裡都不許去,只把衙門給我看好了。若叫本官知道你再在外面狂嫖爛酒,打斷你的五肢。”

    周大人一臉的猙獰:“上次你竟然去林寶寶那裡鬼混,成何體統,罰你兩月的俸祿。”

    老郭本也想回家去的,見周楠今日如此兇惡,知道上司心情惡劣,忙道:“行人放心,絕對誤不了事。”

    他也曉得周楠這話不是說著玩了,抖擻起精神做事,接下來幾日倒沒有出什麼紕漏。

    進得京城,周楠本打算去徐階那裡走上一趟,向自己這個“恩相”匯報一下最近的工作,又說說李高這事。

    可想了想,這事自己也是猜測,並沒有實際的證據。而且生鐵的事涉及到未來的國丈、國舅,說不定還涉及到裕王府,怎好亂說。

    而且,周楠依稀感覺到這事中的貓膩未必就不是一個把柄,就這麼合盤交給徐階,可惜了。

    先等等看,查清楚了,看能不能為本大人弄些好處。

    回大家中,家裡到處都是掛著紅燈籠,一派喜氣。

    只是,僕人們都是一臉的陰霾,氣氛顯得凝重。

    周楠感覺不對,問:“姨娘呢?”

    一個丫鬟過來道:“大老爺你可算回來了,姨娘現在正在屋裡哭呢,已經哭了兩天了。”

    周楠大驚:“哭什麼呀?”難道是產前抑鬱,那可麻煩了。

    女孩子在懷孕的時候因為內分泌紊亂,情緒不穩,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

    丫鬟:“小的不敢說?”

    周楠怒喝:“什麼不敢說,說來!”

    丫鬟:“姨娘的臉似有不妥,掉了好多皮……就如同蛇蛻一般……”

    正在這個時候,有響亮的“嗡嗡”聲傳來,正是荀芳語在哭。

    想來是她聽到丈夫回來,哭得分外的響亮。

    周楠心中一緊,忙朝荀芳語院子奔去。一邊走,一邊喊:“芳語,別哭,我回來了,我回來了,一切都會好的。”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26
第二百五十七章橫行霸道搶房間





    進到荀芳語的屋中,卻見她躺在床上,用一張棉巾蒙著臉正大聲哭泣。

    在床邊圍著一大群婆子丫鬟,滿臉驚慌地小聲勸慰。

    看到周楠,安婆子忙對她說:“姨娘,老爺回來了,回來就好,會有辦法的。”

    周楠示意眾人出去,坐在床頭,道:“芳語,你怎麼了,讓我看看你的臉。”

    就伸手要去揭她的面巾。

    荀芳語驚叫一聲,使勁抓住周楠的手,尖聲叫道:“我不要你看,我不要你看。”

    好用力,好痛。

    周楠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只微笑地看著自己的妻子。

    大約是因為用力過猛,荀芳語臉上的棉巾掉了下去,露出一張五色斑斕的臉。

    這臉上以前的青春豆都已經徹底地地干癟了,變成黑色的殼子,東一片西一片。有的地方已經脫了皮,露出裡面嫩紅的新皮膚,有的地方則是小片的皸裂。

    這情形確實有點嚇人。

    周楠柔聲問:“怎麼弄成這樣?”

    “如何知道,我如何知道。”荀芳語還在大聲哭泣:“老爺,我這樣以後還怎麼見人?”

    周楠:“芳語,反正你也不怎麼出門,怕什麼?”話一說出口,他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恨不得給自己一記耳光。

    作為一個標準的直男,他還真不懂得該怎麼和女人說話。、

    “果然是,果然是,你果然是嫌棄我,不想看到我,我不活了!”荀芳語將頭埋在被子裡,肩頭不住抽動。

    世上的女子誰不愛美,攤上這樣的事情,對荀芳語來說還真是一場不小的打擊。

    周楠心中一痛,一把將她抱在懷中,看著那張臉,正色道:“芳語,不管你將來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是我的妻子,都是肚中孩子的母親。”

    荀芳語突然又尖叫起來:“果然是,果然是。你果然是只關心我腹中的孩子,若我不是身懷六甲,估計你看都懶得看我一眼。”

    周楠一呆:我又說錯話了?哎,女人,真是不好對付啊!

    他心中又是奇怪,這荀六姐以前是那麼少言寡語的一個人,今天話怎麼這麼多,怎麼這般歇斯底里。可見,這懷孕真的能改變一個女人啊!

    她這麼哭下去也不是辦法,周楠心中一動,捧著她的臉,用充滿感情的語氣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年幼,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為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幼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個小姑娘,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啊……”荀芳語低呼一聲,眼睛裡蒙上了一層水氣。

    她劇烈抽泣的肩膀平靜下來,將臉貼在周楠的胸口上,淚水將襖子都沁濕了:“老爺,我……人家以前也醜……才不美呢……”

    周楠:“那時的你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現在也是。無論在什麼時候,你在我心目中都是我的最美的姑娘。”

    身為直男,穿越到明朝之後,對待男女之事,週楠一向簡單粗暴。這還是他第一次對女孩子說出這樣的情話,自己竟莫名地覺得有些尬。

    “老爺……周郎,我的周郎……”荀芳語將手圈在周楠的脖子上,面上浮現出酒醉後的紅暈。

    一時間,心中的情意再遏制不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楠才從滿足中醒過來。看看枕邊庸懶的妻子,笑道:“芳語,你現在心中好受些了吧?”

    “討厭,若是傷了孩兒,我我我……須饒不了你。”大白天的,荀芳語羞不自勝,以後見到婆子丫鬟們……羞死人了。

    想到惱處,她一口咬在周楠的肩頭。

    “噝,疼疼,疼疼。”周楠故意誇張的大叫。

    荀芳語更羞:“別叫,小心被人聽到。”

    “哈哈,哈哈,逗你的。”周楠直起身子,斜靠在床頭,道:“芳語,我這次回家要呆到過完小年才回去當差。對了,你不是說要去碧雲寺還願嗎,為夫也答應過你。這樣,明日你我就出發,在那邊歇上一夜才回。”

    荀芳語吃驚:“明天就走,還在那邊歇一夜?”

    “對啊!”周楠懶洋洋地說:“我跟人打聽過,碧雲寺的菩薩挺靈的,尤其是小年夜和大年夜的香。大年夜的香被京城的達官貴人家給包了,咱就是個小官,搶不過。沒辦法,只能小年夜去了。芳語,說起來你我在一起已經有些日子,為夫還沒陪你出去遊玩過。”

    荀芳語聽丈夫說要陪自己出城遊玩,心中歡喜。

    不過,她有是傷感:“老爺,我這臉如何出得了門?”

    周楠:“被人看了又如何,只要我覺得你美就可以了。”

    荀芳語:“好吧。”

    西山碧雲寺在後世就在京城邊上,不過幾公里的路。不過,明朝的京城和後世比起來,小了許多。因此,現在的西山是郊區的郊區,一來一回幾十里路。

    又帶著一個孕婦,行動頗為不便。當天來回是不可能的,荀芳語的身子也受不了。

    因此,周楠就先派人去那邊山下的鎮子下尋了間鄉紳的別院作為住處。

    到小年這天,一大家人乘了車馬到了那家別院,在主人的招待下吃了午飯。下午申時,又坐了轎子去了碧雲寺,準備先在和尚的禪堂裡看看書,論論道,吃頓素齋,等到天黑的時候再給菩薩上香。

    這一切都是錢巡檢安排好的,碧雲寺歸大興縣管。

    老錢在年考的時候雖說吃了個大虧,可明面上卻是欠了周大人的人情,得還。

    再說,周楠好歹是個行人,將來可是要做御史、給事中的,他有如此年輕,將來的前程怕是小不了。

    日後,周大人若是做了清流言官,自己一個小小的巡檢,就算想去討好,人家還未必看得上。這麼一想,老錢也想通了,吃虧是福,結個善緣,便將這事安排得妥帖。

    碧雲寺是京師大寺,達官貴人見得多了,老錢這麼個巡檢也算不得什麼。可世上的事情不怕縣官,就怕縣官,錢巡檢可是直接管著他們的。寺院道觀裡的誰不是人精,見到周楠卻是分外的客氣。

    就連住持老和尚也親自過來相迎,唱了聲阿彌陀佛,說貧僧果緣,見過周行人。行人大名如雷貫耳,久仰久仰。

    周楠心中知道這不過是客套話,久仰什麼的卻不當真。心中又是奇怪,忍不住道:“大師法號倒是清奇,我見貴寺也沒有種果樹呀!”

    幾個和尚面面相覷,主持笑道:“行人想差了,老衲的法號是果子的果,緣故的緣。”

    周楠自覺失言,道:“這個法號很佛系嘛,佛家講究因果。因緣果報。”

    果緣微笑:“正是此意,行人果與我佛家有緣。 ”又看了看周楠身邊蒙著面的荀芳語,一臉的疑惑。

    周楠介紹說:“這是我的娘子,面上有疾,故爾用布巾遮住臉。”

    聽丈夫提到自己的臉,荀芳語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神情黯然。

    果緣勸道:“夫人不用掛礙,人的肉身不過是一具臭皮囊罷了。別人看到的是美醜,看到的是紅粉,在老衲眼中不過是骷髏,沒什麼區別。什麼是美,什麼是醜,又如何界定?譬如那草中癩蛤蟆,你說醜吧,可落到同類中卻覺得是美的。你我眼中覺得美若天仙的美人兒,在癩蛤蟆眼中,怕是醜不可視了。佛家講究眾生平等,在我等眼中卻沒有美醜。”

    荀芳語忙一施禮:“多謝師父開解,是我著相了。”竟一抬手將面巾摘了下來,這些天積壓在她心中的抑鬱竟是一掃而空。

    周楠心中好笑,這老和尚純粹就是玩概念詭辯,不過,芳語如果能夠就此放下心結,這次碧雲寺之行倒是來對了。

    果緣又親自領著周楠在寺裡逛了半天,一邊逛一邊給周楠介紹地方風物。

    這碧雲寺依山而建,有六進院子,地方很大。最早是元朝耶律楚才所建,原先乃一座尼姑庵,後面尼姑換成了和尚,就成了寺。

    再後來,正德年間御馬監太監於經撥下款子擴建,本打算將這裡定為皇家寺院的,也為自己修好了墳,準備死後就葬在這裡。可惜,正德駕崩,宮裡換了主人,又是個修道的,碧雲寺也沒能如願成為皇帝家廟。

    不過,就現在的規模,在京城也算是首屈一指了。

    已經是下午時分,天一黑就是上頭香的時辰。京城的天黑得早,廟中有陸續來了許多香客,雖然都是便裝,可看得出來不少香客都很氣派。

    果緣說了聲恕罪,就讓周楠和家人去禪房歇息,先用過齋飯。然後就匆匆告辭,估計是去陪其他香客。

    這事周楠也理解,說句實在話,他現在不過是一個正八品的官,京城別的不多就是官多,任來一個人都能壓自己一頭,也沒必要和穿越小說中的主角那樣裝逼。

    就和荀芳語一道回到禪堂。

    剛到門口,突然聽到一片慘呼。

    只見安婆子和黃豆、窩頭被幾個凶神惡煞的軍士提著棍子攆了出來。

    黃豆的額頭上更是頂了個雞蛋大的包,顯然是被打得很慘。

    “這是怎麼回事?”周楠剛要上前問。

    又聽得一聲“呼啦啦”響,周楠的行李竟被人粗暴地從屋中扔出來,散了一地。

    對方如此粗暴,又帶了兵丁,顯然是大人物。

    一來就佔了自己的禪房,這麼冷的天,荀芳語又有孕在身,凍壞了怎麼得了?況且,毆打自己的下人,這已經是對他周大人的挑釁了。

    該如果就這麼忍了,以後還怎麼混清流?

    周楠氣往上沖,喝道:“來者何人,這可是我的禪房,凡事都得講究個先來後道。京城是什麼地方,天子腳下,首善之區。你等如此凶橫霸道,還有王法嗎?某乃行人司行人周楠,快叫你家主人出來說話。”

    門口那個兵丁怒斥:“我管你是行人還是行腳,什麼天子腳下,咱們就霸道了你待如何?實話告訴你,屋中乃是嘉善公主,識相的馬上滾!”

    周楠更怒:“嘉善公主了不起嗎?”

    還真是了不起。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26
第二百五十八章莫名其妙的女人





    前頭說過,嘉靖大約是因為修道常年服用丹藥,重金屬中毒,子嗣不盛。

    到如今,兒子中也就裕王長到成年。

    至於女兒,他先後生了五個。

    長女常安公主,嘉靖十五年八月戊戌日生,九月十五日嘉靖帝賜名壽媖。嘉靖二十八年七月去世,終年十四歲,

    次女思柔公主,逝於嘉靖二十八年,年僅十二歲。

    三女寧安公主,三十四年成年下嫁一良家子。後來,她死了。

    四女歸善公主,只活到四歲。

    老五嘉善公主是嘉靖現在還活著的唯一的女兒,今年好像二十多歲,嘉靖三十六年的時候嫁人,後來,她的丈夫死了,變成了寡婦。

    說起來,嘉靖皇帝朱厚璁先生簡直就是天煞孤星降世,克父克母克子克女克女婿,標準的孤家寡人。

    也不知道裕王和歸善公主這對兄妹是如何在這“肯尼迪詛咒”中活到現在的,不容易,不容易啊!

    嘉靖因為相信方士所言“二龍不相見”的話,已經十多年沒有和兒子見面,可他畢竟是個父親,也有感情需求。因此,一腔慈愛都落到嘉善公主身上,最是寵溺。

    這就是一個姑奶奶,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可惹不得。

    不過,口頭上還是不能服輸,周楠接著道:“本官當上報禮部儀制清吏司,狀告公主殿下,欺壓朝廷命官。”

    說罷,轉身扶著荀芳語:“夫人,我們走。”

    正在這個時候,禪堂里傳了一個女子的聲音:“你就是周楠,周子木,你身邊何人?”

    周楠回首微一拱手:“回公主的話,正是周楠,身邊正是下官的渾家。”

    裡面的女子好像不肯相信:“可是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的行人司周子木?”

    周楠:“周楠又不是什麼大人物,值得冒充嗎?”

    “那就是你了,周大人進來說話。”

    突然,又有女子的聲音低呼:“不可。”

    嘉善公主:“又有什麼不妥當的,見見無妨,傳周楠進來說話。”

    一個軍士攔住周楠去路,一伸手:“周大人,請吧!”

    周楠聽嘉善公主的話中沒有惡意,稍微安心。作為一個文史愛好者,他對皇家公主究竟是什麼模樣,心中也是好奇,就道:“公主有詔,下官敢不應命。”

    他和果緣和尚才出去逛了不小半天,禪堂裡的佈置就有了很大變化。

    卻見裡面的家具都已經搬走,換成新的。木地板上也鋪上了猩紅色的地毯,案上的器具都是一水的清花官窯瓷器,任何一件拿到後世,都價值千萬之巨,即便是在明朝普通人別說使用,見得沒見過。

    屋子中立滿了宮女、太監,都屏息低頭。

    再房屋正中還夾了一個屏風,紗幔上繡著花兒,有蜜蜂和蝴蝶翩翩起舞,似是要活過來。

    在屏風後面還影影綽綽地立著幾個人,正透過那些花兒好奇地朝外看來。

    天家的富貴和威嚴,果名不虛傳。

    說來也怪,嘉善公主並沒有迴避,反坐在一張椅子上,含笑看著周楠,視男女大防為無物。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防的,這裡可站著這麼多宮女太監。

    再說了,公主和大臣,那可是上下級關係。而且,公主又是個寡婦,寡婦可不是少女,沒什麼好害羞的。

    也因為如此,周楠卻將嘉善公主看得真切。

    心中首先就讚了一聲,好身材。二十多歲的寡婦,自然比不上二八佳人窈窕的楊柳腰,卻別有一種成熟的韻味。

    而她五官端莊,雍容華貴,隱隱給人一種壓力。

    這就是一個美貌的女子,可就因為這種壓力,叫人看到,心中只有震懾,卻不敢朝其他地方去想。

    周楠忙一揖到地:“下官周楠,見過君上。”

    嘉善公主手虛虛一抬:“起來說話吧!”

    “謝過君上。”周楠忙挺直身子,做玉樹臨風挺拔狀,將自己最好的精神面貌展現在皇家公主面前。

    必須給她良好的第一印象,雖說討好了皇家公主未必能夠給自己帶來任何好處。可如果你讓她心生不滿,真要整治你,麻煩就大了。

    周楠本身高臂長,這一直起身子,和一眾古人比起來,自有一種現代人特有的自信、陽光、帥氣。

    公主眼睛一亮,微笑著說:“周大人,我這里人多,寺里地方小,借用你的禪堂,得罪了。”

    周楠心中雖有氣,但是恭敬地說:“君上要用我的禪堂,如何不肯?君君臣臣的道理,下官還是懂的。”

    公主點了點頭,滿頭珠翠輕輕晃動,耀眼欲花:“倒是個本分的君子,對了,周楠,聽說你詩詞了得,日後說不好就是一代詞宗。剛才和果緣和尚遊寺可有新作,念來聽聽。”

    這是在考較我嗎,周楠:“只顧聽果緣介紹寺中風景,卻沒有做詩。”

    “不妨現作一首。”

    “是,君上。”周楠搜刮枯腸,勉強抄了一首,吟道:“歸裝過西山,問道向黃鶴。屢愆碧雲期,偶遂龍居諾。輕舟凌晨風,遙山滿晴郭。丹林尚可數,寒條分無托。披松指微徑,聽說捫暗壑。新構爭遠勢,平台攬搖落。霜餘山容淺,天清暮氣薄。暫歇塵勞心,始知寂滅樂。”

    嘉善公主:“這麼快就能做出如此好詩,周楠過有曹子建七步成詩的捷才,果然了得。這首五言寫得肅穆莊嚴,尤其是'霜餘山容淺,天清暮氣薄。暫歇塵勞心,始知寂滅樂。'一句大有道意,卻是做得非常好!”

    她口頭誇讚,不過,周楠還是觀察到公主顯然是對自己胡亂對付甚是不滿。

    說句良心話,這詩確實不成,直接抄來,還真有點墮了他周子木的名聲,想來公主殿下也大失所望吧?

    不過,這卻是周楠有意為之。

    真要抄一首絕世佳作,如其他穿越小說那樣讓公主殿下芳心大動也不是不可以。可你抄什麼,納蘭容若還是曹雪芹?這兩位大拿寫的都是情詩,你在公主這裡念,是不是有些不合適,叫人知道你撩撥公主,是不是嫌活得不耐煩了?

    這逼一裝,怕是要裝成傻逼的。

    想了想,索性就抄這麼一首道詩。嘉靖天子不是在修道嗎,我寫道詩,那可是政治正確,任誰都奈何不得。

    不過,此舉未免有不給公主面子的味道。

    人家是要和你吟風弄月,以詩會友,你卻來一出“和諧社會”“戴三個表”那不是掃興嗎?

    明顯可以看出公主的神色有些不快,可面上依舊掛著上位者特有的寬和的微笑。

    這寡婦,倒是好脾氣好胸懷,好情商。

    公主笑了笑,搖了搖頭,又問:“周大人,最近有一本《飲水集》你可曾經聽說過。”

    周楠眼皮子一跳:“下官沒聽說過。”

    “怎麼可能沒聽過?”公主嘆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寫得真好啊!聽說這詞出自徐閣老孫女徐梔之手,竟得了周楠詩詞的風味,若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出自你之手筆,而那所謂的九公子就是你的化名。周楠,那些詩詞是不是你寫的?”

    周楠心中大驚,下意識叫道: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嘉善公主宛爾:“好,不是你,不是你。”周楠如此大的反應,落到她眼中,已經篤定《飲水集》就是周楠所作。

    她在詩詞上本有過人的鑑賞力,如何不知道每個詩詞作者都有自己的獨特的風格和氣韻,這東西根本就藏不住。更何況“人生若只如初見”本就有強烈的周子木的個人風格。

    周楠看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下去,天空又飄起雪來,怕凍著了院子裡的荀芳語。就一施禮:“若君上沒有別的吩咐,下官告辭了。”

    “外面那個婦人是誰?”嘉善公主問。

    周楠:“回君上的話,乃是下官老妻。”

    嘉善公主:“可惜了,配不上。”

    周楠:“是,下官才疏學淺,臣的渾家德行高潔,確實配不上人家。”

    嘉善公主:“我是說你妻子相貌實在太醜,配不上儒雅風流的周行人。”

    周楠心中大怒,這婦人當著人的面說人老婆醜,這已經是不給勞資面子了。

    真是莫名其妙。

    他正色道:“君上此言差矣,娶妻娶德。再周楠的眼中,妻妾美也罷,醜也罷,又有什麼要緊,都是自己最親近的親人,你會嫌自己的親人醜嗎?況且,況且在我看來,家中人,枕邊人都是最美最好看的。若君上再出言無狀,休怪下官不敬。”

    旁邊,一個太監怒喝:“狂悖忤逆,好大膽子!”

    嘉善公主朝太監揮了揮手,“不可對周大人無禮。”又正色問:“周楠,你真不在乎妻子的相貌嗎?”

    “不在乎,我只看品德。”周楠義正詞嚴,情聖彪炳:“君上,你我話不投機半句多,告辭!”

    說罷,拂袖而去。

    哥來時像風,去時更像風。

    嘉善公主看著周楠瀟灑不羈的背影,一臉的欣慰:“真君子也,倒沒有看錯人!”

    喃喃說完,一鼓掌:“素嫃出來吧,今日卻巧,竟見著了人,可滿意?”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27
第二百五十九章那個米其林一般的女子





    聽到這一聲喚,從屏風後走出來一個如同鐵塔一般的婦人。

    不,說鐵塔也不准確,應該說這就是一個已經膨脹得和米其林輪胎一樣的女子。

    卻見她大約二十來歲,生得倒是白皙,渾身錦繡。只是實在胖得厲害,臉大如盆,唇厚如臘腸,下巴上堆著三圈脂肪。

    誰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多重,一走起路來,直踩得地面微微顫抖。

    人未到,早有勁風撲面,濃重的脂粉味吹得眾宮女太監下意識地退後。

    她張著猩紅的嘴唇,石破天驚地嚷嚷道:“李妃,你兄長李高說的就是這人?”

    “是的,嘉善,人你見著了,怎麼看?”

    若是周楠在場,絕對會驚得眼珠子都掉在地上。原來,他方才以為是公主的這個雍容美貌的婦人並不是嘉善,而是裕王府李妃。

    真正的公主卻是從屏風後出來的這個大胖子,姓朱名素嫃。

    這也可以理解,太祖朱元璋本是淮右布衣出身,標準的農民,模樣醜陋。據史料上記載,朱元璋高顴骨,高額,地包天,高鼻樑,按照相書上的話來說是標準的五嶽朝天相貌。

    到明朝第四任皇帝仁宗時更是瘸了一隻腳的大胖子。

    老朱家的相貌先天就不好,雖然經過幾代人改良,可其中的顯性基因卻還是頑強地遺傳下來。癡肥是朱家的標配,前有仁宗,後有萬曆、天啟。

    世人一提起公主,都以為一個個貌若天仙。其實,她們也不過是普通人。

    而且,公主們四體不勤,吃得又好,大多都胖。人一胖,顏值急劇拉低,只能算是潛力股,需要發掘。

    童話故事裡公主、王子、騎士的故事都是騙人的。

    嘉善公主聽到李妃問,哼了一句,叫道:“這姓周的竟敢對我皇家不敬,直是可惡。你看看他那眼高於頂的模樣,還真以為他是名滿天下的大名士呢,沒得叫人看了氣惱。這種眼高手低,視自己為天之驕子的書生最討厭了。”

    “哦,你真這麼看嗎?”李妃妙目一轉,問。

    嘉善公主繼續冷哼:“還有……你看他剛才看你的那一雙……”大約是自覺失言,又朝周圍的宮女和太監怒嘯一聲:“我自和王妃女兒家說話,你們這些卑賤小人偷聽什麼,還不快滾出去。”

    李妃朝眾人一揮:“下去吧!”

    眾宮女太監也知道嘉善公主的厲害,如蒙大赦,急忙退出禪房,遠遠躲開,再不敢多看一眼。

    嘉善公主繼續氣惱地說:“李妃,依我看來,這姓周的應該是個色坯子。你看他剛才進屋見著你,眼珠子一陣亂轉,顯然不懷好意,叫人忍不住想將它挖出來。”

    李妃大為尷尬,她自知自己生得美貌。也因為如此,才得了王爺的寵信。在王府那種地方,和裕王的后宮爭鬥,鍛煉出一副玲瓏心竅。

    如何看不出,周楠剛才看自己的目光中滿是欣賞、驚艷,甚至……渴求……

    這樣的目光她自從成為王妃之後,再也沒有遇到過。別人見了她,都是戰戰兢兢,頭都不敢抬。

    今日這麼一個男子如此大膽,讓她微微惱怒的同時,又暗自得意。

    可是,嘉善公主說得如此直白,還是叫人尷尬。

    李妃俏臉微微一紅:“妹妹,你說這些話兒做甚?”

    “不過,這姓周的倒生得俊俏。”嘉善公主嘿嘿地笑起來,口中嘖嘖有聲:“你看他那張臉,眉毛好黑,眼睛好大。你看那牙齒,又白又整齊,跟象牙似的,這人怎麼可能長這麼整齊的牙齒。真恨不得都拔下來,放在手心裡仔細把玩。不,直接含在嘴裡。”

    原來,周楠在現代社會小時候牙齒有些不整齊。後來參加工作,深為顏值不足而苦惱,一狠心。又著了莆田系牙醫的道兒,拔掉四顆犬齒,花了六萬塊錢戴了兩年牙箍。

    到如今,他那一口好牙整齊得令人髮指。

    牙齒一整齊了,老周整張臉好像是換了一個人,顯得英俊瀟灑。

    東亞人種或者說蒙古人種有個天生的基因缺陷,那就是上頜微微前突,如此,使得五官略顯扁平,沒那麼立體。

    周大人每日保養牙齒,他一口小白牙,在明朝簡直就是珍稀品種。

    現代整容術的威力,明朝人如何見識過。

    更何況老周每日健身,身上比例恰當,頭身比是一比九。

    見著他的,但凡曉得人事的婦人,能不驚為天人嗎?

    公主這話說得已是毫無顧及了,李妃大吃一驚,忙道:“體面,體面。你這小妮子,腦子究竟想的什麼呀?”說著就伸手去撓她的胳肢窩。

    這一撓就撓到大坨肥肉。

    嘉善公主吃不住癢,嬌嗔:“嫂嫂捉弄我,須不放過你。”

    也伸手反擊。

    一個是王妃,一個是公主,卻如同普通人家女子打鬧起來。可見,朱家的大嫂和小姑子平日里的感情極好。

    “好了,好了,我實在經受不住了,叫人看了也不成體統。”鬧了半天,李妃主動求饒:“嘉善,今天運氣真好,竟看到真人了,你覺得怎麼樣?”

    “這位周大人,我確實中……”嘉善突然大羞,將碩大的腦袋埋在李妃懷裡。

    李妃見她如此情形,知道這小妮子動了春心,故意問:“中什麼呀,我聽不清楚。你再這般忸怩,我可不管了。”

    “別,別。”嘉善公主抬起頭來:“中……中意。”

    也不知道是嬌羞,還是因為胖,剛才一打鬧,她滿面潮紅,幾層疊在一起的下巴里有津津汗光。

    李妃也有些熱,禁不住除了面的宮裝,露出微濕的衣裳。那衣裳緊緊地貼在身上,曲線玲瓏,美得叫人眼花。

    二女坐在一處,形成強烈的對比。

    李妃:“周大人品行高潔,剛才他說了,只在乎妻子的品德,相貌卻不要緊。這樣的人,難道不值得託付終身嗎?當然,我們的嘉善也美啊!”

    “可是,他自是有妻子的。”

    李妃:“這不重要,會有法子的,關鍵看你的意思。”

    嘉善公主大羞:“討厭,你什麼事情都要問個清楚……全憑王妃做主。”

    李妃笑著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事我可做不了主。”
mk2258 發表於 2018-6-4 15:32
第二百六十章不速之客





    從禪房出來,周楠被那個“嘉善公主”壞了心情,急忙安慰妻子。

    屋中周楠和“嘉善公主”的對話荀芳語也聽到了,心中畏懼,只膽怯地拉著丈夫的衣角,將身子藏在他身後,一副受驚小媳婦模樣。

    果緣果然會做人,就將自己的禪房騰出來,安置好周氏夫妻。

    荀芳語有孕在身,折騰了半天也累了,就在暖和的房間裡打了個盹。

    到夜裡的時候,一個小沙彌來請,說是嘉善公主一行人已經燒完香走了,住持請周大人夫婦過去禮佛。

    雖說沒能燒到頭柱香非常遺憾,但荀芳語還是打起精神跪在佛祖面前低聲禱告了半天,又捨了十兩銀子香油。

    夜已經深了,她自然不便再走,一行人又在廟裡住了一晚。

    第二日,周楠就笑著問她:“芳語這次來碧雲寺除了還願,你有沒有許下新的願望?”

    “自然是有的。”

    周楠:“那麼你許的什麼?”

    荀芳語:“請佛祖保佑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當然,偷偷許願請佛祖給她一個兒子的願望卻是不肯同周楠說的。

    過完小年,周楠自然要回白各莊當差。還沒等他收拾好行裝,這一天夜裡剛上床睡得迷糊,突有黃豆來報,說是外面有人求見大老爺,也沒說來歷。

    大半夜直接找到家裡來,顯然是熟人。周楠本就是個小人物,在京城也不認識幾個人。就穿好衣裳起來,到堂屋,卻見是一個三十來歲模樣的書生,也不認識。

    來人自報家門說是徐階徐相府上的門客,說恩相今夜欲邀周大人過府一敘,特派在下過來相請。

    大半夜的派人過來傳,還搞得這麼神秘,想來事情不小。

    周楠自然不會捉廢話,只道:“有勞了,下官這就去。”

    一路上,周楠就在心中琢磨,徐階將自己安插在工部軍器局,用意就是盯緊嚴黨的資金走向。這事他也沒有說破,就看自己的悟性,彼此心照。

    “難道說,那事又有周折?”

    一路無話,周楠實在疲倦了,頭一歪,又小睡了片刻。

    很快就到了地頭,依舊如上次那樣叫開了好幾扇門,直入內宅。

    和上次徐階裝模做樣拿著一本書假看不同,老徐頭這次卻背著手在屋中轉圈,一臉的焦急。

    見了周楠,喝退左右,就審問道:“周楠,君子行事,但從直中取,莫向曲中求。老夫知道你出身貧寒,吃過許多苦,可也不能出此下策,自毀前程啊?你要做官,就算不經科舉也可以,雜流做到四五品的也不是沒有。”

    周楠睡眼惺忪,腦子裡正如一團糨糊,卻沒聽出徐階話中的意思。以為徐老頭要升自己的官,大喜道:“閣老,下官好歹是個正八品的行人,又沒有功名,在行人司確實不合適。現在去軍器局也是暫代,過得一陣子,新大使到任必然是要走的。前番下官聽人說長蘆都轉運鹽使司有判官出缺,下官能夠做行人,乃是現任長蘆副使詹通的提攜,正好報他的知遇之恩。/”

    都轉員鹽使司的判官無定員,從六品,肥得流油,前程也大。

    周楠今日白天去王若虛那裡拜早年的時候聽他說,朝廷有意提拔詹胖子做從四品的同知。如果能夠過去跟他幹,不出兩年,自己就能成為富豪。關鍵是,長蘆鹽道衙門離京城也就一兩日路程,隨時可以照顧家裡。

    過去了,兩大損友聚在一起花天酒地,手頭有使不完的銀子,爽歪歪。

    看到周楠一臉酒色財氣的官兒迷模樣,徐階就氣往上沖,這廝還真想去鹽道,當朝廷是我家開的?

    再也顧不得宰相風儀,呵斥道:“周行人,你好歹是讀書人出身,如今竟想著要去做駙馬都尉,自甘墮落於此,真是不當人子。你自有妻室,為了富貴,竟要休妻另娶,真是個混帳東西!”

    聽到駙馬都尉四字,周楠驚出了一身冷汗,叫道:“什麼,誰說要休妻另娶,誰說要做駙馬了?”

    徐階冷著臉罵道:“老夫也是今天才聽人說的,說是裕王府的李妃已經進宮向沈貴妃奏禀了此事,說周大人你德行高潔,儀表不凡,實是良配,可為駙馬都尉。周楠,此事你不知道嗎?”

    老徐真是氣壞了,他費勁心思讓周楠做了軍器局大使,就是要讓他盯住嚴黨,所圖甚大。

    如今,周楠一做駙馬,這個大使怕是乾不成了,自己的一番心血就要付之東流。

    他嚴重懷疑做駙馬這事是周楠主動申請的,估計這小子也是看出其中的不對,怕惹上嚴黨把自己給陪進去,才出此下策撂挑子不干。

    其實也不算是下策,做了駙馬,一輩子富貴榮華,他自是肯的。

    周楠還真是感覺莫名其妙了,李妃他可不認識,她怎麼說自己德性高潔,儀表不凡?

    不過,這事的嚴重性他是知道的。急忙辯道:“恩相,下官冤枉啊!下官好好的行人不做,又有閣老的提攜,如何肯自毀前程?再說,我家老妻又沒有犯七出之罪,平白休了,人心何服?下官聲名盡毀,日後還有何面目立於世間?我大明朝的駙馬,那是能做的嗎?”

    明朝的駙馬,那是能做的嗎?

    一做了駙馬,那就是宗室。明朝的宗室日子過得極慘,其中駙馬尤其之慘。

    一旦被選為駙馬,你就不能做官,只能在家裡吃軟飯。

    你娶了公主,雖說是夫妻。可人家是誰呀,皇家公主,你是誰啊,一個平頭老百姓。在家裡,你們就是君臣。見了面,磕頭問安是免不了的,換誰受得了?

    你在家裡不但要被妻子管,還得受朝廷派來的官員教導。禮部儀制清吏司的官員一個不爽,就能把駙馬罵得狗血淋頭,你還不能回嘴。

    即便是公主的奶娘,也敢拿臉色給你看。原因很簡單,你若是想和公主過夫妻生活,得她這個女官同意,沒人家點頭,你只能憋著。

    明朝兩朝,不少駙馬因為沒錢賄賂奶娘,和公主長期分居,氣得都跑皇帝哪裡去告御狀了:“老泰山,萬歲爺啊,女婿也需要性生活啊,這日子沒辦法過了!”

    說難聽點,駙馬就是公主的生育工具。

    這樣的日子,對周楠來說,簡直是地獄。尼嗎去當駙馬,還不如死了!

    不過,駙馬都尉的品級卻高,是正二品,對於寒門出身,又沒辦法讀書科舉的的人來說倒是一條好出路。

    因為,明朝為了防止外戚專權,無論是駙馬和宮中的妃子都必須是普通人家的子女。祖上三代就算做過官,也不能高過從七品。

    皇家選女婿,要求的身家清白,品行好,相貌堂堂。

    身家清白好說,查一查就知道了。品行這種東西太自由心證,倒是相貌堂堂這一點很好斷定。

    因此,你要想做駙馬,關鍵是要長得帥。

    這事老朱家想得明白,普通人選女婿要的是男方有車有房,最好是父母雙亡……呃,說錯了,是有才有財的青年才俊。錢和勢,咱們天家不缺。難不成男方的富貴還能大過咱們皇室,既如此何不選個漂亮的?

    如此一來,老朱家對待兒女的婚姻,都是標準的外貌協會。

    做駙馬,那可是一躍龍門身價百倍。於是,一到那個時候,無數欲改變自身命運的普通少年就在這上面起了腦筋,使錢買通選官。

    就在本朝,甚至有選官收了黑錢,將一個半百年紀的禿子以朝廷的名義硬塞給了嘉靖的妹妹。

    嘉靖大光其火,可木已成舟,朝廷禮制不可廢,只得打掉門牙和血吞,認了這個狀若葛優葛大爺,腦袋亮得可以當夜明珠的老成執重的妹夫。

    叫完,周楠索性和徐階敞開天窗說亮話:“恩相提攜下官去軍器局乃是為國為民,一片公心,周楠也是個讀書人,豈不知苟利國家生死與的道理。早就抱有粉身碎骨,報效國家的覺悟。恩相寬仁,想來也不會叫下官沒個下場。真要去做駙馬,那不是殺敵一千,自損一萬嗎?”

    聽他點透這一點,徐階頓時醒悟。這小子就是個官迷,唯恨手頭的權勢不大腰中的銀子不多床上的女人不美,說句實在話,名聲臭得很。

    這就是個酒色財氣四毒俱全的奸佞。

    看來他是知道老夫派他去軍器的用意,也想以此為進身之階。

    如今如何肯自毀前程去當駙馬,這對他又有什麼好處?為錢,他只要做了官,什麼錢撈不到;為女色,聽說公主長得甚是醜陋。而且,做了駙馬,還得將房中所有的妻妾都打發了,對於一個色中餓虎來說,可能嗎;害怕被嚴黨報復,更不可能,這廝野心勃勃,這話擺明了想要富貴險中求。

    這不合常理,難道是老夫誤會他。

    對,這其中肯定有鬼。

    徐階想到這裡,心中不覺一驚:難道嚴黨聽到什麼風聲,使出了釜底抽薪之計,要將周楠弄出軍器局?

    倒是不可不防,老夫下來得去去查查下一任正式到任的軍器局大使是誰,和嚴閣老又有什麼瓜葛。

    周楠又道:“閣老,下官只想在你麾下做事,以報答知遇之恩。還請恩相救我,小子寧死也不做那牢什子駙馬。”

    誤會消除,徐階面色轉緩,看著周楠:“子木且寬心,會有法子的。皇帝選親,也得按照制度辦。你是朝廷命官,豈能說選就選的?”

    “就是,就算是拉郎配也得按照基本法啊!”周楠心中大忿。

    徐階目光朝下移,凝在周大人的兩條大腿之間。

    周楠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急忙以手掩胯,叫道:“我輩君子與豎閹不共戴天。”自殘固然可以逃過這場婚事,可那玩意一割就接不回去了。

    到那個時候,就不是殺敵一千自損一萬,而是殺敵一千,自損一億。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