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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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一筆不錯的買賣





    難道是鴻門宴,要騙本大人出門,行至一窄弊小巷。然後,一口麻袋扣下來,把我一頓暴錘?

    周楠心想,如此簡單的計策,若本官也中招,將來也沒資格混在新明朝。

    “對不起,本官腸胃不好,從來不在外面吃飯。”他很乾脆的拒絕了。

    武員外無視周楠的冷淡,繼續熱情地邀請:“周行人,今日晚宴到會的還有我們淮安的幾位生員。他們功名無望,也如在下一般做了行商。久仰行人大名,說是一定要認識咱們淮安的第一才子周子木。在下可是在各位同道面前打了包票的,還請行人賞臉。”

    周楠對他的糾纏不清感到不耐煩,冷冷道:“武員外,你我還能坐在一起吃飯嗎?對了,那天本官好像吃了你一晚胡辣湯,一直尋思著請回來。”

    聽他說話難聽,武新化太陽穴有一根青筋突突跳動,顯然正處於爆發邊沿。可他卻吸了一口氣,依舊堆起了滿面假笑:“行人,所謂甜不甜故鄉水,親不親家鄉人。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以往是在下不省事,得罪之處還請不要在意,我向你賠罪了。”

    武員外是個什麼樣的人,周楠關了他那麼多天,自然清楚。此人是秀才出身,家中小有資產。和自己大舅哥荀秀才一起混的人,自然都不是什麼正經人。

    大家現在都已經結了仇了,武新化可說是恨他周楠入骨,卻沒有能力報復。按說,這鳥人已經逃回老家的,怎麼反送上門來?

    他就是個商賈,商人的目的是什麼——賺錢——為了賺錢甚至敢於出賣絞死自己的繩索。今日壯著膽子來見我,顯然是有事相求。而且,這事的利益大過對我的畏懼,並讓我無法拒絕。

    想到這裡,周楠好奇。加上這武員外的態度誠懇,他心頭的氣也消了些,問:“員外今日到本官這裡,可是有事?有事說事,飯我是不可能陪你去吃的。”

    “沒啥事,沒啥事,就是大夥兒想結識一下大名鼎鼎的周子木。”

    “武員外,你若不說正事,那就恕不接待了。”周楠朝書房外喊了一聲:“黃豆,送客!”

    “別別別,我說,我說。”武新化連忙擺設:“我們淮安的幾個商家確實有一筆生意想和行人合作。此事若成,當有不菲之利。到時候,行人這裡自有一份心意。”

    說罷,就將袖子攏了周楠的手,在裡面比了兩根手指。

    這……喊價的方式直娘賊也太原始了,賣牛嗎?周楠哭笑不得,厭煩地甩開他的手:“就這點?”

    這是二百兩呢,還是兩成,你跟我打什麼啞謎?

    武新化以為周楠不滿意,叫起屈來:“行人,我們那邊還有三人,分為五份,一人只佔兩成股。行人若想多佔,須不好跟他們交代。這一成股份就是五百兩的淨利啊!”

    一成就是五百兩,兩成一千,折合成後世的人民幣,都快上百萬了,這生意做得。

    也不知道是乾什麼,周楠沉住氣,問:“我是朝廷命官職位也低,京城什麼地方,有些事怕是力所不及。”

    “行人能夠做到的,很簡單。”武新化何等精明之人,如何看不出周楠聽到錢這個字之後眼睛裡的神采:“也就是拿一份關防文憑,也方便在大運河上行船?”

    周楠:“私鹽可是要掉腦袋的。 ”

    “不是走鹽,不是走鹽,就算出了事,最多也是折點財物,入不了刑。”

    周楠:“願聞其祥。”

    “在下和幾個同鄉想運點錢回淮安去,一共有十條大船,還請行人幫忙。”

    周楠大奇:“運銅錢回淮安,一文錢運回家不還是一文錢,反賠進去不少運費,你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多事嗎?”

    武新化嘿嘿一笑:“行人還別說,這一文錢運回淮安去,扣除各項開銷,不說變成兩文,一文半還是變得出來的。”

    周楠吃了一驚:“如此重利?說說。”

    聽武新化說完話,周楠才恍然大悟,這是關係到明朝政府的貨幣政策和稅收制度。

    原來,中國的賦稅自古都實行貨幣和實物徵收制度。每年百姓交納夏秋兩稅,要按照實物徵收。比如你是種麥子的農民,就得交麥子;漁民則交鹹魚;果農交水果,這叫本色。如果地裡的產出不夠,則可以折合成現金,這叫折色。

    至於交本色還是折色,全憑官府安排。

    實物交稅有個問題,那就是運費太貴,損耗太多,不如折色來得簡單方便。

    官府收了折色,國家有了錢,需要什麼物資,再向民間購買就是了。

    這事實際上最近幾十年各地政府都在小規模實施,到萬曆年張居正主政的時候,索性廢除本色,直接收錢。

    如此,實行了幾千年的糧食本位貨幣制度才被銅、銀賤金屬本位所代替,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一條鞭法。

    如今,國家看到折色稅制的好處,已經有意實施。

    江淮商人腦子靈活,立即覺察到了政治風向的變化。琢磨了半天,竟讓他們琢磨出一條生財的路子來。

    那就是,收購銅錢帶回家去,融化提煉,做成銅器謀利。

    事情是這樣,中國古代的銅錢裡面除了黃銅之外,還含有鉛,銅鉛比例一般都是六比四,銅含量比較高。

    這樣,就出現了一個問題。一文錢裡的銅若是提煉出來做成器具,按照市場價格計算,卻要價值好幾文,甚至十多文。

    這一轉手,就是暴利。

    商人們所需要做的就是用手頭的白銀大量兌換銅錢,然後做成銅器。

    這種事情在真實的歷史上出現在清朝前中期,也因為商人們大量兌換小錢,以至錢價飛漲,甚至鬧起了錢荒。國家發現問題不對,這才逐步降低銅錢中的銅含量,最低的時候,銅鉛比例達到驚人的三比七,用手一掰就斷成兩截。商人在無利可圖,如此,這事才得已製止。

    想不到如今卻出現在明朝中期,江淮的商賈們真是聰明啊!周行人心中感嘆:一筆不錯的買賣,倒是可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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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堪合





    不過,問題來了,這麼多錢如何遠回淮安老家去?如果被官府查到,麻煩事不小。

    說到這裡,或許有人會問:我自己的錢,我願意帶多少出門是我的事,別人也管不著。勞資就算用錢做一件衣服,穿得像個機器人,你也沒資格管啊!

    還真管得著。

    古代實行的是鹽鐵專賣制度,鹽和金屬都是專管專營物,一但達到額定數量,必然會受到監控。

    那可是十幾大船痛錢,怎麼也得幾百噸重量吧?

    你運這麼多銅想幹什麼,打造兵器鎧甲,圖謀不軌嗎?對了,紅夷大砲就是真銅製。

    因此,商賈們出門,大多帶白銀,甚至兌換成黃金,圖的就是輕省方便。

    誰沒事帶幾船銅錢,失心瘋還是炫富?

    再說了,從京城到淮安,大遠河上的衙門多了。又是漕運,又是河道,各地還有水關,看到這麼多錢,水上的那些官兒們眼睛都是綠的,不扣下來才怪。

    武新化被周楠釋放之後,知道拿鹽引的事情弄不成,又畏懼周大人的報復,就打算先回淮安再說。

    就在這個時候,有三個同鄉正好在淮安會館和他碰到,說起這筆生意,邀他合股。

    武新化一算帳,這次來京雖然沒辦成事,可順路賺上一筆,不無小補。

    於是,四人收了十幾船銅錢之後,就開始琢磨怎麼把這些東西運回去,如何拿到水路通關的關防。卻不想,忙了半天卻沒有弄成。

    武新化就厚著臉皮求到周楠的門下來。

    沒錯,我周大人的是鬧得不快,可賺錢的事情不能代入個人情緒。

    沒有永遠的仇人,只有永恆的利益,武員外是這一理論的忠實信徒和踐行者。

    周楠聽他說完這事,道:“武員外,不好意思,大運河可不是本官開的,我可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行人,又不是內閣閣老,沒這麼大能量打通河道、漕運和各地水關。”

    “不不不,行人你辦得到的。”武新化急道。

    周楠大奇:“還請教。”

    武新化:“子木不是在行人司任職嗎?”不覺中,武員外換上了親熱的稱呼。

    “只是一個小小的正八品行人,又不是實職派得上什麼用場,怎麼了?”

    武新化:“子木休要謙虛,行人雖然只是個閑職,卻前程遠大,甚是清貴,你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好處啊!”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雙下巴,繼續說道:“行人司不是經常被派差到地方上去吧,這一路自然走得暢通。”

    “原來員外打的是這個主意啊,可你們沒有官職,若是冒充官身,真被人查到了罪名不小啊!”周楠略微心動,也明白武新化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行人司中的行人主要工作是給中央各衙門跑腿和到地方出差,就那些同事而言,一年到頭都看不到人,到如今周楠也沒將他們認全。

    武新化的意思是讓他們四個商賈冒充行人,一路押送大船回淮安。行人司行人的品級是低,可他們是未來的言官御史。明朝言官的厲害大家都是知道的,河上的官吏若敢來叨擾叫行人記恨上了,就算彈劾彈不死你,噁心也噁心死你。

    冒充行人司的人,確實可以在大運河上橫著走。

    武新化忙搖頭:“不不不,行人你誤會了,咱們如何敢冒充官員,那可是要掉腦袋的。行人司中可不只有行人,還有吏員和書辦。咱們可以打著子木的旗號,然後拿了堪合南下,想來江防和河道、鹽道衙門的人也不會為難。”

    周楠這才點頭:“此法甚好,不過,你等拿了堪合切不可生事? ”

    武新化說行人你放心,咱們畢竟是讀書人,怎麼可能在地方上騙吃騙喝,再說了官府驛站又髒又臭,如何住得下人?

    周楠:“那可難說,你等得答應本官日夜趕路,不可下船一步。”

    武新化急忙賭咒發誓半天,周楠這才道:“通關文書我有法子,四張堪合我明日去吏部弄……對了,這事的關鍵是通州到天津三衛這一段路,我找個行人司中有官身的人送船,如此也穩妥些。你下去等消息吧,後天一大早你和他在通州碼頭匯合。”

    京城別的不多,就是衙門多。中央不少部院的職能重合,有事,誰都能插上一腳。若有人找茬,那四個拿著堪合的西貝貨不就露餡了。

    武新化大喜:“如果有官員負責押送,卻是多了一分保障。還請教那位大人姓甚名誰?”

    周楠:“他姓郭,以前是行人司書辦,後來做過軍器局副使,如今在家中待差。郭大人是個禿子,又不喜歡戴帽,很好認的,武員外你下去準備啟程吧!”

    “多謝行人,多謝行人,如此在下就告辭了。”武新化可是吃過老郭苦頭的,如何不認識。連連拱手,又從袖子裡抽出一張寫了字畫了押的字條遞給周楠。

    周楠一看,原來是一張一千兩銀子的欠條,算是他這次的酬勞。只等裝錢的大船回到淮安,就可以兌付,來回也不過是一個月的時間。

    送走武員外之後,周楠將欠條交給荀芳語收好,第二日就徑直去見王若虛請他開堪合。

    通政司的衙門設在皇城裡,和中央各部院挨在一起,往來倒也方便。

    王若虛聽周楠說是給四個同鄉開堪合,倒是爽快。

    這種事情他遇得多了。

    原來,所謂堪合就是中國古代朝廷印製的類似於現在的介紹信,供官員、執行公務人員和皇帝恩准的其他人在長途旅行途中使用驛站時出具的憑證。

    於是,就有官員家的親戚或者遊學天下的書生弄來勘合蹭吃吃喝,免費旅遊。

    中央有好幾個部院都有開堪合的權力,吏部開具的手續最具含金量和說服力。吏部一干低品級官吏每年在堪合上送出去不少人情,算是一樁小小的福利。

    周楠來開堪合顯然是為了照顧離京的同鄉,這種事對於位高權重的王主事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也不放在心上。

    開完“介紹信”之後,周楠又想起賦閒在家的老郭,就問還有沒有缺,幫他補一個。

    王若虛想了想,說苑馬寺還缺一個正九品的監正,隨時都可以去上任。

    周楠心中腹誹,才正九品,能不能大一點,老王你也太小氣了?枉我前陣子幫你修訂詩集舊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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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你這個朴昌犯





    明天所有收購的銅錢都要在通州裝船啟運,周楠也不耽擱,就派了一個手下將堪合送去淮安會館,告訴武新化可以出發去通州了。

    接著,他就親自去了老郭家。

    老郭正和兩個六七歲女兒在家玩耍,一臉慈祥的笑容,很是享受這天倫之樂,想不到這個色中餓虎也有這樣的一面。

    那兩個小姑娘倒是非常可愛,看到周楠就“周叔”“周叔”地喊得甜。

    周大人高興地摸了兩顆銀豆子發了紅包,心中竟然有種淡淡地惆悵,想不到我這個清爽少年也步中油膩中年的行列了。

    “別煩你家周叔,自己去玩吧!”老郭將孩兒交給自己渾家,就問:“大老爺光臨寒舍可有吩咐?”

    “老郭,最近過得可好?”

    “勉強吧,在家待差的人多了,又不只是我一人。我家有吃有喝,倒也餓不著。只是沒事做,實在煩悶。”

    周楠低笑:“有吃有喝,別忘記了你每月可要給賈大嫂和腹中孩兒伙食費的,將來還得買房買地。”

    老郭大駭,忙低聲道:“大老爺你就饒了我吧,小聲些。若是叫我家裡的黃臉婆聽到,下官可就活不成了。”

    “知道怕了吧,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周楠:“放心,你的官職我幫你要到了,過得幾日就有任命下來。”

    “任命下來了,可是去景王府?”老郭大喜:“多謝行人。”

    周楠:“不是去景王府,而是苑馬寺正九品監正。官職是小些,可好歹每月也有幾兩銀子俸祿,你先對付過這一陣子再說。”

    老郭:“是北京寺 的監正嗎?”

    周楠:“你一家老小都在京城,如何能夠叫你去外地,自然是北京寺。”

    苑馬寺負責國家馬政,分為北京、甘肅、遼東、平涼四寺。每寺下面領六監二十四袁,機構很龐大。四寺中,北京寺是總部。平日里大家口中的苑馬寺就是北京寺。

    老郭更是激動;“行人大恩,小的沒齒難忘。”說罷,就一作到地,然後高喊:“娘子,娘子,快上街切肉沽酒,我要留周大老爺吃飯。”

    周楠為他這激烈的反應感到疑惑:“一個小小的九品監正,你至於嗎?”

    老郭:“這可是個油水十足的差事啊!”

    原來,馬政的主要工作是管理各地的馬場,打交代的都是馬戶。這年頭的好馬相當於現代社會的奔馳寶馬轎車,是身份和財富的象徵。

    老郭管著他們,以他那精明的性子,發點財當不難。

    聽他說明緣由,周楠才恍然大悟,早知道本大人就去兼這個職務了:“老郭,別忙乎了,你馬上帶著官照和堪合去通州,有事叫你去做。”

    說著就將一份堪合遞過去。

    聽周楠吩咐完,老郭將胸脯拍得山響:“行人,我辦事你放心。這就去通州和武新化會合,一路押船到天津。”

    老郭摩拳擦掌,要在自己這個恩主面前好好表現。

    他得前程全靠周行人了,自然不敢馬虎。午飯也不吃了,立即收拾了行裝一路朝東行去。

    對於他辦事的手段,周楠還是非常放心的。

    武新化這事不大,他也不放在心上。

    第二日一大早,周大人照例去通政司坐班。今日無事,無聊,就琢磨著到那個單位去調研將光陰打發了。

    對了,大興知縣前天上書說縣中水利設施荒廢,恐桃花汛下來沖毀農田,請朝廷撥款。倒是可以去他那裡看看,隨便會會大興的老朋友。

    剛和兩個書辦出了皇城,就听得“BIU”一聲,從牆根處射出一人,拱手施:“可是周行人。”

    周楠一看這是一張陌生的臉,就問:“你如何識得本官,什麼事?”

    “小人是漕運衙門京師督糧道通州水關差役李丁,昨夜水關捉了個犯人,據他說姓郭。”

    周楠心中一緊:“可是個禿子?”

    李丁:“正是,看來是找對人了,大老爺請借一步說話。”

    周楠對手下兩個書辦說:“今日不去大興,你們回衙門吧!”就帶著李丁走了一段路,進了一家茶社坐定:“李丁,說吧,什麼事?”

    李丁:“郭大人昨夜犯了事被水關鄭提舉給捉了,說是要解送有司。”

    說著話,他就將老郭為什麼犯事大概說了一遍。

    原來,老郭昨天趕去通州之後天已經黑了,就徑直到碼頭和武員外他們會合。

    吃過飯之後,老郭就提議去青樓尋歡作樂。

    武新化他們又要裝船,又要準備一大早啟程出發,實在太忙。就為難地說,郭大人實在不好意思,這事實在耽誤不得,你老還是忍忍,等出了京城地盤,到天津衛之後,我等做東。再說了,周行人叮囑過叫我等不得下船一步,我們還是呆船艙裡吧!

    老郭以前在白各莊的時候花天酒地慣了,賦閒在家整日被娘子管束,都快憋出病來。此番終於得了自由,頓時蕩漾起來。

    他如何按捺得住心中的飢渴,當即就翻了臉,說,爾等在船上呆著好了,本官自去逍遙,明日卯時再來和你們做一道就是了。

    接著他就獨身一人去了青樓,然後就被漕運通州水關的鄭提舉給捉了,準備移交有司法辦。

    周楠聽完,心中奇怪:“李丁,郭大人去青樓也不是什麼事,水關又有什麼權力抓人?”

    李丁:“回大老爺的話,郭大人並沒有去青樓,而是上了水上的私娼船,那地方歸水關管。按照國家律法,可是犯法的。”

    周楠聞言,一張臉氣得鐵青,猛一拍桌子:“姓郭的還真是飢不擇食啊,直娘賊他就是個朴昌範!”

    沒錯,明朝娼妓是合法,可前提條件是妓家要依法納稅。私娼可是官府嚴厲打擊的目標,一旦查到,不但娼妓,連嫖客也要受罰。嘉靖朝廷愛財,對逃稅一向是嚴厲打擊零容忍。

    老郭娘子管家極嚴,他經常是腰中半文錢沒有。

    又在家待差多日,窮得厲害。

    這次到通州,本有心讓武新化他們請客。可惜這四個商賈卻走不脫,而正經青樓裡的消費他又承受不起。

    索性找了家私娼船發洩,反正也就一兩錢銀子的事情,還承受得了。

    老郭這次被捉,那不是壞我的事嗎?周楠發洩了半天,問李丁:“郭大人沒同你們水關表明身份嗎?”官場上的事情都講究人情,朋友多了路好走。

    李丁:“怎麼沒說,可鄭提舉卻是不依,說朝廷有規定官員不得**,要將他轉交有司。”

    他猶豫了一下,道:“咱們那個鄭提舉對於功名最是熱中。”

    周楠立即明白,鄭提舉這是要從老郭身上拿政績。
mk2258 發表於 2018-6-8 21:07
三百一十五章本大人這是碰到個什麼混蛋啊





    鄭提舉氣得臉色鐵青,不住地拍著大案,卻還是沒辦法讓大家安靜下來。

    周楠將雙手一揮,說來也怪,眾衙役瞬間安靜下來,都豎起耳朵仔細聆聽。這位周大老爺口才還真是了得,說話又這麼有趣,比說書先生說得還好,倒不能漏過了。

    “你情我願,只能在道德上進行譴責。”周楠:“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沒有買賣,就不算狎妓。”

    鄭提舉:“真是顛倒黑白,信口雌黃。周大人,任你說得頑石點頭,也蒙蔽不了本官。”

    本大人若這樣被你忽悠了,以後還不被人當成傻子?

    “周大人既然對此案有異議,本官就公事公辦移交有司了。”

    “慢著,等本官把我說完。”周楠喝止住鄭提舉,道:“現在說回到第一條,官員狎妓定罪的前提條件是郭大人進了青樓楚館,金氏,本官且問你,你開的是青樓嗎?”

    金氏:“不是。”

    周楠:“你那船是做什麼的?”

    金氏:“打漁船。”

    鄭提舉怒嘯:“無恥娼婦,還敢狡辯,這裡誰不知道你是窯姐,你那船是做什麼的?”

    周楠:“鄭大人,你說金氏的船是娼家畫舫,可有憑證,可納稅了?拿不出來吧,拿不出來就不算。要不,你找通州州衙幫她辦一個憑照?這樣,你要治郭大人狎妓之罪,本官也無話可說。”

    “這……”不但鄭提舉呆住了,就連其他人也都陷入呆滯。

    是啊,國家法律制度已盡完善。地方上出了案子,判決之後,得交到省一級提刑安察司審核,審核之後再轉刑部。只要證據稍有不足,就得打回來重審。

    郭大人這事走的是風紀這條線,先要交去都察院复核,然後轉吏部再核。流程走完,才能免去他的官職。

    沒錯,金氏是私娼,是沒有執照的。到時候,郭、金二人咬死是私通款曲,非是**,你還真拿他們沒有辦法。

    要想將郭大人辦了,你就得給金氏辦證,使之成為國家承認的風月娛樂企業法人。如此,問題又來了,官員進正規青樓應酬,官場是約定俗成不查的。否則,真要追究,先得把教坊司給關了。

    這簡直就是個死循環。

    “大明朝的法律,恕本官直言,就他娘的操蛋!”鄭提舉心中大苦,看著周楠那意氣風發的樣子,暗道:“本大人這是碰到個什麼混蛋啊?”

    金氏心中一陣狂喜,跪行向前,不住向鄭提舉磕頭:“多謝大老爺,多謝大老爺為民婦辦憑證。民婦定然在家中立下大老爺長生牌位,日夜燒香為你祈福。”

    正規青樓瓦舍的證可值老錢了,且不是你有錢就能辦得到的。

    原來,按照國家製度和禮部規定,明朝每個州縣根據人口和經濟總量不同,所設的青樓自有定數,並嚴格審核。通常一個下縣最多兩家,中縣三到四家。當然,如縣治在蘇州府城中的吳縣,轄區內幾十上百家也是有的。

    道理很簡單,你一個一萬多人口的縣城,偏生要弄幾十家青樓。每到夜裡就是燈火輝煌、四面楚歌,脂粉陣十面埋伏,世風還不被搞亂了?

    正是這樣,明朝的青樓相當於壟斷的買賣。而風月場又是銷金窟,你就算是金山銀海進去,管叫你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出來。

    這事的利潤實在太大,通常都被當地的豪紳世家大族把持,普通人根本跨不進這道門檻。

    如何能不叫金氏欣喜若狂?

    看到這婦女的模樣,鄭提舉心中一口逆血幾乎要吐出來。合著本大人今天不但沒有治了姓郭的拿到政績,反賠上天大人情去通州州衙走門子幫你這娼婦拿青樓憑照?

    做你的青秋大夢吧!

    這姓周的還一代詞宗若大名氣,行人司清流,直娘賊就是個訟棍。

    敗了,徹底地敗了!

    看到坐在案後呆若木雞的鄭提舉,周楠心中得意:知道現代社會律師的厲害了吧?本官可是將李狗嗨《半澤直樹》來來回回看過十來遍的人兒。

    “鄭大人,本官公務在身,不克久留,就告辭了。”周楠朝老郭看了一眼:“郭大人,咱們走!”

    “站住!”鄭提舉已經氣極敗壞了,若換成別的人,他早就叫衙役把人犯一通毒打了。可這兩人都有功名,又官身,根本碰不得。你只能跟他們背條款,講道理。

    周楠:“不知道大人還有何見教?”

    鄭提舉:“就依周大人所說,郭大人沒有狎妓。可身為朝廷命官,與良家婦人私通,德行有虧,本大人也要上表參上一本。”

    老郭知道不好,用哀求的目光看著周楠。

    周楠:“隨便。”老郭實在不靠譜,壞我大事,給他一個教訓也好。

    鄭大人又對老郭說:“郭大人,要想本官不參你也行,需答應一事。”

    老郭:“大人請說。”

    鄭提舉:“民婦金氏乃是流民,按照制度,得發配九邊。方才郭大人既然說和金氏兩情相悅,本官就做主了,將她判給你做妾室,把人領回家去吧!”

    老郭面色蒼白:“啊,不可,萬萬不可!”

    鄭提舉:“又有何不妥,你不想承認和金氏有私情,已定下山盟海誓嗎?那就是狎妓,來人,帶著郭大人發付有司查辦。”

    “我我我……”老郭:“我和金氏有私情,願帶她回家。”

    鄭提舉:“金氏,你可願意?”

    金氏喜得連連點頭:“願意,願意。”能夠做官太太,傻子才不肯。

    鄭大人哈哈大笑:“郭大人,帶你家小妾回去吧!來人,寫身契。”

    是啊,這金氏又老又醜,一錢銀子一次,領回家去有臉嗎?

    這一箭之仇總算是報了,哈哈,本官真是個天才。

    笑聲顯得分外的暢快。

    水上人家都歸鄭大人管,很快,金氏的身契就寫好了,交到周楠手頭。

    周楠也不客氣,接過身契揣進懷中。

    至於老郭的名聲如何,將來如何面對他渾家的熊熊怒火,這就不是他所操心的:“好,就這樣,鄭提舉,告辭了。”

    鄭提舉:“周行人走好!”

    最後,兩人總算互相客氣地稱對方的官銜。
mk2258 發表於 2018-6-8 21:07
第三百一十六章內帑銀船





    帶著老郭從水關出來,周楠冷著臉在前面疾走。

    老郭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快步跟上去,不住賠罪。

    周楠被郭禿弄得煩不勝煩,他對這廝是徹底地失望了。猛地停住,指著老郭喝道:“郭大人,本官交代你做的事情何等要緊,你竟然不放在心上。以前在軍器局的時候,某就千叮囑萬叮嚀叫你少吃酒,不要沉溺女色,你把本官的教道都當耳旁風了嗎?”

    老郭嘀咕:“大老爺說我好酒貪花,其實,你在這上面的名頭比卑職響亮多了。 ”

    “你說什麼?本大人甚麼時候不檢點過,人言可畏啊!”周楠氣得頂心:“老郭,從現在開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算本官沒眼,識錯人了,以後權當你我素不相識。”

    老郭大驚,和周楠相處了這麼長時間,周行人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自己一個小小的吏員,說給一個副使就給一個副使,說給一個苑馬寺的監正就給一個監正,就好像吏部是他老周家開的一樣。他周大人可是自己的恩主啊,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自己。

    而且,周大人才學出眾,明年考個進士當不在話下,未來妥妥的一個部堂級高官。沒有了他,自己這麼一個小角色又從哪裡去尋如此大機緣。

    忙叫到:“行人,是下官的錯。不是說要卑職押船去天津衛嗎,你還是有用的著屬下的地方的。”

    周楠:“沒有你郭屠戶,還吃帶毛豬。”

    說罷,再不理睬,將身契掏出來摔給金氏:“你自回去,少在這裡戳本大人眼睛。”

    金氏:“大老爺,民婦是一心要服侍郭老爺,以報他見義勇為之恩。所謂,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今日當著三位大老爺的面,民婦已經是郭老爺的小妾了,自然要從一而終。”

    老郭才想起身後還跟著這麼一條尾巴,頓時驚得冷汗淋漓:“好個刁婦,你這是訛上本大人了,嫌本官的麻煩還不夠多嗎?馬上給我滾!”

    賈大嫂和她肚子裡的拖油瓶已經讓郭老爺狼狽不堪,生活質量急劇下降,再帶個回家去,後果不堪設想。

    金氏屬於最低賤的私娼,吃了一輩子苦。如今總算攀上了一個官兒,這可是改變命運的良機,錯過了就再也找不到了。頓時就喝道:“郭老爺你不肯認帳嗎,要不咱們到水關鄭大老爺那裡說去。老爺,我是看明白了,鄭大老爺若是要整治於你,只怕你這官兒也當不成。”

    老郭終於崩潰了:“我殺了你!”

    “老郭,冷靜,冷靜。”周楠怕他生出事來,急忙拖住他的袖子,“從長計議吧,先把我交代的事做完。”

    老郭喘著粗氣怒視金氏,半天才咬牙切齒:“且放過你。”

    “多謝大老爺垂憐,大老爺心裡還是有妾身的。”金氏微微一福,又拋過去一個媚眼。

    “蒼天啊,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老郭悲慘地叫了一聲。

    周楠見他反應激烈,不覺好奇:“老郭,你家小妾如此醜陋,昨夜又如何下得去手?”

    老郭用手拳頭不住敲打著自己的光頭:“是我瞎了眼睛,天實在太黑,這刁婦又抹了很厚的粉。我聽她聲音嬌嫩,以為是二八佳人,這才上了她惡當。”

    周楠一想,也對,說句實在話,金氏的聲音確實很嗲,和孩童似的,倒是容易把人騙過。

    本以為“網戀嗎?我,羅麗音。”結果是“網戀嗎?我,雷佳音。”

    周楠忍不住哈哈大笑:“老郭,你活該,走吧,時辰不早,該發船了。那誰,金氏,你的聲音確實有特色,也上船去吧,侍侯好你家大老爺。你和他的婚事,本大人做主了。”

    他的氣也消了許多,說起來老郭和自己也就是曾經的上下級關係,現在與他沒有主從關係。從內心來說,老郭也算是自己在京城接觸最多的損友,私交還是不錯的。

    周楠每日都要去鄒應龍那里報到,不能親自押船去天津衛。相比只下還是通政司的事情要緊,這老郭還真不能不用。

    “多謝大老爺。”金氏大喜,上前牽住老郭的手,嗲嗲說:“老爺,小心走路,別摔著了。”

    老郭“老天爺啊,饒過我吧,饒過我吧!我發誓,從現在開始清心寡欲做個好人。只求你讓這女人馬上消失。”

    且說,通州乃是天下第一碼頭。全京城上百萬人口中所需的一大半以上的物資要通過大運河從東南運到這裡,然後卸貨送去京城。

    只見長長的碼頭邊上靠著起碼上百條大大小小的船隻,黑壓壓一大片綿延三四地裡。

    人聲鼎沸,到處都是揮汗如雨的腳夫和富商。還有不少衙役兵丁在碼頭上來回巡視,看他們掛在身上的腰牌,分屬於五六個不同的衙門。

    在水上又是另外一番情形,只見檣櫓如林,白帆鋪天蓋地佔據了整個眼簾。

    周楠作為一個現代人,什麼大場面沒見過。可每次見到通州碼頭這浩大聲勢,依舊心搖魄動,呼吸不暢。

    他和老郭也是尋了半天才尋到武新化的船,也看到武員外的三個合夥人。

    這三人分別姓江、何、關,江何二人大約三十出頭,乃是秀才,話也多。看到周楠這個淮安才子,都非常激動。至於關員外大約五十歲左右,竟是個舉子,一直表現得很靦腆沉默。

    雙方見過禮,武員外就問周楠可用過飯?

    周楠這才想起自己盡顧趕路和撈人,倒是忘記這事。現在已經是後世北京時間下午三點左右,肚子裡惡得咕咚亂響,就道:“正事要緊,你們立即啟程出發,不用管我本官。”

    江秀才就笑著插嘴;“周行人,我等就算現在想走也走不,剛接到漕司順天府督糧道的命令,所有船隻暫時不得出港,說是要給官船讓道。看這情形,今天是走不了啦,一切等到明天早上再說。我等剛向販子買了六條大口白鰱,不如做了羹湯,吃些酒。”

    何秀才也是不住邀約:“素聞行人詩詞了得,今日正要和你親近,討教詩文,還望勿要推辭。”

    白鰱不就是胖頭魚嗎,在現代世界也就幾塊錢一斤,實在沒什麼好新奇的,但在明朝卻是稀罕物。周楠本不耐煩留在通州,可經不這二人的盛情,又實在餓得緊,就道:“恭敬不如從命,就留下吧!對了,漕司不許所有船隻出港,所為何事? ”

    一直沒有說話的關員外說:“聽說晚間有內帑的銀船要進港,自然要讓道。”

    所謂內帑就是皇帝的金庫,嘉靖皇帝愛錢,前一陣子派出礦監到地方上收礦稅,也算是一筆固定的收入。每次得了錢,都要通過船隻送到京城裡來。

    嘉靖是個好面子的人,他也知道收這個稅有些不好意思,一直都是小打小鬧流於形式。到萬曆皇帝時,索性不要臉了,直接讓太監常年坐鎮礦山,一文錢也不許逃。

    據周楠以前在延慶州和州衙的人攀談得知,為免得被言官們彈劾與民爭利,在外收稅的太監們押銀回京城時都很低調,再加上本來就沒多少錢,犯不得大張旗鼓。

    像這種直接封閉通州碼頭的事情還真沒見到過。

    見周楠沉吟,武新化因為他擔憂耽誤了行程,說:“行人不用擔心,漕司順天府督糧道說了,內帑的銀船子時之前一準到,子時就要開碼頭。”

    周楠道:“那好,那我們先吃酒。各位朋友,相聚是緣,也不要行人行人的顯得生分,就叫我表字好了。”

    說話間,魚羹已經做好,一行人坐在艙內一邊吃酒一邊談詩論道,卻也快活。

    不覺月上柳梢頭,周楠微醉,不覺靠在錦墩上迷瞪過去。

    剛睡不片刻,就被喧嘩聲吵醒,睜開朦朧雙眼看出去。燈籠的火光中,只見甲板上老郭、武何關江四人戰戰兢兢地立在一個矮個七品官面前。

    那個七品官身後還跟著四個隨員,都是一臉的不近人情。

    周楠心中奇怪,一個正七品而已,在京城根本就算不得什麼,老郭也是有官身的,為什麼怕成這樣。

    就提起精神站起來,走了出去。

    ************************************************** **

    PS:因要陪家中老娘出遠門一周,沒辦法碼字,從今天起每天只一更,到十五號才恢復兩更。

    作者從學校畢業後就獨自生活,和家中老母親分別居住在相隔四百里的兩座城市,一年也見不到幾次面。這次遠行是這十幾年來相處最長的日子,對作者非常重要。還請各位讀者諒解,拱手,作揖!
mk2258 發表於 2018-6-17 22:06
第三百二十五章不求神通





    藍道行神色一動,突然問:“周楠,你說久仰本尊,究竟是客套話,還是真的久仰?”

    這話難免有點尖刻,給人一種不近人情之感。

    周楠一笑,端起几上早已經冷透的茶水,輕輕喝了一口:“仙長進宮侍侯聖上好像還是下官提議的。怎麼樣,伴君如伴虎的滋味如何?”

    藍道行目光收成一束,刺到周楠眉心:“本尊侍奉駕前乃是徐閣老推薦,什麼時候同你又有關係了?”

    周楠:“是我向徐閣老建議的。”既然做了人情,總得叫這道人知道,也好承我的情為好。

    據周楠所知道,這道人在未來幾年內很受嘉靖寵信,能量不小,以後沒準能用得上。

    這可是個居於核心中樞的人物,和他搞好關係卻是非常必要的。不然後遇到事,老是通過徐階打聽,卻不妥當。再說了,周大人對徐閣老這個老狐狸可沒有什麼信任感。

    藍道行“哦”一聲:“原來本尊能夠進宮是周大人推薦的,道是要多謝你了。看來,你卻是徐閣老門下得用之人了?”

    “不敢稱得用,也就是能說上幾句話罷了。其實,我與徐閣老卻沒有任何關係。也就是公務上得過徐閣老的派遣,做成過幾件事。”周楠首先撇清和徐階的關係。

    老徐的名聲可不太好,如果被人當成他的心腹,對作為一個立志混文官系統的周楠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

    他最後補充一句:“下官授業恩師是王王元美,以前在唐應德門下學習做人做事的道理。和徐次輔同為心學一脈,他老人家對我這個後輩也是諸多照顧。”

    唐順之的名聲可好得很,是時候掏出來了。

    果然,聽到唐應德的名字,藍道行犀利的目光柔和了許多,笑笑:“原來你出自唐順之門下,又是王世貞的學生,你推薦本尊侍侯聖上是何緣故?”

    是什麼緣故難道你不清楚嗎,還來問?周楠朝他翻了個白眼,不過,這種事情大家心照就是,倒是不用說破。只道:“陛下修煉剛猛精進,一味求神通。宮中侍侯他的多是邪佞方士,獻的所謂的神仙方兒亂七八糟的,什麼處女元陰、婦人赤龍,那不是胡鬧嗎?實在需要你這樣的大德高人扶正去邪,回歸本源。”

    聽周楠這麼一說,藍道行神色大變,鐵青著臉喝道:“你這人又懂得什麼修行上的事兒,胡說個什麼,難道就不怕被人治誹謗君父之罪嗎?修行人不求長生大道,不求神通,還能求甚?”

    “藍道長,你這麼大反應做什麼,我這可是在幫你說話啊?”周楠哼了一聲:“你也是有大修為的人,無論是內丹還是外丹都比我懂。就拿陛下服用的外丹來說吧,你們道家自有自己的法門,按照典籍上煉就是了,又何必另闢蹊徑,藥是能亂吃的嗎?”

    “道家的修行,說到底,外丹只不過是個輔助,內丹才是正宗。”周楠接著說:“按照你們道家的說法,人一生下 就帶著先天之氣。只不過在後來的俗世紅塵中,先天之氣逐漸被沾染玷污了。我們所需要做的就是壯大這口先天之氣,以求大道。”

    “佛家有云,身如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這菩提樹就是我們的肉身舟筏,明鏡台就是那口先天之氣。佛道本是同源,只不過是說法不同而已。”

    藍道行哼了一聲:“不求神通,明鏡再亮,又有什麼用處?”

    周楠:“修行到了一定程度,神通自生。而且,我且問道長,什麼叫神通,搬山倒海改天換日對我們普通人來說是神通。那麼,對於一隻螞蟻來說,我等伸出一根手指就能將一座螞蟻窩抹平,算不算神通?這求神通求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因此,一味求此物,其實已經偏離大道了?”

    藍道行一愣。

    周楠看成功地忽悠住他,心中得意,這可是如今道家的第一人啊!如果能夠拿現代人的哲學理論來鎮住他,倒是一件有成就感的事。

    “藍道長,我且問你,長春真人秋處機有沒有神通?”

    藍道行不悅:“長春子何等神仙人物,如何能夠沒有神通?”

    周楠:“那麼我再問你,他為什麼不在世人面前展示他那通天徹地的變化?”

    “或許是不屑為吧?”藍道行一想,確實,史料上是沒有相關的記載,這又是為什麼呢?

    周楠:“那麼,長春子去見成吉思汗的時候,又為什麼不展示?要知道,成吉思汗是何等兇暴嗜殺之人。他問長生術的時候,丘真人之勸戒其心懷仁厚,善待百姓,難道他就不怕觸怒鐵木真,遭其毒手嗎?”

    藍道行呆住了,忍不住問:“為什麼?”

    周楠得意地笑起來:“道理很簡單,對於道家來說,煉心煉氣才是正道。外丹、方藥、神通都是邪路。正氣一起,神通乃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用刻意以去求。長春真人何等大德,授人大道如何能教人去走偏路。再說了,他若是展示神通,誘元帝求長生。成吉思汗不脩大道,一味用藥,長生一事不過是水月鏡花,丘真人估計也不想因此墮了自己名聲。而且,如果那樣,就是欺君了。”

    “再打個比方,孩童小時候也只能舉起幾斤重的物件。待到成年,卻可以擔負一百多斤的擔子,這就是自然而發的神通。”

    藍道行聽完,忍不住哈哈一笑:“你的比方實在太多了。也對,道家有句話說得好:寧可千年不得道,不可修一日野狐禪。”他最後感慨:“丘處機真神仙呀!”

    “自然。”周楠點頭,吟道:“一住行窩幾十年,蓬頭長目走如顛。”

    藍道行:“海棠亭下重陽子,蓮葉舟中太乙仙。”

    周楠:“無物可離虛殼外,有人能悟來生前。”

    藍道行:“出門一笑無拘礙,雲在西湖月在天。看來,心之自在,才是神仙境界。能得自在,才是大神通。”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看來,本尊一味求神通,卻是走錯了路子。”

    周楠:“道長悟了。”

    二人撫掌哈哈大笑。

    藍道行:“不過,外丹還是要服用的,沒準有用呢?”

    周楠心中鄙夷,暗想:你們道家現代社會自然推廣度比不上佛家,還不是因為系統太亂,一人一種理論。還有就是亂吃藥,吃出問題算誰的?你自己要吃丹藥,毒死活該。別怪我沒提醒你……哎,我跟你這道士扯了半天沒用的倒把正事忘記了。

    他站起身來,將藍道行剛才丟在地上的奏摺揀起來,捏在手中,問:“仙長,次輔呢?”

    藍道行回答說:“方才皇帝打醮,宣他過去侍侯。”

    周楠:“不知何時能回?”

    藍道行:“開齋打醮,應該有一個時辰吧!今日徐階做青詞的時候文思不續,卻做不出來,估計會晚些。”

    聽到這話,周楠心中焦躁,今天也是運氣不好。通州那邊的事情估計已經傳進京城來了,嚴黨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必然有所動作。局勢瞬息萬變,夜一長夢就多。

    好死不死,徐階此刻竟然被招進去寫青詞。又好死不死,竟然做不出來,這不是要命嗎?

    所謂青詞,又叫綠章,是道教舉行齋醮時獻給上天的奏章祝文。一般為駢儷體,用紅色顏料寫在青藤紙上。

    這玩意兒寫作難度挺大的,和文學作品一樣非常吃天賦。並不是你能讀書,能科舉就能寫好。

    如嚴嵩者,也不擅此道,全靠小閣老嚴世蕃在後面捉刀。

    小嚴一病,老嚴抓瞎,逐漸在嘉皇帝那裡失寵。

    徐階在這上面頗有天賦,這才有他後來取嚴嵩而代之。實際上,如今的內閣中又出了個擅長青詞的閣老,新任內閣武英殿大學士李春芳。

    周楠忙問:“道長,今天陛下青詞出的是什麼題目,欲要向上蒼禱告什麼?”

    “求四海昇平,河清海晏。”就是祈求世界和平。

    周楠:“這有何難?”

    藍道行眼睛一亮:“你能做……也對,聽人說你周行人詩詞了得,乃是我大明朝未來的一代詞宗,倒是難不倒你。不妨作來聽聽。”

    “離九霄而膺天命,情何以堪;禦四海而哀其民;心為之憂。”周楠也不推辭,走到案前,將手中的奏章放下,提起筆,邊唸邊寫,一揮而就。

    寫罷,就紙條遞給藍道行,笑道:“煩勞仙長將這詞偷偷遞給次輔,也好交差。”

    “離九霄而膺天命,情何以堪;禦四海而哀其民;心為之憂。作得好呀,看來,你還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藍道行又看著周楠一手漂亮的董其昌,眼睛更是大亮:“好漂亮的字,若用來燒了卻是可惜呀!”

    廢話,這首青詞可是青詞界的經典,能不好嗎?不過,至於好在什麼地方,咱也看不出來。道家的事情,對於我這個現代大學生來說,隔行如隔山。周楠得意:“字是人的臉面,道長,當年我學毛筆字的時候,那叫一個慘啊!每日臨貼,大冷天的手上都凍出凍瘡來。一個寫得不對,還被家中老爺子揍得半死。可見這世上本沒有什麼難事,缺的只是堅持。”

    藍道行突然笑道:“你這麼幫徐階,不是欺君嗎?還有,你這麼急著見徐階,是不是有什麼急事?倒是忘記問你了,你今天找徐閣老所為何事?”p
mk2258 發表於 2018-6-17 22:06
第三百一十七章碰到正牌的言官了





    看到周楠,戰戰兢兢的老郭和武新化等人忙道:“周行人來了,周行人來了。”

    周楠隨意朝那矮個官員一拱手:“見過這位大人,在下行人司行人,兼通政司知事周楠,請問大人深夜上船有何見教?”

    “你是行人司周行人,聽說過你。”那矮個官員微一拱手:“本官監察御史龔情。”

    原來是都察院的御使,這才正經的言官清流,有向皇帝上折子彈劾官員,風聞奏事,又不用負責任的權力,難怪大夥兒怕成這樣。

    說起來,周楠和他也是同一個系統了,只不過是後備役罷了。

    科道可是和內閣、司禮監鼎足而三的權力機關,組織龐大。長官是正二品的左右都御史,下面左右副都御使、左右僉都御史。下設十三個道,御史編制各不相同。浙江道十人、江西十人,福建七人、四川七人、陝西八人……十三道加一起共一百一十人。

    除了這十三道監察御史外,還有六名六科給事中。

    “原來是龔御史龔前輩,久仰久仰。”周楠隨口敷衍。科道的人實在太多,很多人一年到頭也見不了一次面,這個龔情的名字好像聽人說過,有點印象。

    龔情點點頭,顯然不想和周楠談同僚感情,頭也不抬地看著手中的一疊勘合、官照、路引,並逐一登記。顯然,船上上至武新化,下至船夫,一個也沒漏掉:“本官奉命巡查通州碼頭,查驗關防。此乃公務,得罪之處,還請行人不要放在心上。”

    這個時候,他身後的一個隨員突然喝道:“周行人,請出示你的官照堪合。”

    周楠:“有這個必要嗎?”

    隨員冷笑:“你說你是行人司行人,誰知道是真是假,別是冒充的吧?”

    周楠惱了,自己是個行人,見到龔情這種正經的御史自然要客客氣氣的。那是處於對前輩的尊重,你龔大人是言官,我將來也是,什麼時候論到你這個書辦訓斥本大人?

    當下,他哼了一聲,將手背在身後不予理睬。

    書辦繼續喝道:“據漕運水關來報,最近河上有人冒用官員堪合走船。風憲公務,請行人配合。”

    周楠頓時明白過來,既然說到水關,定然是那鄭提舉搞的鬼。

    鄭提舉先前硬生生讓周楠把老郭提走,吃了個大虧,念頭定然不通達。

    他自然不知道武新化等人沒有官身,也就是隨手把周楠給舉報了,就算治不了周大人,也能叫他噁心好幾天。

    鄭大人純粹就是要發洩一口心中的惡氣,可周楠卻知道船上的人經不起查。

    一旦讓龔情查出不對,這些船也走不了。不但武新化他們要被扣押,自己也要吃瓜落。

    見書辦吼了幾聲,奈何不了周楠,龔情緩緩地抬起頭來:“職責所在,還請周大人出示相關憑照。否則,本官就要採取非常手段了。依我看來,這些堪合都有問題,周行人若身份確實,須給本官一個交代。”

    聽他這麼一說,周楠隱隱有些緊張。王若虛開的堪合格式上都對,可這裡有個漏洞。武新化等人執有的是官吏堪合,要和官照配對才生效。

    只不過冒領堪合在驛站混吃混喝的人實在太多,下面的人也不想得罪開堪合的人,睜一眼閉一眼裝不知道。

    沒人管,只不過是不想管而已。真要認真,仔細些,如通州這種天下第一大碼頭,一抓就是一大把。

    這龔情不辭辛勞跑這裡來,不用問,是來拿政績的。又得了鄭提舉舉報,索性過來看看。

    這一看,估計發現了問題,想要做篇文章。

    周楠心中感嘆:姓鄭的尋老郭晦氣要拿政績、龔情上船來想拿政績,去年年底鄒應龍去延慶也是想拿政績,人人都想要政績,都沒底線了。

    這大明朝官場的風氣直娘賊壞透頂。

    他卻不想,自己不也一心想上爬,撈起政績來比所有人都狠。

    法紀不外人情,周楠覺得這事只能和龔情好好溝通一下,希望他能給個面子,就拱手道:“御史,更深露重,還請到船艙一敘。”

    龔情淡淡道:“周大人,事無不可對人言,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吧!”

    周楠有些尷尬,這裡這麼多人,很多話兒也不方便說,這姓龔的是真不開竅還是故意裝腔作勢?

    沒個奈何,他只得低聲在龔情耳邊道:“下官恩師乃是王元美。”

    現在正能搬出恩師了,以王世貞在士林和文壇的名聲,想來龔情會給些面子。

    “哦,周大人是王元美的學生。”龔情神色依舊恬淡,目光又落到周楠等人的官照和堪合上,看得更加認真。

    看來這姓龔的和恩師沒有淵源,周楠鬼使神差地補上一句:“在下乃是心學門人,這段時間在徐次輔門下讀書受教。”王世貞的面子你可以不給,徐閣老的分量你得掂量掂量。

    “哦,你是徐次輔的門人?”這下,龔情神色鄭重起來。

    周楠忙道:“正是,下官這次去通政司聽差,乃是得了閣老恩典。”

    “嘿嘿,你住口!”龔情笑了兩聲,突然喝道:“周楠,我看你身邊這幾人都不像是有官職的,本官員懷疑他們冒領堪合。所有人都排好隊,一個個來,報上姓名官職。周大人,等著被本大人參吧!”

    眾人面色都是大變,周楠也是驚得背上出了一層冷汗:糟糕,聰明反被聰明誤,我麻煩大了!

    龔情是科道系統,內閣的帳完全不用賣。

    而且,這廝只怕是想將火引到徐階頭上去,把事情搞大,為自己撈取名聲和政治上的資本。

    言官是乾什麼?

    雞蛋裡挑骨頭,專門給官員找骨頭。

    你官職越大,他們越來勁。

    龔情說要參周楠,實際上是要彈劾徐階。

    試想,如果能夠摟草打兔子打到徐閣老頭上去,他龔禦使只怕要上下個月的邸報,就一舉成名天下知了。在任何一個年代,名聲就是資本。

    如果周楠今天不搬出徐階的名頭,這事或許還有轉圜餘地。

    現在看這廝面上激動的表情,只怕心中有一句想要講:“中大獎了!”

    周楠禁不住想抽自己一記耳光:老周同志,你糊塗呀!
mk2258 發表於 2018-6-17 22:06
第三百二十六章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





    這不是廢話嗎,我急沖沖地跑到西苑,能沒有急事?

    只是,這事關係實在太大,卻不能跟你這個老道人說。

    還有,你這廝忘記咱們推薦你進宮究竟是為什麼,叫你幫忙卻推三阻四,過河拆橋嘛!

    周楠:“道長,我有些通政司的公務要禀告閣老。真人不是官員,朝廷自有製度,實在不方便告之。”

    藍道行:“若本尊一意要問呢?”

    周楠有些惱怒:“道長不願意帶話,那本官就在這裡等好了。”說了這麼多話,他端起茶水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藍道行突然咯咯一笑:“你一個小小的行人,也能來西苑見內閣次輔,可見你和徐階關係不同尋常,此事也小不了,說!”

    突然,一股說不出的壓力襲來,值房的空氣彷彿要凝顧了。

    周楠被冰冷的茶水一激,突然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內閣值房什麼地方,掌握正國家核心機要,天下若有事,第一時間就回有消息傳到這裡來,而不是皇城裡的內閣。

    打個比方,如果邊關有軍情,八百里加急首先來這里通傳。

    你一個小小的道人說進來,就進來,也沒人過問?

    而且,這裡怎麼這麼安靜,一個書辦也看不到,擅離重要崗位,難道他們就不怕掉腦袋嗎?

    這不是藍道行,決對不是!

    周楠這個時候已經徹底清醒過來,他聽人說話,藍道士非常瘦小。而眼前這人雖瘦,卻高,而且身上有一種特有的逼人之氣。

    這是上位者才有的咄咄逼人,難道他是……

    想起官場上傳說和史料中的記載,周楠背心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那道人的目光更是犀利如刀,似要將周楠劈成兩截,“對了,你在通政司當差?最近有言官上奏為夏言平反,若是在往常,這樣的折子你們通政司就直接退下去了。如今卻是蹊蹺,卻直接送到內閣值房。咯咯,是不是徐階的意思?今天你來這裡,是不是就為這件事?”

    說罷,他就指了指放在案上,方才又被他在憤怒中扔在地上那道奏摺。

    為夏言平反?周楠大吃一驚,自然知道這事的厲害關係。忙將那張奏摺拿起來,飛快地掃了一眼,然後很乾脆地說:“這折子不是通政司遞上來的,至於如何進的值房,下官就不清楚了。”

    道人:“不是通政司轉來的?”

    周楠肯定地說:“不是,下官在通政司機出任代主事一職,是左參議鄒應龍大人的佐二。鄒應龍大人經手文書案牘,按照朝廷制度,所有的奏摺都要登記留檔,下官沒看到相關記錄。”

    管他有沒有相關記錄,下去之後倒是要和鄒應龍好好查一查。若沒有自然是好,如果有,盡快銷毀,免得引火燒身。

    夏言案可不是那麼好粘惹的,一個不好,大家一起完蛋。

    夏言,字公謹,嘉靖中期的內閣首輔。二十七年的時候被嚴嵩誣陷,終被棄市處死,年六十七。也因為乾掉了夏首輔,嚴閣老才成功上位,一口氣做了十多年明朝大大掌櫃。

    他之所以被判死刑,罪名有二。一是,致郭勳死在監獄中。

    郭勳是武定候郭英六世孫。正德初襲封,掌京營。他和夏言政治鬥爭激烈,掐得厲害。朝中言官都在在夏首輔那邊,對他諸多挑刺。

    郭勳是個勳貴,打嘴炮自然打不過文官,被人罵得灰頭土臉。

    為了平息洶湧的議論,嘉靖又想給驕橫的郭勳一個教訓,就將他關在天牢裡。

    結果,沒幾天老郭就死了,估計是夏言下的手。

    二是支持陝西總督曾銑用兵收復河套之議,收了他的賄賂,插手關市,謀取暴利。

    政治鬥爭本沒有對錯,給夏言翻案也沒什麼。

    實際上,在真實歷史上,嘉靖駕崩,隆慶皇帝繼位的第一年就平反了夏言案。

    問題是,現在嘉靖還活著。夏言案表面上看起來是嚴嵩辦的,實際卻是皇帝親自定的性,誰敢翻?

    誰翻,誰就是打天子的臉,會沒有好下場的。

    看這道人的意思是懷疑折子是徐階指示人送上來的,其目的是為了通過給夏言翻案打擊嚴嵩。

    周楠心中電光石火地一閃:難道這事是嚴嵩叫人做的,或許是小閣老嚴世蕃……好毒!官場凶險,朝中大老都是殺人不見血啊!

    龜相的死活勞資也管不了,可我現在已經是他的門生。老徐一倒,我也要受牽連的。

    道人:“哦,原來沒有經過通政司,那就值得玩味了。”

    周楠立即打斷了道人的話:“這有什麼好值得玩味的,估計是夏言家人所為,試試為他翻案也無妨。大不了朝廷追究下來倒霉唄,反正他們現在已經夠倒霉了。藍仙長,夏言在文官和士林中的名聲是好,可徐相卻不以為然。悄悄告訴你,有一次,徐閣老還和在下說過,夏言殺得好。不殺,不足以正人心,正官場風氣。”

    那道人大為驚訝:“哦,徐階這麼說過,講來聽聽。”

    周楠笑道:“徐相大約也是自知失言,立即就閉口不言。不過,在下下來一細想,也覺得夏言死有餘辜。”風頭不能由你徐階一個人出,我周楠也得弄點好處,簡在帝心吧?

    道人:“說說你又有何高見?”

    周楠:“郭勳什麼人,堂堂武定侯,你夏言連侯爵都敢殺,誰給你的膽子?天子之所以關押郭侯,不過是想給他一點教訓,磨磨性子。夏言竟然使其被瘐死獄中,難道無辜嗎,難道就不怕讓天子背上濫殺殘暴的惡名嗎?千秋萬年之後,史籍又會如何給皇帝寫上這麼一筆,難道他不該死?”

    那道人一臉鐵青:“夏言殺得對。”

    周楠繼續說道:“還有夏言的所謂收復河套,純粹就是亂來。聽起來好像是大義凜然。當時東南倭寇入侵,戰事正吃緊,朝廷國庫已經空虛,自然要將所有力量投入東南。夏言還要另外開闢一個河套戰場和蒙古硬拼?力量分散的結果是兩邊都會吃敗仗。”

    “夏言也不是不懂得這個道理,他只是顧慮東南戰事的總督是嚴嵩的門生胡宗憲。他怕胡部堂立下大功,嚴閣老威脅到他的地位。這才派親信曾總督去立功。為了朝廷政爭,竟然 置軍國大事如兒戲,夏言該殺。”

    道人點頭:“確實是。”

    周楠見道人一臉滿意模樣,心中更是得意,語氣鏗鏘:“君子和而不同,主義之分,朝廷鬥爭,大家依法辦事,按規矩來爭就是了。再說了,夏言身為內臣結交邊臣本身就是死罪。只不過,前面幾代先皇寬厚仁慈,沒有依法辦事而已。”

    “如今的天子剛強英明,乃是古往今來一等一的明君。怎麼陛下一依法依規辦事,臣子們就大驚小怪了?”

    道人面色大為激動,也道:“對,依法依規辦事,難道有錯?天道自有規矩,黎庶百姓、王公大臣,都必須懂規矩。這麼說來,夏言還真殺得好!”

    “對,必殺,而且殺得好。這一殺,才殺出個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周楠目光炯炯地看著這個道人,堅定地點了點頭。
mk2258 發表於 2018-6-17 22:06
第三百二十七章確定過眼神





    道人哈哈大笑,指著周楠道:“關於夏言案,這十多年來,也只有你一個人敢這麼說,哈哈,有點意思,你膽子可真大啊!”

    他是何等精明之人,如何不知道以徐階那謹小慎微的性子,怎麼可能同人說夏言的壞話,這一番話不過是周楠假託徐階之口罷了。

    作為一個居上位者,他說話做事從不直接表露自己的心意,喜歡叫人猜。

    周楠今日竟是準確地猜中了他當初的心思,又說得義正詞嚴,不覺心怀大暢。

    周大人見道人看穿這話不是徐階所說,心中突然一凜,感覺大大地不好。

    要知道夏言做過多年首輔,門生故吏遍天下。若叫他們知道自己在背後大肆鞭笞夏首輔,這個麻煩就大了。

    更麻煩的時候,夏言在士林的名望極高。

    明朝文官一向有為自己刷名望的習慣,為了出名,懟天懟地懟空氣,皇帝是他們的終極目標。如果能夠被天子打一頓庭杖,那就是一舉成名天下知。

    夏言是當年的文官領袖,在和嚴嵩的政治鬥爭中失敗而死。在如今這種倒嚴乃是政治正確的風氣下,簡直就是封神了。

    如果這事傳出去,周楠一輩子都別想在文官系統裡混了。

    周楠忙叫道:“藍仙長,下官膽子可小得很。這話咱們也就私底下說說罷了,你可不能傳出去呀!”

    “傳出去又如何?”那道人一臉不屑。

    周楠心中氣苦,你什麼身份,張口亂說話,別人是奈何不了你,可我只是個小人物啊!

    “道長,你這麼說就沒意思了,試問以後還又誰敢跟你說真話?”

    道人:“也是啊,本尊還真不容易聽到真話了。行,且應了你。”

    週楠:“真的?”

    道人不悅:“本尊說過的話從來都是算數的。”

    周楠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伸出右手:“君無戲言。”

    道人和他一擊掌:“君無戲言。”然後就哈哈大笑起來。

    他大冷天的穿的得單薄,只一件寬大的道袍,伸出手來,露出一條細長的胳膊。

    胳膊上有不少紅色的黃豆大小的斑點。

    這乃是長期服用丹藥後,重金屬中毒的現象。

    周楠已經篤定了這個道人的身份,別人擊掌立誓的時候最多說一句“君子無戲言”而自己剛才用“君無戲言”試探,他卻不覺得有任何不妥當。

    雖說已經肯定這一點,雖說周楠也是一個膽子很大的現代人,可確定過眼神,心臟還是不爭氣地跳個不停。

    笑畢,道人突然變了臉,收起笑容冷冷問:“你剛才還沒有回答本尊,你跑值房來尋徐閣老做甚?”

    這話問得語氣不善,眼睛裡那束光又收縮成一線刺到周楠眉心,叫周大人感覺非常不舒服。

    伴君如伴虎,雷霆雨露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降下來,又降下來的是什麼。

    一個應答不妥,剛才的一番忽悠都要做無用功。

    周楠心念一動,突然眼眶通紅,一把握住那道人的手,泣道:“下官這次來找徐閣老是為陳情的,事關我的前程和生死。”

    道人被他握住手,有些不適應。想扔開,想了想,就問:“陳什麼情?”

    周楠說:“前番我不是被選為駙馬都尉嗎,藍仙長你也知道被選為駙馬對一個讀書人意味著什麼,那才是前程盡毀了。”

    “你被選為駙馬都尉?”道人神色明顯有點驚訝,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起他來。

    周楠:“是的,就在年前。本來,宗正府的意思是過完年就會下聘。好在下官鎖廳參加科舉,得了順天府加試頭名。宗正顧慮到士林風議,便按下不表。眼見著還有幾月就是鄉試,下官心中擔憂,生怕哪天就被皇室封了爵位,以至再不能出仕。”

    “功名利祿對下官來說只浮云爾,將來得不得功名,做不做官本無所謂。惟獨遺憾的是一身所學不能為聖明天子效力,不能為國家出力。”

    “我輩讀書人有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周楠德行淺薄,立德不敢說;學養有限,著書立書徒增笑爾;惟有能做些事情,一展胸中報復,以報君父。若連這一點都做不到,我這人生還有什麼意義?況且,下官在老家另有老妻,如何能夠休妻再娶,這不合禮制!”

    說到悲傷處,周楠竭力地擠出幾滴眼淚來,自己倒被自己感動了。

    最後,他哽咽著吟道:“洛水玄龜初獻瑞,陰數九,陽數九,九九八十一數,數通乎道。首合原始天尊一誠有感.,岐山丹鳳雙呈祥,雄鳴六,雌鳴六,六六三十六聲,聲聞於天,天生嘉靖皇帝,萬壽無疆!”

    沒錯,這又是一首青詞。

    道人聽到,心中一震,寫得真是不錯啊!比起內閣中的青詞高手嚴、徐、李還更勝一籌。這樣大才之人,如果去做駙馬,確實是可惜了。

    又看到周楠哭得滿面眼淚,心中憐惜:“原來你是想求徐階幫忙退了這樁婚事,對的,你不能做陳世美。凡事,都得講禮制。若你不肯,沒人能強逼你的。”

    有了他的承諾,這事算是順利解決了。周楠心中一陣狂喜:“君無戲言?”

    “君無戲言。”道人鄭重地點了點頭。

    等到道人離開,周楠身子一軟,坐回椅子上。

    這才發現大冷的天,自己背心竟然出了一層汗水,濕漉漉的很不舒服。

    “影帝,影帝,周楠你就是個天才!”我們的周大人張開嘴想笑,喉嚨裡卻發出荷荷之聲。

    直娘賊,侍侯君前果然不是人幹的活,尤其是侍侯嘉靖這種精明算計到極處的皇帝。你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說錯話,踩了雷。

    這個時候,周楠已經確定剛才這個道人就是嘉靖皇帝。也只有他能夠徑直進入內閣值房,口口聲聲直呼徐階的名字。

    和他說話,每一句話別說是三思而後行,他娘的三十思三百思都有。

    嚴嵩、徐階他們天天跟這樣的主子在一起,可想精神要受到多大壓力,怕是都要變態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6-17 22:07
第三百一十八章踩過地雷的龔情





    徐閣來真被禦使道參上本,最多被朝廷斥責濫用公器,放任門生冒領堪合挖嘉靖主義牆角。

    老徐沒個奈何,估計會上表請罪自辯,丟個大人。

    他身為次輔,別人或許不會拿他怎麼樣。可老徐冤啊,這事分明就是王若虛幹的,怎麼扯到自己頭上來,未必就不遷怒周楠。

    周楠被參上一本,相當於行政記大過,會影響未來前程的。而且,這十幾船銅錢怎麼辦?他心中懊悔的同時,直想罵娘。

    見周楠一行人面面相覷,龔情的一個隨從又喝道:“磨蹭甚麼,都報上官職,在什麼地方當差,說不出來了吧?”

    周楠心中飛快轉動,猛地想起這個龔情是什麼人了?

    前一陣子在下面調研的時候,在偶然中聽一個官員說過。

    這龔情在兩年前可是京城政壇上的名人,很是出了一次名。

    事情是這樣,龔禦使是嘉靖早年的進士,做科道言官之後,本前程一片大好。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一直都呆在都察院裡不挪窩。看同僚們要么是一省巡撫、布政使,要么是部院官員,他心中也是急了/

    嘉靖三十八年的時候,龔大人覺得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得搞事,就上表請巡視太倉銀庫。

    所謂太倉,就是中央財政存銀的地方,是國庫。科道每年都會派人去審計監督,別人去了也就是走走過場,看看帳本沒大紕漏就過去了。

    這個龔情居心要搞事情,他也知道太倉的帳目一直都有問題,欲要拿太倉開刀博取名望。

    一查,果然查出問題。就上折子說,臣於本年正月奉命巡視太倉銀庫,經稽核庫貯銀兩七十四萬有奇。至今未及半年,庫貯銀僅餘八千餘兩。

    各邊之年例,商舖之貨價,折俸之絹布,軍營之草豆鹽米,均未支付。國儲至此,可為寒心。請皇上責令提督倉場侍郎月報銀庫內外出入之數,務在簡易明白,一覽可見盈縮。

    疏上,戶部請令倉場侍郎每兩月一具報進呈皇上御覽。

    嘉靖一看這道折子,大驚,朕的國庫竟然只有八千兩存銀。這點錢連用來給大臣開工資都不夠,如果遇到緊急情況,比如蒙古人入侵,拿不出軍費,朕怕是要變成第二個英宗皇帝了。

    於是就準了龔情的奏摺,並下旨申斥戶部,讓他們將所虧欠的國庫補上。

    這事情表面上看起來是戶部的錯,但最後卻牽扯出了嚴嵩。

    原來,嚴嵩為了替嘉靖籌措搞封建迷信的費用,經常在戶部國庫拆借。龔情鬧這麼一出,讓戶部一月報一次收支情況,斷了嚴閣老臨時藉調大筆資金的路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嚴下來之後和嘉靖解釋清楚這件事。

    皇帝才和自己手下這個首席ceo達成了諒解。對龔情弄出的這件事也大為不滿。

    接下來兩年,龔情的日子過得甚苦,遇到該升遷的時候,照例被上頭壓了。

    龔大人受此打擊,很是頹喪了兩年。

    上次他是一不小心踩了嘉靖的地雷,活該倒霉。一直尋思著撈點政績,再往上走一走。

    今日碰到周楠,正中他的下懷。嚴嵩我龔情惹不起,惹個內閣次輔還是沒多大問題的。

    “這就是一個野心勃勃想向上爬的,可不是那麼容易搞定的。”周楠立即知道這個龔大人和自己是同一類人。在前程和政績面前,金錢美女什麼的,通通都要放在一邊,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那麼,該怎麼辦呢?

    我們的周大人只感覺一陣無奈。

    龔情看眾人如此磨蹭,越發肯定這些堪合中有問題,道:“周大人不要再拖延了,請船上的所有人跟本官去驛站走一趟,接受我都察院調查。”

    這是要把我們直接關驛站裡雙規啊,大家心頭更慌。

    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突然河上一片大亂,所有船隻都在朝兩邊靠,又有人在喊:“內帑銀船進碼頭了,通通閃開!”

    所有船隻都急忙朝兩邊挪,方便讓大船靠岸。否則,若是惹了宮中人,被人打了你也沒地方講理去。再則,這些瘟神早點卸貨離開,大家也好早些起航,在這碼頭耽擱的時間實在太長,太誤事了。

    時間已經是夜裡,一時間船隻互相撞擊,亂得不能再亂。

    周楠他們所在的船隻也被撞了一記。

    一時不方,眾人都跌做一團。

    周楠眼疾手快,猛地抓出船幫穩住身形,這才沒有出醜。

    定睛看去,在夜色中,一條帆船在兩條稍微小一些船隻的護衛下緩緩靠過來。

    三條船上都掛著紅燈籠,照得甲板上一片雪亮。

    船上站著水手和兵士,顯得戒備森嚴。不用問,大船上載的就是嘉靖皇帝從地方上弄來的銀子。至於另外兩條船,則是警備船。

    為首那條開道的小船上立著一個挺胸兜肚的官員,說來也巧,這人竟是東城兵馬司副指揮老馮。

    船隻靠碼頭了,正好就在周楠他們旁邊。

    馮副指揮大聲喝令手下兵丁:“放跳板,你們護好大船,不要讓閒雜人等靠近。”

    看到他,周楠大喜,來得巧,今天也脫困,還真要著落到這老馮頭上。

    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氣力,他喝地一聲,將重達五十斤的跳板搭到馮指揮的舷上,兩條船連在了一起。

    聽到這砰一聲響,東城兵馬司的兵丁大驚,紛紛抽出兵器喝道:“什麼人,要造反了嗎?”

    說時遲,那時快,周楠已經衝到馮副指揮船上,高聲笑道:“馮指揮,可還記得周楠乎?”

    龔情沒想到周楠說走就走,這簡直就是在逃跑啊!以往他御史查官員問題的時候,別人見了他們都是規規矩矩,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直接就是坐以待斃。要跑,其實也沒有什麼用,所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畏罪潛逃,對抗中央,罪加一等。

    周大人搞這麼一出,臉面呢?

    簡直就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將他們驚呆了。

    馮副指揮見到周楠,也是一呆,然後喝道:“都讓開,休要驚了周行人。”

    說罷,急忙上前見禮:“見過行人,這是哪一陣風將你吹過來的?”

    周楠一把扶住他,低聲用最快的語速說道:“馮兄助我,來日必有厚報,我被人尋晦氣了?”

    說著就看了那邊的龔情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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