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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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中大獎了





    馮副指揮順著周楠的目光看過去,見是一個七品官,吃了一驚,忙問:“行人究竟遇到什麼事了,那位大人是誰?”

    周楠自然不會說出龔情的身份,否則,在大明朝言官的積威之下,估計馮副指揮會被嚇得袖手旁觀。

    就道:“那位龔大人乃是京城中一個清水衙門的小官兒,我不是詩寫得好嗎?今日恰好在通州碼頭和他碰到,本大人好心邀他上船吃酒,談詩唱詞。卻不想因為其中一句詩的用典發生爭執,龔大人竟對我飽以老拳。實在吃不住打,只求指揮護我。”

    “為一個用典就打成一團?”馮副指揮眼珠子都要掉到甲板上,“至於嗎?”

    這些讀書人真是不好相處,你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就會發作,純粹就是莫名其妙嘛?

    不對,那龔大人身材矮小,而周行人又是如此高大磊落漢子,怎麼被打得落荒而逃,不應該啊?

    難道這龔大人是練過內家拳的,對的,一定是。聽人說陛下傳進宮去的藍道行藍仙長就是個小個子,可在一次吃酒之後,竟一口氣放倒了三個侍衛。顯然有一身出色的內家工夫,尋常七八條漢子近不了身。

    周楠:“馮指揮你調薊鎮做指揮使的事情,我已經禀告了徐次輔,當不難。”管他呢,先空口許願將這廝給哄住再說。

    馮副指揮眼睛大亮:“多謝周行人,看我等下將那官兒打翻。”周楠到他那裡調研的時候,老馮也找人打聽過周楠的來歷。

    這一打聽,頓時吃了一驚奇:唐順之的前幕賓、王世貞的學生、徐階的門人、鄒應龍的同窗、心學眾……這一連串頭銜對朝中大人們來說或許不算什麼,卻足以閃瞎他的氪金狗眼。

    這泥嗎就是棵大樹,得攀上,俺未來的富貴榮華就靠徐門了。

    龔情已經從鎮驚中醒了,急忙跑過來:“周楠,你給我站住,站住!”

    氣急敗壞之下,他伸手去捉周楠的袖子。

    “別衝動,大人你這是要做什麼?”馮副指揮攔在他面前,笑嘻嘻地推了他一把。

    龔情禁不住一個趔趄,身為清流言官,這個世界對他一向是溫柔對待,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粗魯了?

    頓時厲聲呵斥:“你是誰,本官正在辦公務,不相干的閃開。否則……”

    馮副指揮可不會將這個小小的七品官兒放在眼裡,京城三四品官多如狗,七品官不如狗,才不怕呢!

    他面色一沉:“俺是東城兵馬司副指揮馮遇道,從京東到通州,地下水上的治安都歸本官管。你聚眾滋事,該當何罪?這位大人姓甚名誰,在哪個衙門當職,速速報上名了。將事情說清楚了,否則,本官就要公事公辦,拿你等回衙門問話。”

    龔情一臉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樣子,用手指著自己的臉:“我聚眾滋事,還要拿本官回去,你可認得本官是誰?”

    科道言官雖然人見人愁,人見人恨,但待遇卻不好,沒有灰色收入。道理很簡單,你都要朝死裡整我了,我憑什麼要給你好處?況且,言官又以清廉自居,平日里都喜歡以生活簡樸示人,所謂無欲則剛。就算官袍簇新,也得想辦法多過幾道水做舊。

    他今天的衣著也甚是老舊,領子和袖口處還故意打了補丁。

    馮遇道見他潦倒成這樣,心中鄙夷。兄弟你都混得這麼慘了,還問勞資認得你嗎?

    他有心在周楠或者說徐門面前樹立拼命三郎陷陣打手的形象,用手指在龔情胸口戳了幾下:“本官認識你是誰,少廢話,要么隨我去衙門要么馬上滾蛋!”

    考慮到這窮官兒可能有內家拳在身,馮副指揮這一陣戳,用盡了全身力氣。只感覺對方胸肌鬆弛無力,沒有任何彈性。心中大奇:這情形,不像是會武藝的啊,周行人緣何打不過他?

    可憐龔情小老頭一個,如何吃得了這壯漢的一陽指?

    同時痛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時候,他的隨從才跑了過來,大聲呵斥:“大膽賊子,可知道我家大老爺是誰,御史道的龔御史你也敢無禮?科道辦案,你也敢阻?”

    “什麼,你是御史?”馮副指揮驚得寒毛都豎了起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本官的前程完了。

    他霍地回頭去找周楠,可船上方才這一通亂,又黑燈瞎火,周大人已經見不到踪影。

    心中大苦,腿一軟,幾乎要跪在龔情面前,聲音裡帶著哭腔:“御史老爺,下官……卑職真不知道是你啊,卑職以為你和周大人是私人過節……”

    “你以為,你以為什麼,可惡的賊配軍!”龔情在遏制不住心頭的怒火:“馮遇道,官照、堪合、關防通通拿出來,本官要查。”

    “是是是。 ”馮遇到急忙將相關手續用雙手遞過去。

    龔情甚至看都不看一眼就收進了自己的袖子裡:“馮大人,本官懷疑你冒領堪合,請你隨我去通州驛官問話。公務在身,還請大人配合。 ”

    這是要把他雙規了,馮遇道面色蒼白,又回頭找周楠:“周行人,事情因你而起,你可不能不管啊。周大人……週……周行人,我可被你害苦了!”

    “不用多說了,馮大人,走吧!”龔情做了個請的肢勢。

    正在這個時候,裝銀的大船也靠了過來,有人喝道:“馮副指揮,怎麼回事?”

    說話間,就有一個中年書生跨了過來。

    馮遇道見到他,如釋重負,賠笑道:“袁大人,這位老爺是御史台龔御史,說是要帶下官回去問話。”

    “荒唐,天子內帑銀船也敢攔,還要提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那個袁大人大怒:“我管你是御史還是金屎,給我閃開。耽誤了陛下的事,你這官兒不想做了?”

    “什麼,你們是為陛下解銀的內帑銀船?”龔情皺起了眉頭。

    袁大人點頭:“沒錯,你馬上給我走,否則,就將你拿下治罪。”

    “哈哈,龔大人還是快走吧,休要自尋晦氣。”消失半天的周楠又出現了,背著手從暗處走了出來。又朝馮遇道笑道:“方才是馮副指揮在叫我嗎,不好意思,本官內急故爾離開了片刻。”

    御史雖然權力大,可再大能大過皇家?這事現在已經鬧起來,龔情如果強要帶自己走,那就是打皇帝的臉。

    馮遇道沒好氣地說:“沒事,沒事。”

    周楠:“馮副指揮,下來之後,本官請你吃酒當做賠罪。龔大人,不好意思,我和馮大人久友重逢,正有話要說,你那邊我改日再去好了。”

    今天這個龔情白忙一趟,不知道會氣成什麼樣子,哈哈,哈哈!

    周楠心中大樂,諷刺地看了龔大人一眼。

    卻看到龔情面上閃過一絲狂喜之色。

    周楠心中一楞:這姓龔的瘋了,難道……

    龔情暗自喜道:竟然是皇帝內帑銀船,中大獎了!本打算捉個行人,沒想到去牽扯到天子,合該本大人出名。
mk2258 發表於 2018-6-17 22:07
第三百二十章本官這是查到什麼了





    沒錯,周楠還真是猜對了,龔情這是想要對皇帝下手了。

    什麼是言官?

    言,就是張嘴說話,又不用負任何責任。作為言官,你的主要任務就是監督官員,給他們挑錯。作為科道官員,你每年彈劾了多少官員,那可是要納入績效考核的。彈劾的官員越多,官職越大,你的政績越大。

    當然,前提條件是你要能承受被人彈劾的官員的報復。

    三十八年的時候,龔情就因為惹到了嚴嵩被整治得半死不活。

    可彈劾皇帝卻沒有這個風險。

    說到這裡,或許有人奇怪,嘉靖皇帝你也敢彈,嫌活得不耐煩了,這四十一年來,死在庭杖下的和被流放的官員還少嗎?

    這可得好好說明一下,嘉靖早年打死和流放那麼多官員是因為大禮議這個政治事件。此事已經不單單是言語官尋皇帝麻煩那麼簡單,而是涉及到天子究竟是以兄弟身份繼承先帝法統,還是以後代的身份繼嗣。

    涉及到皇權和相權之爭。

    在權力鬥爭中,自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容不得妥協。直接**消滅,才是一勞永逸的王道。

    如果言官上折子罵皇帝私德有虧,生活奢靡,卻是無傷大雅。為了顯示自己寬闊的胸懷,即便是如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這種剛強的君主,也多半會一笑了之。

    待到帝位穩固之後,又或者因為年事已高,火性退了,嘉靖皇帝為政倒也逐漸寬厚。

    於是,言官們就紛紛上折子開始罵起皇帝生活作風有問題,夜禦十女,鋪張浪費甚麼的。最後又氣憤地補上一句“陛下,臣必須批評你。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工作太辛苦,不注意自己的龍體。”

    如果能夠激怒天子,被打一頓屁股,自己就算是名動天下了。

    嘉靖皇帝如何不知道這些言官這是來騙庭杖撈名聲的,剛開始的時候還會申斥幾句,結果人家更來勁。煩不勝煩,到後來索性置之不理:朕不上你們的當!

    龔情做為一個言官,自然知道上折子尋皇帝晦氣的好處。

    嘉靖愛財,經過繞過朝廷派太監到地方弄錢。如此,必然觸動士大夫的利益,搞得民意沸騰。這次如果在內帑銀船上搞事,朝廷大老必然站在自己一邊,到時候,天子也能捏著鼻子打個馬虎眼了事。

    自己這個錚臣的名望就算是樹起來了,何樂而不為?

    皇帝,才是清流御史的終極目標啊!

    是的,龔情有種中大獎的感覺。

    他先前拿周楠的時候感覺是中了二等獎,想不到一對彩票號碼卻是個特等獎。

    見周楠和馮遇道說說笑笑,他心中冷笑:別看你們現在蹦得歡,等下一併拉清單。

    當下,也不廢話,直接舉步走上銀船,喝道:“御史台辦公務,閒雜人等閃開!”

    袁大人大驚:“姓龔的,你失心瘋了,想幹什麼?快,快,攔住他!”

    兩個兵丁要上前對手,可卻被龔情一把推倒在地,滾成一團:“起開,御史也敢阻,找死!”

    他力氣竟然這麼大,叫馮副指揮一愣:內家拳,好厲害!

    說時遲,那時快,龔情已經消失進了船艙。

    袁大人心叫不好,厲聲大喝追了上去。

    周楠被他激烈的反應驚住了,心中一動,和馮遇道跟了上去。

    進得船艙,卻見裡面都是一米多長的碗口粗細的楠竹槓,以麻繩捆紮,上面帖著蓋了大紅官印的封條,龔情只用手在上面敲敲打打。

    不用問,這槓子裡面裝的都是五十兩一枚的銀餅,俗稱的敲竹槓大概就是龔大人現在這種模樣。

    見到袁大人,龔情冷冷喝道:“袁大人,這一船銀子共計多少?”

    袁大人怒道:“你管得著嗎?”

    “袁大人,我問你,這封條上蓋的是兩淮鹽司的大印,陛下是不是動用鹽司的公帑了,據實回話!多少銀子?”龔情用盡全身力氣大喝,小小船艙中回音不絕,刺得人耳朵裡嗡嗡亂響。

    馮副指揮心中又是感嘆,想不到這小老頭中氣如此之足,浩然之氣,內力精純啊!

    這他這麼一喝,袁大人下意識地回答:二十萬兩……姓龔的,關你什麼事?

    龔情冷笑:“定然是你們兩淮鹽司的人打著陛下內帑的旗號,私運大量現銀。本官且問,你們想幹什麼?”

    袁大人:“天子內庫庫銀用來做什麼,也是你配過問的?”

    龔情:“好,本官再問你。你說這是天子內帑,據我所知,內帑都由司禮監掌管。諾大一筆款子在通州靠岸,怎麼不見內侍來接?你袁大人是內宮十二監哪個衙門當差,還有你馮副指揮是太監嗎?”

    說到這裡,他大喝一聲:“本官忝為都察院北直隸監察御史,先扣下你這船官銀,交付有司處置。來人,上封條!”

    “你敢!”袁大人面色大變。

    龔情不屑地哼了一聲:“本官秉著一顆公心,查緝不發,合理合法,又有什麼不敢的?袁大人,我奉勸你一句,還是盡快禀告上司來與我都察院交涉為好。”

    是的,本官就是要把事情鬧大,鬧大天子親自出面和我交涉。最後能夠被萬歲打一頓庭杖,下到天牢里關上半年。哈哈,妙,實在是妙!

    袁大人心中罵了一句,改了臉,賠笑道:“龔御史,能否借一步說話?”

    又是一個能否借一步說話的人,先前姓周的這麼說,這個姓袁也是如此。有什麼好說的,不外是塞紅包。

    本大人今天好不容易中獎,可不是衝著錢來的。

    “對不起,有話在這裡說好了。”龔情的隨從也跟著進了船艙,拿起紙筆在就銀槓子上寫封記。

    頓時,袁大人說不出話來。半天,才道:“且慢!龔大人,實話跟你說吧,這是嚴首輔籌措的款子,你真要讓閣老親自過問此事嗎?此銀籌自兩淮鹽司,閣老自有用場。”

    “什麼……本官這是查到什麼了……”龔情面色大變。

    嚴嵩的厲害他這兩年可是嘗夠了,今天竟然倒霉踩到他頭上來,真是流年不利。

    得罪了皇帝,可以獲取極大的名聲,在政治上帶來的好處自然受用不盡。可得罪了嚴嵩,那可不是什麼好處。這些年死在他手頭的人還少嗎?夏言、沈煉、楊繼盛,現在還有個王抒。

    本以為中了個大獎,結果獎品卻是一條毒蛇。

    龔情此刻的心情就好像是後世界現代社會,本中了一個上千萬的彩票。可興沖衝去領獎的時候,卻被告之,你這張鈔票是偽造的。不但獎金泡湯還要被追究法律責任。

    龔大人也是乾脆,手一拱:“得罪,告辭。”

    轉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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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又是老招式





    龔情忙碌了一個晚上不說,還被袁大人把自己嚇了一跳,正要灰溜溜離開。

    突然,身邊有人悠悠道:“龔御史就這麼走了,不覺得可惜嗎?”

    回頭藉著昏暗的燈光看去,正是周楠張嘲諷的臉。

    龔情一口惡氣正沒處發洩,喝道:“周大人,你的問題還沒有交代呢?你還有你船上的所有人跟本官去驛館。”

    周楠:“願隨大人而去。”

    他這麼乾脆倒是出乎龔情的意料。

    周楠接著又輕笑道:“剛才這個袁大人明顯就有問題,難道你不想查查,下官甚是替大人你感到可惜。諾大一樁足以震驚朝廷和天子的政績,你就這麼放過了?”

    “政績”二字讓龔情耳朵一聳,不覺問:“什麼問題,就因為沒有太監來接船嗎?”

    “對,這只是其中一點。下官懷疑,這船銀子根本就不是天子內帑,而是他嚴閣老私自給福建前線籌募的軍餉,而且還是通過鹽司弄的。大人你想想,這是什麼性質的罪名?只需封了銀船,嚴閣老一黨就會跳出來,朝廷自會查辦。”周楠咧嘴輕輕地笑道。

    狐狸尾巴總算是露出來了,總算是查到嚴嵩的財源了,原來是通過鄢懋卿之手。

    周楠以前看過的明史的記憶又回來,就在剛才袁大人表明身份之後,將自己手頭所掌握的所有線索都串到一起,得出了這個結論。

    說起來,這個龔情也是運氣不好,踩我周楠竟然踩到嚴嵩頭上去了,說不定將來要倒大霉。

    難道我周楠真的是自帶霉運buff,誰碰誰糟糕?

    想我堂堂周子木,怎麼是這麼一個人設?

    他指著遠處的武新化道:“那人叫武新化,本官的同鄉,是個鹽商。前一陣子,鄢懋卿廢除往年的鹽引,卻將兩淮鹽販去江南,從中謀劃利。這些錢自然變成了軍費,說不定還中飽了嚴閣老的私囊。販賣私鹽,這可是要殺頭的。接下來該怎麼做,我想龔大人比我更清楚。”

    龔情神色凜然:“這……”

    周楠露出誘惑的笑容:“龔大人可是擔心嚴黨的報復,其實你是過慮了。你只是例行公事,等下裝著不知道這一船官銀來歷不明,隨便找個由頭,將船上相干人等扣下來,再封了銀船。嚴黨的船被扣下來,自然會有人跳出來。朝中君子見首輔反應如此激烈,必然心中生疑。接下來,就不管你的事了。”

    他繼續誘導:“如果首輔順利度過這個劫數,也沒有道理尋你晦氣。若朝廷辦了嚴黨,你就是首功。無論怎麼看,龔御史你都是穩賺不陪。”

    龔情年紀越大 對於名利一物越是熱中。想想,自己在這御史的位置上已經那麼多年,估計以後也還是這樣,職業生涯已經碰到透明天花板了。

    要想再上一層,必須使用非常手段。

    對於周楠的提議,心中卻是肯了。

    “周行人,你當本官是什麼人?名利於我如浮雲,本大人作為風憲官,懲辦奸佞,義不容辭,休要以己度人。只是,這船上好多兵丁,等下須有麻煩。 ”

    周楠心中冷笑,看龔情那張充滿權力欲的臉,咱們都是一樣的人,誰騙得了誰,別裝。

    你口頭說不,身體卻很老實嗎?

    “御史不用擔心,我自有辦法。”

    周楠挽著龔情的手再次上了銀船。

    看這二人先前還打成一團,現在又這般親熱,馮遇道一愣:“行人,龔御史……去而復返,還有什麼見教?”

    周楠哈哈一笑:“我和龔情大人不打不成交,馮副指揮,我問你,你一個東城兵馬司的副指揮怎麼跑來押運天子內帑,是誰的命令?”

    馮遇道:“指揮下了命令,我就帶兵馬過來了。聽命行事,職責也!”

    周楠和龔情互相對視一眼,心中已然明了。他們已經肯定這銀子不是天子內帑了,否則,直接派太監和錦衣衛過來押運,誰敢羅嗦?

    正因為如此,京城的衙門又多,誰都能插手地方上的事。這麼多錢運去京城,必然會引起別人的注意,總得要有人護送才好。

    東城兵馬司負責京城到通州的治安,由他們的人來押送自然最好不過。

    看來,東城兵馬司的指揮是嚴嵩的人,而馮副指揮還被蒙在鼓裡。

    周楠這下就放心了,在他耳邊小聲道:“等下你在旁邊看就是了,什麼話也別說,什麼事也別做。我會在徐次輔面前保舉你一個參將武職。放心好了,我和御史只是公事公辦,絕對不動船上一錠銀子。只需讓這銀船在這碼頭靠上兩天就行。”

    “什麼!”馮遇道心中狂喜,忙低聲道:“多謝行人提攜,俺知道怎麼做了。”

    他自願調去薊鎮做軍官升官發財,五城兵馬司的品級低,即便過去也做不了什麼大官。現在周楠許了他一個參將,那可是天大機遇。只要徐閣老說一句話,這也就是一件小事。

    明朝就邊鎮軍的軍職從下到上分別是防守,守備,兵備,參將,游擊,總督。做了這參將,就算是擠進了高級軍官的行列了。

    否則,以他的品級和門路,這輩子也別想走到那一步。

    龔情見周楠和馮副指揮說妥當,就揮了揮袖子。

    馮遇道微一恭身,自下去安排。

    見火候差不多了,龔、週二人大步走進船艙。

    “你們怎麼又來了,究竟想幹什麼?”袁大人惱了,喝道:“龔大人,周大人,這麼做知道是什麼後果嗎?”

    周楠一笑,指了指身邊的龔情,

    龔情手一張,朝袁大人一伸:“拿來。”

    袁大人:“拿什麼?”

    龔情:“官照、堪合、通關文書。”

    周楠幾乎呻吟出聲,龔御史龔大人,你要整人就不能換個新花樣嗎,還來這套?

    袁大人:“我憑什麼要給你?”

    “憑的是天子的王法,朝廷的製度。”龔情威風凜凜:“本官近日接人舉保,有人冒用官員堪合在驛騙吃騙喝,本官懷疑你的身份,拿來!”

    袁大人氣得一口血都要吐出來了,他身為鹽司官員,鹽道衙門又是天下最富的機關,就沒缺過錢。

    他袁某工資基本不用,老婆基本不碰,至於騙吃騙喝嗎?
mk2258 發表於 2018-6-17 22:07
第三百二十三章大家都懂





    袁大人:“本官若是不給呢?”

    “那就別怪本御史秉公執法了。”龔情:“冒充官員,侵吞公帑,按律當羈押交付有司查辦。不但是你,連給你發堪合的官員和衙門都脫不了關係。”

    袁大人:“你扣押本官試試。”

    周楠上去勸和:“袁大人,龔御史也是職責在身,你就將堪合、官照給他看看又有何妨。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又何必為這種小事鬧得生分?”

    袁大人:“你又是何人?”

    周楠:“在下行人司行人周楠,淮安人氏。說起來,我與袁大人也算是半個老鄉。大人,職責所在,也就是登記一下,還請給個面子。”兩淮鹽司就設在府城裡。

    說到這裡,他換上了淮安口音套近乎。

    “原來你就是周子木,聽說過你的名字。去年府衙一干人犯事被捕,聽說你是首告。”袁大人面色緩和了些,也放鬆了警惕。行人是做什麼的,後備役言官,協同龔禦使辦公務也正常。

    他將自己的官照和堪合、通關文書等都遞給了周楠:“請看。”

    周楠打開來,卻見,這袁大人姓袁名林,現任兩淮都轉運鹽使司正七品經歷。

    這裡就有一個問題,鹽司經歷按照品級是從七品,而這個袁林卻是正七品。要知道,正七品是可以做正印官的。從七品大多由舉人雜流充任,要想跨出這一步何其艱難。

    而且,在周楠記憶中,他離開淮安的時候,兩淮鹽司可沒有這號人物。

    答案只有一個:這人是鄢懋卿空降到淮安的得力干將。

    周楠自然知道龔情要藉查袁林官照、堪合這個由頭將船扣下來,就將手頭的證件遞給龔大人,道:“御史,我看這些證照都有問題。”

    “什麼,我又能有什麼問題?”袁林怒喝。

    周楠:“袁林,本官記得當年兩淮鹽司的經歷另有其人。另外,經歷都是從七品,你卻是正七品。嘿嘿,分明是冒充朝廷官員,卻不懂朝廷官員品級食秩。”

    龔情也點頭:“沒錯,本官也覺得你甚是可疑。來人,封了這條船!”

    說罷,就隨手將所有的證件揣進懷裡。

    袁林大怒,吼道:“你們想幹什麼,我看誰敢封船,來人啦,來人啦!”

    連吼幾聲,船艙外卻沒有人。所有兵丁都耷拉著眼瞼立在甲板上,恍若未聞。

    又高喊了幾聲,袁林從淮安帶來的手下奔來。

    外面,一直躲在陰影裡的馮遇道大喝一聲:“攔住他們,御史辦案,任何人都不許靠近。”

    剛才還如同泥塑木雕辦的兵馬司兵丁同時發出一聲喊,抽出兵器將袁大人的隨從隔開。

    外面喧嘩聲響成一片。

    袁林突然明白了,這龔、週二人顯然是有心針對自己,有備而來,就連外面的東城兵馬司的人也被他們買通了,說不好是他們預先安排的。

    其實,就算兵馬司的人沒被他們買通,自己也走不了。

    龔情已經將自己的官照和堪合沒收了,最要命的是通關文憑。沒有這玩意兒,大宗物資根本就出不了通州。稅關、水關、地方衙門一查,證照不全,誰都能把這一船銀子扣下來。

    這麼多現銀滯留通州碼頭,若出了事,如何向上頭交代?

    袁林又氣又急,指著二人罵道:“你們好大膽子,我要禀告嚴閣老,你們等著吧!”

    龔情不耐煩地冷哼:“袁林,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敢冒充官員,還抬出首輔來嚇唬本官,等著被法辦吧,來人!”

    兩個隨從走進來:“御史。”

    龔情:“看好他,一刻也不許離開,把這些銀子都封了。”

    看著銀槓子上都是御史台書辦貼上的封條,袁林額上全是黃豆大的冷汗,嘶聲喊:“龔情,你等著,周楠,你等著!”

    龔情淡淡道:“本官會一直守在這船上,等著有司過來處置。 ”

    從船艙裡出來。

    龔情命人端來一張椅子坐在甲板上,對周楠道:“周行人,本官等下就會發函給都察院禀明此案。另外,還要上折子。周大人又有什麼計教?”

    他知道周楠是徐階的門生,也明白這事徐次輔搞不好就是幕後推手。

    既然大家已經上了一條船,周楠也不玩虛的,低聲道:“下官馬上動身進京,兩下用力,說不定就能將這件大案做實了。”

    龔情:“好,煩勞將我的公函帶回去,投遞都察院。另,折子也轉呈內閣,你和鄒應龍是在通政司任職吧,卻是便利。”

    “自然。”

    將寫好的公函交給周楠之後,龔情閉上了眼睛。

    一個隨從過來,將一襲大氅蓋在他身上。

    這邊鬧得如此熱鬧,回到自家船上,武新化等人就過來問情形如何。

    武員外奇道:“行人,方才那姓龔的御史對你喊打喊殺的,怎麼現在如此親熱?”

    周楠笑道:“我和他是不打不成交,大家同為科道一脈,多少要給些面子。”

    眾人只是不信,又問那邊怎麼了?

    周楠說:“查到一個冒領堪合的,還冒充的是正七品的官,龔御史急著辦案,自然沒工夫理我。好了,此間已經沒有我什麼事。本大人先去驛館迷瞪一夜,郭大人你負責押船,這一路上不許下船半步。”

    大家這才恍然大悟,口中有嘖嘖稱奇,說對面那船的主人好生大膽,連七品官也敢冒充,就不怕掉腦袋嗎,確實是一件大案啊!

    說句實在話,倒嚴的關鍵證據已經到手。可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周楠還是沒有把握。而且,接下來就是大人物之間的角力,和他這麼個小角色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盡快找到鄒應龍和徐階,禀明此事。

    心中沒由來的一陣緊張,周楠強提起精神對立在邊的金氏道:“好好侍侯你家郭老爺,看好了,不許讓他下船一步。恩……不許出船艙一步。”

    金氏嗲嗲地回答:“大老爺放心,民婦知道了。”不就是榨乾郭大人的體能嗎,大家都是成年人,懂。
mk2258 發表於 2018-6-17 22:07
第三百二十四章忙碌的一天開始了





    所謂的內帑銀船遲遲不卸貨,通州碼頭各大衙門都派人過來問。

    見到都察院禦使親自坐鎮甲板上,都預感到將要有事發生,自然不敢羅嗦。只問這碼頭是否開禁,老這麼封閉這也不是辦法。

    每天這裡裝卸的貨物至少幾十萬斤,停上幾個時辰,問題就嚴重了。

    得了龔情的點頭之後,碼頭恢復了正常,又開始熱鬧起來。大量船隻進進出出,一切彷彿從未發生。

    武新化等人裝錢的船隻也順利啟航,只不過,這個時候的周楠已經到趕回京城的路上,卻不知道。

    周楠知道這事耽擱不得,必須在嚴嵩一黨反應過來之前將龔情的折子遞上去,正式進入彈劾程序。也只有這樣,嚴嵩也只能在製度的框架內見招拆招,無法使用見不得人的手段。

    馮遇道雖然答應自己扣船兩天,可他只不過是一個不入流的小小副指揮,如何頂得住上面的壓力。即便是龔情,如果徐階不在第一時間站出來,怕也是扛不住。

    必須在今日早朝的時候找到徐階。

    當下,周楠也不敢拖延,直接在碼頭上雇了一輛馬車,打著燈籠連夜向京城而去。

    他在馬車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就被車夫拍醒,說京城到了。

    睜開眼睛看去,眼前是巍峨的城牆,天光已經大亮。就問:“敢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車夫:“已經過了卯時。”

    “還是遲了些,勞駕,直接去皇城,快些,等下多算些錢給你。”

    “得鳓,老爺你坐穩了。”

    等到了皇城,早朝已散。周楠去了通政司找到鄒應龍,將這事大概說了一遍。又將龔情的公函和奏摺遞到他手頭。

    鄒應龍知道茲事體大,接過來飛快地看了一遍。然後霍地回頭,目光炯炯地看著周楠。

    周楠倒被他的表情給嚇住了:“雲卿緣何這般神情?”

    “幹得漂亮,想不到這麼快就拿到嚴賊的罪證了。剷除嚴黨在此一舉,子木真無雙國士也!恩師他老人家終於可洗刷身上的惡名了。”

    鄒應龍因為恩師徐階軟弱討好嚴嵩一事和別人爭論多少次,受盡了屈辱,如今總算看到了揚眉吐氣的一天。

    說到到激動處,鄒應龍眼圈就紅了,一揖到地:“子木,請受我一拜!”

    “哎喲,雲卿,愚弟如何受得起?”周楠大驚,急忙伸手去扶。

    可鄒應龍的力氣甚大,如何扶得動。

    拜完,鄒應龍正色道:“子木,我非自己要謝你。而是代表恩師,代表朝廷中部分嚴黨亂政的忠貞之士。浩然天地,正氣永存。”

    周楠倒被他一口一個“無雙國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心道,其實嚴黨和我周某人倒是沒有任何過節。自我進官場以來,倒是被清流君子尋了許多麻煩。

    誰叫嚴嵩你的孫子要娶阿九呢,為了她,為了救師公,周楠不得不為耳。

    周楠:“雲卿,你應該馬上去尋恩相禀明此事,恩相現在何處?”

    鄒應龍:“恩師他剛上完早朝去了西苑內閣值房,這事只怕勞煩你要親自去一趟。”

    周楠有些為難:“雲卿,我只不過是一個正八品行人,如何去得西苑?還是雲卿你去吧!”西苑那邊是皇帝的住所,帝國政治的核心所在,可不是你想進就進得了的。

    “龔禦使的公函要投遞到都察院,奏摺要由通政司轉交內閣。我還得寫彈劾嚴黨的折子,另外,還得聯絡幾個禦使言官一道用力,這邊才最要緊,如何走得開?”看周楠擔心的樣子,鄒應龍禁不住心中一笑。

    心道:子木一直在下面做雜流官,中樞的事情卻是不清楚。

    就說:“西苑那邊若都是四品以上大員,陛下可沒有人侍侯了。即便是內閣值房,不也充實了許多無品的書辦日常行走,等下你就以通政司辦公務的名義去那裡好了,這就給你開具堪合。”

    周楠這才恍然大悟,確實是,若低級官員和書吏不得入西苑,那不是誤事嗎?

    當下就領了相干手續,出了皇城一路向西。

    想到要進西苑,周楠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興奮。

    西苑乃是武宗正德皇帝所建的一家皇家園林,位皇城西面的中海和南海邊上。正因為如此,這里後來又被人稱做中南海。那可不是故宮,你買一張票就能進去的。

    到了西苑,驗明身份,問了情由。看守大門的兵丁就說你且在這裡等著,我去問內閣值房。

    等了一會兒,兵丁回來說:“徐閣老說了,讓你進去見他。”

    進得里面,果然大好一片園子。

    此刻已經晚春,卻見樹木都已經綠成一片,花園裡鮮花開得正艷,有蜜蜂蝴蝶翩翩起舞。

    從中海吹過來的風帶著暖意,樹葉嘩嘩搖曳,說不出的舒爽。

    周楠心中讚了一聲:“好地方,難怪正德和嘉靖在這裡一住就不肯走了,換我也不願意回紫禁城。”

    資禁城雖然金碧輝煌,可住在裡面卻不舒適。

    特別是皇帝寢宮,又破又窄,他也不可能住太和殿裡去吧?

    內閣有四大閣臣,正常情況下四人都會在皇城內閣上班。不過,因為西苑才是決策核心。因此,四大閣老會輪流來這裡值上一天班,今天恰好輪到徐階。

    值房不大,也就是一個小四合院模樣,有六七間屋,三四個書辦的樣子。

    等到周楠到了地頭,裡面卻靜悄悄的,只一個書辦過來接待,說是徐閣老剛才得了天子詔過去侍侯,周行人先在值房裡等著。

    又看了茶。

    周楠到現在還沒有吃早飯,餓得狠了,不住抓著茶點朝嘴裡塞,問:“次輔什麼時候能夠回來?”

    書辦:“可說不好,今日天子打醮,沒一兩個時辰完不了事。”

    “好吧,那我就在這裡等著。”周楠吃完東西,疲倦意上來,就靠著椅子閉上眼睛,準備先蓄養好精神。徐階看樣子中午才能回來,今天會是非常忙碌的一天,對他,對自己也是如此。

    也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周楠猛地驚醒過來。

    實在太安靜了,整個值房如同死去。只一個中年道人立在值大案前正皺著眉頭看著案上的一份公函。

    周楠睡得糊塗了,一時記不起自己在哪裡,禁不住道:“我是誰了,我從哪裡來,我要到哪裡去?”

    他這麼一說,那個道人突然一笑:“這個問題問得好,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週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道人說的是莊周夢蝶的典故,說話聲音清涼。

    聽到他的聲音,周楠猛地清醒過來,才記起這裡是內閣值房。又定睛看那道人,此人大約四五十歲年紀,頭髮鬍鬚漆黑髮亮,面龐紅潤,顯得氣宇不凡。

    心中奇怪,這西苑中怎麼有個道士,就隨口道:“在人家的夢裡打來打去,有意思嗎?”

    “說得好,在人家的夢裡打來打去,有意思嗎?”道人的眼睛大亮:“你這人說話大有禪意啊!”

    說罷,就將手中的公函狠狠地扔在地上,憤怒地重複道:“打來打去,有意思嗎?”

    說到這裡,他滿面都扭曲了。

    周楠抹了一把眼睛,拱手:“在下行人司行人周楠個,敢問仙長法名?”

    道人遲疑了一下:“本尊藍道行,原來你就是周楠。”說罷,神色一整,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周大人。

    “哦,原來是藍仙長,久仰大名,幸會,幸會。”周楠放鬆下身體,這可是自己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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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今日收穫





    那道人從內閣值房出來,又沿著南海的湖岸走了一段路。

    湖風吹來,大袖飄飄,竟是仙風道骨。

    這個時候,從路旁的花木中走出來一個宮裝太監,將一襲大氅披在他身上,低聲道:“老爺,風大。”

    再老太監身後遠處,影影綽綽立著五六個年輕內侍。

    “不冷,朕受不了這束縛。”道人:“黃錦,你叫人去跟徐階說,今天就這樣,讓他回值房,有個小朋友在等他。”

    “是,老爺。”那個叫黃錦的人朝後面一揮手,有小太監匆匆朝玉熙宮方向跑去。

    沒錯,這個老太監就是大明司禮姦掌印黃錦。而那個道人,不用問,自然是嘉靖皇帝。

    黃錦又低聲問:“老爺,今日的醮齋不舉行了嗎?”

    “依舊。”

    “可是徐閣老的青詞尚未做出,叫他走了,沒有得用的祝詞,恐上蒼不喜。”

    嘉靖哈哈一笑:“朕剛才去內閣值房倒收穫了兩首青詞,用不著徐閣老了。哈哈,那小朋友有點意思。”

    說罷收起笑聲,就長嘯一聲,念道:“離九霄而膺天命,情何以堪;禦四海而哀其民;心為之憂!”

    這聲音渾厚滄桑,聽得人心尖兒一顫。

    黃錦乃是內書堂出身,究其學問而言並不遜色內閣的學士們,如何不識得其中好處。也忍不住讚道:“好詞,難道是老爺口中所說那個小朋友所作?”

    嘉靖卻不回答,只問:“黃錦,朕問你,這世間,什麼東西最大?”

    黃錦:“世人都說天大地大,在我等內侍心目中萬歲最大。”

    “你這是耍滑頭,朕是天子,怎麼可能大過天。不過,還是有東西比天還大的。”嘉靖昂首望著滿天的朝霞:“今天去內閣值房,那個小朋友還真是說得好呀!說起道理來,比那些所謂的翰林學士,內閣大臣都說得透。天大地大,規矩最大!”

    “凡事都要要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這規矩就是天道。百姓、大臣們需要守規矩,朕也得守規矩。”嘉靖的語氣鏗鏘起來:“今日去內閣,朕本想看看為夏言翻案的奏本。這案子,朕承受不了小的壓力,朕很生氣,卻不知道這氣從何而來,甚至對夏言的死心懷歉疚。”

    “今日想來,朕不過是依法辦事,怎麼就有人大驚小怪了?”

    說到這裡,嘉靖面上全是憤怒: “朕不是先帝,朕不能對他們太寬厚!”

    是的,最近朝廷反嚴倒嚴之風再起。

    老嚴畢竟侍侯了嘉靖十多年,寫得一手好青詞,又有一手理財本事,皇帝是須臾也離他不得。

    加上又念舊,對於這股倒嚴的風潮一向是極力打壓。

    最近,嚴嵩讓嘉靖心中不喜,朝中就有大臣動起了心思,為夏言翻案算是一種試探。如果皇帝稍微一鬆口,就是一場**。

    嘉靖心中煩悶,加上今日徐階又做不出青詞。大怒之下,就將徐閣老扔在玉熙宮,一個人跑內閣值房來翻看夏言案的折子,恰好碰到周楠。

    黃錦:“聖明無過天子。”

    “你這人啊,就是喜歡做好好先生。”嘉靖欲要發怒,轉眼卻輕嘆一聲:“也對,你是內相。宰相是做什麼的,調和陰陽,溝通上下左右,幹得就是低眉順眼的小媳婦的活兒。遇到事,只一味勸和,朕不怪你。”

    “你啊,你啊,好好先生做著,偏偏討不好了。一有事,沒有遂大臣們的心意,外朝都在罵閹賊誤國。這些年,你替朕背了許多罵名。本來,這些罵名應該由嚴嵩、徐階他們背的。結果,內閣的活兒都叫你給乾了。”

    看著頭髮已經花白的黃錦,嘉靖心中感慨:“黃錦,你也老了。”在他心目中,黃錦已經不是自己的奴僕,而是家人了。

    黃錦什麼時候聽到過皇帝說出這等情真意切的話,眼圈就紅了:“老爺,那是奴婢的本分。”

    嘉靖:“本分?說得好!做人要本分,要守規矩。對了,嘉善的婚事究竟是怎麼回事,朕怎麼不知道?”

    黃錦:“是裕王府提議的,貴妃娘娘也點了頭。”

    嘉靖:“朕聽人說,定下的駙馬都尉是個讀書人,在老家另有妻室,這不是胡鬧嗎?如此,天家顏面何存?”

    黃錦:“貴妃娘娘定下的駙馬都尉姓周名楠,現在行人司做行人,只秀才功名。當初他進行人司,還是老爺下的旨。他在老家是有妻室,但休妻另娶也是可以的。只要周行人能夠妥善處置好此事,與皇家顏面無損。”

    “奴婢聽人說,這位周行人詩詞了得,德行出眾,且儀表堂堂,公主甚是合意。”

    嘉靖:“此人有才,若是做駙馬,甚為可惜。”

    黃錦有點為難:“這個時候若是悔了婚事,怕淪為笑柄 。”強令已婚的周行人做駙馬已是笑話,現在又悔婚,這個笑話就大了。

    嘉靖有點為難,想了想,道:“暫時不提公主大婚一事,先等等看,等過了秋闈再說。”

    天子的心意黃錦自然明白,嘉靖剛才口口聲聲說規矩道法紀,如果周楠中了舉,按照朝廷制度自然會參加接下來的會試、殿試。一旦中了進士,駙馬自然不用做了。

    如此,倒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黃錦:“是,謹遵老爺旨意。不過,奴婢又一句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嘉靖:“你說吧。”

    黃錦看得出來皇帝是非常欣賞周楠,也對,能夠寫出那麼漂亮詩詞的人,“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老爺,科舉這事可不好說。內閣閣老們,翰林院學士在科場之路上鮮有人一躕而就,周行人未必就一定能中。”

    如果中不了,不也要被逮回去做駙馬都尉。

    嘉靖:“拖拖看,嘉善不過是一個小孩兒,心性善變。”

    即便到了那時,拖黃了事就是了。

    ************************************************** ****

    周楠並不知道,嘉靖這句話一說,他是徹底安全了,宗室再不會去騷擾於他了。

    他只是以為嘉靖已經答應不讓他做駙馬,皇帝說過的話就是金口玉言,自然是不可能反悔的。

    這事算是順利解決了。

    今日到內閣值房雖然受到驚嚇,卻擺脫了那可惡的駙馬身份,倒算是一大收穫。

    周大人從火爐上提起銅壺又給茶杯續了熱水,喝了一氣,好不容易才讓自己心緒平穩下來。

    正在這個時候,聽到外面熱鬧起來,陸續有內閣值房的書辦回來。

    就看到徐階急沖衝進屋。

    他揮手讓手下出去,然後鄭重看著周楠:“子木,原來是你,剛才有人來過?”

    周楠裝著若不其事的樣子:“剛才藍道行藍道長來過,和下官聊了幾句,恩相緣何問起此事?”

    “藍……道長?”徐階神色一凜,急問:“藍道長說什麼了?”

    周楠:“藍道長就和下官說了說道家的事,恩相,我看道長神色有點憔悴,好像是服食丹藥過度的樣子,就勸了他幾句,說事行有度,過猶不及,是藥三分毒,得適量。”

    徐階:“仙長怎麼說?”

    周楠故意哈哈笑道:“恩相,下官的口才你是知道的。藍道長被我說服,答應以後少吃些仙丹。”

    徐階舒了一口氣:“是啊,丹藥一物和長生不老虛無縹緲,史上因為服丹駕崩的君王實在太多了,你這麼回話倒也得體。”

    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子不語怪力亂神。

    鬼神一說存而不論。

    乃是朝堂的絕對的政治正確,對於嘉靖皇帝在宮中大搞封建迷信,朝堂君子都非常不滿。

    當年夏言之所以被殺,也是因為極力反對嘉靖的修行。嘉靖皇帝平日里喜歡賜香葉冠給內閣輔臣,以示恩寵。

    嚴嵩和徐階為討好皇帝,成天戴頭上,美滋滋。

    夏言卻覺得堂堂閣老頭帶草葉所編的丫丫帽,狀若孩童,實在是莫名其妙。為此,還和嘉靖大吵了幾次,堅決不肯就範。

    在周楠看來,這事也沒什麼。不就是帶頂帽子罷了,雖然不太體面,卻也算是“老夫聊發少年狂”也算是件雅事。換他,不但要戴,還得天天戴。如此才能聖訓印心中,真正入心入腦,真遵真用,確保內化於心、外化於行。

    說句實在話,嘉靖皇帝也算是不錯的了,政治能力在明朝排名第三。

    在位四十多年,抗擊倭寇,中央集權,是個有為君主,當得起後人的尊敬。

    至於“嘉靖嘉靖,家家皆盡”一說,不過是利益受到損害的士大夫階級黑他罷了。

    在大臣和大地主階級心目中,一個聖明天子就應該像崇禎那樣,給他們特權,商稅礦稅一文不收。東廠、錦衣衛統統裁掉。

    最後又如何,大明朝亡了,所謂的“聖明天子”一根繩吊死在歪脖子樹上。

    然後,士大夫們剃了頭髮,投靠清朝,繼續做他們的大地主人上人。至於百姓和大明朝,和他們卻沒有一文錢關係。

    他們也只敢罵罵不殺士大夫的明朝皇帝。

    遇到清朝的皇帝,敢唧唧歪歪一句,直接抄你家滅你門。

    可見,要想治理好古代東亞國家,還是必須使用威權政治的。

    “對了,你今日這麼急來值房找老夫,可有急事?”徐階好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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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未來考官





    周楠壓低聲音:“禀恩相,查到嚴黨私募的軍餉了。”

    “什麼,現在何處,怎麼查到的?”徐階失聲低呼。

    周楠:“現在銀船已經被下官扣在通州碼頭了,也許此刻嚴閣老已經知道此事,得盡快處置。下官一刻也不敢耽擱,急忙趕回京城。鄒雲卿已經在寫彈劾嚴嵩的折子,並聯絡御史言官。”

    他詳細地將此事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聽完,徐階面露狂喜之色,他知道自己等待多年的機會終於到了。

    進一步,就是宰執天下。

    往日嚴嵩就好像是橫亙在自己身前的一條大河,如今卻已變成涓涓細流。

    一尺之水,縱身可過。

    “幹得漂亮!”徐階咬牙露出崢嶸:“回去告訴雲卿,讓他放手去做,御史言官們會站在他那邊的。不過……”

    他突然猶豫了一下,陷入沉思。

    周楠心中叫苦,這老兒又要優柔寡斷了。

    龜相隱忍的時間實在太久,都隱忍成慫貨了。

    為了師公,為了阿九,得再燒上一把火。

    周楠:“可是擔心陛下那邊。”

    被周楠看破心思,徐階遲疑了一下,才敞開地說:“陛下看起來剛強,鐵面無情。其實老夫看得明白,他卻是個念舊的。關鍵時刻若是再放過嚴閣老,老夫豈不是打蛇不成,卻受反噬?”

    嚴嵩在位十多年,也不是沒有遇到過事,可每次都被他逮住機會將局面翻轉過來,狠狠報復政敵。

    這個萬一,徐階承受不起。

    周楠突然低笑起來:“恩相自認已經揣摩透了陛下心思,下官卻不以為然。”

    見他如此無禮,徐階面帶不悅:“怎麼說?”

    周楠:“恩相這是當局者迷,反不如我們旁觀者看得明白。萬歲念舊是不假,可別忘記了,陛下還愛錢。”

    “愛錢?”徐階心有所動。

    周楠繼續道:“恩相,下官出身寒門。少年時常常飢一頓,飽一頓,人情事故看得多了。/在我們鄉下,民風是淳樸。一大家人在一起,那是父慈子愛,兄弟和睦,可那也只是平日,真當涉及到切身利益的時候,可就沒有人情可講了。”

    “所謂,衣服足知禮儀榮辱。飯都吃不飽,還談什麼道德倫理。弟兄分家的時候,為了一把鋤頭、一隻雞、一床被子打得頭破血流的事情實在太多。到那個時候,試問兄弟舊情何在?”

    說到最後,周楠笑道: “沒錯,嚴嵩私募軍餉確實有罪,可真攤開了說,也是為國為民。皇帝念到他往日的情分,或許能夠放他一馬。不過,這裡面有個前提,前提是嚴黨沒有藉此中飽私囊。以嚴黨貪婪的性子,可能嗎?”

    周楠意氣風發:“在陛下心目中,這些軍費可都是他的。嚴嵩若是敢取一毫,那就是從他手裡搶錢,須饒不得。只 查下去,嚴嵩這一關必定是過不去的。”

    這話說得不可謂不透,已經**裸了。

    徐階霍一聲站起來:“妙,大事成也!”他本就是個大貪官,嚴黨的心思如何揣摩不透——錢到我的手,自然要先刮下一些——所謂最了解你的就是同類。

    說完這句話,他用晶亮的目光看著周楠。激動之下,竟一把握住他的手,不住搖晃:“子木啊子木,你真是老夫的胡汝貞啊!”

    胡汝貞什麼人?

    人家胡宗憲可是嚴嵩手下第一干將,整個胡黨的門面。

    周楠能夠得徐階如此評價,可見此刻他在龜相心目中的地位高到何等程度。

    本來,做過會試考官的徐閣老門下不乏人才。可自從壞了名聲之後,如張居正這種正經學生也不肯同他親近,手下人才日漸稀落。

    如今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前給事中,現在通政司參議鄒應龍。

    實話說,周楠剛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還入不了他徐閣老的眼。在徐階看來,這就是一個品行敗壞的小秀才,雜流官兒。蠅營狗苟,在下面乾些臟活還可以,推上前台就有點跌份兒了。

    安排他去工部軍器局,也就是下一步閒棋,沒指望他能派上什麼大用場。

    誰曾想,這個小棋子竟然爆發出巨大能量,直接拿到了板倒嚴黨的證據,還精確地把握到皇帝的心意。

    這不是人才,誰還敢稱人才?

    徐階頓時起來栽培周楠之心。

    以此子的智謀和手段,培養上十來年,未必不能成為徐門的頂樑柱。相比之下,自己的兒子和鄒應龍實在是差了些。

    不過,周楠有一個極大的短板——沒有文憑——你至少也得是個進士啊!就算點不了翰林,有老夫的提攜,好好雕琢,一省巡撫有望。

    周楠得徐老頭誇獎,不覺有點飄飄然,道:“恩相還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敢不應命。”

    徐階:“下面的事情和你也沒有什麼相干了,你依舊回通政司去打探消息,若有彈劾嚴黨派不法的折子,盡快分到內閣來。另外,秋闈在即,你也不要再耽擱學業。你恩師王世貞乃是天下知名的大儒,好好在他門下讀書,爭取考個進士出來。”

    聽到徐階這麼說,周楠想起師公的事情,垂淚道:“禀恩相,我家恩師此刻只怕無心教授下官學問。”

    徐階問:“可是因為王抒案? ”

    周楠:“正是,師恩重如山,還請恩相施以援手。”說著話,眼淚流得更多。

    看到周楠傷心成這樣,徐階心中感慨:周子木雖然人品不端,可卻是個懂得感恩的,不枉老夫有提攜一場。

    就道:“王抒案乃是嚴嵩陷害,這次若是能夠剷除嚴黨,老夫自然會向陛下陳情。”

    周楠大喜,忙拜下去:“多謝恩相,我這就告訴恩師他老人家這個好消息。”

    徐階:“不過,這案乃是御案。當年王抒作戰不利,天子震怒,倒不完全是嚴嵩進讒,老夫也只能盡力而為罷。”

    告別徐階從西苑出來後,周楠抹了抹眼睛,心中突然有些難得地不好意思起來。今天自己哭了兩場,演技出色,確實有些尷尬。

    哎,難道我已經快步入油膩中年的行列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他急沖沖地跑去王世貞那裡,欲要告訴恩師這個好消息。

    剛到地頭,就看到王家門口停了許多車馬,亂糟糟好多人正將東西從裡面搬出來朝車上裝。

    王世貞和師娘正好走出來,正要上轎。

    周楠忙上去施禮:“見過恩師,拜見師娘,你們二位老人家這是要去哪裡?”

    師娘微笑著說:“正要叫人去子木說,你恩師已經買了房子,距離這裡不過一里地。老是藉住應德公府上,實在是失禮。”

    周楠這才恍然大悟,最近京城房價漲得厲害。世人多是買漲不買跌,王世貞一直有買房買地的心思,只不過顧慮到價格高得有些離譜,想等等。

    卻不想越等越貴,就再也等不下去了。

    他的新家離這裡才一里地,倒也方便。

    “恭喜恩師,恭喜師娘。”

    王世貞:“子木你今日來尋為師所為何事?”

    周楠低聲道:“恩師、師娘,師公的案子學生打聽到一個消息,不敢耽擱特來禀告。”

    王世貞夫妻神色都是一凜,同時道:“子木,走,去家裡說話。”

    很快,三人到了王世貞新家。

    這個院子依舊很大,又新,比唐順之的院子好多了。由此可見,太倉王家之富。這種大宅,說買就買了。

    進得書房,周楠將自己和徐階之間的事情詳細說了一變,最後道:“朝局即將大變,倒嚴就在今朝。嚴嵩一倒,救師公出獄一事應該不難。”

    聽他說完,師娘連忙雙手合十:“真是老天保佑啊!”

    王世貞也是眼含熱淚:“什麼老天保佑,全靠子木。老夫收得一個好學生,老夫沒有看錯人。”

    說罷,他一抹眼淚:“老夫馬上去聯絡同道,也要彈劾嚴黨奸佞。”

    剛要走,王世貞突然停下腳步,對周楠道:“子木,你要參加的順天府秋闈的考官人選已經定了,須有麻煩。”

    “定了嗎?”周楠道:“反正不是顧言,換誰都一樣。”

    當初他將戶籍遷移到北直隸,按照王世貞的說法,兵部主事顧言有意做北直隸的大主考。這人和恩師有舊怨,也因為如此,王世貞非常了解此人。

    知道他的口味和出題思路,輕易就能打中題目。

    如此,要中個舉人也多了幾分把握。

    現在周楠所在的密雲潮河所莫名其妙地被劃到順天府去了,如此,顧言估計也做不成他的大主考了。

    換其他人做考官也一樣,以王世貞這台考試機器的能耐,只需好好琢磨,未必就不能琢磨住考官喜歡什麼樣的文章,對周楠來說沒有任何區別。

    王世貞:“大考差已經結束,說來也巧,顧尚實卻做了順天府的主考官。”

    原來,大考差在京七品以上,侍郎以下,有進士功名的官員都可以報名參加。考中之後,再朝廷和議分派差遣。並不是說你想去什麼地方,就能去什麼地方。

    顧言一心偷懶,想做北直隸的考官。可朝廷考慮到順天府人才實在太多,實在需要一個學問出眾,在士林中有聲望的人才能鎮得住考生。

    顧尚實在江蘇士林名氣頗響,正是合適人選,於是就點了這個差。

    周楠:“那可巧了,這不正好嗎?”

    王世貞卻一臉憂慮:“忘記同你說了,顧尚實乃是江陰人,和唐應德是同鄉,他脾氣不好,和應德也有仇怨。你出自唐應德幕中,又是我的學生,怕對你不利。最糟糕的是,顧言的六女婿是徐養大叔父福建布政使徐乾的得意門生。你和徐養大賭約,壞了他的功名,這次秋闈怕是過不了。”

    “啊!”周楠瞠目結舌。

    自己踩徐養大竟然踩出個顧言,好死不死,顧言還做了自己的主考官。

    姓顧得會放過我周楠嗎?

    沒錯,秋闈考試的時候,考生的捲子是得糊名謄錄,最大限度地杜絕了人情和舞弊。可世界上事情,一個手握重權之人,要想找漏洞實在太容易了。

    想到這裡,周楠出離地憤怒了:這大明朝官場都他娘近親繁殖,碰到任何一人,一牽扯就能牽扯出一大群人。任何人都能給你找麻煩,風氣真是壞透了。

    看到自己學生臉色大變,王世貞呵斥道:“你若往日好好讀書,真將文章寫得叫人挑不出錯來,誰能對你不利,還不快快回去用功。”

    “是是是,先生教訓得是。”周楠悻悻而退,又恢復了苦讀狀態。

    接下來乃是大人物之間的鬥法,和他這麼一個小官員已經沒有任何關係。

    沒錯,倒嚴乃是歷史的必然,已經沒有任何懸念。這事情對周楠是大大的利好,有徐階的提攜,他已經能夠順利地跨入正七品的門檻了。

    “不過,這樣還不夠啊!沒有文憑,這輩子也就一個正四品知府到頭,真是浪費了徐階這麼好一個平台。需要用功讀書了,不然如何甘心?”周楠心中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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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嘉靖四十一年這場風暴





    在嘉靖四十一年三月末,京城朝堂政局突然八級地震。

    御史台科道、翰林院、各部院大臣紛紛上書彈劾嚴嵩私募軍資,圖謀不軌。

    事情是這樣,一個叫龔情的御史在去通州碼頭查驗冒領勘合一事的時候,偶然發現嚴嵩的銀船冒充皇帝內帑,欲將私募軍費偷運進京城。

    冒用皇家旗號,調動五城兵馬司的人馬已是大罪,私募軍費更是罪不容赦。

    龔禦使當即就封了銀船,坐在甲板上不吃不喝兩日,直到三法司派人接手此案為止。

    此案大白於天下,一時間輿論嘩然。

    同時,還有人將當年楊繼盛冒死彈劾嚴首輔的“十罪五姦”也翻出來,老調重彈。

    所謂十罪,分別是:壞祖宗之成法、竊君上之大權、掩君上之治功、縱奸子之僣竊、冒朝廷之軍功、引背逆之奸臣、誤國家之軍機、專黜陟之大柄、失天下之人心、敝天下之風俗。

    五姦則是:凡是皇帝周圍的侍從,嚴嵩都用豐厚的賄賂加以結交;通政司是主管出納王命之關節,嚴嵩用心腹趙文華為此衙門使臣;嚴嵩讓其子嚴世蕃與東廠和錦衣衛頭領締結姻緣,皇帝的爪牙都變成了奸賊嚴嵩的“瓜葛”;嚴嵩害怕科舉的人多愛講話,凡進士出身不是他私黨的人,就不讓他們參預中書、行人的選官;嚴嵩讓其子嚴世蕃選擇科舉出身中富有才能和聲望的人,加以網羅,安插在自己門下。

    這都是舊事了,比如趙文華都死兩年了,現在還重提這茬,給人一種不同尋常之感。

    而且,更不同尋常的是。這次彈劾嚴嵩,不但科道、裕王府參與其中,就連一向以嚴嵩小妾自居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徐階也跳上前台全力出手。

    三方勢力連為一體,簡直就是萬眾一心了。

    說到這裡,或許有人會奇怪,王府眾人一向和徐階不合拍,這次怎麼合作了?

    有心又回想起前幾天的事情,突然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景王離京就藩了……難道說這事和徐階有關?要知道,徐階可是禮部尚書出身,那裡可是他的基本盤,而禮部恰好管著宗室。

    大家越想越覺得對,看來,兩邊肯定有PY交易。

    三股力量來勢洶洶,看起來嚴黨好像已是劫數難逃。

    不過,官場上的人還是看好嚴閣老的。

    要知道,老嚴能夠有今天這種地位可是一刀一槍殺出來的。當年的夏言、楊繼盛、沈煉對他發起進攻的時候,形勢怕是比現在還險惡,嚴閣老不也徹底將局面翻轉過來了。

    這次只怕也是如此,搞不好不知道有多少人如這三人一樣被徹底弄垮,說不定還有人要掉腦袋。

    果然,如大家預想的那樣,彈劾折子如同雪片一樣飛到皇帝案頭。

    嚴嵩也如往常那樣按照朝廷舊制和官場潛規則,上了辭呈乞骸骨。

    皇帝勸勉了他幾句,就讓他先回家休息。然後,就將所有的折子留中不發。

    皇帝不表態度就是一種態度,那是想要保嚴嵩。

    周楠心中奇怪:不對啊,按照真實歷史,嚴嵩會因為這事而垮台的,怎麼事情變得不明朗起來?

    “雲卿可有消息,內庭是什麼態度?”他小心地問鄒應龍。

    從王世貞那裡出來之後,周楠依舊回通政司當值。正如當年楊繼盛彈劾嚴嵩時所說,通政司是主管出納王命之關節,消息極為靈通。再這里天天看折子,還真有種天下事盡在我手的錯覺,周楠倒有點喜歡這個工作了。

    他每日在司裡上班,順便練習八股文寫作,日子過得充實。

    鄒應龍一臉的憂慮:“君心難測,內庭的事情我們外臣不便與聞。或許……天子還顧念著嚴賊的情分吧……不過,子木你也不用擔心,恩師他老人家應該會知道怎麼做的。”

    周楠:“也只能如此了,對了,顧言那邊雲卿怎麼看?”

    大人物鬥法自己插不上手,倒是未來的秋闈關係到他周楠未來能夠走多遠。

    沒有進士功名,自己頭上始終有一張透明天花板擋著。

    為了顧言的事情,周楠沒少操心。也想過如何才能走通他的門路,當然貿貿然登門是不可能的。首先,人家肯定不會給自己面子。其實,徑直上門通門路,若被人知道告自己一個舞弊,誰受得了?

    他也問過王若虛,老王回答得也挺乾脆,說同顧言沒有任何淵源,根本就說不上話。

    既如此,周楠也是沒有法子。

    鄒應龍聽到周楠問,道:“子木,我恩師和顧尚實不睦,你覺得我去尋他有用嗎?”

    周楠心中抑鬱,是啊,他在京城最大的依仗也就是徐階和王若虛兩人。既然這兩人都拿顧言沒有辦法,順天府秋闈的事情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鄒應龍見他情緒低落,安慰了幾句,又將話題說回倒嚴這件事上:“子木,你要相信恩師。如今嚴分宜已回家休養,而他老人家又隨時侍侯駕前,想來定然會有所作為。”

    ***************************************** *

    就在二人說話的這個時候,西苑中,玉熙宮精舍。

    已是春末,嘉靖皇帝今日破例地穿上了襖子,垂目盤坐在蒲團上:“把窗戶關了。”

    “是,老爺。”黃錦走過去將窗戶都關上。

    屋中頓時暗了下去,沒有此骨的冷風,已經侍立在一旁許久的徐階總算覺得身上暖和起來。

    嘉靖看了他一眼,目光在黑暗中閃閃發光:“端個椅子進來吧,徐階你已經在這裡立了諾多時辰,想必腿也軟了。一把年紀還如此堅持,倒是執著得很吶!”

    語氣中含著諷刺。

    兩個當值太監將一把大理石面的紅木圓凳抬進來,放在徐階的身後。

    天子的語氣甚為不善,徐階感覺到不妙,一顆心提到嗓子眼處。忙謝了一聲坐下去,可又如何坐得塌實,只放下去半邊屁股。

    他的目光落到天子的御案,上面堆滿了奏摺,不用問都是這兩日朝臣所上的彈劾嚴嵩罪狀的折子。

    看這些折子放得這麼整齊,而用來批閱的硃砂尚未化開,徐閣老明顯地感覺到皇帝並不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甚至連看都懶得看上一眼。

    他心中不覺一動,暗想:難道天子這是要力保嚴分宜?

    “徐閣老。”嘉靖看向徐階。

    徐階欠起身子:“臣在。”

    嘉靖:“內閣四輔臣中,你分管禮部,嚴嵩掌管戶部。嚴首輔近日稱病,戶部由你暫代。福建戰事吃力,見天催要糧秣,戶部可有章程?”

    徐階心中發緊:“回聖上的話,東南戰事的軍資糧秣年初已然盡數劃撥。不足部分,則由南京和福建湊上一些。當然,這些都是不夠的。臣剛去過戶部,清點了太倉,看能不能挪些出來。”

    “挪些出來,太倉裡有多少銀子,你們心頭有數,朕心頭也有數。那是螺螄殼裡做道場,也就那麼大點動靜。徐閣老你就算是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嘉靖淡淡一笑:“看來,你手下的人的才具也有限得很。至不如鄢懋卿,去巡鹽兩月,就將軍費給籌措足額了。還是嚴閣老調教出來的人能幹吶,有鄢懋卿在,徐階你也不用那麼苦,倒是不必擔心。”

    徐階:“還是陛下廟籌有方,臣確實是太擔憂了。”他心中直發沉。

    皇帝這話未必沒有怪他多事的意思,是的,福建前線那邊年年用兵,那就是個吞金怪獸。每年都要耗費上百萬兩軍費,光靠中央財政卻是支撐不下去的。

    因為,嚴嵩放任門下在地方收刮,倒是遂了皇帝的意。

    有了嚴嵩湊集的軍費,福建那邊的仗大可打下去,且又不花中央一文錢,何樂而不為?

    最妙的時候,搜刮地方的惡名嚴嵩輔一人就擔了,於聖譽無損。前線打贏了,得臉面的卻是天子。

    如此看來,換誰做這個皇帝,只怕都沒有興趣拿掉嚴嵩。

    拿掉嚴首輔,未來的軍費誰去籌措,難不成還要讓皇帝自掏腰包?

    “廟算,廟算,朕什麼時候廟算過,不外是放手讓下面的人去做事。做得好的,自然不會叫人家沒個下場。我大明朝的事情壞就壞在給人挑錯的人太多,做實事的人太少。而做實事,你徐階可以嗎?”嘉靖的話開始尖刻起來:“御史龔情所查的銀船一事朕知道了,將押船的人處置了,申斥鄢懋卿即可,不要大驚小怪。”

    這已經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了,徐階心中發苦。

    旁邊,一直面色木然的黃錦突然插嘴:“徐閣老,這一船二十萬兩銀子乃是嚴閣老用來維修仁壽宮的。”

    徐階身子一震,立即明白,嚴嵩先前之所以請辭,原來是以退為進,背地裡使的竟然是這一手。

    沒錯,這一船銀子是嚴嵩籌集的軍費。現在事發了,如果按照朝廷制度辦,嚴閣老罪責難逃。

    可是,別忘記了,老嚴可是嘉靖的錢袋子。

    天子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是嚴嵩的進獻,他只要咬定這些錢都是給天子的供奉,誰拿他都沒有法子。

    皇帝的禀性徐階實在太了解了,眼睛只有錢。

    看來,這次嚴閣老是逃過去了。問題是,老夫準備了這麼長時間,將來又該如何與他共事,情何以堪?

    正頹喪中,徐階突然想起周楠和自己所說的一席話“在陛下心目中,這些軍費可都是他的。嚴嵩若是敢取一毫,那就是從他手裡搶錢,須饒不得。只要查下去,嚴嵩這一關必定是過不去的。”

    “二十萬兩,二十萬兩銀子……不對……”

    徐階眼睛亮了,深深地看了黃錦一眼。

    黃錦依舊是那副木訥模樣,但目光卻和徐階碰了一下,傳遞出不同尋常的含義。

    徐階嘴角掛起了一絲微笑,立即明白剛才黃錦是在點醒自己。

    “陛下,據老臣所知,通州碼頭被扣的銀船上有白銀二十萬兩”徐階淡淡道:“經查,鄢懋卿在巡鹽時,將鹽引盡收司裡,至少得了百萬之利。其中,用於前線的不過五十萬。那麼,老臣想問一句,剩餘五十萬扣除陛下這里二十萬,另外三十萬又去哪裡了?”

    這個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黃錦突然問:“徐閣老此話可實?”

    徐階:“四鹽司每年發出的的鹽引都會在中央留底,一算就能算出每引鹽能賺多少錢。然後再對照福建那邊接受的軍資,兩下一扣,不就知道這其中有多少銀子不翼而飛?”

    “什麼!”突然,一直盤膝坐在蒲團上的嘉靖猛地站起來,面目扭曲地咆哮:“三十萬,三十萬兩,那可都是朕的銀子!他嚴嵩比朕賺得還多,好大膽子?”

    是的,徐階沒有猜錯,通州銀船被扣之後,嚴嵩第一時間找到了嘉靖,說這些銀子都是他叫門生鄢懋卿在兩淮鹽司,通過販賣鹽引賺的。一部分送去福建前線,另外一部分則孝敬天子用於維修仁壽宮。

    之所以沒有事先禀告皇帝,主要是怕朝廷物議,又想給天子一個驚喜。

    皇帝看到錢,非常滿意,也不追究了。

    可現在聽徐階這麼一說,頓時勃然大怒。合著嚴嵩是打著朕的旗號在撈錢啊,你撈就撈吧,結果還拿大份兒。堂堂天子,你一個臣子吃肉,朕只得了點殘湯剩水。

    當朕是叫花子嗎?

    是可忍,孰不可忍。

    嘉靖厲聲大吼:“徹查,必須徹查!”

    徐階看到皇帝這激烈的反應,心中知道,嚴嵩完了。

    倒嚴到此,塵埃落定。

    心中有想起周楠那句話:“在陛下心目中,這些軍費可都是他的。嚴嵩若是敢取一毫,那就是從他手裡搶錢,須饒不得。只要查下去,嚴嵩在劫難逃。”

    周子木可謂將皇帝心思揣摩到了極處,真無雙國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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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壞心情和好心情(一)





    彷彿一夜之間,院子裡那棵叫不上名字的樹已是濃蔭滿眼,亭亭如華蓋。

    日光下徹,綠影搖曳。

    一大早,周楠就覺得懊熱難當,身上的襖子再也穿不住了。

    想了想,時間已經到了四月初,夏天已至。他本身體健壯,特別是進京城之後又胖了六七斤,更是熱得厲害。

    只得換成夾衣,手握折扇,卻也風度翩翩,直看得荀芳語兩眼都是柔情,贊曰:“老爺真是相貌堂堂呀!”

    在任何一個時代,夫妻二人中無論是男強女弱,還是女強男弱,總歸有一個人對另外一人是真心實意的崇拜,家庭才能和睦。若大家都性格剛強,不肯讓人,這日子過起來也將一塌糊塗。

    被自己心愛的人用如何愛憐的目光看著,周楠心中一甜,笑問:“芳語,本老爺帥吧?你說,我孰與城北徐公美,又美在什麼地方?”

    荀芳語的肚子已經大起來,已經能夠看出身孕。陽光樹影落到她的肚子上,斑斑點點:“老爺你英俊自然是英俊的,可惜以前看起來下巴有些尖,面相不太好。最近兩月胖了些,長成了國字臉。方面大耳,甚是威嚴。”

    聽她這麼說,周楠摸了摸自己下巴下面長出的一圈肥肉,大惱:“夫人要說我胖直說就是了,何必如此埋汰。”

    荀芳語掩嘴低笑:“老爺是做官的,當有官員的威儀,太瘦可不好,百姓不敬。妾身是真心誇獎,如何敢埋汰於你?”

    看她神情不似作偽,周楠一呆: “你真覺得老爺我現在這樣子好看。”

    “那是自然。”

    “恩,我心甚慰。”周楠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有所得。

    在現代社會,他的相貌也就能打七十分的樣子,算是基本達標,屬於丟到人群中就很容易被淹沒掉的那種。唯一讓他得意的是就是長著一張瓜子臉,頗有網紅臉的意思。

    不過,這種相貌在古代卻未必就是上佳。錐子臉網紅臉在古代是典型的奸臣面相,這個時代的審美是那種國字臉,最好是四四方方如同麻將牌。

    這也是很無奈的事情。

    將來自己如果要做大官,選官的時候相貌卻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你長得像鹿含或者張意興,怕是要壞菜。

    “看來,本老爺下一步的人生目標是吃睡長,務必把自己長成鋼鐵直男堯明。”

    荀芳語好奇地問:“老爺,堯明是誰?”

    周楠:“就是我認識的一個美男子。”還真別說,大堯真到古代來,如果沒那麼高,也真是古人心目中的帥哥一個。

    說完這句話,他自己先忍不住笑起來。

    荀芳語說:“老爺今日突然說起相貌一事,可是在憂慮將來一旦中了進士選官的事情?”

    她出身於淮安望族,雖然是個妾生女,可平日里接觸的不是有達官貴人,就是有功名的讀書種子,官場的事情也知道一些。

    讀書人一旦中了進士,無論是點了翰林,還是直接下派任職,相貌也在考核範圍之內。如果你生得實在太醜,形容猥瑣,鎮不住場,有失官府體面,正印官是做不成的。

    周楠聽她這麼一說,突然想起現在已經是四月,距離八月份的秋闈只剩四個月一百來天,心中猛地一緊。苦笑:“夫人,今日你我高高興興的,說這些不是破壞氣氛嗎?我連今年的鄉試都夠戧,還說不到選官的事上面去。”

    “吉人自有天相,老爺這些天讀書不可謂不刻苦,應當是能中的。”荀芳語安慰他說。

    正在這個時候,黃豆拿了一張帖子過來,說:“大老爺,這是密雲生員沈寧老爺的請柬。”

    荀芳語好奇地問:“老爺,沈寧是不是就是前幾日登門拜訪的那個少年書生?”

    “正是。”周楠接過帖子看了幾眼,回答說:“沈寧在請柬上說明日是他的老父的五十壽辰,請我過府一聚。”

    荀芳語:“老爺你每日要去通政司當值,看你情形最近挺忙的,又每日讀書到深夜。密雲那麼遠,如何耽擱得了?”

    “不然,沈老弟好歹也是密雲大族。這京畿附近幾縣的大戶誰在京城沒有產業,沈家在內城也置辦有一間院子,一家老小都住在那裡,離咱們家也不遠。不過,沈家老爺子的壽辰我卻不方便去的。”

    荀芳語心中大奇:“老爺,畢竟同為一縣的讀書種子,將來可是要打一輩子交道的,卻不去,豈不是失禮?”

    周楠氣惱地搖頭:“這個沈寧,還真是能給人找麻 啊,就是個沒原則的,氣殺我也!”

    原來,上次順天府加試周楠和徐養大賭賽,約定輸的那人從此退出科場,結果周大人贏了。

    聽人說,徐養大回家之後被家中長輩狠狠責罰,還吃了家法。

    下來之後,周楠因為心中好奇叫人抄了徐養大的捲子觀摩。一看,頓時羞得面紅耳赤。不得不承認這廝真是個人才,那幾篇文章作得真是不錯。這樣的捲子就算是放到鄉試考場上,也是穩穩地一個舉人功名到手,前三也是可以爭取一下的。

    周楠的文章就差了許多。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周楠那個頭名得之實在是心中有愧。

    徐養大因為這場賭約終身不得進考場,徐家心中自然不敢。於是,就求到周楠這裡來。

    周楠氣憤徐養大的可惡,自然是置之不理。

    徐家又找到了和周楠私交甚好的沈寧。

    沈寧年紀小,耳根子軟,被人幾句好話就哄住了,代為說項。

    君子以直報怨,周楠只是不依。再說了,你徐家光靠託人說幾句好話就想讓我和徐公子重歸於好,世界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總歸有出點血,給些好處才行?

    也實在是太沒誠意了。

    誰曾想,徐家被周楠屢屢拒絕之後也徹底地怒了。

    他們以前是睢州豪門,現在又是昌平望族。家中出了三個進士,一個正七品知縣和一個福建布政使。你周楠一個雜流出身的小行人,如此不給面子,這不是打我徐家的臉嗎?

    士可殺,不可辱。

    於是,惱羞成怒之下,徐家又用家法臭揍了徐養大一頓。

    同時,一個關於周楠的謠言開始在密雲、昌平兩縣小規模地流傳開來。說的是,周楠之所以得了加試頭名,那是通了段提學的門子。否則,以周楠的八股文章,別說得第一,只怕兩榜都上不了。

    徐家動作也快,把周楠的捲子印了,見人就發,讓周楠甚是狼狽。

    老周這幾天既要在通政司盯著倒嚴一事,掌握一手消息,又要復習功課,累得半死,自然沒工夫去搭理此事。

    可心情卻被徐家這一手弄得壞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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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壞心情和好心情(二)





    這徐家既然想要求情,那就拿錢出來,本大人也不是不好說話的人。不要太多,一百兩,只要一百兩就成。

    不出錢也可以,咱們在官場上做個交易,以後江湖再見都是朋友。

    可你徐家竟然光想靠說幾句白話就讓我點頭,情商和智商堪憂。

    其實,這年頭的官員和讀書人可沒有笨蛋。

    徐家之所以這麼幹,那是因為狂妄,那是因為瞧不起周楠這個只有秀才功名的小行人。

    被人輕視的感覺直娘賊非常的糟,簡直就是不能忍啊!

    周楠已經鐵了心決不鬆口。

    看丈夫氣成這樣,荀芳語也不說話,只微笑著提起扇子對著他不住地搧著。

    周楠扑哧一笑:“夫人你這是在煽風點火還是給我消火啊!”

    夫妻二人同時笑成一團。

    周楠將請柬遞給黃豆:“黃豆,你去回沈相公的話,就說我公務繁忙實在脫不了身,只聲說一聲抱歉了。等下你幫我隨一份禮過去……這個這個夫人……我我我……”

    荀芳語回頭對侍侯在一邊的安婆子道:“婆婆你去我屋中拿五十兩銀子買些禮物。”

    等到二人退下,小院子中只剩夫妻兩個。

    周楠有點尷尬:“多謝夫人,為夫最近手頭不趁錢,叫你破費了。”

    是的,最近他實在有些窮。自從離開軍器局去通政司任職之後,每月只有可憐巴巴的二兩俸祿。以前的積蓄在最近的交際應酬中已經花光,還真是窘迫。

    做官難,做京官尤其之難,基本都是賠錢的買賣。

    大明朝到這個年代真是無法可說,你不是世家大族子弟根本就沒辦法做官。就算勉強做了官,手頭沒有活動的錢,前程也有限得很。

    看樣子,等過了這一陣子還真得想個來錢的法子。

    武新化回淮安之後還沒有信來,想來也就在這幾日,希望能夠堅持到那時。

    荀芳語:“夫妻本是一體,老爺若要使錢,儘管拿就是了。”

    周楠聽到這話心中一陣無語,“夫妻本為一體”按照劇情,下半句應該是“妾身的一切都是老爺的。”

    卻不想,荀芳語卻來一個“若要使錢,儘管拿就是了。”

    這就煞風景了。

    也對,按照古代的禮制,荀芳語對於自己的私房錢有絕對的支配權。她將來百年之後,產業要傳給子孫。若沒有子孫,則要退回娘家。

    這才是明朝的法律和規矩。

    在古代,夫妻可不像是現代社會那樣渾然一體,而是標準的AA。

    這觀念泥馬也太超前了吧?

    夫妻二人又說了半天閒話,時值申時,院子裡的氣溫越來越高。

    荀芳語身子已重,人也胖了些。

    她鼻尖上已經生出了一層晶瑩的毛毛汗,身上的單衫也因為汗水貼在皮膚上,勾勒出玲瓏曲線。

    在以前,荀芳語大長腿,身材極高,標準的超模特身材。惟獨叫周楠遺憾的是的她雖然生有超模的身材,卻有後世超模特最大的毛病——瘦、平胸——也就是一個A-CUP。

    這一懷孕,在安婆子極不科學的照料下,整日黃雞、燉魚滋補下來,逐漸豐腴。

    周楠一看情況不妙,急忙喊停,這才遏制住荀芳語進一步發胖的趨勢。只吩咐油膩之物少用些,蔬菜果瓜不能停。

    但荀芳語的A-CUP已經變為B-CUP,木已成舟,回天無術。

    此刻,她身上的汗水已經沁濕了衣裳,頓時曲線逼人,兩點突兀地誘惑。

    周楠已經和荀芳語分房睡多月,見到如此旖旎風光,如何忍受得住,禁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這咕咚一聲驚動了荀芳語,回頭看到周楠那綠油油的目光,心中不覺大慌:“老爺,院子裡實在太熱,妾身回屋了。”

    就轉身欲躲。

    “呔,哪裡走?”周楠一把抱住她的腰。

    被丈夫報住,荀芳語心中更急:“孩兒,小心孩兒。”

    “本老爺會很小心的。”

    接下來,一翻水磨功夫,周楠身心得到極大滿足。

    不覺得日頭西斜,天氣也涼快下來。

    荀芳語眯縫著眼睛將頭靠在丈夫的胸膛上,羞道:“真討厭,你還是快些將雲娘和素姐接到京城來吧,妾身實在經受不住了。”

    周楠: “等過了這一陣就去接……雲娘有身子,可行不得路,怎麼也得等到今年冷天再說。”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丫鬟在外面喊:“大老爺,淮安老家來人了。 ”

    周楠:“來的什麼人?”

    丫鬟:“回老爺的話,是武新化武員外。”

    周楠大喜:“本老爺等的就是他。”

    不用問,武員外是給自己送錢來的。

    他忙穿了衣裳起來,又讓荀芳語取了欠條去了書屋。

    果然是武新化,他站起來一施禮,笑道:“見過行人,恭喜行人。”

    不過是一筆辛苦費而已,是本大人該得的,又有什麼好恭喜的?周楠心中奇怪。

    武新化從袖子裡掏出一封信遞過來:“這是行人的家書,恭喜行人喜得麟兒。”

    周楠心中狂喜,忙問:“什麼,是雲娘生了嗎?”

    武新化笑道:“是的,是夫人生了,卻是弄璋之喜。”

    周楠也顧不得和他多說,忙拆開家書。

    信是素姐寫的,上面說,雲娘生了一個男孩,四斤二兩,早產。因為不足月,孩子有些瘦。不過母子卻也平安,老爺不用擔憂。這次寫信過來,想起老爺給孩兒起個名字。

    原來是早產兒,那可不太好,周楠心中不覺擔憂。

    忙走到案前,提起筆唰唰地寫起來。又道:“武員外這次來京城所為何事,什麼時候回淮安,煩勞帶信回去。”

    搞不好這個武新化又是來販賣銅錢的,上次為了給他弄勘合自己已經欠了王若虛人情。這種事辦起來太麻煩,當時也是為解手頭窘迫的燃眉之急,可一不可再。

    武新化卻不知道周楠的心思,討好地笑道:“自然是為了收銅錢一事,這通關文憑還得求到周行人這裡來,放心,自然有大人的股份。等錢收完,估計還得一月。我這段日子都會住在淮安會館,行人若有吩咐可叫人去那裡喚我。”

    大喜的日子,周楠也懶得訓斥他,沒得壞了心情。

    罷,再幫他一回,但要說話,以後再有這生意我可不會再管了。

    他想了想,想起剛才武新化所說的恭喜行人喜得麟兒這句話,心中一動,就提筆在信上寫下“週麒”二字,算是給自己的嫡長子取了名。

    考慮到兒子是早產,身子弱,行不得遠路。周楠又在信上說,本打算叫一家人年前來京團聚的。看來,得等明年再說了。

    遞給武新:“武員外,這封信你託人帶回淮安,一個月之後我會幫你拿到通關文憑的。這生意也沒多大意思,實在麻煩,以後不可再做。”

    “多謝行人,我這下去叫人帶信。”武新化拱手告辭,心中卻不以為然。這麼大生意怎麼說沒有多大意思,以後還得做,難道周行人你嫌股份太少……我倒是要好好斟酌斟酌……對,要不我拋開其他合股人和周行人單幹?

    得了這個喜訊,周楠的壞心情好轉了。

    週府上下也是滿面的喜氣,荀芳語一連念了幾聲佛,還給周家的祖宗牌位上了香,並給家中所有人都發了賞錢。

    第二日,周楠懷著美麗的心情去通政司上班。

    午後,因為天氣熱起來,他有點犯困,見手頭實在無事,便欲溜號跑去皇城外常去的茶社點一壺茶迷瞪半個時辰。

    剛出大明門,就見到有一個書辦來找,說是今日徐閣老已回相府,讓他過去說話。

    現在的周楠已經是徐階府的常客,自從被徐閣老引為心腹智囊之後,那邊一旦有事都會傳他過去相商。

    被人重視的感覺非常地棒,自己一言一行都可以影響到朝局,布衣卿相自古都是讀書人的最高人生理想。

    嚴黨案現在正在走所謂的法律程序,到如今過去已經快一個月了,卻沒有個定論。

    周楠其實心中也不急,這已經是鐵案了,按照真實歷史記載,嚴嵩倒台已經確定,歷史最大嘛!

    不過,和他這個穿越者不同,朝中的臣見事態還不明朗,未免心中惴惴。要知道,在以前比現在更惡劣的情形嚴嵩都遇到過,不也平安過關。

    這一次嚴嵩只是被皇帝勒令回家病休,嚴黨依舊在在外奔走運籌,沒一個人落馬。

    事情會演變成什麼模樣,可難說得緊。

    徐階沒有穿越者的先知先覺,心中自然擔憂。這幾日都不停叫周楠過去商議,翻來覆去都在說擔憂的話。

    這老頭做了十多年“甘草相公”“烏龜丞相”臨到大事關節,卻沉不住氣了。

    周楠也知道今天去徐階那裡估計會又是一通廢話,但還是得去。

    另外,嚴黨看樣子是無力翻盤了,阿九的事情也該在徐階那裡陳情。

    徐嚴兩家當初約定二十日之後送阿九過門,如今婚期以後過去有一陣子了,此事嚴家也不再提。

    是時候請徐家將嚴家的聘禮退回去。

    這事當不難。

    一個門房引著周楠到了徐階書屋所在的小院子,卻停下腳步道:“行人你自去拜見閣老,我就送到這裡了。”

    周楠看了看裡面,竟沒有一個下人,心中不覺奇怪。

    門房道:“鄒應龍大人來了。”

    周楠恍然大悟,老鄒來見徐階必然是機密大事商議,自然不能叫別人聽到。

    他便走進院子,進得書屋,就看到鄒應龍漲紅著臉大聲喊道:“恩師,不能這樣啊!你受了嚴家父子那麼多年的氣,現在總算到了出氣的時候了,你怎麼這樣對待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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