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44
mk2258 發表於 2018-8-3 21:22
第三百六十三章朱翊鈞的會意一擊





    前頭說過今日的醮齋周大人首先就遭受了一千點的暴擊。

    事情是這樣,午休之後,嘉靖心中的怒氣終於平息,醮齋繼續。

    周楠知道這是自己改善在上司面前印象的唯一機會,只希望等下的青詞能夠入了皇帝的青眼。

    今天舉行的依舊是祭祀上蒼天的儀式,主題是黃道黃天十方解罪表,大概意思是請上蒼原諒皇帝以往做得不對的地方云云。

    本以為袁閣老已然老邁,精力不濟,這篇青詞必然是做得勉強。最後,嘉靖皇帝要想圓滿完成這場大醮,還得讓周楠代筆。

    到那個時候,就是他周大人大展拳腳的時候。

    可是,今天老袁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一篇青詞竟然做得不錯。

    念完,嘉靖道了一聲:“可。”就了火,在香爐裡焚成灰燼。

    至此,這場齋醮結束。

    剩餘的兩日都是布施,皇帝也不會再露面。

    周楠心中喪氣,看樣子自己要想扭轉嘉靖對自己的看法得等到下一回了。而下一回估計在一個月之後,以自己現在的情形,還會有下一次嗎?

    這袁老頭是故意的,就為了報復徐階。

    他搞不過徐閣老,卻來折騰我這個老徐名義上門人。

    冤枉啊,我和老徐已經分道揚鑣了呀!

    不過,其他道人和道錄司、神樂觀的人見總算可以休息,長出了一口氣,面上都露出喜色。

    正當一個太監要領眾人出玉熙宮的時候,未來的萬曆皇帝卻衝了出來:“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後面是馮保等幾個跑得氣喘吁籲的太監:“我的小祖宗,別跑,別跑呀,仔細摔著。”

    嘉靖看到孫兒,面上露出笑容,張開雙臂將他抱住:“朱翊鈞,你怕什麼呀?”

    萬曆哭道:“皇爺爺,我捨不得你,我要留在你身邊,再不回王府了。”

    看到孫子哭得厲害,嘉靖心中大樂,有這孩子再,宮裡也熱鬧了許多:“朱翊鈞,皇爺爺也捨不得你。”

    旁邊一個太監見皇帝要許諾,輕輕咳嗽一聲:“老爺,二龍不相見。”

    嘉靖醒悟,是啊,二龍不相見,朱翊鈞雖然不是龍子,可也是龍孫。自己因為忍不住對親人的思念,這才招他進宮玩耍享受天倫之樂。不過,因為害怕這句所謂的箴言,一般來說,世子隔得三四日才進來一次,每次只呆一夜。

    皇帝這樣安慰自己,反正不是長居,就見上幾面,老天爺也不會妨朕吧?

    拋開劑量談毒性都是耍流氓。

    這次朱翊鈞進宮侍駕已經兩夜,再住下去也不太合適。

    嘉靖:“朱翊鈞,你先回王府吧,小孩子怎麼可能離開爹娘。你若實在想皇爺爺了,過得幾日朕再派人去傳你。”

    “不依不依。”朱翊鈞畢竟是小孩兒,母親和老師張居正平日里管束得又嚴,每天有寫不完的作業。怎比得上在西苑自由自在,無法無天。

    頓時,他又開始哇哇大哭,撒起潑來。抓起供桌上的瓜果就不住地朝太監們身上砸去,以此洩憤。

    見鬧得實在不像話,有失皇家體面,幾個太監急忙朝周楠、六根等人擺手,示意他們快快退下。

    周楠忙一叩首,就要順勢離開。

    這個時候,未來的萬曆皇帝看到周楠,面上有露出厭惡和仇恨之色。突然,“呸”一聲將一口唾沫吐過來。

    周楠一時不防,那一口唾沫竟吐到他袖子上,顫巍巍地掛著。

    這已經是極大的侮辱了,我好歹也是做過清流的人,現在又是文官,將來還要去考進士。你這樣打我的臉,咱以後還怎麼見人。

    按說,世子如此作為已經是對朝廷命官,對整個文官體系的挑戰。所謂士可殺,不可辱。你做皇帝做儲的對我這個做臣子的不滿,可以用廷杖,我還巴不得呢!可吐口水卻是對人格的侮辱,只能以死相拼了。

    問題是他只是個四歲大的孩子,沒人當真的,看袁煒的模樣,也不打算出面。

    不行,這口氣不出,周某誓不為人。周楠沉著臉,不退反進,道:“世子你還是回王府去吧,這裡是陛下行宮。宮中自有規矩,祖宗家法亂不得。”

    小萬曆叫道:“這是皇爺爺的家,我怎麼就住不得了?你這小人,把話說明白了,不說明白不許走。”

    周楠搖頭:“世子慎言,皇宮大內是什麼地方。能居住其中的除了后妃,就只能是萬歲和儲君。世子長居宮中,乃是名不正,言不順,怕就怕別有用心之人重提立儲一事。真有事,豈不是大違陛下詔世子入宮之本意。”

    小屁孩子,你能進宮還不是本大人出的主意。

    本大人能夠把你弄進來,也可以把你弄出去。

    果然,聽到這話,嘉靖神色一凜,就連在一邊看戲的袁閣老也瞪大眼睛。

    “你管我,我就是不走,你這小人,呸!”朱翊鈞是個孩童,聽不出周楠這話中的要命處,又是一口唾沫吐過去。

    可惜周大人早有準備,閃到了一邊。

    嘉靖這人疑心重,心中彎彎繞繞也多。聽周楠這麼一說,頓時留了意。是啊,朱翊鈞長期進宮,難免會有大臣會藉此事從提立儲之事,欲藉此搞風搞雨。

    二龍不相間,現在立儲,那不是想讓朕死嗎?

    對了,朱翊鈞進宮這事是不是裕王想藉此為立儲造勢?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帝王心意從來都是從政治層面上考慮,為了權力,所謂的親情都要放到一邊。

    歷史上,為了皇帝寶座,父子反目、手足相殘的事情還少嗎?

    皇帝這個工作乃是終身製,根本沒有退休的可能。要么做到死,要么被競爭者整死,必須時刻提起精神。

    而這個競爭者可能是你的兄弟,叔伯,也有可能是你的兒子孫子。

    想到這裡,他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放開小萬曆,對旁邊的太監道:“周楠說得對,送世子回王府吧!”

    他已經打定主義,在今後一段時間內不再招孫子進宮。

    可惜朱翊鈞如何知道皇帝爺爺對自己的態度已經發生改變,他繼續大哭:“皇爺爺,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是這姓周的使壞,你不要被他騙了。他就是個奸臣……我不回去……”

    周楠心中得意,只微笑著看著小萬曆:朋友,咱們是正統的政治劇,可不是戲說。這是權力的遊戲,也是成年人的遊戲,不是你能參與的。

    小萬曆繼續哭道:“皇爺,別讓我走。你說做小孩兒的不能沒有父母,可孫兒的父母不喜歡我。爹爹每天和宮女們一起躺床上。”

    見世子說得不堪,幾個太監同時咳嗽。

    小萬曆:“娘她……她也不理我,前天夜裡還同這姓周的在什剎海邊私會,又說又笑的。皇爺爺,我不回去,回去了也沒人陪我玩。 ”

    說著話,她眼睛裡的仇恨之色如同實質,再不加掩飾了。

    周楠面上的笑容凝固了,心中大駭:誣陷,赤果果的誣陷!這小屁孩子……是想取我性命啊!

    剛經歷了袁閣老的一千點暴擊,現在小萬曆則給了周楠一萬點的會意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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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四章臣罪當誅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認識那李妃是誰,是胖是瘦,是公是母?

    現在竟被人安上了一個與她有私情的罪名,這不是要我死嗎?

    問題是,別說是李妃了,我和朱翊鈞今天都是第一次見面,無怨無仇,至於下這樣的死手嗎?周楠有種欲哭無淚之感,心中也是明白,其實小萬曆僅僅是因為對自己心存厭惡。

    小孩子惡毒起來,有的時候真是超出成年人的想像。

    偏偏你又無從辯駁,因為世人都有一個思維定勢:兒童是天真無邪的,兒童不會說謊。

    和未來皇帝的妃子私通,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就連家人也要受到牽連。周楠知道此事的要緊,忙高聲道:“陛下,臣冤枉!”

    沒有人說話,整個玉熙宮靜得可以聽到熱風在地上掃過的聲音。

    別人還好,道錄司人都面露駭然之色。周楠這個頂頭上司來司裡上任的時候,他們可是向人打聽過周大人來歷的。自然知道周司正好酒貪花,以前在淮安做官的時候,是個女子都敢撩撥,且最喜已婚或孀居的婦人,黃花大閨女看都懶得看一眼。想不到他來京城之後竟然敢去勾搭裕王妃,真是不想活了。

    嘉靖也是大吃一驚,面目變得猙獰。卻見他滿面陰鷙,就好像是積雨的烏雲,下一刻就是雷霆霍閃降下,要將眼前的周楠擊為齏粉。

    正在這個時候,馮保突然撲通一聲跪在皇帝面前:“陛下,奴婢另有內情奏上。”

    嘉靖:“說。”

    馮保:“昨夜奴婢同李妃娘娘送世子進西苑,居於瑞慶宮,一直都在娘娘身邊侍侯,娘娘品德高潔,絕無和周大人私會之事。”

    嘉靖:“你這奴婢敢擔保嗎?”

    馮保:“此事涉及王府,涉及皇家信譽,奴婢敢用人頭擔保。”

    聞言,嘉靖面色一緩:“原來如此。”確實,馮保貼身侍侯李妃母子,乃是最有力的人證,他既然說出這樣的話,自然是真的。

    朱翊鈞尖叫:“大伴,你怎麼說謊,我明明看到娘和這姓周的見面的。”

    馮保笑道:“世子年紀小,天又黑,看差了。那不是娘娘,而是另外的人。”

    朱翊鈞氣都小臉發紅:“我明明看得真真的,皇爺爺,速將這個奴婢拿下。皇爺爺,你怎麼不信我?”

    嘉靖:“罷了,此事不要再提,你一個小孩子,懂得什麼。馮保,帶世子回王府吧!”

    “是,萬歲爺。”馮保上前抱著朱翊鈞就走。

    “放開我,放開我,我不回家,我要陪皇爺……馮保,你這奴婢好大膽子……”世子又尖聲哭起來,不住地朝馮保吐著口水。

    可憐馮保避之不及,鼻子上掛著一口唾沫,卻不敢去擦。

    幾個太監一湧而上,簇擁著朱翊鈞走了。

    見這事就怎麼莫名其妙結束,周楠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忙磕了一頭:“陛下,若沒有旨意,臣告退。”

    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泡透了,雙腿竟第一次微微顫抖。伴君如伴虎可不是亂說的,今日還真差點被老虎給吃了。

    他現在腦子裡還一片懵懂,這馮保為什麼要幫我,我老周和他並沒有什麼交情啊!對了,定然是還我幫裕王府出了那個賣度牒籌軍餉的人情。也對,我這次可是幫了王爺一個大忙。

    有個太監朝周楠等人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去。

    周楠正要走,嘉靖突然對旁邊的袁閣老道:“袁煒,今日你做的青詞比起昨日好些,卻也是勉強,比不上前番周楠所作。”

    袁閣老:“陛下責罰的是,老臣年事已高,文思不暢,已不擅此道了。”

    嘉靖點點頭:“閣老之才在經世濟用,文學不過小道,大熱天的,辛苦,你以後也不用過來醮齋伴駕。”

    袁煒一把年紀在這裡曬了兩日,身子骨早挺不住了。他資格老,也不像內閣諸公那樣有爭寵之心。別到時候沒有簡在帝心,自己先因為中暑丟了老命,嘉靖這麼說正合了他的心意,道:“是,老臣告退。”

    嘉靖:“今日袁閣老的青詞做得勉強,周楠你留下補一篇。朕聽說你最近名氣甚響,被人譽為一代詞宗,今日好好作一篇。若作不好,得罪上蒼,朕絕不輕饒。”

    說罷,就一拂袖,自回殿中歇息。

    周楠沒想到臨到走了,皇帝還留自己做詞。

    他今天本打主意抓住這最後一日,以青詞獲取皇帝的青眼。卻不想,因為惡了朱翊鈞,嘉靖心中不喜,叫他沒有出彩的機會,最後還差點被世子誣陷掉了腦袋。

    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卻不想事情卻峰迴路轉,命運女神又想他露出微笑。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對於自己的青詞,周楠有絕對的信心。

    當即就走到案前,提起筆,蘸了硃砂,一揮而就。

    然後雙手碰著綠箋,到殿前高聲道:“陛下,臣已經擬就,請萬歲過目。”

    “進來吧!”

    進得殿中,裡面更熱,悶得人汗水又如泉水般湧出來。

    屋內只點了十幾根蠟燭,光線昏暗。嘉靖盤膝坐在蒲團上,面龐在身邊丹爐的火光裡忽明忽暗。

    周楠心中腹誹,大熱的天穿棉襖,緊閉門窗,還點了爐子,這純粹就是神經病嘛!

    說來也怪,殿中除了嘉靖連一個侍侯的太監也無。

    周楠一施禮,正欲將青詞遞過去。

    嘉靖:“念。”

    周楠:“天地有心,合德乾坤,人德為本,理道而行。法德天地,合德自然,步運十方,道轉源心……”

    嘉靖皺起了眉頭:“也不如何。”

    周楠:“臣惶恐。”

    “繼續念。”

    “九道文表,法道天地,合歸一統,原德道本。立德三才,德化五行,乾坤八卦,玉局出真。”

    嘉靖突地勃然大怒:“寫得什麼狗屁不通的東西,你就是這樣敷衍朕嗎?念,繼續念,朕要看看你今日狗嘴吐出什麼像牙來。”

    周楠心中一顫,這首青詞可是道家的精品,怎麼就變成狗屁不通了。

    他聲音莫名地帶著顫音:“合道真人,於天合一,理德道本,法德原一。”

    “住口!”嘉靖突然長嘯一聲:“不用再讀下去了,周楠你可知罪?去殿外跪著,等朕的旨意吧!”

    不對,嘉靖這是要雞蛋裡挑骨,藉故整治我老周。周楠心中終於明白,嘉靖還是相信小萬曆的話,以為他和裕王府李妃有私情。

    先前只不過是因為此事畢竟關係著皇家聲譽,如果是真的,天子顏面何存?就算不是真的,小萬曆這麼鬧下去,也是越描越黑,丟臉的還是他老朱家。

    按下不表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可是,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萌芽,就得徹底拔除才安心。

    嘉靖可不是一個寬厚的君主,在位四十多年,死在廷杖下的官員實在太多,也不少他周楠一個。

    周楠知道自己這一跪,就再也等不到皇帝的旨意。今天晚上還好,明天白天應該又是一個毒日頭,只需要兩個時辰,他周大人就會一命嗚呼。

    他欲哭無淚,無語問蒼天。

    正當周楠徬徨無計的時候,突然,大殿的門被人推開,有涼風灌進來。

    “老爺,奴婢回來了,長公主,她,她……”看到殿中有外人,聲音停了下來。

    回頭看去,正是司禮監掌印黃錦。

    黃錦一臉的悲戚,面上似掛著淚珠。他剛從公主府回來,顯然是處置嘉善公主打死女官一事不順利。

    嘉靖就這麼一個女兒,自然關心,喝道:“有話但說。”周楠在他心目中已經是個私人,皇帝家事叫他聽去也無妨。

    黃錦低聲道:“方才奴婢領到了老爺的旨意去見陛下,可只說了一句話,長公主就鬧將起來,說了許多不合體統的話,還對君父頗有微詞。”

    原來,黃公公去了公主府後,先是板著臉公事公辦對她例行訓誡。此事他拿著也很頭疼,善後是一件麻煩的事情。先要安撫好死者家屬情緒,陪上一筆錢;還得封閉消息,防止禮部儀制清吏司管宗室的官員插手。

    而且,公主性格暴躁,叫她服軟只怕沒那麼容易。

    果然,嘉善公主只聽了一句話就跳起來。說,我就是和府中的宮女和太監演演戲,唱唱曲兒,玩玩票又怎麼了。我可是長公主啊,那女官憑什麼管我,死了活該。

    說到激動處,公主大聲號啕,可憐我一個寡婦,沒人痛沒有愛,萬歲爺已經徹底忘記我這個可憐的女兒了。我這般被人羞辱,這般被人壞掉名節,以後還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就要去拿繩子上吊,好在府中人多,七手八腳,總算把她從繩套上救了下來,搞得黃錦很被動。

    勸慰了幾句,只得無奈地回來繳旨。

    “什麼,嘉善要上吊?”嘉靖大驚,所謂關心則亂,他霍一聲從蒲團上站起來,顫聲問:“她……她她她,怎麼樣了?”

    黃錦:“回老爺的話,倒是沒事,只是脖子上有一圈淤青。”

    “差點死了人,還說沒事,你辦的什麼差事,你該死!”嘉靖的聲音變得又尖又利,戟指黃錦,眼睛裡全是凶光。

    黃錦再也承受不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默默地摘下頭上的帽子。

    周楠在旁邊看到這一幕,有想起下午時小玉的話和前天夜里和嘉善公主見面時的情形,一咬牙,道:“陛下,臣有一事欺瞞君父,臣罪當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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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嘉靖的心意





    嘉靖厭惡地看著周楠:“你怎麼還在這裡?”

    周楠等不及皇帝叫太監把自己叉出去,急道:“陛下,聽聞當初宮中有意選臣為駙馬都尉,好在萬歲天恩,不為難臣下。其實,臣當初之所以寧死不從,也是有私心的。臣從小讀書,想的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從大的地方說,那是為國為民,一展胸中抱負,青史留名。從小的地方說,就是想成名成家,做個官兒好光宗耀祖。可做了駙馬都尉,卻不能去科舉了。”

    “長公主畢竟是個女孩兒,做事難免衝動。若臣以前答應做駙馬都圍,遇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實在不行就死諫,何至於與今日的情形。是臣的錯,是臣的錯,還請陛下降罪。”

    聽他這麼說,嘉靖的臉色好看了些,呵斥道:“你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事情不發生已然發生,又如之奈何?”

    這話正中周楠下懷,忙道:“陛下,臣願意 公主府戒勉殿下,一定將這差事辦得妥當?”不管怎麼說,先從這西苑逃脫再說。留在這裡,就是死路一條。

    黃錦:“周楠,你不要亂講話,敢打包票嗎?”

    周楠這話說得好像他只要成為駙馬都尉,有了丈夫的身份,就能管束嘉善公主似的。豈不知,公主和駙馬乃是君和臣之間的上下級關係。

    嘉善頗有唐朝公主的風範,黃錦也是頭疼不已。

    周楠:“敢用人頭擔保。”

    嘉靖語氣冷淡:“你又憑什麼?”

    周楠:“臣還有一事禀告,臣罪孽深重,還請君父寬恕。”

    “你還有什麼事?”

    周楠:“前天夜裡,臣和公主殿下在什剎海邊見過一次面,言談甚歡。想來,臣的話,她是肯聽的。”

    “什麼,你和嘉善見過面……世子說的前天夜裡你和李妃見面的事情,原來那人是公主殿下?”黃錦吃了一驚:“竟然是真的,周楠,你好大膽,還不快快從實招來。”

    “好個孽障畜生,說!”嘉靖聽說女兒和周楠私會,作為一個父親,下意識地雷霆震怒,將牙齒咬得咯吱響。

    周楠:“陛下,臣冤枉啊,此事另有緣由,還請萬歲聽臣把話說完。”

    當下,他就將出售度牒為福建前線籌措軍費一事原原本本從了一遍。當然,其中隱去了陳洪以他身份來脅迫他辭去道錄司司正一職,只道自己處江湖之遠而憂其君,位卑未敢忘憂國,欲為朝廷效力。

    只可惜人微言輕,沒有進言的門路。聽說王府眾正在嘉善公主的府上待詔。想起自己曾經還差點做了駙馬,也算是緣分,就約了公主見面,請殿下給王府帶話。

    最後,周大人委屈地說,他對公主沒有任何非分之想,也守住了臣下的規矩。

    周楠:“陛下,臣這個斂財的法兒有違朝廷制,罪該萬死!”

    說罷,也學黃錦拜赴於地,將帽子摘了下來。感覺地面微微發燙,今年的夏季分外酷熱。

    帽子一摘,黃豆大的汗水就落下來,滴在身前的地上。

    聽到周楠竟然想出這麼個別出心裁的法子斂財,嘉靖吃了一驚。更吃驚的是,就用這麼簡單的辦法每年就能收入二十萬兩銀子。福建前線那邊的軍費問題一直都叫他頭疼,國家財政已是如此艱難,光靠國庫裡的那點銀子,根本就不敷支出。

    他每次和朝中重臣商議此事,命他們拿個主意的時候。大家都是推三阻四,到了最後,竟異口同聲讓他發內帑應急。合著,你們打主意都打到朕的頭上來。若朕一開始就發內庫銀,何用同你等商量?

    皇帝之所以用譚綸總督福建、浙江,除了是對裕王施政能力的一次考驗,未必沒有撂挑子,眼不見心不煩的意思。

    可是,這法子細想起來味道卻怪怪的。

    沒錯,僧道雖然不算是官吏,不拿國家一文錢俸祿,可卻能享受免除一切賦稅的特權。領了度牒,就算是公家人。而且,度牒的名額是有限的,需要國家頒發認證,此乃公器。

    公器私售,視國家法紀為何物?

    好大膽子?

    周楠早防到嘉靖會這麼想,忙補充道:“陛下,臣將此事說與公主的時候。殿下突然道,父皇自從仁壽宮走水之後,暫居玉熙殿。玉熙宮又破又舊,現在已是盛夏,一下雨就四處漏水。她這個做女兒的看到父皇如此清苦,心中如刀攪。就替王兄做主了,多加兩百份度牒,用來給萬歲修葺行宮,以盡為人子女之孝心。”

    正說著話,突然,外面霹靂一聲。一陣狂風吹開門窗,然後“嘩啦”一聲,暴雨傾盆而下,瞬間,殿外就是水氣迷朦一片。

    只瞬間,就有雨水滴滴答答地頭殿堂上落下來,落到地上。

    先前還跪著的黃錦,忙站起身來,找了個銅盆接在下面。

    看到雨,周楠心中歡喜:這雨來得巧啊!

    嘉靖:“嘉善真是這樣說啊,好孩兒,好孩兒。”他面上閃爍著喜悅的光芒,眼睛竟有點濕潤了:“黃錦,你怎麼看?”

    黃錦一邊飛快地關著門窗,一邊低聲道:“周大人此議雖說是違制,卻也是為了朝廷社稷,況且,公主殿下也是一片孝心。福建那邊也是等米下鍋,事急從權。”

    嘉靖嘆息:“是啊,國事,家事都攪到一塊了。嘉善孝順,朕很欣慰,若不應,倒冷了孩子們的心,就這樣吧,下不為例。”

    嘉靖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周楠:“這麼說來,前天夜裡與你在什剎海邊見面的是嘉善了,你願意去說服她?”

    他心中有點明白,女兒寡居多年,沒有子嗣,對朱翊鈞極是喜愛,簡直就是當成親生兒。平日里,一有閒就接過去住兩日。

    裕王夫妻對朱翊鈞管束得極為嚴格,想來,孫兒也將姑媽當成自己的親娘看待。

    周楠和嘉善幽會,定然不小心被朱翊鈞看到了。

    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在什剎海邊散步,若說沒有事,要人相信才好。

    小孩子嘛,都是自私的,周楠鑽出來和他搶姑媽,自然會懷恨不已,欲要置周楠於死地。只是,周楠和姑媽有私情並不是死罪。事發,大不了下聖旨命他做駙馬。

    要想徹底砍了周大人的腦袋,只能誣告他和自己母親私通。如此,就算是滿天神佛也救不了他的命。

    嘉靖何等精明之人,這一推敲,瞬間就想出自以為合理的理由。

    心中不禁感慨:朱翊鈞才四歲年紀,心思就如此慎密,又有如此手段,將來必是一代英主,果好聖孫!

    說來也怪,嘉靖竟有些暗暗的欣慰。

    看到從屋頂漏下來的雨水,感受到女兒濃濃的親情和孝心,知道孫子的手段,嘉靖此刻心情突地好轉。

    周楠如何看不出嘉靖態度的轉變,知道自己這一招使對了,拍胸脯保證:“陛下,臣保證說服公主殿下妥善處置杖斃女官之事,不外是陪些銀子,想來死者家屬也不會糾纏不放,以至敗壞天家聲譽。”

    嘉靖點了點頭:“好,這事就著你處置,黃錦,你也不用管了。”他遲疑片刻:“朕這個公主,周楠… …罷,老百姓有句是這麼說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天家何嘗不是如此……由她去吧……”卻停住口,定定地看著爐中的火光出神。

    自己女兒是什麼性子他這個做父親的最是清楚不過,以往未出閣的時候還有宮中規矩管轄。自出嫁後,再沒顧忌,以至弄出這件醜事。

    早知道如此,朕當初就該強令周楠入贅皇家做駙馬?

    有了男人,想來嘉善也不會做出那種荒唐的事情。

    哎,朕當初在內閣值房可是承諾過周楠不用做駙馬都尉的,君無戲言,自然不能反悔。

    他用眼角看著周楠,卻見這位周大人年紀雖然大了些,卻生得玉樹臨風,相貌堂堂。說起來,還真有點公卿貴冑之氣。這種人身上的氣質,嘉靖也只在朝中大員身上見到過。

    這樣的人物,天生就是極優秀的。

    可惜他越優秀,越不可能做皇家的駙馬?

    奈何,奈何!

    罷,只希望有一日周楠真心愛慕嘉善,改變心意。也對,嘉善她生得珠圓玉潤,乃是絕世佳人,任何一個男子都會喜歡的。

    朕確信這一點。

    嘉靖自然是瘌痢頭兒子自家的好,在他心目中,嘉善自然是一個大美人。就算美得不禍國殃民,慘絕人寰,也有獨特的閃光點。

    此刻,他看周楠還真有點老丈人看女婿的味道:“黃錦,將周楠寫的青詞呈過來。”

    “是,老爺。”黃錦以雙手捧了過去。

    嘉靖隨手放見丹爐裡焚了,然後又盤膝做在蒲團上,口中默默念叨。

    周楠:“陛下,臣之罪罪不容赦,還請君父懲處。”

    黃錦時候皇帝多年,自然知道天子的心意已經改變,微笑著朝他一揮手:“周大人你退下去吧,陛下寬恕你了,你那青詞做得不錯,老爺用了,休要打攪他老人家的修行。”

    從西苑出來之後,雨已經徹底停了,天上又出現了漫天繁星。他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兩腿還在發軟,今天的事真是不堪回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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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馮保的政治頭腦





    現在是嘉靖四十一年五月,京城的天黑得早。後世北京時間晚上七點就已黑盡,經過一場短暫的暴雨之後,頭頂是滿天繁星。

    天氣頓時涼爽,皇城附近實行宵禁,安靜得看不到一條人影。這個時候再僱轎子回家已經沒有可能,周楠乾脆步行。

    這裡距離瑞慶宮沒幾步路,想起皇帝的旨意,他決定去見見嘉善公主,勸她妥善處置好那個女官的事情。

    走了大約半個小時,就到了地頭。

    瑞慶宮依舊和上次他來的時候那樣黑漆馬烏看不到幾點燈火,顯得很是寂靜。

    周楠心中甚是奇怪,這可是如今熾手可熱的長公主府,怎麼看起來如此冷清。

    剛到大門,就有一個門房迎過來,看周楠有官身,便問:“這位大人漏夜來此,不知可有事?”

    周楠回禮:“在下道錄司右正周楠,求見嘉善公主。”

    門房一呆,正要說話。突然,就看到一行人抬著轎子出來,喝道:“打開中門,世子回府了。”

    他忙朝周楠揮揮手,低聲喝道:“大人,煩請先避到一邊。”

    原來是小萬曆要回王府了,說起來自己和他分別也就一個時辰。想來是剛才一場暴雨耽擱了,以至他還勾留在瑞慶宮。周楠心中這麼想,也知道萬曆對自己惡感極甚,實在不想再再未來小皇帝面前刷臉,就避到旁邊的門房裡。

    隊伍不大,先頭是幾個軍士,接著就是老媽子、丫鬟、奴僕。

    周楠這頭和門房說話,那頭就引起了一人的注意。

    一頂轎子停了下來,從裡面探出一顆腦袋:“咦,周大人你怎麼來了?”

    這是一張年輕的太監臉,不是馮保又是誰。

    先前周楠若不是因為他,肯定是姓命不保,心中感激,上前施禮:“見過馮公公,下官有要事求見公主殿下。”

    馮保面色大變,連忙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又BIU一聲從轎子裡下來,對眾人道:“你們先準備行程,休要耽擱了,咱家另外有事,去去就回。”

    就拉著周楠朝瑞慶宮深深處走去,一邊走一邊小聲問:“周大人,你為何要見公主殿下?”說著話,臉色很不好看,目光中帶著戒懼。

    周楠見四下無人,笑道:“先前在玉熙宮,若非有公公,下官還真是要蒙受不白之冤了。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日後公公有用得著下官的地方,儘管吩咐就是。這次周楠是領了聖上口喻前來見公主殿下,為的是長公主府女官暴斃一事。”

    馮保見周楠來這裡,本以為這廝是見到李妃娘娘貌美,食髓知味前來癡纏。現在才知道他是得了皇帝的旨意過來,又見他一口一個下官將位置擺得極低,頓時對他大生好感。

    “原來如此,王府李妃娘娘正要和世子回府,公主殿下此刻正在為咱家的二位主人送行脫不了身,還請周大人先等著,我去通報。”

    周楠:“原來如此,多謝馮公公,不急。”

    說著話,馮保就將周楠領進旁邊的一間精舍。又將下人們都給打發了,急沖衝朝院子外走去。

    他心中暗自叫苦:這才是陰差陽錯啊,這周大人看起來是個精明人,怎麼眼瞎一口認定娘娘就是公主殿下。這事弄現在如今這樣,雖說周大人和娘娘是清白的,可若是被有心人知道,攪風攪雨,到時候不知道又多少人會人頭落地。特別是小主子對周楠心懷怨憤,到時候一口咬定,事態就不可收拾了。哎,世子畢竟是個孩童,又如何知道這人世間的凶險?況且,這事並不是世子所想像的那樣。可你跟一個小孩子,又有什麼道理好講?

    不行,這事我得盡快去禀告娘娘,請她老人家定奪。

    沒錯,前天夜裡周楠應陳洪之約來瑞慶宮的時候,說他有法子為福建前線籌集軍餉,要見能夠做主的人的時候,王府眾人都知道此事關係重大。而在當是能夠替王爺做主的也只有李妃。

    於是,娘娘心中一急,只能親自出馬。

    可卻被周楠當成了嘉善公主。

    李妃幾次想解釋,可找不到機會。

    後來一想,自己乃是有夫之婦,身份也敏感,大夜里和陌生男人見面,傳出去對名節有損。嘉善一個寡婦,倒是不懼怕世間流言。

    於是,李妃索性就冒用公主的身份。

    問題是,李妃何等身份,她外出,自然有隨從後面跟著。而且,小王子也不放心娘親,也跟了過去。

    世子年紀雖幼,可在大才子張居正的教授下,生得極是機靈。他為人早慧,四歲年紀心智竟像是十一二歲的人。再加上裕王平日里在府中和妃子宮女們胡鬧也不避人,對於男女之事,他依稀懂得一些。

    見母親和周楠在那邊有說有笑,那周楠竟給娘打扇,心中頓時痛恨之極。

    也因為這樣,在玉熙宮的時候,世子驟然發難,欲置周楠於死地,以瀉心頭之恨。

    只是,他畢竟是個孩子,不知道誣陷周楠和自己母親有私情的後果是何等的嚴重。

    這個罪名若是坐實,皇家顏面不存。周楠固然要掉腦袋,可李妃也罪責難逃。雖然死罪可面,但被趕出王府,廢為庶民是肯定的。

    是的,世子是王府唯一的王子,可並不代表王爺以後就不會沒有孩子。和萬歲爺子嗣艱難不同,裕王卻沒有這個問題。

    就難李妃娘娘來說,在世子之前還生過兩個王子。長子朱翊釴,次子朱翊鈴。可惜老大隻長得五歲就生病去世,老二更是沒足月。

    至於郡主,則跟多了。先後有四人,現在還有兩個活著。這四個郡主都乃是王府別的妃子所生。

    也就是說,裕王到如今已經有過七個子女,以他無女不歡的性子,將來還會生更多,再生下一大群王子也不叫人意外。

    后宮從來都是殺人不見血的地方,馮保從小在深宮長大,看到過太多后妃爭寵。贏家全盤通吃,輸家萬劫不復的例子。

    一個后妃失寵被打入冷宮,不但自己跌落萬丈深淵,就連她的子女和身邊宮女太監也跟著零落於地碾成泥。

    李妃若是倒下,王府其他妃子的機會就來了,必然會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遇上位。

    她們一旦生下王子,也就沒世子什麼事了。

    世子還是年幼,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關係啊,馮保心中暗嘆,我的小主人啊,你不知道這世上的人心是何等的惡毒。李妃娘娘懷了事,你必然地位不保,奴婢也要跟著死無葬身之地了。

    原來,馮保當初之所以能夠來裕王府做小萬曆的大伴,是因為在皇宮裡受到了迫害。

    事情是這樣,馮保小時候極為聰慧,進內書堂讀書後成績非常好,甚為宮中老人看重,也有心提攜。

    如果不出意外,以他的能力再混個十來年,混個管事牌子當不在話下。

    可馮保是個野心勃勃之人,不甘心這麼熬資歷。

    恰好前年陝西大旱,地裡顆粒無收,災民遍地,險些釀成民變。朝廷忙發款子賑濟,嘉靖皇帝更是一連西苑做了十來天的法事,祈禱上蒼降下甘霖,拯救百姓。

    也不知道是因為氣候變化還是因為皇帝誠心感動老天爺,陝西那邊在旱了大半年之後終於落下豪雨。

    陝西一地從巡撫到布政使再到災區的知府、知縣都發八百里加急文書到京城報喜,稱頌天子的品德感動上天。三級政府都吩咐信使快馬加鞭務必趕到別人的前頭,博取頭彩。

    其中,災區的知縣派出的人馬跑得最快。

    他一個七品官自然不知道皇帝在西苑辦公,內外相都在那邊侍侯,依舊叫人將喜報送去皇城。

    喜報抵達的那日馮保正在皇城司禮監值房當差,接到喜報,立即知道自己上位的機會到了。就私自扣下這份急傳,跑到天子那裡禀告。

    嘉靖果然龍顏大悅,還賞了他東西。

    此舉徹底激怒了司禮監的公公們,聯手欲趕馮保出宮。

    好在關鍵時刻司禮監掌印黃錦心軟了,說馮保也是個難得的人才,自己又是看著他長大的。他人年輕,年輕人不知規矩,可以原諒,罷了,就讓他去侍侯裕王府世子吧!

    就這樣,馮保因禍得福做了未來萬曆皇帝的大伴。到後來,也因為這層親密關係,成為權傾朝野的司禮監掌印,成長成為大政治家。

    對於黃錦,馮保心中非常感激。

    在真實的歷史上,後來黃錦因為年老退休去南京守孝陵,馮保對這個前輩恩人也諸多照顧。

    這個階段的馮保並不知道自己將來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物,但內心中也意識到,只要將來王爺繼承帝位,世子作為嫡長子就是東宮儲君。

    再以後,等待自己的就是錦繡前程。

    但再此之前,自己做事卻要謹慎小心。首先就是得保住李妃,李妃地位穩固世子的地位就穩。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容不得半點意外。

    這也是他白天顧不得世子將來會遷怒於自己的危險,站出來替周楠說話的原因。

    就在此刻,周楠竟然有又找過來求見公主,難道他不知道公主殿下並不住在這瑞慶宮裡嗎,又或者別有深意?

    難道真要叫娘娘再次冒充嘉善殿下把周楠打發掉?

    馮保感覺自己太陽穴痛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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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一個女政治家的成長





    確實是周楠弄錯了,嘉善公主並不住在瑞慶宮。

    前頭說過,這地方以前只是一座道觀。嘉靖除了迷信,還有一種世人都喜歡的嗜好——收集道場——他在位的四十多年中,每年都會從內帑撥出大筆款子興建新的宮觀。

    碰到破舊的道觀也會毫不猶豫地出錢修葺,這已經有點佛教徒出錢修浮屠的意思,乃是莫大功德,僅次於救人一命。有一句話是怎麼說: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浮屠就是佛教建築中的塔。

    瑞慶宮以前是座道觀,嘉靖維修之後就收集到自己手頭。過年的時候因為嘉善公主陪他守歲,皇帝一高興就賞給了自己的女兒。

    嘉善是個喜歡熱鬧的人,這就是一間老破小的宮殿,又靠著皇宮,頗受約束。所以,她自然不會過來住,現在成為裕王府世子進西苑侍駕時下榻所在。

    這其中的曲折周楠並不知道,前天晚上陳洪約他在此談判,他便先入為主地以為這裡就是嘉善的長公主府。領了勸戒公主的任務之後,他自然就趕到這裡來了。

    被馮保安排到一間精舍等候時,周楠心中奇怪,自己好歹也是領了王命的,身邊怎麼連個侍侯的下人也沒有。你好歹也叫人上杯茶啊,如此怠慢,不是待客之道。

    整個院子靜悄悄地看不到半條人影,如同死去一般,還真有深山古寺的味道,竟然叫他心中有些微微的戒懼。

    倒不是周大人擔心突然從黑暗中跳出一隻山魈、狐狸精。

    他是擔心自己以前可是拒絕做駙馬的,難免叫嘉善心懷冤枉。她若是有心報復,派人埋下伏兵,俺老周今天可就糟糕了。

    不對,前天夜裡,嘉善的面上絲毫看不出怨懟之色,她是何等豁達溫和的一個人啊!

    正當周楠亂糟糟地想著,只聽著一陣腳步聲傳來。

    忙收攝起心神定睛看出去,就見著有一盞燈籠由遠至近而來,是兩個女子。到月門口,前面的那個女子朝身後道:“你就守在這裡,不許任何人進來。”

    說話的正是嘉善。

    “是。”提燈籠的人應了一聲,退出院外。

    又是是沉穩輕巧的腳步聲響起。

    不片刻,嘉善就進得屋來。

    周楠忙站起身來,恭敬地一施禮:“臣周楠見過殿下。”

    那婦人自然是李妃,只是既然已經被周楠誤會了,她也不想勞神糾正。

    她是王府王妃,何等尊貴的身份。而周楠則只是一個小小的正六品雜流,二人身份天差地別,在李妃看來今日見過周楠,估計以後再沒有見面的機會,又何必費這個神。

    淡淡道:“周大人無須多禮,還請起來。”

    “謝殿下。”周楠順勢直起身子,又端詳起李妃的模樣。

    卻見,今日的李妃一身宮裝,頭上插滿珠翠,比起前天夜裡的打扮要華貴得多。可雖說如此,她那張秀麗的臉卻顯得無比清純。

    也對,她才二十出頭,在後世也算是個少女,正是天真純潔的年紀。

    周楠看得心中嘖嘖稱奇,這公主看起來如此純潔,可誰知道她卻大有唐朝公主遺風,分外的豪放,這才是人不可貌相。

    想不到她玩得這麼開,還是拉拉,太新潮了,也不知道她對男人怎麼看,是否天然抗拒。

    哎,取向這種東西是老天爺安排的,上帝的筆誤你也沒有辦法。

    對於GLBT,周楠是不支持、不顧慮、但也不反對,這種事存而不論,存在就是合理。

    明朝承平日久,市井繁榮,風氣開化。民間對相公這種事物不但不畸視,反當成一件雅事。可對於女拉拉,卻頗多微詞。

    身為皇家公主,要被朝廷強令選駙馬結婚,對這她是何等痛苦的事情,可想她平日里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周楠心中不覺同情。

    李妃方才聽馮保密報,說周楠過來求見嘉定公主,心中大驚,也知道自己遇到麻煩了。

    她自從前天夜里和周楠的一席談話之後,不知道怎麼的,血脈裡的政治家基因突然甦醒過來,感覺自己好像是變了一個人。

    聽到這事,思維頓時擴展開去。周大人相必是見自己美貌,過來撩撥。畢竟,他曾經差一點做了駙馬,現在未必不後悔了,男人嘛,色字頭上一把刀,見到美色未免不犯糊塗。

    自己如果不去見他,或者告之真相,周大人心中不忿,難保會氣急敗壞鬧起來。

    那一鬧,自己和他有私情的罪名豈不是坐實了,這個後果她承受不起,李家也承受不起。

    先前馮保已經將西苑的事情告訴了她。

    李妃又是失望又是傷心,想責罰兒子,可看到朱翊鈞哭得厲害,又如何下得去手?

    今天周楠既然來了,沒辦法,她只能親自走一趟,想辦法把周司正給打發了。

    此刻,她已經很後悔當時和周楠見面,也怪自己太關心王爺的大事。見周楠定定地看著自己,李妃心頭惱怒。卻見,周楠那一雙眸子清澈見底,不知道怎麼的,心中的氣惱卻瞬間平復,心緒也安寧下來。

    真胸懷坦蕩的君子啊!李妃心中讚了一聲:她是個成年人,也知道自己生得美貌。王府中的男人見了她,都一副迷醉模樣。別人目光中別樣的意味,她還是分辨得出來的。

    李妃:“周大人深夜來此所為何事?”

    周楠道:“臣得了皇帝口喻,是為殿下府上女官暴斃一事。殿下,這位女官畢竟是在籍官員,名字可是登錄在宮籍之中,若不妥善安排,安撫好死者家屬,恐有損你的清譽。”

    原來是為嘉善打死女官一事,李妃心道,這個嘉善也太不像話了,畢竟是一條人命。可氣的是,周楠竟然找到這裡來:“周大人,看來你是領了聖上口喻來訓誡我了?你道錄司好像還管不到宗室吧?”

    “下官位卑言輕,如何敢訓誡殿下,也就是當個信使和說客罷了。”周楠:“前天夜裡殿下幫下官帶信,周楠感激不已。說起來,下官也受了殿下的恩情,還請再給點薄面。”

    “好,信使的事情你幹完了。現在就做說客吧,你說,我為什麼要安撫那個不識體統的女官家屬,人不死已經死了,現在亡羊補牢還來得及嗎?”

    聽她口氣鬆動,不像是個不講理的人,周楠大喜:“來得及,來得及。死者家屬若鬧起來,殿下最多受一頓責罰,罰一年俸祿。錢對殿下不算是個事,可體面何存?天家廣有四海,對顏面看得極緊,到時候,只怕陛下也心中不悅。”

    “安撫死者家屬這事也不難,大不了多賠點銀子,賠一筆叫他們無法拒絕的款子。也不 要太多,百餘兩就可以了。雖說王子犯法於庶民同罪,可不也有一句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嗎,難不成還能將殿下下到監獄裡?”

    嘉靖年白銀購買力很強,一百兩銀子相當於後世十萬快錢,足夠普通人吃用一生。要知道,明朝普通人家一年下來也才積攢下三四兩白銀。

    “而且,民間有一句俗話說得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更混帳的話兒則是,女孩兒是賠錢貨,反正遲早都是別人家的,還不趁這個機會多撈點錢。”

    聽周楠這麼說,李妃莫名其妙地想起自己的父親和兄長。在他們心目中,自己何嘗不是用來撈取高官厚爵的階梯,卻不知道親情在他們心目中又有多大的分量?

    想著想著,李妃幽幽一嘆:“女兒家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來受罪的,世界對我是非常不公平的。罷,既然週但人這麼說了,我就下去好生安撫死者,將此事妥善了結。”

    她打定主意在回王府前先到嘉善公主那裡走上一趟,幫周楠當這個說客。至於說辭嘛,直接照搬周大人的原話就是了。

    以她和嘉善的感情,公主自然是肯的。

    周楠本以為今天這個差事會費許多口水,也想好了幾套說辭,卻不想如此輕易就解決了。

    忙一拱手:“公主殿下通情達理,陛下想必會很欣慰的,下官這就告辭了。”

    大夜裡,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叫人知道,那就是黃泥巴掉進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

    怕就怕公主殿下見我生得英俊,要留我侍寢,那就是大大地不好了。

    雖說俺老周也有這個需要,可也得考慮政治影響。別到時候叫人知道了,輿論一起,我不變成張昌宗、張易之了,這個駙馬想不做都不行了。

    再說了,公主又有不為人道的取向,以後和她在一起,我心理上這一關首先就過不了。

    李妃沒想到周楠說走就走,心中更是稱讚:果然是個正人君子,也懂得避嫌。先前我猜周子木是過來撩撥於我,原來是以己之心度君子之腹。

    “周大人走好,我就不送了。”

    周楠:“對了,殿下若是見著你王兄,就說,賣度牒為福建籌款的事情臣已經在陛下那裡提過。看萬歲的心意,是允了。事不宜遲,明日還請王府盡快去禀告天子。”

    李妃面上露出驚喜:“周大人真是雷厲風行啊!”

    送走周楠之後,李妃立即上了轎子,先去了嘉善公主府,勸了半天,總算讓她答應賠錢。

    也算是還了周楠一個人情。

    等她和兒子回到王府,裕王照例不在自己屋中,問貼身的宮女王爺呢?

    回答說,王爺在書房讀書,說是今晚就住在那裡。他下午申時吃過飯就過去了,還招了一個宮女進去侍侯,許了她一個名分。

    連個宮女都不放過,還許下名分,這也太不體面了。

    李妃原本以為自己會非常憤怒,可說來也怪,此刻她心中卻平靜無波。心中卻落到賣度牒那二十萬兩入項上。

    她暗自得意,甚至對王爺所受用過的女子產生了強烈的鄙夷。

    以色事人,等而下之。

    這些井蛙又如何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又是多麼的令人迷醉。

    她又問:“張居正先生在府中嗎,請他去花廳說話,王爺有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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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罰款罰到麻木





    第二日,按照打醮的程序就到了布施的環節。

    接下來兩天周楠也不用再進西苑見嘉靖,在這兩日所發生的事情讓周楠意識到,簡在帝心成為天子近臣的計劃已經徹底破產。但他心中不但不失望,反有種長舒了一口氣的感覺。

    伴君如伴虎,攤上這樣的爺,再加上小萬曆,說不定自己哪天莫名其妙就把小命丟了。

    在沒有拿到進士功名,擠進文官隊伍之前,還是不要去撩撥皇帝為好。

    且混混日子,混到秋闈再說。

    說起來,距離順天府鄉試還剩一個多月了。自己這兩日只顧著西苑的事情,累得半死,已經有幾日沒有溫習功課。等到此間事了,也該進入考試狀態了。

    這一日的布施名義上由周楠負責,因為涉及到幾萬兩銀子的巨款,道錄司的婆婆禮部也派了一個主事過來。

    禮部是徐階的基本盤,裡面的官員有不少是他的門生故吏,這個姓黃的主事也不例外。

    在外人看來,周楠是徐階的門人,和黃主事乃是一家。

    可徐門中的核心人士卻都知道,周大人可是和徐閣老翻了臉的。

    因此,今天黃主事對周楠的態度非常不客氣,見了他,不等周大人上前親熱,就冷冷地拱了拱手,訓了一句話,就不再搭理他。

    周楠心中有點生氣,大家都是正六品。是的,你是禮部主事,是實權派,可也不能這麼瞧不起人。你不理睬我,也也懶得熱臉去帖你的冷屁股。

    除了禮部的黃主事,京城的其他幾個衙門也派來了官員。

    比如太常寺就來了一個奉禮郎,太常寺掌陵廟群祀,禮樂儀制,今日的事情在他們的工作範圍之內。

    西城兵馬司來了一個指揮,負責治安。

    就連欽天監也來了一個副監,這倒是怪事,你一個負責看星星的人,和道家根本就八桿子打不到一處。

    林林總總,六七個衙門,一大群官員,又是轎子,又是皇家儀杖,甚是熱鬧。

    周楠嚴重懷疑這些衙門是來蹭熱點引關注的。

    他是個喜歡出風頭的人,領導這麼大陣仗,不覺心中得意,方才黃主事對他冷漠的態度而引起的不快不片刻就煙消雲散了。

    集齊隊伍,浩浩蕩盪地前進。

    本著由近及遠的原則,周楠一路向西,首先去的是地安門大街的火神宮。

    宮裡的道士們知道老周是他們的財神爺,接待得不可謂不殷勤。

    一場熱烈的儀式之後,上了香,喝了點涼茶,扔下兩千兩銀子,眾官在道爺的頌聖聲中繼續前進,又來到北順城街的呂祖殿。

    依舊是同樣的程序,這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只是日頭已經升得老高,大家都出了一身熱汗,有些累了。見到觀裡的陰涼,吃著冰飲,都不想挪窩。

    呂祖殿的道人是個知情知趣的人,便道,各位大人辛苦。小道這裡別的沒有,就是後殿有一口水井,出得好泉水,墨制的豆腐滋味甚好。已屆中午,不妨先在這裡用些齋飯。

    北京城現在已經有上百萬居民,這麼多人的生活用水使的都是地下水。而廢水都直接亂排,幾十年下來,地下水的味道就有點不對勁。因此,皇宮裡的用水都是取之城外的玉泉山。

    城中惟獨著呂祖殿的井水非常甘咧,周楠見眾官員都累了,有心做個好人,便點頭:“也好,就在道長這裡用午飯。”

    卻不料,那黃主事卻喝道:“周大人,你我奉旨布施。京城宮觀何其之多,你才走了兩家就喊累,不知道何時才能走完?如你這等怠政懶政者,本官還真沒見過。休要廢話,快快啟程。否則,本官要彈劾你。”

    這話說得無禮,周楠色變,正要發作。其他幾個官員見勢不妙,急忙過來勸,好不容易才勸住兩人。

    沒辦法,隊伍繼續前進,又走了三家道觀,最後到了蟠桃宮。

    此刻已是下午兩點,古人都起得早,卯時吃的那點碳水化合物早就消化得無影無踪。眾人一個個又渴又餓,隊伍開始散亂。

    見大家實在挺不住,周楠就吩咐蟠桃宮的道士準備午飯,又問,道長,一百人的伙食沒問題吧?

    那道人笑著回答說,禀周大人,鄙觀平日里本有三十多人,多一百人吃飯,也就是多加點米的事情。早知道大人們今日要來,小道早早就叫人買來五腔羊,鹵了,只需要切好就能受用。

    周楠大喜,忙叫他快快將羊肉切好,也不再追究出家人吃肉這事。

    這一頓飯吃得盡興,大約是餓得狠了,眾人吃得太多,飯後困乏。

    周楠見這觀中甚是陰涼,就下令大家先休息半個時辰,睡一覺才走。

    這個時候,黃主事又跳出來,訓斥周楠,說大人這是要怠政嗎,馬上走,不然本官要上折子彈劾你。

    他左一句彈劾,又一句彈劾,終於讓周楠動了真火,這廝從早上到現在開始處處針對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便喝道:“黃大人,這次佈施是本官主持,與你無關。本官體恤官吏難道有錯,對不住了,我現在要休息了,你要彈劾我,悉聽尊便!”

    黃主事見周楠這麼強硬,氣得滿面鐵青,拍案而起。

    眾官又是一通勸,才分開兩人。

    見黃主事氣呼呼地下去寫告狀信,有官員憂慮地對周楠道,周大人你關心咱們這些老人的身子骨,愛惜下面的兵吏,咱們都承你這個情。大夥兒累點也無妨,反正就兩日光陰,你又何必和黃主事鬧僵,不值得啊?

    周楠心中氣惱,這根本就不是睡不睡午覺的問題,這姓黃的分明就是為了討好徐階要雞蛋裡挑骨頭折騰本大人。

    又有人小心地問周楠,說,周大人你不是徐相的得意門生嗎,黃大人當年考舉人的時候徐閣老是他的座師,本是一家,怎麼鬧到今日這般十仇九惡?

    聽到他們問,周楠心中一動,為了自己的前程,倒是應該和徐階脫離關係。

    當然,自己和他反目的事情實在有點尷尬,如果親口說出來卻有點尷尬。

    這事的內幕得讓他們自己去猜。

    想到這裡,周楠憋了一口氣,直到將自己一張臉憋得通紅。裝出羞愧到無地自容的模樣:“還不是因此徐閣老孫女欲嫁嚴嵩的孫子,本官當時是極力反對的……是本官的錯,本官行為不檢,愧對徐相……本官做了錯事,恨不得就此死去……各位不要再問了。”

    徐階當初和嚴嵩聯姻一事本就鬧得沸沸揚揚,九公子最近名氣好生響亮,簡直就是李清照在世。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謠言傳來,徐家孫女的的詩詞都是周楠代筆,不然二人詩詞的風格為何如此相似?

    現在見周楠面色如此古怪,又想起周大人好色成性的傳言,眾人心中都是一動:難道周子木和徐階的孫女有私,不然,如此精明強幹門人徐相怎麼捨得驅除出門?

    不行,這事得好好查查。

    大家都興奮起來,八卦之魂熊熊燃燒。

    這下,午覺也不用睡了,所有官員都聚在一起興高采烈地討論。

    正說得高興,突然,有一個內閣的書吏過來,說內閣已經收到黃主事彈劾周楠消極怠政的折子。徐相批示,罰周楠一年俸祿。

    好狠的處罰,好快的動作!

    眾人都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氣,按照程序,官員的折子上去,先要在通政司分檢,分門別類送到負責這一塊兒的閣老手裡,然後由首輔擬票批示,最後再送司禮監批紅。

    這次徐階批示之後,竟然直接發下來,程序都不講了,可見他恨周楠到何等程度。

    這樣仇恨,也只能是殺父之仇、奪愛之恨。

    看來,周大人和徐家九小姐有私情是真的。

    在場諸君都是一臉精彩。

    午休之後,隊伍繼續開拔。

    接下來去了玉皇閣,黃主事又開始挑刺,說周楠的在主持布施的時候違制,現場寫了彈劾折子叫手下快馬送去內閣。

    等到周楠他們去凝和宮的時候,內閣的批示又下來了,罰周楠一年俸祿。

    周楠昨天在嘉靖皇帝那裡已經被罰了一年俸祿,現在又被徐階罰了兩年。

    也就是說,在未來的三年中他要給老朱家打白工,還是自帶伙食的那種。

    當然,周大人也不靠俸祿吃飯,只是老徐如此**裸將兩人之間的矛盾擺在檯面上,堂堂次輔就為了收拾一個小小六品雜流官,合適嗎?

    周楠哭笑不得。

    如此正合了周大人心意,倒不生氣。

    這一日就這麼結束,自己回家歇息不表。

    這一天,城裡的道觀總算打完卡。接下就該走城外的幾座道觀,比如白雲觀。

    黃主事又來尋周楠的麻煩,在白雲觀的時候,直接在山門口寫了一條彈劾折子叫人送回京城,彈劾周楠對三清不敬。

    周楠瞠目結舌,老黃你好狠,我這不都還沒進去,你就彈劾我言行不當,太沒技術含量了吧?

    得,繼續罰俸一年。

    周楠都快麻木了。

    沒辦法,差事還得繼續辦,大不了再拿兩年的工資給老徐扣。

    出了白雲觀,周楠他們就朝回走。到這個時候,這個工作已經乾得差不多了。還剩外城幾座小道觀,那已經不太要緊,敷衍一下即可。

    剛進外城,就看到一匹快馬疾馳騁而來:“可是道錄司布施的,周楠周大人何在?”

    問話的是一個太監。

    周楠忙迎上去:“下官周楠,敢問公公有何吩咐?”

    那太監展開一道手敕,念道:“皇帝敕曰:道錄司周楠質高行潔,勤於政事,特賜周楠宣德郎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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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外翰林





    所謂宣德郎乃是文散階的一種,正六品。

    散階並非實際的官職,而是特指官員的品級,相當於後世軍人的軍銜。明朝的文官散階文官自特進光祿大夫至將仕佐郎,共四十二階,宣德郎乃是正六品。

    一般來說,官員到正六品之後就會被授予儒林郎。不過,周楠是雜流,授儒林郎顯然是不合適的,就成了宣德郎。

    周楠因為是雜流出身,自進京之後,官職不停地變,幾乎是一兩個月就換個衙門當值,搞得吏部給他發官照的時候頭疼不已。

    按說,他的散階早就該定下來了,正因為他忽而正八品,忽爾又是正九品,忽然又變成正六品,形同兒戲。

    吏部也弄不清楚周大人最後會固定在什麼崗位上,索性便不再理睬。而他定品級的事情也就這樣耽擱下來。

    說句實在話,這件事沒落實之前,周大人這個司正當得還真不塌實。畢竟名不正,言不順。

    今天這個旨意一宣布,他這個正六品算是當穩定了。以後任何上要想把他從這個位置上拿掉,不是不能,而是需要走複雜的組織程序,不是某個大人物一句話就能搞定的。

    雖然做了宣德郎並不能為他帶來確實的好處,可也是一件美事,相當於後世的行政級別。如今,周楠終於可以享受大明朝正處級以上待遇了。

    周楠大喜,對那太監道:“天恩浩蕩,臣周楠只能實心用事,以報答君父之萬一。敢問公公貴姓,這大熱天的辛苦了,好請吃碗綠豆湯解暑。”

    說著,就將一錠銀子偷偷塞過去。

    那太監卻不接,道:“免貴姓陳,周大人政務繁忙,還是儘管辦完天子的差事要緊。”

    說罷,就客氣地一拱手,騎馬飛奔而去。

    見周楠定下品銜,中官對他有異常客氣,眾官吏都是一愣:前一刻黃主事不停彈劾週司正,內閣更是一口氣扣了他三年俸祿。在官場中人看來,簡直就是可憐到了極處,誰都能踩一腳的狗屎。怎麼一轉眼就得了品銜恩賜?

    又有腦子靈活的官員心想,宮中的太監出來傳中旨,尤其是這種封官進爵的喜報,一般都會收點喜錢。剛才這個陳公公對周大人異常客氣,連紅包都不收。顯然,周楠已經入了天子的青眼……對了,前兩日周楠在宮中隨侍駕前,聽人說他詩詞了得,或許是因為青詞博得皇帝的歡心吧?

    這個周大人啊,真是懂得鑽營。

    眾人羨慕的同時,又有些不屑,那黃主事更是如此,只沉著臉:“周大人,盡快辦完差事。”

    周楠立即明白,自己之所以得到皇帝的封賞,想來是嘉善公主被他說服,已經妥善處理好那個女官的事情,以至龍顏大悅。

    黃主事如此可惡,周楠也懶得理睬,哼了一聲,命令隊伍繼續前進。

    進得一座道觀,剛布施完銀子,大家也累了,正和觀中道長在丹房喫茶。突然,禪房門打開了,就開到一行人走了進來。為首依舊是個太監,手中捧著一道敕書;“哪位是周楠週司正?”

    周楠一看,心中一凜:不會又是來給我封官的吧?

    那太監前天在玉熙宮見過周楠,也不等周大人回話,一把拉住他的手,笑道:“周大人,皇帝敕曰,點你為朝會班直,謝恩吧……咳,大熱天的,渴死咱家了。”說罷,就一屁股坐在上首,也管不得乾淨不干淨隨手端起一個杯子對嘴灌了一氣。

    和剛才才陳太監因為是給官員定品階場面嚴肅不同,這個職務沒那麼要緊,他顯得很隨意,對於周楠偷偷塞過去的紅包也欣然笑納了。

    朝會班直這個職務說起來很簡單,就是每天早朝時立在天子身邊隨駕,擺儀仗,維持秩序。班直分為文臣和武臣兩種,武臣就是錦衣衛。因為每天都要出席朝會,是個能夠在皇帝面前混個臉熟的好工作。

    當然,嘉靖天子已經二十多年不上朝,要混個臉熟這事也沒可能。但好歹也是個體面的活兒,眾人口中嘖嘖稱奇,笑道,週司正你今天出門是不是看了黃曆,接連受到天子封賞,真叫人羨慕啊!

    周楠卻苦著臉:“這差事好生辛苦,能不能不受?”是啊,任了這個職務,每天天不亮就得氣床,卯時就要進皇城。夏天還好,冬天怕是要凍死人,又不多拿一文錢俸祿。最討厭的是,從此以後不能睡懶覺了。

    聽周楠這麼說,大家都心中不滿,周大人你裝叉也不是這麼裝的。

    黃主事心中鄙夷:好一個得意忘形的小人!

    那個太監姓牛,聽周楠這麼說,笑道:“周大人,這可是聖上的恩典,如何能辭。”

    正要說一篇官話套話,外面好生熱鬧,又有一個太監領著人闖了進來,看到牛太監,一呆:“牛公公也在這裡啊?”

    “馬公公,咱家是替萬歲頒旨的,你來這裡做什麼?”

    馬公公:“找道錄司的司正周楠。”

    周楠:“下官就是周楠,敢問馬公公有何見教?”

    馬太監:“陛下手敕,聽聞周楠乃是文章道德之士,著即日起進內書堂教習。”

    聽到這道旨意,周楠冷汗都下來了。進內書堂,那不是要讓我當太監嗎,不行,不可以,我只是一個小青年。

    見周楠色變,馬太監知道他誤會了,笑道:“周大人,陛下對你的文章非常滿意,夸你是難得的人才,讓你進內書堂教書呢?咱家的子侄說不定也要成為你的學生,還請嚴加教導。”

    “啊,進內書堂做教習?”這下,禪堂裡靜得只能聽到眾人的呼吸聲。

    所謂內書堂,就是太監們的高級行政學習班。

    明朝初年,為防止內官專權,太祖不許太監識字。

    可後來,皇帝發現外朝的文官們並不都和自己一條心,還是內侍使起來放心。於是,太監們就開始走上政壇。

    有偉人說過: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

    宦官們文化程度低,連公文都看不懂,還如何管理這個國家為皇帝效力?

    於是,皇帝就在皇宮裡設了內書堂,選聰明伶俐的小太監進學堂讀書。人數在兩到三百人不等,學制十年。經過層層淘汰,篩選出十幾個精英,重新進內宮各大衙門重點培養,作為高級預備役幹部使用。

    這些經過篩選的太監確實當得起精英二字,因為他們有非常厲害的老師:六個翰林院學士。

    按照明朝制度,內書堂設有六個教習,都是翰林院學士。

    這些人要么是一甲頭三名,要么是庶吉士,乃是全天下一等一個人尖子,將來可是要做內閣閣臣和部院大臣的。這樣的老師教出的學生還能差了,況且一來就是六人。試問,一般人能有這麼雄厚的師資力量嗎?

    又正因為內書堂的學業教育由翰林院負責,翰林院素稱“清要之地”,不僅是因為明中期以降“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更因為翰林院的翰林們很多都有機會成為內書堂的教師,而他們培養的宦官裡面說不定就有一些進入司禮監,成為司禮監掌印、秉筆或者隨堂太監。

    外官要做大官,必須是進翰林院。中官要出人頭地,必須進內書堂。因此,十三衙門的官事牌子也會為自己的出身而自得,以外翰林自居。

    至於教習和宦官之間的這種師生人脈關係也是一種官場上的重要資源。

    周楠今天還真是出門沒看皇曆,睬狗屎了,不歇氣地被加官進爵,現在竟然成為教習,可以自如出入皇城大內。

    可想,如果他在內書堂教上十年書,不知道學生中要出多少大人物,

    真到那個時候,就算周大人無官無職,也是沒人惹得起。

    惹了他,說不定就牽扯出幾個內相學生來。

    嫉妒,強烈的嫉妒,老周這機遇,真真是不狠狠吃他一頓大餐不足以平吾等心頭之恨。

    這個時候,連先前吊兒郎當的牛太監也霍一聲跳起來,恭敬地拱手:“恭喜週司正。”

    周楠感覺自己好像是要漂到天上去,他實在是太享受眾人這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了,忍不住對黃主事開了嘲諷:“黃大人,你寫一道彈劾折子,天子就封賞本官一次,你這不是和萬歲對著幹嗎,今後又如何自處啊?對了,黃大人是不是還要彈劾我周楠?”

    黃主事惱得滿面鐵青:“朝廷自有體制,內書堂教習必須是翰林,敢問周大人是什麼功名?”

    我們的周大人一臉不屑:“朝廷又哪裡制定了內書堂教習必須是翰林的規矩,誰規定秀才就不能做教習了,你拿出來給我看看?必須白紙黑字才能當真,若有,周某二話不說就將陛下的手敕退回去。”

    沒錯,還真沒有。

    道理很簡單,文官系統一向和太監水火不相容。明朝早年,皇帝命翰林入內宮教書的時候,各位學士深以與閹賊為伍為恥,只不過皇命難違,只能默默享受。

    因此,從法理上來說,卻沒有這個規定。

    再說了,從文官的潛意識中來說,他們還巴不得朝廷選個文盲大老粗教一群愚蠢的學生出來呢!如此,在政壇上,文官們也可以一手遮天,宏揚他們口中所謂的正氣。

    到崇禎年時,朝廷裁撤廠衛,限制司禮監的權力,內書堂也不派人了。結果如何,大明朝亡了。

    黃大人被頂得說不出話來,心中大罵:真是個噁心的小人,氣殺老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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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勞山歌





    咱們老百姓,今兒真高興。

    周楠本以為辦完今天的差事之後,估計以後再沒機會見到嘉靖,如果未來的科舉之路走得不順,估計會在道錄司這個清水衙門呆上很長一段時間。想不到事情突然一變,竟然做了太監們的老師,隨時可以進宮,以後面聖的機會也多。

    這才是人生處處有意外。

    回到家後,周楠一邊沐浴,一邊在心中琢磨。

    自己現在的官照上的全稱是:宣德郎,道錄司右正,殿前班直,兼內書堂教習。

    品銜、本職、派遣都全了,而且一來就是兩個派遣,真真是四季發財。

    而且,殿前班直和內書堂教習又是能夠親近天子的工作,也不知道會引得多少人羨慕嫉妒恨。在別人的眼中,簡直就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政壇新星。

    不過,周楠一琢磨,感覺有點不對味。

    道錄司右正是雜流官,又清閒,歷來都是用來恩蔭公卿大夫子弟的。至於殿前班直,索性直接就是由貴族子弟充任。至於內書堂教習,也不算是什麼正經的差遣。

    無論怎麼看,他現在走的都是勳貴子弟的道路,混的是貴族朋友圈。

    按照這條路子走下去,如果不出意外熬資歷,過得幾十年說不定會個什麼爵位。

    這已經違背他進入官場欲要一展胸中抱負,出將入相的初衷了。

    究竟哪裡出了問題呢?

    周楠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不想,不管怎麼說,八月的科舉還是要用盡全力的。

    洗完澡,周楠提起精神背了一個章節的論語和朱熹的批准,寫了一篇八股文,然後上床睡覺,明天一大早還得上早朝呢!

    剛躺下,天上“嘩啦”一聲又下起瓢潑大雨,隱隱有雷聲在遠方傳來。

    一個涼快的天氣,正好入眠。

    ********************************************

    此刻,在嘉靖清修的玉熙宮精舍中。

    暴雨一下下來,屋中就開始漏水,黃錦忙指揮兩個小太監端正木桶接水。

    為免水滴驚擾了天子,他又將毛巾墊在桶中。

    屋中照例和往常一樣緊閉門窗,大熱天的,空氣又異常潮濕,顯得甚是悶熱。

    黃公公忙碌了半天,只感覺滿面通紅,胸悶氣短。他偷偷地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看了一眼皇帝。

    嘉靖正站在屏風前,看著屏風上的字出神,留給屋中眾人一條清瘦的背影。

    這張屏風是黃錦下去時搬進來的,上面只蒙著一面白絹,也不像其他屏風那樣繡著花兒蝶兒。

    黃錦知道天子這是要在上面題字。

    此刻,上面已經寫滿了墨汁淋漓的詩詞。

    突然,嘉靖道:“黃錦,你好像熱得厲害,可是累了?”

    黃錦見天子就好像是背心長了眼睛一樣,吃了一驚:“老爺,奴婢不累。”

    嘉靖突然長嘆一聲:“老了,朕老了,你也老了。黃錦,你在朕身邊快二十年了吧?”

    黃錦:“回老爺的話,還差四十六天就整二十年。”

    “光陰似箭啊!”嘉靖又感嘆,口中朗朗念道:“勞山拔地九千丈,崔嵬勢壓齊之東。下視大海出日月,上接元氣包鴻濛。幽岩秘洞難具狀,煙霧合踏來千峰。華樓獨收眾山景,一一環立生姿容……”

    聽到他念,黃錦定睛看去,豁然正是屏風上的字,題目是《勞山歌》落款是東海周楠。

    嘉靖念到這裡,突然一聲長嘯,疾步走到門前,推開大門。

    有勁風襲來,吹都他身上寬大的道袍。

    “雲是老子曾過此,後有濟北黃石公。至今號做仙人宅,憑高結構留仙宮。吾聞東岳泰山為最大,虞帝柴望秦皇封。其東直走千餘裡,山形不絕連虛空。自此一山奠海右,截然世界稱域中……”

    獵獵衣袂,暴雨驟風,使得嘉靖看起來直如那雲端仙人。

    他一臉的亮光,任憑風雨打在臉上:“雲行雨步,過東海之顛。排山倒海,乃仙人之自在。周楠這詩,寫出了長生者的灑脫自在,此人可了不得啊!唐詩李太白被人稱之為謫仙人,這周楠想必也是被天下貶入凡間的詩仙,朕讓他隨侍駕前,卻沒有看錯人。”

    黃錦:“周楠的詩詞自然是全天下最好的,老爺你小心著了涼。”就要想前關門。

    嘉靖一把將他推開:“不用管,如詩配如此風雨才稱得上滂沱大氣。以天為蓋,以地為輿;四時為馬,陰陽為御;乘雲凌霄,與造化者俱。朕何時才能得大自在,行嶗山之峰,觀東海之瀾,不為五行所拘。周楠詩中的境界,朕是何等的嚮往!這位周大人,是有修行在身的。 ”

    他不住長嘯,高一聲,低一聲,在整個西苑中迴盪。

    黃錦知道,周楠是徹底入了天子的眼了。

    作為侍侯皇帝二十年的老人,世人沒有人比黃公公更懂得天子的心意。

    自從皇帝隱約感覺到周楠和嘉善公主有私情之後,內心中已經有了招他做駙馬的意思。只不過,天子金口玉言,說出去的話又不能收回。

    這事,皇帝只能聽之任之。

    愛屋及烏,皇帝也留意起了周楠。這幾日,周大人所做的青詞極中他的意思。

    下來之後,嘉靖命黃錦將周楠的詩詞都抄了一份進呈御覽。

    剛開始讀的時候,天子還很是不屑,道周楠的詩詞好則好矣,侮辱盡是些兒女情長的小情小調,格局太小。

    直到他讀到這首《勞山歌》,竟是愛不釋手,寫在屏風上反复吟唱,直如著了魔一般。

    難怪皇帝今天下去不停封賞周楠。

    咱們這個萬歲爺啊,就是這麼個任性過激的人。

    他若是恨上你,對你異常的刻薄,將你貶到極處。可若是喜愛上你,卻能把你捧上天去。

    當初他對楊慎如此,對張璁如此,對夏言如此,對嚴嵩不也是如此?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嘉靖興盡回屋。

    黃錦急忙上前給皇帝更衣。

    一脫掉嘉靖的衣裳,就看到一具瘦骨嶙峋的身體。那失去彈性的皮膚上滿是紅色的斑點。黃錦心中一酸,眼淚就落下來了:“老爺求長生的心志太切,事行有度,過猶不及。”

    嘉靖還在感慨:“老了,人生也不過短短幾十年,朕求長生自然要勇猛精進。否則,豈不是於草木同朽?黃錦,你也老了,朕一旦駕鶴飛升,又如何捨得下你,捨得下兒女們。尤其是嘉善,對朕還真是孝順啊!知道朕日子過得苦,要賣度牒給朕修玉熙宮。”

    想起女兒,他一臉的慈祥,就命人取了仙丹,命黃錦分別贈給裕王和嘉善,就連黃公公也得了一顆。

    黃錦心中暗暗叫苦,只得含進嘴裡,等了到侍侯完嘉靖讓他退下之後,才偷偷吐在袖子裡。

    他感覺自己口中又苦又澀,回到自己屋中,只感覺小腹裡彷彿有一道火苗在熊熊燃燒。

    竟有點蠢蠢欲動之感,整整一夜都睡得很不塌實

    倒第二天早晨,他渾身直打冷顫,又酸又漲,竟是抵受不住。

    黃公公心中大震,自己乃是一個閹人,氣血已衰,還有這麼大的反應。萬歲爺若是吃了這樣的丹藥,龍體只怕經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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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一章 早朝





    他又回想起方才给皇帝更衣时,天子身上的红色斑点,不觉害怕起来。

    又仔细端详起手头那那颗红丸,却见红嫣如血,在灯光下闪烁着妖艳的光芒,看得久了,魂魄都仿佛被吸了进去。

    黄锦是个标准的儒家门人,对于长生之说历来都是嗤之以鼻孔的。天子广有四海,有足够的资源修道。从秦始皇到唐太宗,好此道的君王实在太多了,却没听说过谁最后得道飞升。

    反道是不少君主因为乱服丹药而暴毙。

    想起这严重的后果,黄锦寒毛都竖了起来。

    天刚亮,他就召集西苑侍侯皇帝的几个方士,问这颗红丸是什么配方,长期服用是否会损伤身体。

    几个方子接过红丸研究了半天,道这颗仙丹乃是当初邵元节仙长在宫中侍驾时所留下的房子。邵神仙已经鹤驾西游多年,至于长期服用之后如果,不敢妄自揣度。

    黄锦又问,那么你们知道这仙丹里究竟合有什么药物吗?

    几个方士彼此互相看了一眼,斟酌着语气解释说,这颗丹药是道家玄门正宗的神仙方,他们学的是祝由,法门不同,如果知道,也不敢乱说。

    他们这么说,黄锦心中微微恼怒,这几人说自己学的是祝由,其实说穿了就是跳大神的巫蛊之术,纯粹就是一群骗子。

    看黄公公脸色不好看,一个方士大着胆子道:“道家外丹在服用的使用,需要配合心法打坐食气。当初,这差使都是由蓝道行仙长负责的,或许他知道方子。”

    黄锦苦笑:“蓝道长不是已经离开京城云游天下了吗,又从哪里去找?罢了,你们都退下去吧?”

    说了半天话,他身上更是难受,感觉皮肤又痛又痒,已经微微发红,心中更是吃惊。

    想了想,昨夜嘉靖说周楠是有修行的人,心中顿时一动:以周楠的道诗来看,大有神仙之气,想来也是正宗,不妨找他过来问问。

    就一招手。

    一个小太监进来:“干爹又何吩咐?”

    黄锦:“你知道道录司的周司正吗,他现在何处?”

    小太监:“回干爹的话,儿子知道,周大人如今领了殿前班直的差遣,现在应该在上早朝。”

    黄锦道:“你走一趟,等周大人上完朝就领到西苑来,就说陛下诏他随驾。”

    ******************************************

    明朝的早朝乃是一项重要的议事,按照规定,在京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必须参加。

    能够参加这样的议事,就说明你一脚已经跨进高官的行列,算是身份的象征。

    在后世的影视作品中,好象所有的国家大事都会在早朝上解决。等到皇帝升座,就有太监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这个时候通常会有一个白胡子大官从人群里“咻”一声跳出来,手中拿着一本折子高呼:“臣有本启奏。”

    然后,就滔滔不决说上半天。大约是触动了另外一个官员的利益,那人不依,也跟着跳出来反驳。

    于是,两人就开掐。

    再后来,又有大臣站出来,拉架的拉架,帮腔的帮腔,金銮殿里顿时变成菜市场。

    可影视作品毕竟是影视作品,当不得真的,至少在明朝嘉靖年朝会不是这样。原因很简单,天子已经二十多年不上朝了,你们就算要掐要决一雌雄也找不到裁判。

    再说了,明朝皇权受到相权的限制,皇帝的圣旨如果没有内阁的签发,法理上也不成立,下面的人完全可以将不接。所以,国家大政,内阁和司礼监自己就办了。遇到软弱的君主,纯粹就是一个摆设。

    也只有嘉靖这种刚强之人,才能制约下面的文官集团。

    如此一来,早朝根本就不是说事的地方,已然流于形式。

    周楠得了每天能够上朝的资格之后,刚开始内心还是非常得意的。直到他被家人黄豆天不亮从热背窝里叫醒,痛苦不堪地赶到午门时,才知道自己接了个苦差事。

    这玩意儿从来每月初一十五不来之外,一个月三十天,二十八天都要起个大早。

    这简直就是非人的折磨,周楠不觉心中嘀咕:他年我若为首辅,得将每日早朝改成十天一次。反正这事也就是个形式,实在没必要这么折腾。

    再说了,自己只是个维持秩序的,说穿了就是个皇家保膘,上朝所带来的荣誉和他周大人也没有任何关系。

    很快,周楠就和一群值勤人员和锦衣卫汇合,进得了午门,立在金銮殿下面。

    来上早朝的官员陆续到来,在礼部的官员的组织下立成几个豆腐块。

    看人数,估计有五六百。

    周楠大吃一惊,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就有五六百人,如果算是九品以上,四品以下,起码五六千,吃财政饭的人竟然这么多,这内阁首辅可不好当啊!

    这个时候,他的心意又改变了。其实,我老周最大的人生理想是混吃等死,干首辅实在太累,怎么比得上太平公侯?

    正浮想联翩,那头突然传来一阵脆响,就好象是有小鞭炮在自己耳边炸响,让他禁不住身体一颤。

    定睛看去,原来是一个太监正提着一根一丈多长的鞭子在地上使劲抽着。这就是所谓的响鞭,估计是用来给大伙提升的,免得官员们因为睡眠不足失了体统。

    响鞭毕,就该到礼部唱礼官引官员进殿跪拜天子。

    天子自然是不会出现的,大伙儿也就对着一张空椅子行行礼。

    进殿也有顺序,按照品级,按照爵位高低排名。这些礼部自有章程,也不是周楠这么个小人物该费心的,他在殿前当好自己的泥塑木雕就可算是完成任务。徐阶、袁炜、李春芳三大阁老自然走到前面,徐袁二人周楠认识,却不知道李春芳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心中好奇,定睛看过去,却看到徐阶一双雪亮的目光投射过来。

    周楠不觉有些心虚,再顾不得去看李阁老。

    说来也怪,徐阶却朝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就好象是看自家子侄门生一般。

    这个老狐狸倒是个稳得住的人,他当面一团火,背后说不定藏了一把刀,只怕恨不得剁了我老周才甘心。

    周楠心中赞了一声,龟相能忍人所不能忍,这工夫确实叫人佩服。

    内阁三老过后,就是六部五寺等部院大臣。

    这些人周楠一个不识,好在旁边有个锦衣卫的百户是夏仪的熟人,姓文。方才和周楠又谈得来,就在旁边指指点点,不但准确地喊出每个大人的名字官职,还附送一百字的个人简历。

    这让周楠大开眼界,这厮还真是个耳报神,不逊色于史文江,有时间倒要让他和史师爷好好切磋切磋。

    一边默默记住所有官员的相貌名字,一边同那文姓锦衣卫道:“兄台真是消息灵通啊,我与你一见如故。若有闲,可去我那广福宫坐坐。六根老道的斋饭做得很好,那里又靠这什刹海,凉快得紧,住上三两日也无妨。”

    五月底六月初的京城就好象火炉一般,京城中贵人家眷纷纷逃离这水深火热的世界,跑玉泉山、西山别院消暑纳凉。这文千户是个勋戚子弟,家道已经中落的那种,自然没有别院可去。

    听到周楠之邀请,有心带家人去他那边凉快几日。又知道周腩最近突然得了圣眷,将来搞不好会挤进勋亲戚圈子里来,喜道:“恭敬不如从命,等下散了朝我就将老婆孩子送过去,子木你去不知道,我老来得子,娃娃才六个月,今天是他碰上的第一个热天,浑身都起了痱子,整日哇哇的哭。哭得我啊,这心里跟刀刺一般,你可是救了我的命了。”

    周楠道:“看这天也就热上十天半月,且住就是。对了,你家孩子这么哭也不是办法,是不是身子不好,要不找郎中凭下脉,不要耽搁了。”

    “怎么没找过,凭了脉说没事,就是热的。再说了,六个月的孩儿何等娇嫩的身子,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这药若是服用不得发,任你仙丹妙药,任你是龙子龙孙,一样叫你经受不起。”文千户是个话多心里藏不事的人,低声道:“昨夜我得了个差事,天子赐裕王仙丹一颗,是我送过去的。王爷谢了恩,当场服下。你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不等周楠问,也不卖关子,文千户道:“我有个亲戚的孩子在王府长史司当差,这才我好不容易进得王府,就随便过去看看。吃了半夜的酒,那头王爷就出事了。”

    “说是,王爷服用了陛下赏赐的仙丹之后浑身躁热,把持不住,一口气连御三女。事情还没完结,就流起了鼻血,怎么都止不住,急忙去请太医。这事长史司知道后,出面训诫,再知道仙药是万岁所赐,这才罢了。”

    周楠眼睛都瞪圆了:“裕王好象才四十出头八,就开始服药,似不太妥当?”方才文千户说得对,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这种助兴的药,那可是要人命的。

    文千户也点头:“春药怎么能够乱吃,依我看,这王爷也是个荒淫之人,望之不似人君。”

    周楠见他说话开始离谱,这已经有诽谤君父的嫌疑了,感觉一丝不妙,正要打断他的话。

    突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周楠抬头看去,竟然是礼部的黄主事。

    这才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对了,黄主事是今天早朝的风纪官。
mk2258 發表於 2018-8-5 15:25
第三百七十二章上綱上線誰都會





    早朝議事的唱禮、各級官如何走位、紀律糾查,甚至到官員衣冠是否整潔禮部都負責到底。

    如果有官員違反禮制,當即就責成其整改,並記入考核。

    在明朝歷史上就有不少官員因為早朝受到禮部彈劾,惹上大麻煩。

    這事表面上看起來是為守秩序,可如果要上綱上線,則是駕前失儀,是對君王的不敬,處罰起來也上不封頂。

    見黃主事來勢洶洶,周楠知道這事要糟糕。嘴生到人家頭上,他要怎麼向上頭禀告,自己也沒辦法。況且,他和文千戶還在背後議論未來的儲君。

    這事既然無力反抗,索性就直接認了,免得這廝借題發揮。周楠就笑這問:“黃大人這是要罰我幾年俸祿啊?”

    看周大人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顯然是不將自己罰他俸祿的事情放在心上。黃主事大怒,沒錯,自己是實權官員,周楠則執掌一個衙門,大家都不靠朝廷每月那點可憐巴巴的俸祿銀子過活,可這是錢的問題嗎?

    “無恥佞進小人,你背後誹謗君父,駕前失儀,我禮部當奏報內閣,報你一個踰制之罪。”

    周楠心中氣惱,方才說裕王和皇帝吃春藥的話可是出自文千戶之口,你姓黃的怎麼抓住我不放……文千戶……靠,姓文的竟然溜了。

    正在這個時候,徐階和幾個官員從殿裡走了出來,見黃主事和周楠糾纏在一起,皺了一下眉頭,喝道:“黃大人,周大人,這裡是什麼地方,緣何喧嘩?”

    黃主事:“禀次輔,周楠背後議論君父,誹謗天子,罪責難逃,下官要彈劾這個胥吏。”

    徐階溫和地看著周楠:“周楠,此事可真?”便微笑地立在一邊。

    徐閣老心中痛恨周楠,但又自重身份,不可能赤膊上陣。他的態度,是要放任黃主事對周楠下手了。

    周楠如何看不出徐老狐狸的意思,也知道任由黃主事發揮下去,自己頭上的罪名就大了。立即將臉一翻,對黃主事道:“黃大人,你要彈劾周楠,本官當著次輔的面也要上表彈劾你。”

    黃主事冷笑:“周楠,你罪孽深重,又憑什麼上表參本官?”

    周楠要得就是他這一問,喝道:“黃主事,你是禮部主事,是朝會的讚禮官,我問你,宗室歸禮部管吧?王爺濫用神仙方,你們禮部為什麼不進諫?你們才是真正的佞進小人。”

    “這個……這個……”黃主事一時語塞,歷朝歷代濫服神仙方吃死的皇帝可不在少數,特別是英年早逝的君主突然暴斃,必然會引起一場內亂。

    比如唐太宗李世民,如果不是因為一心求長死,五十歲駕崩,而是再活上十來年,自然沒有後面的武后專權,屠戮宗室的事情。沒有武后專權,就沒有後來的唐明皇登基,也自然不會有安史之亂。歷史如果可以假設,大唐卻不知道會強盛成什麼樣子。

    因為有無數的前車之鑑,文官們對神仙方和仙丹從來都是喊打喊殺,絕不容情,是政治正確。

    只不過,如今的嘉靖天子性格剛強。而且,他服用仙藥的時候都躲在皇宮裡,避著外官,大家也就裝著看不到。

    這個時候,周楠反說禮部的人不進諫,是佞進小人。

    周楠這話明著是罵黃大人,實際上將整個禮部,將徐階也繞了進去。

    不等他反駁,周楠用手指著黃主事的鼻子繼續喝道;“還有,你剛才口口聲聲說我周楠誹謗君父,我想問你,我哪一句話誹謗天子了?黃大人,裕王現在只是一個親王,還不是儲君。二龍不相見,陛下不立太子乃是國策。你現在妄議儲位,****大政,又是什麼居心?我要上表彈劾你黃大人,彈劾你們禮部?”

    “你你,你這個小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好好好……”

    今日上早朝的人極多,周楠和黃主事這一鬧,旁邊又立著內閣次輔徐階,必然引得人人側目。

    周楠這話可是站在絕對的政治高度上去,聲音洪亮、咄咄逼人,大有不依不饒的架勢。

    是的,他這麼一鬧,問題就大了。裕王現在只是一個親王,周楠在背後說他亂吃仙藥,言者無罪,聞者足戒。不但無罪,反得了敢於直言的美名。

    黃主事情卻說王爺是儲君,這是口誤的問題嗎?皇位繼承歷來就是個禁忌,可不是你一個小小的主事就能隨意議論的。

    對了,黃大人是禮部的人,難道禮部有意重提立太子一事?

    禮部是徐閣老的基本盤,難道這是徐階故意放出來試探朝廷風向的?

    一時間,所有人都一臉的精彩,有人滿面激動,有人則若有所思。

    “你你你……小人,血口噴人的奸佞……”黃主事偷偷看了徐階一眼,卻見徐閣老依舊是一臉慈祥的微笑,這恰恰是他最害怕的,閣老對他已經有看法了。

    頓時惱得渾身顫抖。

    這個時候,一個太監快步走過來:“周大人,黃公公請你去西苑有事詢問。”

    周楠今日大獲全勝,自然不肯再和姓黃的糾纏。否則,你一言我一語掐下去太失體統。真激怒了禮部,免不要罰款,還得在擋案上記上一筆。

    就哈哈一笑,也不理睬黃主事,朝徐階一施禮:“恩相,下官告辭。”

    “子木去吧!”徐階笑著朝他和藹地一揮手。

    等到周楠離去,徐階輕撫長鬍鬚,面上的神情令人琢磨不透。

    “見過黃公公,不知道公公有何事垂詢?”周楠進了西苑之後,在司禮監在這裡的值房見到黃錦,不卑不亢地一施禮。

    在明朝,太監權勢極大,代表天子批紅,碰怠政的君王,他們對軍國大事有最後的決策權。

    和太監們打交代得講技巧。

    太抵觸,你也談不上任何前程。

    若是太親近,又會壞了名聲。

    黃錦示意手下退出去,指了指身邊的椅子,客氣地說:“周大人請坐下說話。”

    “謝公公。”周楠徑直坐下。

    黃錦端詳著周楠,慢慢說:“宮中傳聞,藍道行藍仙長當初之所以進宮侍駕,乃是你在徐相那裡推薦的,此事可真?”

    聽他這麼問,周楠心中一驚,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

    是的,藍道行進宮是他推薦的,為的是在皇帝身邊安插耳目,以方便為徐階爭取內閣首輔一職。

    這件事剛開始的時候進行得非常順利,不得不承認藍道行確實是個有學問有本事的,進宮不幾日就獲取了皇帝的絕對信任,得了許多封賞。

    後來事情暴露,嘉靖心中氣惱,就把藍道長趕出了京城。

    妄自揣摩皇帝心意已是重罪,更別說在天子身邊安插奸細了。

    若追究起來,砍頭都有可能。

    周楠脖子後面有寒毛偷偷豎起,想要否認,可轉念一想,紙包不住火,不認也不行,關鍵是這話該怎麼說,怎麼才能將自己擇出去。

    “黃公公,下官以前在淮安的時候,主持過祭祀。進行人司後,處置的也是相關事務,和藍仙長見過幾面,相談甚歡,知道他是一位大德高人,這才向陛下推薦。”

    “哦,原來你認識藍仙長,這麼說來,你也是有修行之人?”黃錦裝著不在意的樣子隨口一問。

    周楠:“不敢說有修為在身,只是知道些道家的事情。”他開始吹起牛來,反正吹牛也不用上稅。況且,我朝皇帝迷信得很,在這事上吹牛總歸是有好處的:“下官現在再道錄司出任右正一職,自然不能外行指揮內行,這些天都在衙門裡苦讀道藏,略有心得。”

    黃錦聽周楠吹牛,神色中帶著喜悅,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示意周楠用茶。

    周楠一大早就出門上朝,口中也渴得緊,自不用客氣,一邊喝茶,一邊吃著明朝沒有添加任何防腐劑和香精的綠色原生態糕點,和黃錦聊起來。

    一口氣回答了黃公公幾個道藏的問題。

    俗話說得好:紅花綠葉白蓮藕,三教原本是一家。

    道教、佛教為了融入主流社會,已經脫離了原始宗教的迷信,變成了一門哲學思想,符合儒家的價值觀。

    這年頭但凡是有學問的大儒,誰沒有研究過老莊和“如是我云。”不懂點佛道玄理,你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讀書書人。

    黃錦學問出眾,自不例外。

    考教了周楠幾個問題,聽到應答得都對,顯然是對經義有深刻的了解,很多見解也別出機杼,頗有意思。

    黃錦已經篤定周楠是有修行在身之人,笑道:“周大人對神仙方,丹藥這事怎麼看?”

    周楠一愣,今天早朝的時候自己剛和黃主事因為丹藥一事發生衝突,怎麼這黃公公又問這個問題。

    其實,按照儒家正統和政治正確,他最佳的應答是對服藥這事大肆鞭撻。

    可想了想,嘉靖吃了這麼多年的長生藥,你怎麼這麼說不是和天子對著幹嗎?

    可若贊同附議,怕是要懷自己的名聲。

    周楠:“事行有度,過尤不及。”

    黃錦精神大振:“還請教。”

    “當不起黃公公請教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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