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63
mk2258 發表於 2018-6-4 15:37
第二百九十一章段提學又刷聲望





    高考移民這種事情在後世實在是太常見了。

    比如高考大省的山東和湖北,優秀的學生實在太多,可錄取名額實在有限。每年夏天,都有不少人飲恨考場,以自己的成績如果在別的省市輕易就能考上北清复,可你因為生錯了地方,只能去讀普通的211。

    於是,不少家長為了孩子的前程,就在戶籍上動起了腦筋。

    這事也不難,許多省市對於優秀人才的渴望已經達到了變態的程度。只要你這個家長有大專以上的文憑,咱們城市就會敞開懷抱歡迎你。

    但是,落籍也是有准入門檻的,這個門檻就是錢。你要想在這座城市落戶,房子總得有一套吧,這可是兩三百萬的人命幣啊!北上廣,一套兩居室學區房,都上千萬了。

    這事在古代卻簡單,即便是京城。如果你不講究生活質量,只求有片瓦遮頭,外城一套老破小也就幾十兩銀子。

    可是,古人都有故土情節,所謂家鄉難離。你的人脈關係,學籍可都在老家,去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簡直就相當於後世移民,一切都要從頭開始,不得不慎重。

    而且,和現代人一張銀行卡就可以走天下不同,一個家族的主要資產是土地和房屋,這些東西要變現不是那麼容易,且要得到敗家子的壞名聲。

    當然,你去外地做官,尤其是做這種鎮守一方的大員,將一家人帶過去別人也不好說什麼。你的人脈關係都在官場上,不會因為遷移而改變。至於學籍,你一個官員要想辦妥當還不容易?

    這麼說來,周楠和徐家這種高考移民在明朝其實是非常稀少的。

    昌平徐家,或者說河南睢州徐家旁支在官場上還是有勢力的。徐養大去段提學那裡鬧,想來學政衙門看在他二叔徐布政使的份上,或許不會拿他怎麼樣,最多驅除了事。

    果然,正說著話,沈寧的家人就跑過來:“少爺,徐養大和五十多個昌平書生跑學政衙門去鬧,被衙役們打了出來,不少人腦袋還破了,流了不少血。”

    “絲……”周楠抽了一口冷氣,**中傷了人,這可就麻煩了。

    沈寧又問:“徐養大怎麼樣了?”

    那家人回答說:“徐書生膽子小,少爺你別看他去的時候氣勢洶洶,可等衙役們亮出傢伙,見了血,卻白了臉,啊地叫了一聲就逃了。他一跑,昌平士子群龍無首,頃刻就散了個乾淨。”

    說到這裡,他笑起來:“小的不放心,又跟著昌平人跑過去看,少爺你猜怎麼著了?”

    沈寧:“你這刁奴,還敢給本少爺賣關子,直說。”

    那家人道:“我跟過去一看啊,只見那些秀才們都圍著徐養大埋怨,說'徐兄你沒義氣。說好了要找學政官討要說法,怎麼自己先逃了。如此沒有擔待,吾等羞於與你為伍。''徐養大,咱們看錯你了。'更有人拉住他,指著自己滿頭的血叫他賠湯藥。”

    “可憐那徐養大,被同伴罵得都快哭出聲來。”

    “哈哈,哈哈,各位,別看昌平人平日里看起來鐵板一塊,可真有事,卻作鳥獸散,卻是叫人不齒啊 ”沈寧哈哈大笑。

    其他人也笑得直頓足:“還說什麼杖義死節就在今朝,哈哈,這牛吹大了!真到患難的時候,才能看出一個人的氣節。”

    “是的是的,原來昌平書生都是一群膽小如鼠的廢物啊!看他們以後見了咱們密雲士子還敢不敢猖狂?”

    考試那日,徐養大開地圖炮,辱罵密雲書生,大家都是同仇敵愾。如今,聽到那邊如此狼狽,頓時有種大仇得報的暢快:你牛什麼牛,你牛什麼牛,你的怯懦從開始都被看透。你牛什麼牛你牛什麼牛,你從來都沒想過哥的感受。

    周楠也是心中大快,接下來的酒也喝得分外爽利。他一口氣抄襲了兩首顧炎武和大夥兒詩詞唱和,自然搏得了滿堂彩。

    直喝得酩酊大醉,這才回到家裡。

    醒來之後,周楠想了想這事。沒錯,像徐養大鬧出的這種**處理起來確實很麻煩,也不能拖延,必須將其扼殺在萌芽裡,以免事態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鬧事者的領頭人是徐養大,只要搞定他一切都OK。

    段提學是順天府的學政官,轄區內的讀書人是什麼禀性,他自然清楚。

    徐養大出身官宦世家,又是年輕一輩中的代表性人物,自然是他關注目標。

    徐同學那天在進考場的時候刷了一波名聲,段提學就留意上了他。拿到卷子之後一看,果然寫得花團錦簇,這科能夠挑出這麼一個有進士相的考生,也不枉老夫忙上一回,就當場錄取了。

    下來之後,他又叫人將徐養大的捲宗調出來,又打聽了他的情形,打算作為學政衙門的重點培養對象。

    他當然知道徐養大膽子小,一開始就沒打算和他講道理,直接一頓亂棍打出去,以雷霆手段將事件徹底平息。

    想到這裡,周楠不禁感慨:能夠做到一省提學的,這智商情商和手段果然了得,值得學習。

    說起來,段承恩為人做事倒有幾分周楠的風格。

    周楠還是有點不放心,決定先在京城家裡住上幾日,密切關注學政衙門的動向,以免徐養大再生事,諸葛一生惟謹慎,小心使得萬年船。

    事實證明,周楠的小心是對的。

    徐養大不甘心,就拿到了周楠的捲子,印了幾十份,見人就發。然後大加批駁,說這文章寫得狗屁不通也能得頭名,還有天理嗎?科場舞弊,手段如此拙劣,當大家是三歲小兒嗎?

    段大人如此作為,就不怕天下人悠悠眾口嗎?

    矛頭已經直指段承恩了。

    我們的段提學聽到這事,冷冷一笑:後生仔就是後生仔,想靠這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就對本大人不利,拿衣服、年輕、天真!若本官見招拆招,卻顯示不出手段來。今日就教你知道什麼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老段也同樣將周楠的捲子印了幾十份,並在下面寫上自己的評語,和為什麼給他一個頭名的原故,逢人就發。

    在評語上,段提學說,八股時文自從宋到如今已兩三百年,可說該出的題目都已經出盡,四書五經中的每一個句子下面至少都跟著幾十上百篇範文,再做也做不出新意來。

    考生答卷的時候,為了引起考官的主意,不少人都別出心裁弄巧,或者專一使用華麗辭藻,以炫耀文法求關注。

    一味弄巧的結果,以至到我嘉靖年時,科場文章空疏糜麗。看起來亂花迷眼,其實空洞無物,甚至離背聖人大道。

    沒錯,密雲考生周楠的文章寫得粗疏,但古樸淳厚。其文發明義理,敷揚正道,正大淳確,典則深嚴,故爾可得第一。

    最後,段大人振聾發聵發出一聲吶喊,正士氣文風,當從今日始!

    這一段話概括起來一句話:周楠的文章是不成,可卻開了一派質樸新風。老夫欲藉此事宏揚正道,改變自弘治年以來把說理的八股文章當文學作品寫的歪風邪氣。你們若要置疑,衝著老夫來就是。

    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看到段提學的評語,周楠瞠目結舌:老段這是在刷名聲嗎……泥馬這也能刷,真是喪心病狂啊!

    段提學這麼一搞,士人都深以為然。

    確實正如他的評所說,八股文章發展到現在,已極盡完善了,要想寫出新東西來也是非常的難。到最後,只能拼文筆。誰的文筆華麗,誰就能拿到好成績。

    問題是,文筆這種東西太吃天分,不是後天努力就能得到提高的。而且,什麼是好文筆,什麼是差文筆,也沒個標準。

    經老段將這個道理一說,大家才恍然大悟:我輩讀書究竟是為什麼?不外是明白聖人所說的道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言一行,都要遵守聖人大道。

    經義和為人處世的哲學道理才是我們應該學習和踐行的,做人做事治理國家,依靠的是道德,而不是所謂的文筆。

    段提學果然是當世大儒,道德君子,我輩楷模啊!

    如此,段承恩又狠狠地刷了一波聲望,得到了士人和朝堂諸公的交口稱讚。

    老段已經一把年紀,後來到了退休年齡,吏部考慮到這老先生聲望實在太響,得謹慎,又讓他乾了一任。

    這是後話。

    周楠雖然被段提學拿來刷了一次聲望,但得了第一還是心中大爽。

    比如,就有王世貞派人將周楠考場上的文章送過來。打開一看,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他修改的字句,幾乎是重新作了一遍。

    又下了評語,大約是說,文章義理都對,但這樣的文章拿到鄉試考場是肯定是不成的。你得第一,是投了段提學的眼緣,別聽外面的人瞎咋呼,覺得自己就了不起。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以後別輕易拿文章給別人看,你丟得起人,老夫還丟不起人呢!

    周楠不覺臉紅,他還沒膨脹到覺得自己是天才的地步。

    咱家就是個普通讀書人,可沒像其他穿越小說的主角那樣一進考場就要連中三元,甚至六元。

    能夠中個舉人、進士就行,即便是吊車尾。

    這場加試算是過了,到鄉試還有半年,也不急。

    現在是時候想想怎麼剷除嚴黨,搭救師公的事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6-4 15:38
第二百九十二章刷名聲的後果





    回到白各莊之後,周楠提起了精神擦亮眼睛盯著往來的帳目,試圖從中找出端倪。

    可惜忙了半月,卻是一無所獲,軍器局帳目上的往來都很正常,也沒有看到有可疑的資金流動,這讓他有氣力無處使。

    想想也對,嚴黨如果要為福建前線籌措軍費,起碼要調動幾十萬兩白銀的物資。如此大的動靜,必然做得穩妥,可不是他這麼一個小小的行人就能接觸到的。

    說到底,軍器局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衙門,在明帝國的組織機關中只是神經末梢。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運,很多事情隨緣,不能強求。

    只是師公那裡怎麼辦,難不成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判斬立決?

    一想到恩師王世貞悲傷的臉,周楠第一次感動如此難過。

    自從上次來領過俸祿之後,副使李高就沒有再來過軍器局。估計這小子也覺得鬥不過周楠,來軍器局做擺設也沒有什麼意思,索性就曠了工。

    李偉李高父子是寒門出身,據傳言,未來的李國丈小時候還做過走鄉串巷的皮匠。因為李妃的緣故,李家才發達了,成為通州縉紳大戶。估計是因為早年吃過不少苦,李家父子對於金錢比一般人更熱心。

    他們打著裕王府的牌子,在外面搞了許多事情。

    李家皮包公司的生意不少,分分鐘百萬上下。軍器局這邊的生意既然做不成,那就換個項目,不再同周楠糾纏。

    朱聰浸終於回大同了,臨離開京城的時候跑白各莊來和周楠聚了一次。聽他說,李家父子最近在做一筆大生意——負責景王的就藩事務。

    聽他這麼說,周楠有點糊塗,問:“景王是誰?”

    話一問出口,周楠才忍不住拍了一下額頭,暗想:倒是忘記嘉靖還有一個皇子了。

    史書上說嘉靖子嗣艱難,又說“二龍不相見。”正因為這樣,嘉靖和裕王已經十多年沒有見過面了。如此,周楠就先入為主地以為,裕王這個帝位的唯一繼承人是皇帝獨子。

    其實,嘉靖還有一個兒子,叫朱載圳。他生於嘉靖十五年,今年二十五歲,十八年的時候被封為景王。

    按照明朝的製度,親王二十歲的時候就要離京就藩。可景王都二十五歲了,還居留京城。

    原因很簡單,嘉靖一直不見兒子們。大約是對孩子心懷愧疚,就一直沒有提這件事。

    但老這麼住著也不是辦法,祖宗家法還要不要了。

    剛過完年,剛入閣的武英殿大學士李春芳就上折子奏請景王離京,道,世上豈有二十五歲依舊留京的藩王,體統何在,法理何在?若懷了製度,以後別的藩王紛紛效仿,國家豈不是要亂套?

    措辭極其嚴厲。

    有李閣老帶頭,禦使言官也蜂擁而上,請景王就藩的折子都快將御案給埋了。

    嘉靖實在是被他們惹煩了,便讓司禮監批紅,準了。又念及父子親情,特意下了恩旨,將景王的封國定在安陸,也就是後世的湖北鍾祥市。

    安陸可是嘉靖龍潛時的舊邸,這次景王去安陸也算是回家了。

    親王之國從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需要給王府配備一眾官員,王府的財物也要全部搬過去。

    另外,朝廷也需要拿出一大筆錢為其置辦產業養贍,用來採購日常物品和莊田。

    比如後來的萬曆朝福王二十歲去洛陽的時候,萬曆皇帝憐惜這個兒子,大筆一揮,撥下了上百萬兩銀子,又命令朝廷給他四萬頃養贍莊田。

    當然,以萬曆皇帝吝嗇的性子,這錢肯定不會自掏腰包,都著落到當時的首輔葉向高頭上,逼得葉閣老差點上吊。

    好在嘉靖皇帝比起他的孫子萬曆要寬厚些,也知道國庫實在拿不出錢來,就算逼他們也榨不出油水,反浪費口水給自己添堵,就發了內帑。

    所謂內帑就是皇室的小金庫,皇家給太監、宮女開工資,修建宮觀,婚喪嫁娶,都從這裡開支,這筆錢日常都由司禮監管理。

    到清朝的時候,鑑於明朝內侍亂政的前車之鑑,裁撤了司禮監。設了內務府,由宗室掌官。

    嘉靖為人忌刻,可對兒子們卻是極好的,這次送景王去安陸難得地大方了一回。

    皇家採買從來都是油水十足的美差,一件不值錢的東西,經過數道環節層層盤剝之後就變成了天價。其中最典型的事件是清末慈禧太后有一天想吃包子,叫太監上街去買。外面兩三文錢一個的鮮肉包子送進宮中,就敢報銷十兩銀子,可見這回扣吃得有多狠。當然,這只是民間傳說,是真是假,也無從考證。

    如今,景王府置產,這可是上百萬兩銀子的大生意,怎不叫人眼紅眼綠,想分一杯羹的人多了,李家也盯上了這筆買賣。

    當然,李偉李高也不能將這一百萬的生意包圓。現在的他們還不是外戚,上不得大明帝國權貴的台盤,只能弄點邊角餘料貼補生活。

    這其中,金銀器皿和首飾打造是其中最賺錢的業務。

    李偉就求到了司禮監掌印黃錦那裡去。

    黃錦是個謙和的人,雖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在大家心目中卻是個非常好說話的好好先生。

    見李偉來求,就點了頭。

    這段時間,李高正忙於此事,怎會有空來白各莊當泥塑木雕。不過是每月二兩銀子俸祿的官職,還得受上司和同事的白眼,李同學自尊心受不了。

    “子木,你猜,這筆生意下來,李偉能夠得多少好處。”大約是知道周楠不吃自己買關子這一套,朱聰浸伸出兩根手指:“至少兩萬。”

    他一臉羨慕,接著又嘆息道:“都是宗親,人和人怎麼就這麼不一樣啊!”

    周楠心道,誰叫人家生了個好女兒,你若有本事也生一個,嫁給皇帝啊!不對,都姓朱,不合禮制,你這輩子卻是沒機會了。

    他笑道:“你也別羨慕李偉,各人有各人的命。再說了,咱們弄的那本《飲水集》你可沒少賺。以後再出幾本好書,不什麼都有了。”

    “要不你問你家恩師要本稿子?”

    “此事休要再題,恩師他老人家寫小說就是個興趣愛好,不圖出書不圖錢的。”

    朱聰浸:“要不你寫一本風月書兒,以你現在的名氣,在我的經營下,絕對大賣。”

    “叫我寫風月書兒,休想。”本大人可不能自壞名聲啊!節操這種東西丟了可就揀不起來了,我可是立志要做進士的。如果因為寫風月小說粘上誨淫誨盜,敗壞人心的名聲,以後也不要在士林裡混了:“再說我的文筆不成,這種東西可寫不了。”

    “不啊,你的文筆不錯。子木順天府加試的捲子愚兄看過的,簡單直白生動有趣,就算讀書不多的人也能看明白。風月小說兒要的就是這種東西,務必要所有人都看懂才好。”說到這裡,朱聰浸兩眼放光:“再說,子木最近名聲已經起來了。名氣就是銀子,咱們就打著你的旗號出本風月書兒。你想啊,段提學到處宣揚,說你文章厚實剛健,將義理說透了,簡直把你誇成樸實君子。現在突然弄一本這種書兒出來,能不轟動嗎,別人能不掏錢買一本看個端倪嗎?”

    “子木,拿你的話來說,就是製造噱頭,製造話題。你好好弄一本交到書坊裡去,我不在京城的期間,你自己經營。得了銀子,咱們六四分成。”

    周楠大怒:“你別說了,我又不是瘋子,怎肯自污?再廢話,你我這個朋友也別做了。”

    狠狠拒絕了朱聰浸之後,周楠大覺奇怪,問:“朱兄,我現在名氣很響亮嗎?”

    “子木你還真是在這京郊呆成聾子了,卻不知道你現在名聲已經起來了。加試之後,先是昌平生員徐養大印了你的捲子四下發放,接著段提學又來湊這個熱鬧,如今你的來歷可說是已經被京城裡的人翻了個底朝天。”

    朱聰浸接著說,官場和士林中人一查,才愕然發現,周楠的身世竟然如此坎坷,如此離奇。而且,他還做得一手好詩詞,乃是兩淮文壇年輕一代的代表人物。

    “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簡直就是千古絕唱,這可是傳諸後世的。

    又想起徐九公子的“人生若只如初見。”兩人的風格竟是如此相似,珠聯璧合,彷彿出自一人之手。

    我大明朝一口氣出了兩個婉約派大家,實乃詩家之幸事。

    坊間已經有人稱讚說,徐九公子是當世李易安,周楠是周美成周邦彥。

    說完,朱聰浸又是眼睛一亮:“子木,風月小說寫完之後,你再受累出一本詩詞集。”

    周楠一陣無語:“你這是盡著一隻羊身上的毛薅啊,寧死不從。”

    周邦彥什麼人,北宋大作家,宋徽宗姘頭李師師的姘頭。

    皇帝睡李師師的時候,這廝嚇得躲床底下聽活春宮,在歷史上名聲可不好。

    被人比做周美成不是好事,周楠願意出名,卻不想出這種名。

    段提學刷名望的時候,順便幫周楠刷了一下,隱約間周大人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妥當。

    和朱朋友依依惜別,又預約來年春節再聚之後,一個衙役拿了個片子進來:“禀大老爺,有個叫陳洪的在《酥玉樓》請你過去赴宴。”

    “沒聽說過這人啊!”周楠以為是來做生鐵生意的商賈想要討好自己,就拿起帖子順手扔進廢紙簍中,準備回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心臟突然猛地一跳,忙俯身將名刺揀起來端詳了片刻,朝門外走去。
mk2258 發表於 2018-6-4 15:38
第二百九十三章死士





    “難道是他……他竟然跑白各莊來,就為見我這麼一個小人物,可能嗎?”

    “天下間同名同姓的人多了,或許是湊巧,我也想多了。”

    一路上,周楠心中都亂糟糟地想著。

    不片刻就到了酥玉樓,這地方周楠來應酬過多次,算是熟客。

    雖然說樓子裡的女子的相貌見仁見智,可這裡卻是白各莊最高檔的地方。但凡有客人來,也只有這裡能夠接待。

    說是赴宴,預料中的滿桌酒菜一樣也無,只清茶兩杯。

    一個張蒼白面龐的中年人正獨自一人坐在屋中,目光銳利地看過來,落到周楠的臉上。

    說來也怪,被他盯住,周楠眉心竟有點微微發漲的感覺,心理壓力極大。

    他穿越到明朝之後,經歷過的事情多了,大人物也見了不少。比如內閣輔臣徐階,錦衣衛北衙鎮撫司、淮安知府,皇室公主……不是吹牛,在任何一個人面前他周子木都能談笑風生。

    惟獨見了這個叫陳洪的人,分外的緊張。

    沒錯,這人就是司禮監首席秉筆,東廠提督陳洪。

    上次朱聰浸領著宗宗室叩闋上書,過來捉拿禦使瀋陽的就是這個陳洪。

    司禮監中掌印太監排名第一,但若說起誰權力最大,還真得數陳洪,他可是大明朝的特務頭子。一個眼色遞下去,就能叫你人間消失。

    陳洪今日一個人坐在屋中,他身上穿著一件道袍,頭上挽著後世丸子頭式的髻兒,用一根玉簪穿了。

    他面容蒼白,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個酒色過度的嫖客。

    周楠心中突然想起一句話“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群太監上青樓。”

    就繃不住笑道:“見過陳公公。”

    陳洪忍不住愕然問:“你認識咱家,又笑什麼?”

    周楠忙道:“上次陳公公捉拿瀋陽的時候,下官正好被沈大人申斥。若非公公,周楠那日怕有麻煩。今天見到公公,心中歡喜,不覺忘形。”

    “原來是這樣,咱家怎麼說看你有些眼熟。”周楠這麼說倒也解釋得通,陳洪何等身份,內相第二人。像他這種小官兒能夠見上一面已是天大機緣,自然是喜不自禁。

    “咱家執掌東廠,別人見了我都是嚇得魂不附體,周大人胸有靜氣,不卑不亢,不愧是讀書人出身。看座。”不卑倒是不卑,這個周行人見了本公公倒是亢奮得緊。陳洪讓周楠坐下,以他閱人無數的眼睛看來,這人就是個利欲熏心的官迷,見自己就高興成這樣,倒可以使用的。

    周楠坐下喝了一口茶,再次拱手:“不知陳公公來白各莊,下官接待不周,還請恕罪。這地方乃是窮鄉僻壤,也沒有特別地方,也就營造工坊那邊有座唐朝的磚塔還能看看。當地人沒見識,將這座塔和河邊的小碼頭還有莊外的田野湊一起弄成三景。曰:古塔夕陽、野渡晨霧、墟裡孤煙。今日天氣不錯,公公可去磚塔那邊看看。”

    陳洪哼了一聲,語氣嚴厲:“你當咱家來白各莊就是為了踏青的?”

    周楠:“還請公公吩咐。”

    陳洪:“你一個小行人,又不是咱家的人,你還配不上我來吩咐。不跟你廢話了,有個事你幫我做。”

    這話非常的不客氣,簡直就是直說周大人連做我走狗的資格都不夠,叫你做事,是對你的提攜,謝恩吧!

    周楠作為一個能夠和內閣次輔談笑風生的男人甚麼時候被這麼小看過,心中窩火,淡淡道:“下官只是個小小的行人,且不是宮中內侍,宮裡事,周楠怕是辦不了。”

    陳洪不容周楠拒絕:“這事你做得了,就是去演個苦肉計,讓人把你錯手把你給整死。最近你的名氣很大嘛,又是行人。你說,如果死得冤屈,正人君子必然不服,這個動靜就大了,咱家也能做一篇漂亮的文章。”

    周楠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低呼:“陳公公這是要讓下官做死士?公公若要取我性命,自可羅織罪名派廠衛來拿。天地間自有必申之理,我想三法司必然會給周楠一個公道。”

    “拿你,你還不夠資格,先做個四品官再說。”陳洪不屑一顧:“你不是和李高不睦嗎,挑個由頭,找個日子去李家,激怒李偉父子,接下來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你不是在他家裡鬧過自盡嗎,再來一次也無妨。”

    周楠氣得笑起來:“陳公公,螻蟻尚且偷生。周楠放著大好的前程不要卻是李家送死,你當我是瘋子還是傻子? ”他已經有些明白,這陳洪是要搞李偉。

    “你既不是瘋子也不是傻子,在咱家看來你是個聰明人,和聰明人打交代也簡單。付出就有回報,就看這個回報的大小而已。再說了,做死士也不一定死。只要你被李偉父打得極慘,能夠半身不遂,或者屎尿失禁也可以,就看你的運氣。”

    “這不可能。”周楠怒極,你這個死太監才半身不遂屎尿失禁。

    “錦衣衛世襲千戶。”陳洪淡淡道。

    “什……麼……”

    陳洪:“許你一個世襲錦衣衛千戶,如果你活著的話。若是被李偉打死,叫你兒子做。對了,你好像有個兒子。不錯啊,襁褓中就做了錦衣千戶,真是好運。”

    周楠不禁心中大動,陳太監司禮監首席秉筆,東廠提督,聯絡錦衣親軍衙門,確實有能力為自己謀得一個錦衣衛世襲千戶的職位,這也是一樁大機緣。

    老周立志做官,擠進文官體系。

    文官在明朝確實風光,可官職是公器,政治遺產卻不能傳給子孫。

    就算你貴為宰相,簡在帝心,也最多蔭一子在中央機關做個雜流閑職拿死工資,靠不多的俸祿過日子。比如,嚴嵩的權力大吧,他的孫子嚴紹慶也就做個尚寶司司丞,平時屁事沒有,二十來歲年紀就開始喝茶養老。

    大臣們的子孫能讀書也就罷了,如果沒這方面的天分,用不了幾代就變成了平民。所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說得就是這情形。

    明朝文官系統之外,還有武官勳貴體系,比如錦衣衛。事少離家近,待遇又好,子孫又能接班,倒是一條好路子。

    周楠不覺大為心動,雲娘和素姐的家書上說自己的長子性格老實,估計讀書是不成的。而且,科舉這條路實在太艱難了,如果能夠謀個錦衣千戶的職位可保他一世衣食無憂。

    我自然是不會去做錦衣衛的,讓孩子乾這個職業也不錯。

    可一切的前提都得建立在安全的基礎上,李偉是那麼好對付的,真送上門去叫人打,能活著離開嗎?

    不對,李偉現在只是個小人物,在大明朝官場上根本就算不了什麼,還不值得堂堂司禮監首席秉筆下手。

    那麼,問題的答案就呼之欲出了,陳洪針對的是裕王府。

    朝堂大人物之間的過節和矛盾,周楠也不想過問。可叫自己做棄子,做犧牲品卻是不可能的。

    周楠渾身都是雞皮疙瘩,陳洪要搞害裕王,這可是朝廷核心決策層的角力。

    這兩方勢力就如同兩口大石磨盤,自己一個小人物置身其中,磨盤只需輕輕一轉,就能將我磨成齏粉。

    陳洪之所以選擇周楠做這個死士,那是因為周行人和李家父子矛盾極深,上次還以死抗爭。李家報復周楠有動機,有能力,合情合理。

    況且,周楠被段提學附帶著刷了名聲之後,已經有了才子、君子的光環。如果被李偉打成變形金剛,甚至直接打死那事情就大了。別忘記了,周楠還是行人,清流言官預備役。御史們同仇敵愾,必然不肯罷。

    到時候,多方用力,李偉的麻煩就大了。

    整李偉,李王妃必然動用王府的勢力搭救。這樣,裕王也被拖下水去。

    這篇文章就作大了。

    “朝堂大姥政爭的渾水趟不得。”

    陳洪大約是居上位頤指氣使慣了,可管不了周楠怎麼想,站起身來:“就這樣吧,好生做,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自然會做聰明事,休要自誤。”

    這已經是**裸的威脅了,你既然知道了這等機密大事,已經脫不了身了。若不肯,咱家有一百種方法讓你人間消失。

    送走陳洪,周楠心中大苦:段承恩你這老混蛋,你刷名聲簡直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勞資這次被你害慘了。

    這事不答應陳洪是不可能的,廠衛可不比文官系統,做事也不擇手段。你就算得罪了內閣閣老,大不了不做官。可若是得罪了廠衛,那就是活不成了。

    從內心中來說,他是不肯和陳洪勾搭的。這廝實在太氣人,從頭到尾除了脅迫就是脅迫,簡直就是視他周某人如芥子。

    沒錯,我是個小人物,可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尊嚴。

    這頓打肯定是不能吃的,應該怎麼辦呢?

    周楠凝神思索,將陳洪的史書上記載在心裡過了一遍。

    “司禮諸閹滕祥、孟衝、陳洪方有寵,爭飾奇技淫巧以悅帝意,作鰲山燈,導帝為長夜飲。”

    “洪尤貪肆,內閣大臣亦有因之以進者。大學士高拱薦御用監陳洪代,保由是疾拱。及洪罷,拱复薦用孟衝。”

    按照史料上記載,這個陳洪至少還要風光許多年,到隆慶朝末年才失勢。如今他正當紅,真叫人頭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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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婚期已定





    做房間裡坐了半天,周楠不得要領,也沒想好應對之法,只得無奈地站起來。

    正要出去,就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彪形大漢挨到他面前,一拱手:“小人見過老爺。”

    說是大漢也不准確,此人雖然身高體壯,腰粗如五加侖水桶,卻面白無須。不用問,他就是個太監。

    周楠:“你是?”

    那太監道:“小人汪連,從現在開始是老爺你的師爺。”

    “師爺……”周楠一陣無語,汪太監你這模樣說是保鏢別人還信,師爺,可能嗎?

    “對,得了督公之命,小的從現在開始輔佐周大人。”

    周楠:“本官員一年才多少俸祿,可養不起幕僚,對了,陳公公讓你在我這里幹多久? ”

    汪連:“陳公公吩咐了,等到大老爺死了,或者被人打得趟床上起不來小人就可以回去了。”

    周楠立即明白,這人是陳洪留下來監督自己,以防他虛以委蛇出工不出力。

    說完話,汪連又笑道:“大老爺,小人也不缺錢,不要衙門裡一文錢工食銀子的。至於這差事的一應開銷,我可預先墊付,到時候到廠里報銷就是。”

    聽到廠里二字,周楠心中一動:“這麼說來,汪公公是東緝事廠的?”

    “不敢稱公公,大人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行人卻不知道,東廠雖然說由廠公執掌,裡面卻沒有一個內侍,小的以前在尚衣監當差。”

    尚衣監負責皇帝冠冕,在內宮十二監中屬於混得極差的。

    汪連又接著問:“不知道大人甚麼時候去李家,小人也好陪同。”

    周楠:“汪連你要隨我一起去李家嗎?李偉父子和我仇深似海,進了他家門,那就是九死一生,須牽累了你,本官也於心不忍。”

    “為陳公公效力,雖九死而不悔。”汪連道:“小人到時候只不過是大老爺的隨從,只要我冷眼旁觀,李偉估計也不會對我不利。再說了,就算挨他們打,以在下這皮粗肉厚的模樣,就算大人被打死了,小人估計也傷不了皮毛。”

    “你還練了金鐘罩鐵布衫呢?不急,李高已經有些日子沒來軍器局。就算本官要尋他晦氣,也沒個由頭,等著吧!”周楠聽他一口一口自己要被人打死,氣得鼻子都歪了。

    有心給汪連一點顏色瞧瞧,周楠道:“既然汪連你一應開銷都可以去廠里報銷,那還說什麼,咱們先花差花差,先點十幾個姑娘,今日花費你掏腰包。 ”

    汪連大驚,十幾個姑娘,這……起碼好幾十兩銀子,這廝是居心要給自己好看。

    他抓起桌上的杯子,只恨不得直接摔到周楠頭上:“你這個狗……”

    周楠也沉了臉喝道:“汪師爺,別忘記了尊卑有序,你既然做了我的幕僚就得守規矩。若是犯了我的規矩被趕回去,看你怎麼向陳公公交代。”

    “你……好,你點吧?”汪連想起陳洪的厲害,打了個寒噤。

    周楠突然哈哈大笑:“罷了,你又不能人道。等下本大人風流快活,你在旁邊看得到摸不到,心頭如刀絞,卻是不美。本官乃是道德君子,如何能留宿青樓?走,咱們回去!”

    汪連一臉鐵青,手上一用力,竟將那隻薄胎瓷杯捏碎了。

    “好大手勁,可是練過的?”周楠喝了一聲彩。

    汪連只是不理,但雙手還是因為氣惱微微顫抖。

    周楠又逗他:“老汪,你很生氣嗎,生氣傷肝,段提學的兒子就是因為氣惱鬱結於心,最後得病死了的。對了,你是不是每個月這幾天心情都不是太好,看誰都不順眼,總想發火,從不例外?”

    汪連一呆:“確實,你怎麼知道?”

    周楠:“你們內侍進宮的時候,受了那一刀。臍下三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一割了之,也算不得男人了。沒喉結,不長鬍鬚,和婦女又有什麼區別。因此,女子該有的毛病你們都有。得了病,太醫下藥的時候也要按照女人開方子。”

    汪連這才明白,周楠是諷刺自己和女人一樣正處於月信狂躁期。

    頓時怒極,就要發作。

    周楠忙又將一個杯子遞過去:“老汪,如果真感覺心頭不舒服,捏個杯兒發洩一下。”

    汪連咬牙切齒:“我倒是想捏斷大人的脖子。”

    周楠:“就算想要捏斷我脖子,也得讓李偉父子來。老汪我勸你還是省省吧,知道什麼叫碰瓷嗎?”

    汪連:“還請教。”

    周楠:“本官身子弱,老汪你手下又沒有輕重,我若是傷重倒地,在病床上躺上十天半月,陳公公的差事怕是氣力去辦了。”

    “你……還是個讀書人嗎,無恥!”

    周楠哈哈大笑:“走,回衙門去,和你的同僚們認識認識。”

    皇宮是天底下最凶險,鬥爭最激烈的地方,這個汪連能夠在哪種地方健康成長到三十多歲,又入了陳洪的眼,想來也是個厲害角色。今日被他玩得團團轉,周楠感覺到分外的暢快。

    先前的不快一掃而空。

    剛出了《酥玉樓》走不了幾步,突然有人大喝一聲:“狗官,拿命來!”

    卻見,餘二從旁邊衝了出來,舉起沙鍋大的拳頭就要和周楠拼命。

    旁邊,一個婦人驚叫一聲:“老二,你幹什麼,不要,不要啊,哎喲!”

    驚叫這人正是九公子的母親余氏,她本就是個瞎子,這一急,竟跌倒在地。

    餘二見姐姐倒地,急忙停下來將她扶起,用凶狠的目光盯著周楠。

    汪連剛才在周楠那裡吃了憋,滿腔的怒火沒地方發洩,滿面殺氣地看著餘二。

    周楠一看不好,忙走上前去:“見過老夫人,老夫人可還記得我?”

    余氏笑道:“聽得出來,你是周大人,上次去我家找過阿九的。”說著就伸出手來。自從周楠讓師娘子休了余二之後,她就被女兒接到白各莊和弟弟一起生活。

    周楠忙將臉湊上去叫她摸:“老夫人好記性,阿九呢?”

    “阿九要嫁人了,日子就訂在下月十五號。現正在府中學針線女工,太老爺說了一個女孩子不好成天在外面亂跑的。”

    “什麼,阿九要嫁人了,嫁給誰?”周楠心中彷彿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

    余氏:“還能是誰,自然是嚴相公家的長孫,也是做官的。她雖然給人做小,可太老爺這麼說了,又能如何。咱們女人的命,就是這樣啊!”

    說罷,她微微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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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初露曙光





    周楠參加完加試回來已經半個多月,現在已經是月底。

    阿九和嚴紹慶的婚事訂在下月十五,也就是說還剩二十來天。

    不對啊,我不是幫她寫了一本《飲水集》自污嗎,嚴家怎麼還肯納她進門,這事情究竟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嚴紹慶這個情敵周楠下來之後也找人打聽過,聽說此人平日里好酒探花不說,還養相公養書僮,生活作風糜爛。

    周楠一想到阿九這麼一個**瀟灑的女孩子被他壓在身下的情形,就毛骨悚然。更可怕的時候,嚴嵩倒台之後,龜相徐階為了表示和嚴黨劃清界限,竟讓自己孫女自殺。

    “不,不能這樣……”他眼圈紅了,捏緊了拳頭,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

    “什麼不能這樣?”余氏好奇地問。

    周楠:“沒什麼,沒什麼……”

    餘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你這狗官原來中意我那乖侄女兒,呸,你也配!哈哈,你現在知道失去心愛女子的滋味了吧… …嗚嗚,娘子,娘子,你在哪裡啊?”

    堂堂一條的漢子竟抱著頭蹲在街邊哭起來。

    余氏嘆息一聲,伸出手輕輕拍著兄弟的肩膀:“都是命啊,老天爺這麼安排的,能有什麼辦法?”

    周楠也不知道自己回到衙門裡,也不知道自己在屋裡坐了多久,直到天黑。

    有人嘆息一聲:“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轉頭看去,正是汪連。

    周楠:“你一個老嫗,懂什麼情愛?”

    汪連:“咱家在宮中也有對食,這事自然明白。”

    所謂對食,就是年紀大的太監和宮女像夫妻一樣過日子,算是生活中的一個伴。

    周楠倒是來了興趣,上下打量著汪連,一句“你們誰攻誰守”差點脫口而出。

    汪連如何不知道周楠的齷齪心思,自然不肯讓周大人發揮下去,淡淡道:“以大人現在的情形來看,簡直就是生無可戀。對了,忘記禀告大人了。就在剛才李高回軍器局了,又押了十來車上好精鋼,照舊被郭副使退了回去,兩人發生了口角,現在還在營造那邊鬧。另外,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也被驚動了,現正在那邊大發雷霆,說是要摘了郭副使的帽子。他好像是周大人你的頂頭上司吧?你倒可是藉這個由頭和激怒李高,和他發生摩擦。事不宜遲,小的現在就陪你去營造那邊,想辦法讓李高打大人一頓。如果打得不夠狠,明天繼續去李家鬧。”

    你周大人不是失戀了嗎,那還不去死?

    周楠大怒:“汪連,搞清楚了你現在只是我的幕僚,滾出去!”

    汪連也不生氣,一拱手:“那小人下去準備車馬了。”

    汪連這麼一說,周楠才愕然想起自己有一個頂頭上司,那就是工部營繕所主事,進士出身,正六品朝廷命官,算是工部的實權官員。

    這個主事姓陸,名懷禮。周楠也是在上任之前去他那裡拜見過一回,兩人說了幾句不咸不淡的話。

    到軍器局都快兩月了,這人還從來沒有露過一次面,周楠也當他是個擺設。

    今天突然光臨,周楠不敢怠慢,忙坐了馬車過去。

    到了地頭,卻見到工坊裡燈火通明,一群李家的夫子正和衙門裡的兵丁鬧成一片。老郭和李高怒目而視,互相試圖用目光殺死對方。

    老郭的官帽子已經被摘了,禿頭在燈光的照耀下晶瑩閃爍。

    周楠走到一個身著大紅官袍的官員面前一施禮:“下官周楠,見過陸主事,夜黑風高,仔細受涼了,還請去衙門說話。”

    陸懷禮毫不客氣起訓斥周楠:“周大人,我問你,房山李家的鐵礦是不是一直送到軍器局來的?”

    “是,以前一直都用房山的生鐵。”

    陸主事: “那為什麼不用他家的生鐵?”

    周楠:“下官自然有下官的理由,主事還是進衙門去說吧!”難不成當著這裡這麼多人的面說他李高想搶班奪權,自己為了維持衙門的秩序這才給他一點顏色瞧瞧,好讓姓李的懂得一點規矩。

    李高就跳起來:“什麼理由,能有什麼理由,還不是因為下官沒有給他好處。姓周的就是個貪官,陸主事你得替我做主。”

    陸主事朝他點點頭,繼續呵斥周楠:“周楠,事無不可對人言,有事就在這裡說吧!本官再問你,李副使供的鐵質量可是不堪使用?”

    周楠:“沒有,李副使家供的都是上好精鋼,幾乎不用再怎麼鍛造,直接就能使用。”

    陸懷禮立即翻臉了:“那好,既然如此,本官且問你,既然李大人供應的都是上好精鋼,你為什麼不收?嘿嘿,果然是因為李大人沒有給你好處的緣故。你一個貪墨的罪名是跑不脫的,來人,摘了他的官帽?”

    這是要將周楠就地免職。

    立即,陸主事的一個隨從就要上來摘周楠的帽子。

    周楠臉色一沉,提起巴掌就狠狠地抽了他一記耳光:“卑賤小人,給我滾開!”

    他身後,汪連公公心中大喜:打起來了,打起來了,周大人果然行動力驚人啊!不對啊,你應該打李高才對,別弄錯了目標。

    “好個狂悖小人,周楠,你想幹什麼,來人把他拿下!”陸主事大吼。

    周楠卻用更大的聲音吼道:“陸大人,本官這頂帽子你還沒資格摘?”

    陸主事:“小小一個九品雜流,本官還不信這個邪了,動手!”

    周楠輕蔑地看了他一眼:“陸大人你別忘記了,本官可是行人司行人,是吏治部發文任命的朝廷命官,你可沒資格免我的職。”

    陸主事一楞,確實是。若周楠僅僅是一個普通的大使,說免了就免了。可他卻是個行人,清流言官的後備幹部,自己確實沒有權力摘他的帽子。

    這廝好好的行人不做,怎麼跑來當低品大使,瘋了嗎?

    周楠今天心情正不好,喝道:“陸主事,下官忝為軍器局大使,收誰的鐵不收誰的當可一言而決,還請你不要插手局務。今天這李高的鐵,本官還真就不收了?”

    “好你個混帳東西,你這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和本公子作對嗎?”李高大怒,“來人,打死這個狗官!”

    “都住手,李高,不要造次,本官自有見較。放心好了,這狗才猖狂不了幾日。”陸主事身為主管官員,這麼多人若是打起來,死了人,也脫不了乾系。

    他鐵青著臉盯著周楠,繼續訓斥:“周大人,沒錯,本官是免不了你的職,你就等著本官彈劾你貪墨之罪吧?”

    周楠:“下官一身正氣,兩袖清風,又沒有收李副使一錢銀子,貪墨之罪只怕還論不到我頭上。倒是大人你大夜裡跑來給李大人撐腰,倒是可疑得很,沒準還真收了他的錢。下官也要向有司舉報大人。”

    “好猖狂的東西,還舉報本大人了!”陸主事終於被周楠徹底激怒了,罵道:“真是不知道死活,東南前線的將士都指望著工部解送軍械過去,若是誤了日期,以至戰事不利,你等著掉腦袋吧!老夫今日回去,就上折子彈劾你。”

    “對,彈死他。”李高厲聲叫囂。

    周楠突然眼睛一亮,心中狂喜:“可算是露出狐狸尾巴了,原來這些軍械都是要送去東南胡宗憲那裡去,這事怕是要著落到陸懷禮身上。本大人在軍器局呆了這麼長日子,總算要功德圓滿了。”

    此事說起來其實一點也不復雜。

    福建前線軍資匱乏,胡宗憲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被逼無奈,年前甚至之前跑回京城要錢,結果只得了二十萬兩白銀。

    這點錢只夠福建前線人吃馬嚼,根本不足以組織一場大規模的決戰。

    嚴黨自從嚴世藩病重之後逐漸失勢,東南戰事是他們立足的基礎,胡宗憲是他們的門面,勢在立保。

    他們急需要一場邊功長臉,也讓皇帝知道國家還是離不開他們的。

    為了支援福建,嚴嵩自然會到處籌措軍費。

    這些錢不可能直接發到軍隊裡去,需要變成被服、糧草、器械等物資。不然,你將錢直接發到軍營,那些殺坯就敢直接揣進自家腰包。

    國家自有製度,為了防備軍隊統帥專權,一應軍需都要由專門的部門發放。

    於是,這些錢最後還得轉到相關部門,比如工部的皮做局、軍器局、鞍轡局、硝磺庫、鉛子庫、炮子庫、官車庫製造成實物,然後轉運到軍隊所在地方的布政使司配發。

    制度就是製度,必須遵守。尤其是這種涉及到軍務的事情,若程序不對,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於是,嚴嵩所籌措的軍費就會有一部分變成原材料送到工部,然後做成實物送去福建。反正工部是嚴家的基本盤,小閣老嚴世蕃在這裡經營多年已經營得鐵板一塊。下面的郎中、員外郎、主事大多是他們的人。

    就連坐堂的太監和錦衣衛也得過他們不少好處,裝著看不見。

    這在計劃外生產出的物資,也就是在帳本上動動手腳就能將帳抹平了。

    這也是徐階讓周楠來軍器坐鎮的原故,就是料定了這一點,讓他來拿證據。

    萬萬沒想到李家父子竟然牽扯其中。

    以前軍器局製造器械先是將生鐵收購回來重新鍛造成精鋼,然後再做成兵器。現在咱們直接送精鋼進局子裡來,如此所製的器械就憑空多了一倍。

    這多出的兵器直接可以繞過周楠送走,帳目上也看不出漏洞。

    國企採購從來都是一件暴利生意,比如現代社會那個的名曰“如果沒有想像,世界將會怎樣”的電器,配置低得令人髮指,開個WORD就能夠卡成狗。可因為搭上了採購這班順風車,就敢賣高價。

    李高恰好得了軍器局副使這個職務,嚴黨知道他愛財,就找他溝通。

    李家愛財,為了錢,什麼原則都不講,雙方一拍即合。

    原本以為,憑未來李國舅的身份,架空小小的大使,掌握軍器局當不在話下。誰曾想鑽出來周楠這麼個新人。在局裡的權力鬥爭多,李公子一敗塗地,連班都不敢上了。

    那麼,怎麼處理呢?

    福建那邊一日急似一日,陸主事也坐不住了。親自出馬,準備將周楠就地免職。

    卻不想,俺老周可是個行人,卻不是你想免就能免的。

    周楠在電光石火中就將這事想透了,既然嚴嵩的資金已經顯形,已經有一部流到李偉手頭。李家父子、陸主事可為人證。

    現在就差嚴嵩的資金從何而來以及相干證據了。

    扳到嚴嵩,徹底剷除嚴嵩這事已現出一線曙光。

    只有扳倒了嚴嵩才能救師公一命。

    只有扳倒了嚴嵩,九公子就不用嫁給嚴家做妾。

    還有二十天就是婚期,師公的判決就要下來,時間不多,必須抓緊了!

    周楠在心中暗暗發誓。

    他微一拱手,淡淡道:“恭送陸大人,恭送李副使。”

    天色已晚,初春季節又冷,這個時候京城城門已關,再回去已經來不及。

    這姓周的竟然連公房也不給本官住,小人,小人!陸懷禮心中大恨,一拂袖自和李高去客棧。

    等到陸懷禮,李高一行人憤憤而去,老郭哭喪著臉:“行人,下官怎麼辦?”

    你周大人是言官,陸主事拿你沒奈何,可我老郭現在已經被除去了官身了啊!

    周楠安慰道:“老郭放心好了,沒事的。”

    汪連:“大人若是沒事在下先回屋歇息去了,大老爺你還是早些安歇,別忘記了明日還要進城公幹。”說罷給周楠遞過去一個讚賞的眼神,示意說今晚的事情幹得漂亮,李高已經徹底被你激怒了。明天周大人若是登門拜訪,估計一頓暴打是逃不掉的。

    老郭還是不依,繼續糾纏著周楠:“行人,老郭我對你可是忠心耿耿,你可不能讓我沒個下場。沒有這俸祿,我只能上街討口去了。”

    周楠有點煩了,喝道:“老郭,不就是不做官嗎,還不至於到吃不起飯的地步,這可不是你的性格啊!對了,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急成這樣? ”

    老郭看周圍無人,這才忸怩地說:“延慶官學伙房的賈大嫂有了,找我要錢。說若是不肯,要找我渾家要個說法,我都快被逼瘋了。 ”

    “什麼有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6-4 15:38
第二百九十七章從來沒見到過這種奇怪的要求





    回到自己房間之後,周楠已經摸到了這迷局一樣的嘉靖朝末年朝堂之爭的脈絡。

    這大概就是穿越者的優勢吧,先天就比陷入局中的古人多一份超然的視覺。

    旁觀者清。

    正因為有這份先知先覺,他感覺到能夠把握自己,並改變身邊人的命運了。

    興奮,實在是太興奮了,竟至失眠。

    第二日一大早,汪連就敲響了周楠的房門。

    “啊,是汪公公,這麼早你來尋本官做甚?”周楠打著哈欠,睡眼朦朧。

    汪連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見沒有第三者,才嚴肅地說:“大老爺,咱家現在是你的師爺,請叫我的名字。”

    “恩,汪師爺,什麼事啊?”

    汪連:“大老爺,今天說好了要去李家的,此地到京城還有點路程,還請快些動身。”

    “急什麼,本大人還沒睡好呢?等我睡好了再說。 ”說著話,周楠不住打著哈欠,順勢又倒回床上去閉上了眼睛。

    汪連:“大老爺,正事要緊。”

    被人打攪瞌睡簡直不可原諒,今天李偉家本大人是要去,這是搬倒嚴嵩剷除嚴黨的關鍵。可有汪連這條尾巴跟著,卻是不方便,得想辦法把他給甩了。

    周楠:“正事,能有什麼比睡覺更要緊的。本大人睡不好,什麼事情也做不成。再說了……”他嘿嘿笑道:“汪連,今天這趟明擺著是去九死一生。你覺得本大人是那種趕著去投胎的人嗎?別人上刑場,左右要吃個斷頭飯。本大人囫圇瞌睡總得睡上一覺吧?”

    汪連:“大人準備睡到幾時?”

    週楠:“誰說得準,睡到什麼時候算什麼時候吧!”

    “你,你給我起來!”汪連大怒,伸出手抓住周楠的胳膊,準備用強。

    周楠臉一沉:“汪連,你可別忘記了,你現在是我的師爺,有這麼無禮的師爺嗎?惹惱了我,本大人吼一聲,叫人把你打死在這裡。至於陳公公那裡,大不了大家一拍兩散。反正都是一個死字,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汪師爺,本大人腹中飢餓,你叫人送些點心和茶水來。我吃美了,自然就醒了。”

    汪連也是沒有辦法,一作揖:“大人且等著,我這就去叫。”

    下去之後,汪連又等了大約一個多時辰,眼見著就快到中午了,才看到周楠背著手一搖一擺地走出來。

    汪連等得心中怒極,連忙湊上去:“大老爺,車馬已經準備妥當,請上車吧!”

    “去哪裡?”

    “你……”

    周楠哈哈一笑:“汪師爺,這個時候你應該回答'西域'”然後打了個響指:“走!”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書辦飛快走過來將一份公函遞給周楠:“大老爺,緊急公務。”

    周楠拆開信一看,面上變色。

    汪連:“大老爺怎麼了?”

    周楠也不說話,只是沉著臉上了車。汪連也管不了那麼許多,擠在他身邊。

    車行了很長一段路,突然,周楠哈哈大笑起來。

    汪連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你在笑什麼?”

    周楠:“汪連,本官員運氣真是不好啊!若你們晚上一天來白各莊,我也不用跑李家去送死。時也,運也,命也!”

    汪連:“在下不解。”

    周楠將手中那分公文遞給汪連:“這是工部今天發給軍器局的公函,哈哈,本官也被摘帽了?”

    是的,周楠被免去了軍器局代大使一職,依舊回行人司當他的行人。

    按照明朝的製度,行人司行人就是革命同志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純粹就是跑腿的料。中央各部院缺人的時候,可到司裡借調行人使用。

    用完,則可以將人退回去,不需要經過吏部那一套複雜的人事程序。

    免去周楠這個大使一職,工部自己就能決定。

    對於這個軍器局大使的職位,周楠毫無留戀。現在既然已經找到嚴黨資金流向的線索和操作手法,再在這里呆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

    只是這麼被人免職,還是覺得有點憋屈。

    這次若是順利搬倒嚴嵩,得好好和徐階討價還價。

    周楠只是心中吃驚,嚴黨的動作竟然如此之快。

    在嚴黨眼中,他周行人只是個小人物,即便做了軍器局大使,要想被李高架空也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況且,軍器製造只是嚴黨籌措的軍費中的一小部分,他們也不怎麼在意。

    卻不想,李高竟然搞不定周楠。一個多月過去了,福建那邊竟然沒有得到一件兵器。這樣,就引起了嚴黨高層的注意。

    這事,小閣老插手就簡單了。周大人你不過是一顆小石子而已,一腳踢開就是。直接一紙公函退回行人司,換自己人來做這個大使就是。

    汪連看完公函,突然冷冷道:“周行人,你和李高的衝突發生在任上,今天這個李家你還是得去,而且這次必須將乾爹交代下的差事做成了。別以為你不是軍器局大使,就想撂挑子。”

    他的神情分明是在懷疑這事是周楠搞出來的。

    周楠:“自然,你放心好了。”

    他對李偉家可位是輕車熟路,李家的門房也混得臉熟了。

    見到周楠,門子冷冷道:“原來是周大人,有日子沒來,倒甚是想念,什麼事?”

    周楠拱手:“本官和貴府李公子同在一座衙門辦差,又是上下級,今日有緊急公務求見,還望通報則個。”

    門子搖頭:“公事自去衙門說,只怕大公子是不會見你的,滾吧!”

    李偉現在還不是國丈,父子二人又沒有爵位,手下的門房竟然如此囂張。不知道還以為他是宰相家人呢!

    周楠冒火,怒喝:“你什麼態度,快去通報,若是誤了公事,你擔待得起嗎?”

    門子:“少廢話,若惹惱了我,管你是什麼行人、大使的,直接打殺了!周大人,前兩次你來所受的教訓還不夠嗎,真是好了瘡疤忘了疼。”

    他這一聲叫得好響,頓時就有幾個家丁模樣的人獰笑著走過來。

    周楠朝汪連遞過去一個抱歉的眼神:“汪連,不是本官不來,實在是人家不肯見我,奈何。”

    汪連心道:這姓周的好生狡猾,故意激怒門房好叫人趕走,本公公如何能被你騙過。

    他忙微笑著上前,將一錠二兩重的銀子塞到門子手頭,賠笑:“我家大老爺確實有公務見李副使。”

    這可是門子第一次得了紅包,臉色好看了些。將錢還回去:“誰要你的錢,走吧。”

    汪連繼續加碼,換做一錠五兩的大銀錠:“實在是事關緊要,還望行個方便。”

    門子心中滿意,將錢揣進袖子,看著周楠:“周大人,你真的要見大公子,不怕挨打嗎?”

    汪連:“不怕。”

    “好吧,我這就通報,今日卻巧,老爺和大公子都在。周大人趕上門來出錢討打,我活了三十多年,從來沒見到過這種奇怪的要求。”
mk2258 發表於 2018-6-4 15:38
第二百九十八章來人幫周大人撞牆





    門子自進去通報,周楠和汪連在李家照壁前等候。

    周大人突然一臉的緊張,眼珠子四下滴溜溜轉動,似在琢磨著什麼,腳也不為人知地朝後移動。

    從頭到尾汪連就盯著他,見此情形,身形一晃就攔住大門口,低聲喝道:“大人這是要去哪裡,想走嗎?”

    周楠強提起勇氣:“汪連,伸頭是一刀,縮頭一刀。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放心好了,本大人可不是沒擔待的人。”

    汪連淡淡一笑,道:“也是,反正大人遲早都要走上這一遭,躲是躲不過去的。富貴險中求,那可是錦衣千戶世襲惘替啊!咱家是沒有兒子,如果有,就算是死也要搏上這一回。”

    周楠突然問:“汪公公,看你這身坯應該是練過的。等下若是動起手來,還請多多關照啊!本官自有一份心意奉上,本官不想死。”

    汪連只是含笑不語。

    周楠:“螻蟻尚偷生,除死無大事。若汪公公不肯維護,本官現在就鬧。”

    看他畏懼成這樣,汪連心中鄙夷,心中確實又怕他突然反悔奪路而逃。心中念頭一轉,問:“什麼心意?”

    周楠:“二十兩如何?”

    汪連搖頭。

    “五十兩,不能再多了。”

    汪連還是搖頭。

    “汪公公啊,本官一個月才二兩銀子的俸祿啊,實在拿不出多的來啊!”周楠哀號了半天,咬牙:“好,就一百兩好了。等下去見李家父子的時候,你也隨我一道進屋。一旦動起手來,你立即動手將本大人救出去。我想,以你模樣看來武藝應該不錯吧?”

    “一百兩……也成。”汪臉一副大為動心模樣,略一思索,緩緩道:“咱家以前在宮裡時,整天只知道打熬氣力,對與女色全然不放在心上。尋常七八條精壯漢子還近不得我身,若是要搶你出去也不是什麼難事,也能保得你平安。不過,乾爹的大事要緊,需得你見了血才行。 ”

    什麼對於女色全然不放在心上,你要有那個功能才行,周楠腹誹,忙道:“見血,見血,一定要見血。”說著話,他從牆角揀起小半截磚:“等下見了李偉李高父子,本官二話不說先奔自己腦門子拍一記,拍出血來。然後,咱們就可以走了。哈哈,如此這一頓也不用挨了。哈哈,本大人真是個天才!”

    汪連一陣無語,周大人這麼搞,那不是耍流氓嗎?試想,到時候李高父子也不知道是何表情?不解、震驚、好笑……這純粹就是失心瘋嘛!

    好好一場栽贓行動,周大人這麼一弄豈不成了一場鬧劇,下來咱家該怎麼向乾爹交代?

    他忙將那半截磚搶過去,急道:“周大人放心,咱家練了二十來年武藝,輕重也看得出來。等下只需讓李家人打,火候一到我自然救你出去,絕對讓你死不了殘不了。”

    “如此就多謝公公了。”周楠不住作揖,又許下許多好處,說了一段感激的話。

    見他慫成這樣,汪連心中更是鄙夷,堂堂行人,清流言官,竟委瑣成這樣,比起宮中的內侍還不如。

    這人,又是怎麼被人信譽為一代詩詞大家的。

    他有種要將周楠捏死的衝動。

    不片刻,門子就出來,說大老爺和大公子在書房,請周大人過去說話。

    就帶這二人在府中走了半天,就到了一座小院子的月門門口。

    只見,小院子中站了十來個手執棍棒的精壯漢子,見了他們都虎視眈眈看過來。、

    突然,汪連在月門門口站住了:“行人,小的在此等候。”

    “啊,不……”周楠面色大變:“汪師爺,說好了一起進去的。”

    汪連恭著身子: “大老爺說話,小的不便在場。”他心中冷笑,暗道:今日擺明了是鴻門宴,本公公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何肯陪你去送死?我就站在這裡,等到裡面火候差不多了再進去收屍。

    “你……”周楠正要叫。

    那門子拉著他的手:“周大人,請吧!”

    周楠無奈,只得隨他進去。從後面看去,只見他的背影正微微顫抖。

    今日天氣非常好。

    一連十幾個艷陽天,地上的雪都已經化盡。

    李家書房的窗前栽著臘梅,開著一樹繁花。

    進得屋中,陽光從外面投射進來,花影搖曳在佔了一面牆的書架子上,顯得甚是清雅。

    李偉和李高正坐在椅子上,一臉仇恨地看著進屋的周楠,眼睛裡全是凶狠的光芒。

    李家和周楠的仇怨已深,今日見了面,分外眼紅。

    周楠突然一改先前在外面時的委瑣模樣,瀟灑地一揮袖子,從容坐下,吟道:“日暖香繁巳盛開,開時曾達千百回。春風豈是多情思,相伴花前去又來。李偉,李副使,咱們又見面了。”

    李偉:“姓周的,你來我家裡做甚?”

    周楠溫和地笑道:“有兩個消息想要告訴李偉你和李副使,一好一壞,不知道你們想先聽哪個?”

    李高大怒:“有話就說,有屁快放。”

    周楠:“好話一句三溫暖……不,是三冬暖。好話是人都愛聽,那我就先說好消息吧!好消息是,就在今天一大早,工部行文,免去了本官代軍器局大使一職。李高你不是一直想獨攬大權嗎,倒是可以去活動一下這個大使的官職。”

    聽到周楠著話,李高忍不住問:“可真?”

    週楠將那份公文扔在案上。

    父子二人拿起來仔細端詳了半天,同時面露喜色。

    周楠道:“李大人做了這個軍器局大使,沒人掣肘,一言斷事,油水不小啊!本官在這裡恭喜李大使發財了。”

    李家父子同時哈哈大笑,叫道:“爽利!”

    李高指著周楠罵道:“姓周的,知道本公子的厲害了吧?你一個狗屁行人又有什麼了不起,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他娘就是個酸秀才,根本沒資格做這個官兒。你擋了本公子的道,老子彈指間就能叫你的官兒做不成。怎麼,你害怕了,想過來求饒了嗎?晚了!”

    他們父子最近心情極佳,拿到給景往打製金銀器皿、首飾的差使之後,至少有上萬兩入項。軍器局那邊的生意弄下來,也有好幾千。

    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好事一件連著一件。

    周楠突然哈哈一笑:“求饒,某堂堂讀書種子,寧折不彎,說句實在話,這大使我還真沒有什麼興趣。不外是回行人司去繼續做我的行人,前程不比耗在軍器局遠大?另外,我八月份要參加鄉試,可沒有功夫在白各莊同李大人耗。”

    “正好藉這個機會回家好好讀書,不謙虛地說一句,此番鄉試,周楠志在必得,也有這個信心。將來,周某得了進士功名,至少是一個正七品的正印官。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還要點翰林。按照一句俗話來說,就是本官現在正是吃長飯的時候。”

    “倒是你們父子,一輩子也就是個外戚,也只能弄點錢財,永遠也見識不得真正的權力的滋味,本官倒是替你們遺憾得緊啊!怕就怕,將來你們這個外戚也做不成,身死名滅,豈不惜哉!”

    這已經是指著李家父子的鼻子罵娘,這已經是**裸的挑釁了。

    囂張,實在是太囂張。

    李高大怒,罵道:“好個不知道死活的東西,大爺我算是明白了,你今天就是來找死。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進來。既然來了,就別想全須全尾離開!”

    周楠:“其實,本官一進門你們就沒打算放我出去吧,就算沒有剛才這事?”

    李偉和李高哈哈大笑,表示同意。

    是啊,如果在府外,倒是不好動手,這京城裡倒出都是巡街的兵丁,日夜不休。又是順天府,又是宛平、大興兩縣的衙役。另外,還有錦衣衛和五城兵馬司。

    整個京城都處於嚴密的監視之中——老大哥在看著你——動起手來,馬上就惹出風波。李家父子雖膽大妄為,卻也不想給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煩。

    你既然來了,那就是羊入虎口,咱們新帳舊帳一起算。

    周楠站起身來,將頭一動對著牆壁:“若我今天撞死在這裡呢?”

    “你撞啊,不死算我輸。”李高鄙夷地看著他。

    周楠:“你可想好了,一個言官清流死在你家裡的後果。”

    “少虎人,我家父子是什麼人,未來的國丈和國舅爺。今天是你自己尋短見,須怪不得我們,大不了賠點燒埋銀子被朝廷訓斥幾句了事。”李高獰笑:“快死去吧!怎麼,周大人猶豫了?對對對,你也就是做個姿態罷了。”

    李偉也獰笑起來:“既然周大人想死,那老夫成全你,這就叫人幫你撞牆。”

    說罷,就大喝一聲:“來人啦!”

    周楠聞言倒是抽了一口冷氣,這舊社會土豪劣紳的兇殘真是超乎現代人的想像啊!一個八品官,說殺就殺了,完全不顧忌後果。

    “我改主意不死了!”周楠早有定計,突然轉頭一笑,輕聲道:“景王要奪嫡,欲先拿你們父子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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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一是法統,二是力量





    “什麼!”這一句話真是石破天驚,讓李家父子二人忍不住驚叫起來。

    這個時候,院子里手執器械的李家家丁聽到他們一聲喊,都蜂擁而入。

    李偉忙大喝一聲:“你們都滾出去,滾出這座院子,離我等二十丈遠,沒老夫之命,任何人不得靠近,否則直接打殺了。”

    喝退手下之後,再回頭看著周楠。

    周行人正好整以暇翹著二郎腿,剝著几上松子:“這就是本官要告訴你們父子的壞消息,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這個消息實在太驚人,李偉李高一時消化不了。父子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後低聲喝問:“周楠,你把話說清楚了?”

    周楠吹了吹掌中的瓜子皮:“本官吃太多瓜子,口渴,不想講話。”然後朝座在小火爐上的正汩汩冒著熱氣的水壺撇了撇嘴,示意他們為自己泡茶。

    李高大怒:“好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李偉畢竟年紀大,見識比兒子廣,自然知道此事關係重大。

    當下就忍住氣,道:“周大人,是我等無禮,請不要放在心上。”

    周楠:“對了,我喜歡龍井。不過,得是雨前,取得就是那股澀味。明前茶太淡,沒多大意思。”

    “你……”李高額頭青筋突突跳動,幾乎要暴走。

    李偉:“好,雨前吧,沒問題。”

    忙碌了一氣,將一杯子熱騰騰的茶水遞到周楠手頭。

    父子二人都用炯炯目光盯著周楠。

    可我們的周大人只是悠悠地喝著茶水,一臉的輕鬆。

    終於,李高忍不住了,喝道:“周楠,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周楠:“李大人,你我過往有許多過節,大家都鬧得非常不愉快。我就問你一句話。如果剛才我不說景王的事,你會將我怎麼著?”

    李偉:“我父子敬佩大人的道德文章,自然以禮相待。”

    “扑哧。”周楠:“可能嗎?今天咱們不妨開誠佈公說話,就別玩虛的了。如果我沒猜錯,本官今天來你家是羊入虎口,就算不死也得脫一層皮,對不對?”

    李高:“周楠,你倒清楚得很,卻為什麼送貨上門。”

    周楠:“因為有人要讓我到你家來送死,只要本官倒在你貴府,他就可以推波助瀾作篇文章。到時候,不但你們父子,只怕裕王府也脫不了乾系。”

    李高:“誰這麼大膽子敢尋咱們父子和王爺的晦氣,不要命了,就憑景王嗎?他一個親王,馬上就要離京就藩,難道還怕他翻出花樣來?”

    李偉:“對對對,卻不怕景王,他算個什麼東西?”

    沒錯,裕王儲君之 位可說已定。

    這些年來,皇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估計也是預感到自己時日不多。天子提前做了許多佈置,將如高拱、李春芳、張居正等一大批傑出之士充實進王府講學。這些人都是翰林院出身,在文官系統中威望極高。

    一旦天子大行,他們立即就能拉起一套完整的行政班子。

    裕王府中的主要人物高拱剛升太常寺卿,管國子監祭酒事。李春芳更是直接入了內閣成為武英殿大學士,宰執天下。

    如今,裕王一系已經從幕後走上前台,深度介入朝堂,成為一股巨大的力量。朝廷新老交接已初現端倪。

    相比起裕王府浩大的聲勢,景王慘得多,平日里嚴格地受到王府官吏的約束,輕易不敢出府一步。遇到事,隨便一個禮部儀制清吏司的官員就敢指著他的鼻子訓斥半天。最近他更是連連被朝廷重臣催促離京去安陸,看樣子不走也不成了。

    這樣的人也配覬覦大寶,也配和有著高拱、李春芳、張居正這一群人傑班底的裕王爭位?

    景王就是個隱形人,也因為這樣,知道他名字的人並不多,搞得周楠很長一段時間以為裕王是嘉靖的獨子。

    李家父子雖然粗魯狂妄,可卻不笨,朝中權力結構他們比一般人更清楚。

    景王手頭半點勢力也無,難道他還想效法李二郎玄武門之變,找死也不是這麼找的?

    聽到周楠的話,仔細一想,覺得這事說起來甚是荒唐。

    父子二人的心中怎麼想周楠自然清楚,他輕輕地吹著茶水上的浮沫,淡淡道:“李偉李高,你們稍安勿躁,聽本官把話說完。”

    他接著說道:“皇位繼承有兩個重要因素,一是法統,二是力量,我先跟你們分析裕王和景王繼位所需的法統。”

    周楠:“從古到今,皇子繼位不外是立長還是立賢。”

    李高看不慣周楠這大剌剌的態度,哼了一聲:“裕王年長於景王,是皇長子。裕王從小就又大賢名儒教授學業,道德文章可是得了天下人交口稱讚的。王爺為人謙和,難道不賢?無論是立長還是立賢,都是上上之選。你這廝當我父子是傻瓜嗎,休要大言欺人。”

    週楠:“可是,陛下到現在還沒有立太子啊!”

    李高:“那是因為二龍不相見,天子怕立太子妨了聖駕。”

    周楠點點頭:“天子是真龍,儲君是未來的真龍,二龍確實不方便見面。可景王從來都不是皇位繼承人啊,為什麼陛下不肯見他?難道說,天子也將景王作為未來的儲君看待?事情不到最後,一切都存在變數。”

    古代的皇位交接,繼承人選擇從來都是關係著江山社稷的穩定和億萬生民的大事,得慎重看待。後世有一句話說得對:不要將所有的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

    裕王是被嘉靖當成儲君培養不假,可皇帝並不是沒有留後手的。

    在皇權面前,從來都沒有父子親情一說。

    嘉靖是在大力培養裕王班底不假,可未必沒有加以限制的心思。若裕王系尾大不掉,甚至脫離他的掌握,搞不好自己就要變成如李淵那樣的太上皇了,這事不能不防。

    景王就是備份。

    李偉李高父子出身低層不假,可自從李妃做了王妃之後,接觸的都是上層建築,基本的政治素養和見識還是有的。

    聽周楠這麼一說,頓覺有理,同時色變。

    周楠:“無論是立長還是立賢,只是一個說法,說得過來,也說得過去,怎麼都能套上去。在沒有真正到立儲君的那一日,任何法統都沒有用處。好了,我再繼續說第二點,力量,這才是關鍵中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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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周楠的分析





    李偉:“你說,景王的力量從何而來,難不成還大過王府?”

    李高插嘴:“是不是嚴嵩?對,一定是他。李春芳已經入了內閣。高拱現在是國子監祭酒,聲望卓著,遲早是要入閣的。張居正庶吉士出身,現在又是翰林學士,將來也是要入閣的。未來,內閣只怕沒有他嚴閣老的立足之地。”

    周楠突然哈哈一笑:“你卻想錯了。”

    李偉:“難道不是嗎?”

    “年齡是個寶,文憑少不了。”周楠悠悠地說。

    李高怒道:“少故弄玄虛,把話說清楚些。

    周楠:“別忘記了,嚴嵩已經是八十多歲的人了,他還能在內閣幹幾年。至於小閣老,他不是進士出身,別說入閣,即便是做部院大臣也沒資格。之所以有今日風光,還不是因為老嚴。所以,年齡限制了老嚴,文憑限制了小嚴。陛下龍體一日不如一日,嚴黨現在想的只怕是皇帝千秋萬歲之後的退路吧!君子當三思,思危,思退,思變。思危,思考之前做的事不對的地方,危險的地方;思退,知道危險的地方,就要退到安全的地方等待機會;思變,一旦有機會,就要努力抓住去改變當前的處境。幫景王奪嫡,可能嗎?”

    李高冷笑:“嚴黨如果能夠扶植景王,那就是從龍功臣,難道不值得他們冒險嗎?”

    “不值得。”周楠道:“別忘記了,嚴黨可不只嚴家父子二人。他們門生故吏遍天下,都是既得利益者。大夥兒富貴日子過得久了,現在只想的是保住自己的身家。如何肯陪嚴閣老、小閣老幹這種凶險之事。反正到時候一朝天子一朝臣,嚴閣老倒台,咱們大不了回家做富家翁好了。”

    “或者,直接改庭易幟,另尋門路就是。”

    這就是周楠以前說過的血酬定律,一無所有的人能夠豁出去一切。嚴黨什麼都有了,自然不肯拿命去拼。再說,就算去拼又如何,老嚴已經活不了幾天。小嚴先天不足,連個部院大臣都做了,扛不起這面大旗。嚴黨實際上已經是明日黃花,人心離散。就算嚴家父子再有雄心,也帶不動隊伍了。

    現在整個嚴黨就好像是將要退休的老幹部,只想著如何平安著陸。

    周楠一邊說著話,一邊在心中嘆息:也只有胡宗憲這個正人君子鐵了心效忠恩師嚴嵩,可惜了這個英雄了呀!

    李高神色繼續大動:“不是嚴嵩,又是誰?”

    周楠:“司禮監首席秉筆,東廠提督陳洪。他手頭有兵,又位居中樞。一旦宮中有事,立即就能隔絕內外,有這個能力。至於動機,很簡單。裕王一旦王上加白。按照宮中的規矩,只怕內宮的管事牌子都要換個遍。太監不同於文官依靠科舉入仕,他們的權力來自皇帝信任。失去了皇帝信任,那就是零落於地碾做塵,如何肯甘心?再說,司禮監掌印的權勢只怕還要大過首輔,是個人都抵抗不住這種誘惑。”

    這可是東廠提督啊,就問你們怕不怕?

    李家父子自然識得其中厲害。

    李高繼續問:“你說陳洪要扶植景王,有何憑據,又怎麼想著要尋我父子的晦氣?”

    “證據嘛,簡單。外面那人就是陳洪的心腹,姓汪名連,你們記住他的模樣,查一查不就知道了。”周楠指著遠處月門邊上的汪連,道:“陳洪知道我和你們父子有過節,讓太監汪連押著本官過來挑釁你們,想的就是讓我死在你們手頭,或者身負重傷,好劍指裕王。”

    兩人同時轉頭朝汪連看去。

    古代沒有高樓大廈,視線沒有遮擋,加上這兩人又不用讀書,都是飛行員視力。這一看,這才發現隨周楠而來的那人面白無須,且沒有喉結,不是太監又是什麼人?

    這人究竟是什麼身份也好查,紫禁城就那麼大一點,找人一訪就訪到了。

    他們二人已經信了九成。

    不過,李高還是看周楠模樣不順眼,冷哼道:“姓周的,我把你打了也打了,但有事勞資一肩擔了,還能扯到王爺哪裡去?”

    “真是愚蠢啊!”周楠輕嘆。

    李高:“你!”

    李偉喝住兒子:“周楠,把話說完。”

    周楠:“不是本官自吹自擂,順天府加試之後,名聲也算是起來了,未來中舉人中進士不在話下。本官現在是行人司行人,我的恩師是王世貞,以前又給唐公效力過,前程看好。一旦我有個三長兩短,輿論必然嘩然。到時候,禦使必然上折子彈劾你們父子,告你倆橫行不法。只要陳洪有心做妖,這事未必就不能扯到裕王頭上去。說王爺縱容外戚殘害官吏,視王法如無物。”

    “王爺還沒有繼位,外戚就如此專橫,將來得登大寶,又會是什麼情形?朝廷歷來對外戚專權極為警惕,難保萬歲不記在心裡去。”

    “沒錯,我若是有個意外,李偉、李高你們或許不會有事。但陳洪這麼一鬧,只要能讓景王就藩的事情朝後拖一拖,說不定就黃了。景王就這麼賴在京城裡,你說,王爺會安心嗎?”

    是的,嘉靖 帝最喜歡幹的事情就是製衡。

    就拿現在的朝堂來說,司禮監和內閣、嚴黨和裕王黨就互相監視互相扯皮。現在嚴黨隱約已經失勢,國家又沒立太子,難保皇帝不會默許景王和陳勾結自成一派留在京城制衡裕王黨。

    如果這樣問題就嚴重了,若是讓裕王知道這事是自己搞出來的,後來要責怪。不但他和父親要吃掛落,只怕姐姐也要失寵。李高想到這裡,一張臉變得蒼白起來。

    李偉卻不明就裡,他拿起一把玉如意指著周楠,喝道:“周楠,景王是親王,按照朝廷制度年滿二十就要去就藩,這是禮制,怎能違背。難道朝中的袞袞諸公肯依/”

    周楠冷冷道:“景王是親王,裕王不也是?景王按照制度要去就藩,難道裕王就不該去?要走大家一起走。”

    “啊!”父子二人同時低呼,額上冷汗淋漓。

    玉如意掉在地上,摔做兩截。

    周楠站起身來:“好了,這事我已經說清楚了,倒是忘記今天來這裡的目的了。我已經被陳洪脅迫到貴府,今天必須要死在你們這裡。就算不死,也得身負重傷。否則,不但自己姓命不保,還要禍及妻兒。不好意思,周某先走一步。”

    說著,頭一低,繼續要朝牆上撞去。

    “不要!”李高大叫。

    “不許死,你敢死在我這裡,老子整死你!”李偉聲嘶力竭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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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我要見張太岳





    聽到李偉這話,周楠差點笑場。

    我敢死在這裡,你就整死我。我都不怕死了,你還威脅要整死我?

    周楠:“要想讓本官打消死的念頭也可以,只需依了我一件事。”

    李偉:“周楠,你說要怎麼才不訛詐老夫?”

    周楠:“我想見張太岳,今天晚上,在我家。”

    張太岳就是張居正。

    張居正字叔大,號太岳。翰林院庶吉士,太子左春坊左庶子,裕王府的侍讀學士。

    王府的謀主,小王子,也就是未來的萬曆皇帝的老師。

    李偉一臉的警惕:“什麼,你想見張先生,你想幹什麼?”

    周楠:“你們別管。”

    李高:“張先生日理萬機,可不是你想見就能見著的。再說,我們就算帶話給張先生,人家未必肯見你這小人。”

    周楠:“我想李先生和李大人應該應該能夠辦成的,只需將景王有不軌之心這事說給張叔大聽,他必來見本官。若你們不肯,本官今日既然來了你們家,就沒打算完整囫圇地出去。後會無期!”

    說罷,頭一低,又要去撞牆。

    “快,攔住他!”李偉急忙讓兒子抱住周楠,急道:“話我可以帶給張先生,他見不見你老夫卻不敢打包票。”

    這個周楠,這已經是第三次要在自己家中觸牆自盡,雖說他恨姓周的入骨,可人若死在自己家中,那麻煩就大了,偏生只能好生求告。

    同一個世界,同一個招式,姓周的一口氣玩三次,簡直把老夫都快玩殘了。

    這口氣憋在心中,讓李偉吐不出又咽不下。

    這鳥人,簡直就是把我父子當猴耍。

    周楠大喜:“君子一言。”

    李偉恨恨地回答:“駟馬難追。”

    周楠:“那好,本官就靜侯佳音了。”他眼珠子一轉,挽住李高的手:“李兄,你不送送我嗎,走走走,你也去認識認識那位汪連公公。”

    天氣尚冷,周楠的手在外面放了半天已經變得冰涼。被他的手抓住,李高感覺想是被一一條毒蛇纏住,說不出的膩味。

    他也想將汪連的模樣看仔細,也要派人進宮求證,無奈之下只得和周楠一道出去。

    周楠一邊走一邊同李高道:“李副使,本官現在交卸了大使一職,看來這個擔子要交到你肩上了,恭喜恭喜。”

    李高哼了一聲,冷著臉不說話。

    周楠:“景王就藩一事若是黃了,金銀器皿打造這筆生髮看來你是弄不成的。對了,前番我有一個淮安老鄉進京活動,說是今年的鹽引鄢懋卿都收回了衙門要重新發排,以往的鹽商都要換,若李副使有門路不妨活動活動。”

    “沒錯,李兄是外戚。按照朝廷制度,外戚是不能經商的。小打小鬧還成,但動靜大了,未必不能引起沒必要的風波。周楠乃是江淮人,地方上也熟,你我不妨聯起手來。你出門路,我出人手。一年下來,十幾萬兩銀子還是看得到的。對了,詹通不是在長蘆鹽司嗎,想來也熟悉鹽司裡的情形。”

    “長蘆地處京畿,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確實不好插手。但江淮山高皇帝遠,南方又是天下財富重地,倒是可以動動心思。”

    李高聽到有十幾萬兩的好處,神色一動。周楠這個提議倒是不錯,聽人說這廝在淮安的時候,以衙役而吏員,又做搖身一變成為朝廷命官。最後,甚至還將府衙上上下下的官員一網打盡。

    手段高妙,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個典型的能量驚人的土豪縉紳。讓他和淮安鄉黨做自己的合夥人,卻是個合適的人選。

    可想起自己和周楠之間的過節,李高還是心氣不順冷冷道:“周大人,你覺得你我還有合作的餘地嗎?”

    “李大人還是記恨本官啊?其實想了想,你我之間之所以弄成這樣,不外是兩件事情。一,清丈你家田宅,那是朝廷的旨意,我也是職責所在,你要恨自去恨瀋陽、張大中,也恨不到我頭上來啊;二,軍器局那些破事說到底還不是為一個錢字,又沒有什麼深仇。”周楠最後道:“沒有永遠的仇敵,只有永恆的利益。我想,李大人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沒有永遠的仇敵,只有永恆的利益。”李高聽到這話,突然有種醍醐灌頂之感。是的,他將來是要做外戚的,當不了官,在政治上也沒有任何指望,只能退而求其次求財。

    為了弄錢,李高什麼都敢干,甚至接下了嚴黨的生意。要知道,王府和嚴黨如今已是勢成水火了。

    可那又怎麼樣,也不妨礙大家合作不是?

    沒有永遠的仇敵,只有永恆的利益,實際上他李高一直在餞行啊!

    突然間,李高看周楠就好像看到了同類,大起知己之感。

    就笑道:“鹽引一事我和爹爹下來去打聽一下,看能不能走通鄢懋卿的路。周行人,咱們是梁山好漢不打不相識啊!”

    周楠:“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且說,汪連自周楠進李家書房之後一直翹首朝那邊張望。

    因為隔得實在太遠,又是在屋中,也看不清楚具體情形。只聽得里面隱約傳來李家父子高一聲低一聲的怒嘯。

    他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獰笑:“事成也,本公公可算是可以向乾爹交差了。周大人,自求多福吧?這事也怨不得咱家,要怨就怨你為什麼考第一,如今又有這麼大名氣。”

    汪公公今天主要是做個見證,等下周楠是死是傷,他所需要做的只不過是哭天喊地,然後將渾身傷痕半死不活的周大人拉回家去。

    接下來,就是大人物們的角力了。

    正笑著,突然,他面上的笑容凝固了。

    只見,周楠和李高手挽手說說笑笑走出來,就如同相處多年的好基友。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說好的不死也殘呢?

    汪連徹底地蒙了,行屍走肉一樣隨著周楠出了李府。

    到了街上,汪公公急了:“周大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周楠:“公公是不是問李偉和李高為什麼不毆打本官?”

    汪連:“還請教。”

    週楠悠悠道:“本大人一向以德服人,這次上門,痛叱李家父子仗勢欺人,辜負朝廷恩典,對不起國家,對不起陛下,試圖激怒他們。卻不想這兩人竟幡然悔悟,以至痛哭流涕,決心痛改前非。聖人有云:浪子回頭金不換。本官也不能把話說得太難聽,就勸慰了半天。李高好不容易才止住悲聲,並將本大人引為諍友知己。 ”

    汪連瞠目結舌:“李家父子痛哭流涕,可能嗎?”直娘賊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聖人真說過這句話嗎?休要騙人,咱家雖然沒進過內書堂,可好歹也識得幾個字。”

    周楠哦一聲:“原來汪公公不是內書堂出身啊,聖人又云:有教無類。他們父子引我為知己要和我交朋友,本官也是很脆弱很無奈啊!”

    他一攤手,滿面氣惱的樣子:“須怪不得我,要怪你就怪大成至聖先師的教義實在太厲害了,竟讓李家父子這兩塊頑石都點頭了。”

    周楠這話明顯是諷刺汪連沒讀過書。

    汪公公氣得鼻子都歪了,心道:我若是進過內書堂,以咱家的手段,現在且不說做內宮十二監的管事牌子,至少也是個監督太監、提督太監,咱家這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啊!

    汪連喝道:“你這廝定然在背地裡搞鬼,對的,一定是,別當咱家是傻子。”

    周楠:“不然怎麼著?要不,咱們再回去?怕就怕李家父子見了我這個諍友,說不好請我美美吃上一頓酒。”

    汪連怒極,拳頭捏著咯吱響:“現在回去還有意思嗎?”

    二人正說著話,大約是汪連身形極為雄壯,周楠也是高頭大馬。在一眾瘦小的古人中實在太顯眼。那頭,就有兩個正在巡邏的兵馬司兵丁見他們形跡可疑,走了過來。

    周楠:“這樣好了,汪公公你乾脆打我一頓好了。等到兵馬司的人來問,你就一口咬定自己是李家人好了。”

    汪連氣得鴨公嗓子都出來了:“好個姓周的,你看看咱家這模樣分明就是內侍,騙得過人嗎?你你你,你等著。咱家這就去禀告乾爹,有你的好果子吃。”

    周楠:“別生氣呀,每個月這幾天你是不是感覺情緒不穩。汪公公,要善於調節自己的心態啊!”

    汪連渾身亂顫,一跺腳自回皇宮去。至於他如何向陳洪交差,那就不是周楠應該操心的事情。

    終於將這個尾巴給打發了,周同學只感覺一身輕鬆。

    到此刻,他在軍器局的使命算是完成了,再不用和妻子分離跑城外去上班,又可以恢復成以往在行人司悠閒的生活狀態,卻是一件好事。

    周楠就揣了公文到了行人司交卸了差使。

    接下來就該考慮見張居正時說什麼話,又該用什麼態度了。

    以張居正的見識和才幹,如果知道景王有奪嫡之心,自然會第一時間到家裡來找周楠密談。

    一想到自己即將面對的是明朝有史以來的第一權臣,最偉大的政治家,周大人就按捺不住的興奮。

    一時間,腦子裡竟有些混亂,好半天也理不出頭緒。

    這就是個不好對付的人,我得調整好自己的狀態,以最飽滿的精神面貌迎接這一場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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