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36
mk2258 發表於 2018-8-5 15:30
第四百零三章或許中了





    第二場是考論一篇,題用孝經,判五道。詔、誥、表擇作一道。

    這是鄉試三場中最簡單的一場考試。

    再加上下下了一夜暴雨,氣溫突然下降,早晨醒來的時候還有點冷。

    大約估計了一下,應該是二十度左右的樣子,秋季已經降臨。

    周楠的心情非常好。

    詔、誥、表。詔就是詔書,乃是皇帝頒布國家大政和法律時的所發的聖旨。

    誥就是封誥,帝王任命或封贈的文書。比如如果嘉靖如果要任命內閣首輔,就得寫一份這樣的東西。

    表,就是大臣向皇帝上的奏摺。

    沒錯,鄉試第二場考的是機關公文寫作。

    畢竟,你一但中舉是可以直接做從七品的官員的。

    或許在小說的讀者看來,一個從七品,也就是做個縣丞,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可你換個思路想,這可是正處級官員啊,相當於後世的常務副縣,中國才幾千個縣。十三億人中才幾千個實職正處副縣,難道還不夠牛嗎?

    既然要做縣丞,如果不會寫公文,那就說不過去了。

    周楠成天侍侯皇帝,詔、誥、表看得審美疲勞,這東西也難不倒他。只用一天就寫完了,早早地交了卷子。

    如果說第二場考試的難度驟然降低的話,第三場簡直就是走個過場。

    第三場是經、史、時務策五道題,考官從經史子集中挑五個句子,讓你結合大明朝的實際,寫一篇策論,發表看法,相當於後世的申論。

    可憐秀才們都是死讀書讀死書的書呆子,又懂什麼國家大事經世濟用。再說了,治國理政自有朝中大姥,還輪不得你們這些小秀才指手畫腳。至於你有什麼觀點,是否合理,考官也不太在意。只要格式對了,又沒有違制的地方,通常會打個圈兒,過了。

    別人做卷子,只恨題多。可周楠看到一下子要做五篇文章,心中卻一陣歡喜。

    第二場考試的時候,他只用了一天就將捲子做完,剩下兩天只能無所事事地呆在考舍中形同坐監,鬱悶得發狂。

    現在終於有事做可以打發光陰了。

    ……

    嘉靖四十一年八月十八,順天府鄉試終於結束,超過兩千秀才渾身骯髒,滿面疲憊地從貢院裡出來。

    這次朝廷特意開恩,給了順天府兩百二十一個錄取名額。主要是考慮到京師畢竟是首都,名額若是太少,未免有損天子腳下首善之區的名聲。而且,朝廷未必沒有憐惜京師每過得十來年就會被北方游牧民族入寇禍害之意。

    要知道,如陝西那樣的大省碰到地方官沒能量,在朝堂上說不起話時,最少的時候才九十來個解額。

    雖說如此,可十中取一的的錄取率也實在有些低,眾生都是面帶憂色。

    這次大家都篤定顧言會出題,大家都在那本書上下工夫。但結果是各一題,顧言狠狠地給欲投機取巧的考生們擺了一道。

    “字木考得怎麼樣?”出考場之後,密雲的秀才們自然聚在一起,互相對題,周楠也被幾個剛認識的生員拉住。

    老周自然不會說自己勝券在握,這個時候要保持適當的低調才好,只微嘆一聲搖了搖頭。

    看到周楠這表情,大家以為他考砸了,都道:“就連大名鼎鼎的周子木也這般頹喪,看來今回咱們密雲又要一個也中不了。”

    又有人怒髮衝冠:“誰放的謠言說大宗師這次肯定從出題了,害得我等在這半個月考前衝刺的時候盡在那書上下工夫,陰謀,絕對是陰謀!”

    他這話激起了大家心中的怨氣,於是,大夥兒都連聲問候放出這個消息的人家裡直系女性親屬,並試圖於之發生不道德的關係。

    “噗嗤,看吧,這就是投機取巧者的下場。”突然,有冷笑聲傳來:“看來今年密雲廢物要全軍盡墨了,痛快,痛快!”

    眾人大怒,轉頭看去,正是剛從貢院裡出來的徐養大。

    “姓徐的,好大膽子竟然羞辱我密雲士林,吾輩絕不與你幹休。”

    “徐養大,少挖苦人,你又考得如何?”

    徐養大:“鄙人才疏學淺,自然比不上密雲各位學問高明又有玲瓏心竅的大才子。某隻知道埋頭用功,四書五經絕不偏科。考前只一味下死工夫,將四書揣摩得透了。若是往常,自然比不了各位賢兄。但看大家模樣,應該是押錯了題,文章做得不甚得意,這就是不才在下的機遇。”

    “我也不需要將文章作得花團錦簇,只需比你們好一點點就行。這才是,老天開眼,不會讓老實人吃虧啊!”

    看得出來,徐養大這科考得非常不錯,他仰頭哈哈大笑。意氣風發地拋下一臉晦氣的密雲士子,瀟灑而去。

    “真是一個得勢小人。”終於有密雲秀才忍不住朝他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

    被他這一通挖苦,眾生都被壞了心情。本來他們還打算烤晚聚一聚吃頓酒,此都各自散去。

    周楠突然想起自己趕考的那天早晨荀芳語正在分娩,不知道她究竟生沒有生,又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母子平安否。

    當下歸心似箭,只恨不得插了翅膀飛回家去。

    今天是鄉試結束的一天,周楠本安排了黃豆僱轎子在外面等著。

    可惜,同樣也來了不少過來接考生的人,轎子、馬車滿滿地堵了兩條街。加上出場的考生,看架勢起碼有三千人以上,又如何找得到黃豆他們。

    周楠無奈,也懶得去找黃豆,安步以當車,腿兒著回去。

    到了家裡,卻發現裡面靜悄悄的,只有個小子守門。

    看到周楠,那小子驚喜地跳起來:“老爺回來了,老爺回來了!”

    周楠:“家裡的人呢?”

    那小子:“回老爺的話,除了女眷,其他人都去貢院了?怎麼,他們沒有接到老爺嗎?我這去禀告如夫人。”

    “貢院那邊太擠,擠丟了,不用,我自己去見夫人。”周楠心中牽掛荀芳語母子,一道風似地去了她的院子。

    剛進院子,就听到嬰兒響亮的哭聲。

    “果然生了,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周楠進得屋中,就看到荀芳語正斜靠在床上,身邊是安婆婆正抱著一個襁褓小聲地哄著。

    “啊,老爺你回來了。”荀芳語欲要坐起來。

    周楠連忙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夫人辛苦了,不要起來,躺著說話。”

    “是,多謝老爺憐惜。”荀芳語身體本就健康,生完孩子休息了幾日,氣色看起來很好,忙問:“老爺考得如何?”

    “似乎要中。”

    荀芳語:“什麼似是要中,妾身不明白。”

    “那就是必中。”周楠肯定地說。

    荀芳語面露喜色:“這離放榜還有幾日,相公怎麼就篤定自己能中?”

    “老爺我自然有自己的道理,我說中就肯定能中。”是啊,先前徐養大說得對,我也不需要將文章作得花團錦簇,只需比你們好一點點就行。

    又打一個比方,你身後有一頭老虎在追。你不需要比老虎跑得快,你只需要比同伴跑得快就能逃得活命。

    這次大夥兒都猜錯了題,估計發揮得都不怎麼樣。周楠雖說只事先從陳矩那裡拿到了兩道題目,但一個舉人功名也已經到手。

    剛才周楠從貢院考場出來就想笑,直憋到現在,憋得異常辛苦。

    中了舉人,文憑到手,自己在官場上可算是可以將腰桿子挺直了做人,終於可以擺脫雜流官身份了。

    周楠志得意滿,發出一陣槓鈴般的笑聲。

    這一笑,驚動了襁褓中的嬰兒。彷彿不服輸似的,小孩兒的哭聲也響亮起來。

    周楠這才問:“娘子,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子?”

    他不問還好,一問,安婆婆一臉黯然地低下頭去,荀芳語眼圈也紅了,淚水連串地落下。

    周楠心中一沉,急問:“娘子別哭,是不是孩子有什麼不妥,病了還是……”腦子里頓時閃過“殘疾”、“先天性缺陷”等可怕的字眼。

    荀芳語哽咽:“是女孩子,妾身對不起老爺。”

    周楠皺了一下眉頭,接過孩子,只看了一眼,再次放聲大笑:“好好好,太好了,我喜歡。”

    卻見那孩子生得粉妝玉砌,眉目中依稀有荀芳語的模樣。雖說是早產,卻有四五斤重,身子也高。十二年後,必是一長腿美女。

    周楠一看眼睛就挪不開,又伸出手指去逗。

    一隻小手身過來抓住他的食指。

    周楠整個心都彷彿要融化了,除了甜蜜還是甜蜜,口中只翻來覆去地說:“我就喜歡女兒,我就喜歡女兒。芳語,你是我老周的大功臣,哈哈哈哈,俺考場得意,又添愛女,正是雙喜臨門啊!”

    看自家老爺好像是歡喜得顛了,荀芳語驚得不哭了,她和安婆子都是一臉的疑惑。

    周楠:“我周家別都缺,就是不缺男孩,別人生的都是男孩,惟獨你生了個女兒,可金貴啦!知道女兒是什麼嗎,爸爸的貼身小棉襖,前世的小情人。”

    說著就伸出嘴去在三丫的臉蛋上狠狠地親了一口,學著宮中太監的模樣,叫道:“下官周楠拜見三小姐,三小姐萬壽金安,青春永駐!”周楠知道自己完了,這輩子都要做女兒奴了。

    荀芳語大駭:“安婆婆,快,快去請郎中,老爺失心瘋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8-5 15:31
第四百零四章兒女論(加更求票)





    周楠還在笑:“我沒事,我沒事,本老爺這是高興的。芳語,我一直想要個女兒,現在總算是得償所願了,謝謝娘子,謝謝娘子。”

    荀芳語如何明白周楠這個現代人的心思,又如何知道後世的女孩子地位高到何等程度。

    在周楠所來自的那個世界,尤其是在西南地區,女人就是一家之主。出門上班賺錢,那是不可能的,一輩子都不可能。

    女孩子主要的任務就是在家打麻將,和鄰居說八卦,歲月靜好。

    家中一但生了女兒,家中就會設宴慶賀,父母逢人便說,總算是生了個女孩子,我們總算鬆了一口氣,可以享受生活了。

    如果生了個兒子,做爹媽的通常會哀聲嘆氣,然後看看卡里的存款餘額,計算是不是夠付個首付給孩子買套房備著,等到兒子長大,恰好將貸款還完。還有,孩子二十多年的教育經費又從何而來?

    將來考不上好的學校就找不到好工作,找不到好工作就賺不到錢。賺不到錢,沒房沒車,會打一輩子光棍的。

    現代社會對於一個男人,相當的不友善。

    最重要的一點,現代世界的競爭分外殘酷,加上在家中的地位低。男人每日除了工作基本沒有精力照顧家庭,一天下來通常顧不得和父母說上兩句話。

    為人父母者難免會在心中嘀咕:我生這個兒子除了給錢還是給錢,意義何在?

    作為一個穿越者,周楠必然帶著現代人特有的思維定式,喜歡女兒更多過兒子,這才古人眼中簡直就是一個怪人。

    周楠一口氣生了兩個兒子,又回想了一下自己在現實世界的時候,家裡的親戚都無一例外生的是男孩。特別是他的一個叔叔,頭一胎是個兒子,自從國家防開計劃生育政策之後就想生個女兒。到事與願違,第二胎不但依舊是男孩,還是雙胞胎男孩。

    一想起這三個兒子長大成人後要結婚,要問自己要房要車,叔叔兩口子一夜白頭。簡直就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弄得周楠都有點懷疑自己家族有生兒子的基因。

    現在總算得了個女兒,周大人老怀大慰,感覺自己的人生總算是圓滿了。

    看周楠的歡喜出自真心,又不像是失心瘋,荀芳語心中這才好受了些,忙叫人準備洗澡水給周楠沐浴更衣。

    周楠在考場呆了九天,大熱天的一身都漚臭了,洗完澡感覺渾身清爽。吃過酒肉,顧不得現在還是大白天回屋倒床就睡。這一覺睡得深沉,直到第二天早晨。

    周楠前腳剛離開自己的房間,後腳荀芳語又難過起來。

    她是周楠的小妾,就家中的地位而言自然比不過大妻雲娘和平妻阿九。至於夫妻感情,她個人覺得還是比不上素姐的。

    荀芳語本心中本不想事,但架不住安婆子整日在自己耳邊吹風,便想生個兒子鞏固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對於生兒子這事,她本有極強的信心,可萬萬沒想到結果是個女兒,這叫她如何能不傷心。

    禁不住氣道:“那什麼郎中,還名醫,言之鑿鑿說必定是個南孩,若不是可挖去他的眼珠子。這就是一個騙子,婆婆你帶人去砸了他的招牌。”

    安婆子:“郎中那里肯定是要去的,不過卻得備下一份厚禮。”

    荀芳語大奇:“婆婆這話我聽不明白,他騙得我好慘,我們周家不找他麻煩已是好的,怎麼反去感謝?”

    安婆婆笑道:“這生兒生女的事情乃是老天注定,各有五成的機率。那郎中估計也就是隨口一說討個好口彩,若是真生了兒子,豈不是顯得他醫術高明,還能得一大筆謝禮。若是沒斷中,對他也沒有什麼損失,老天爺安排的嘛,老天爺最大。其實,生兒子對夫人來說未必不是好事,將來老爺也會多寵你一分。”

    荀芳語:“這話說得卻怪,我聽不明白。”

    安婆子:“生兒子固然是大大的喜事,可這也看孩子將來有沒有本事繼承家業。若孩子長大了,讀書不成,周家的孩子又多,也就是一個庶出的公子,老爺也不希奇。可若是生了個小姐,卻又不同。”

    荀芳語:“什麼不同,不是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嗎?”

    “夫人你還真是糊塗了,這說只不過是普通人的說法,老爺是普通人嗎,咱們周家是普通人家嗎?”安婆子一臉的神采:“老爺現在可是天子 近臣,每天都能看到萬歲爺的,結交的都是公卿大夫。老爺相貌堂堂,夫人你又是千嬌百媚的大美人兒,小姐長大了還不傾國傾城?她將來許人,怎麼也得是個閣老部堂或者公侯家的公子,至不濟也得是個狀元、解元公或者探花郎。到時候,三小姐和夫人在府中的地位還能低了?”

    “而且,看得出來,老爺是真的稀罕女兒,夫人這可是大大的喜事啊!”

    荀芳語出身於淮安望族,官場上的事情自然知道一些,也知道安婆子說得在理。

    她是個單純的人,皺眉:“這才幾天大的孩子,就說到將來許人的事?婆婆這話休要提了,我不愛聽,只要老爺喜歡就行。”

    不過,經過安婆子這一勸慰,她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

    周楠是真心喜歡這個女兒。

    距離鄉試放榜還有十日,在這段時間裡,他幾乎都是在荀芳語院子裡逗孩子玩而度過的。

    三小姐也是皮,白天只顧著睡覺,看都不看這個慈眉善目的老父親一眼。等到夜裡,就哇哇大哭,鬧得家宅不寧。

    好幾次周楠都按捺不住跑這邊來,背著孩子在屋中轉圈,直到將女兒哄睡著才滿意地躺下打起呼嚕。

    雲娘生阿大的事情周楠在淮安府當官,也沒空帶娃。現在終於在女兒身上找到了做父親的感覺,這感覺雖然累,卻相當的棒。

    光陰似箭,不覺到了放榜的日子。

    一大早,周楠就帶著黃豆和窩頭出了門一路行去順天府貢院。

    看到人頭躥動的桂榜,他突然有點緊張。

    科舉場上意外實在太多,並不是說你文章做得好就一定能中,還得看考官的口味和心意。而且,場外因素也不能不防。

    神仙撒尿還打濕手呢,誰也不敢肯定自己就不會陰溝裡翻船。
mk2258 發表於 2018-8-5 15:31
第四百零五章蟾宮折桂





    說到科場上陰溝翻船的時候,就不得不將唐伯虎唐解元這個反面典型揪出來批鬥一下。

    在後世穿越小說中,但凡寫到科舉情節的時候,作者多半會寫寫這位冤枉到家的唐大才子。

    唐伯虎的才學自然不用多少,那是大明朝難得一見的天才。大約是從小在眾人的恭維聲中長大,又自執才高,為人放蕩不羈。這樣的性格必然引起世人的不滿,也徹底地改變了他的命運。

    弘治十年,唐寅參加錄科考試期間與好友張靈宿妓喝酒,放浪形骸。提學御史方志十分厭惡這種行徑,唐寅在錄科考試中名落孫山。後來蘇州知府曹鳳愛惜人才,蘇州的名士文徵明的父親文林、沈周、吳寬等為唐寅求情,方志才同意補遺讓其參加鄉試。

    受到這個打擊,唐大才子老實了一陣子,總算在次年的南京應天府鄉試中得了頭名解元,聲名遠揚。

    中了舉人之後,唐伯虎狂性複發,在進京參加完會試之後,當時大家正在猜誰能夠奪得會元,唐伯虎意氣風發之下說出了一句話:“諸位不要爭了,我必是今科會元!”

    恰好,當時科場舞弊案爆發。而唐伯虎恰好是做出其中一道難題的唯二之人。於是,大家就把他給告發了。

    可憐的唐解元就這樣被剝奪了功名,終身不得為官。

    另外,在這個時代還有一個同樣倒霉到家的大才子,那就是以前胡宗憲的幕僚,徐渭徐文長,也是在科場上掙扎了一輩子,到死也就是個秀才。

    可見,在科舉場上,很多時候也是要講運氣的。沒有運氣,你文章作得再好,也得遺憾離場。

    鄉試的出榜程序很繁多,周楠在考之前和官場上的人閒聊的時候就打聽過。

    一般來說,一份中式捲子需要如下關才能最終送到大宗師手裡。

    首先你的捲子交上去之後先由彌封官糊住姓名,接著糊了名字的捲子要交到謄錄官手裡。

    謄錄官會一字不漏地謄錄下來,然後根據你所製的中的一經,轉到分房的閱卷官手中。比如周楠制,他的捲子就要分到專門研究春秋的那裡,即便五經題在總分值中佔的比例不高。

    畢竟這次來參加考試的秀才有兩千來人,若所有的捲子都交到顧言手裡,顧老頭如何看得過來。

    分房考官那裡先要刷下八成才會將選擇定的捲子呈到正副主考的案前,如果他所選出的捲子最後中式,這個分房考官就會成為舉子的房師。

    四百來張卷子遴選完畢之後,兩大宗師就會從其中挑出兩百張卷子,然後按照編號將原卷調出來,撕去糊名。

    這兩百人就是最後的勝利者,舉人老爺了,可以將名字填到桂榜上了。

    而大宗師則是這兩百個舉人的座師。

    事情到了這一步,這一期鄉試並沒有完全結束。因為每屆鄉試的名額並不固定,國家會根據具體情況微調。比如順天府往年少的時候只有一百來人,多則三百出頭。而這些名額也不是整數,會有些零頭。

    於是,大宗師便會從淘汰下的捲子裡挑出一些卷子出來,放其過關,這就是所謂的拾遺。能夠被拾遺的人,那就是撞大運,中**彩,年年都有人因此歡喜得瘋了。

    “能中嗎?”周楠心中嘀咕:“會的,一定會,怎麼可能不中?”

    今天來看榜的人實在太多,除了考生還有考生帶來的家人。貼榜文的貢院照壁才多大點地方,一下子就被人圍滿了。

    人潮湧動,周楠被擠得跌跌撞撞,連帽子都歪了,心中直叫苦,又後悔,早知道就在家裡等著報喜的人上門了。可是,我也不敢肯定自己就能中啊,還是要親眼來看看才塌實。

    看模樣一時半刻也擠不進去,周楠沒辦法,只得退到後面。一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秀才,忙到了一聲抱歉。

    那個秀才看起來有些憨厚,笑笑:“沒關係,沒關係,兄台也是來看榜的。在下霸州姚順,敢問兄太尊姓大名。”

    周楠正要通報姓名,一個家丁模樣的人渾身是汗地跑過來,對姚順道:“大公子,上面沒有你的名字。”

    姚順:“你可看仔細了?”

    家丁:“小的如何敢哄騙公子,這事是能開玩笑的嗎,沒有。”

    “恩,還是沒有中啊,那算了,咱們回客棧去吧。對了,你帶信回家去,就說我中了舉人,要謝師銀子,讓他們盡快派人送過來,咱們也可以在京城快活幾日。”

    家丁連聲叫苦:“大公子,三年前就就這麼騙過老爺一次,這回怕是不好使。”

    姚順罵道:“不試試怎麼知道,休要推脫,到時候少不了給你賞錢。”

    主僕二人也不再和周楠說話,說說笑笑消失在人海之中,估計是找地方快活去了。

    周楠瞠目結舌:想不到啊想不到這個濃眉大眼老實憨厚的姚秀才竟然是個敗家子。

    經姚秀才這一打攪,周楠心中倒不是那麼擔憂了,便和兩個僕人一道隨著人潮亦步亦趨朝前擠去。

    也不知道擠了多久,太陽都升到頭頂了,才堪堪擠到榜前。他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泡透了,因為體力透支,腹中也感到一陣飢餓。大概估計了一下,起碼花費了三個小時以上。

    心中感慨,中國的人實在太多,什麼都要用搶啊!

    鄉試是正規的科舉,相當於現代社會的公務員考試。榜文和縣、府、院小三關使用輪榜不同,名單乃是從左到右排列。

    周楠自然是從左邊看起,第一名,徐養大。

    頓時抽了一口冷氣,這廝還真是個人物啊!

    徐養大當初是通過加試才進得的鄉試考場,周楠本以為他也就是一個普通的讀書人,只不過出身豪門罷了。想不到這鳥人竟然得了解元,這才是一舉成名天下知啊!

    難怪他考完的時候會那麼狂妄。

    嫉妒,強烈的嫉妒。

    就連徐養大也得了第一,自己上榜應該不在話下吧?

    周楠屏住呼吸朝下看去,第二名不是自己,第三名也不是自己……前十都沒有周楠。

    周楠又朝旁邊移去,前二十沒有他。

    前一百,還是沒有。

    周楠安慰自己,上榜就好,上榜就好。

    看到第一百五十名,依舊沒有他。

    周楠腦袋開始變大,我是周楠,胸懷抱負兮,慌得一逼。

    別急,別急,不是還有五十個嗎……可是,如果這五十人當中依舊沒有我該如何是好?

    周楠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一個名字一個名字看下去,直到看完,還是沒有自己的名字。

    他眼前一黑,身子頓時發軟,感覺力氣被掏空:涼了,涼了!

    “老爺,老爺,你怎麼了?”黃豆和窩頭大驚,急忙扶住他。

    卻見,自家周老爺牙關緊閉,面容煞白。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旁邊有人冷哼一聲:“姓周的,你自詡一代詞宗,年輕一輩士林未來的領袖,結果只考了個拾遺,是不是很失落,是不是很憤怒啊!”

    周楠回頭看去,正是高中頭名,春風得意的徐養大。這廝一定是專門等在這裡看自己落魄模樣好一瀉心頭之恨的。

    周大人滿腔的怒火湧起來:“徐養大,你這個小人,你說什麼……什麼,拾遺……這……”

    徐養大看周楠滿面灰敗的樣子,感覺自己以前的怨憤都徹底抒發出來,感覺說不出的暢快,伸瘦指了指旁邊的拾遺榜:“你是瞎子嗎,自己看。”

    說罷,他放聲大笑:“堂堂周子木,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中個舉人還得靠大宗師開恩拾遺,有臉嗎?哈哈,今天晚上,只怕週朋友要為功名風露立中宵了。”

    “哈哈,哈哈,我得了解元,我得意了嗎,我驕傲了嗎?”

    “拾遺……”周楠揉了揉眼睛朝旁邊看去,果然,在拾遺榜上,自己霍然位例第一。

    拾遺也是舉人,功名到手了,蟾宮折桂了!

    想起這一年來的苦讀,想起自己經歷過的一切,黃天不負有心人啊!

    周楠眼睛裡突然沁滿了淚水,他猛地轉頭朝徐養大一作揖:“多謝徐兄,恭喜徐兄!”

    徐養大道被周楠的表情驚了一跳,說了聲:“瘋子,懶得理你!”

    是的,周楠的表現實在太奇怪,難道他吃了敗仗,以至流下羞愧的淚水。哈哈,哈哈,大仇終於得報了。不但這次鄉試本公子要狠狠地踩你一腳。明年的春闈,也要壓你一頭。

    他本是個豪門子弟,又有才名。而周楠也是大名鼎鼎,簡直就被年輕一代士林吹噓為未來大明朝幾十年執牛耳者。

    再徐公子看來,周楠和自己一樣都是天之驕子,精英中的精英。中舉這種事根本就不值一提,如果落出前五十,那就是徹底的失敗。至於名落孫山,咯咯,咱們這種人上人,可能嗎?

    前頭說過,每屆春闈,主考官都會將總名額的零頭扣下來,從被淘汰的捲子補上,以示本大宗師目光如炬,絕不錯過任何一個人才,辜負朝廷“使野無遺賢”的重托。

    如果拾遺中的舉人但凡有一個人中了進士,足夠主考官吹一輩子了。

    這是科場上一個不成文的規則,名正言順。

    拾遺中式的士子也是舉人,在政治上的待遇和舉人沒有任何區別。

    而且,鄉試的排名出來解元能夠獲取極大名聲之外,後面的人其實都沒有實際的好處。不像會試,你的名次直接關係到能否做翰林編修、編纂、庶吉士,而入翰林又直接關係到你未來能否入內閣為相或者做六部部堂級高官。

    因此,只要中了,只要能夠上榜,即便是在拾遺榜上,都是天大喜事。
mk2258 發表於 2018-8-5 15:31





    窩頭是個老實孩子,也聽不懂方才自家老爺和徐公子的話。又見周老爺滿眼淚光,不覺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急問:“黃豆,老爺怎麼了?”

    黃豆:“老爺中了。”

    窩頭眨巴著眼睛:“不是說榜上沒他的名字嗎?”

    黃豆:“在拾遺榜上。”

    窩頭就急了: “啥叫失憶?”

    黃豆:“笨,就是舉人老爺。”

    “啊,中了,中了。”窩頭突然將嘴一咧,號啕大哭。

    黃豆大奇:“你哭什麼呀?”

    窩頭:“我這是高興啊,老爺實在太不容易了,自我被老爺買回家去,他就沒日每沒的讀書。實在太苦了,現在總算是苦盡甘來。”

    他這一哭,黃豆也忍不住抹淚,兩個孩子抱成一團。

    周楠倒是被他們逗笑了:“別哭了,別哭了,大喜的日子,哭什麼呀,該笑才是,回了。”

    兩孩子這才哽咽道:“對,該回去給如夫人報喜了。”

    三人又擠了半天才擠出人潮,等回到家中,餓得肚子咕嘟亂響。

    終於歸是回來遲了一步,據家里人說,送喜報的人早在一個時辰前就來了,還吃了杯酒,拿了賞錢。

    周楠這才想起自己主僕三人在看榜的時候花費了太多時間,竟然落到了喜子後面。

    不過,即便沒耽擱,估計也落到送喜報的人後面。

    送喜報對學政衙門的衙役來說可是三年一回的美差,按規矩,每張喜報都會得二兩到五兩不等的賞錢,抵得上他們一個月的工食銀子了。碰到解元報或者拾遺報,甚至會拿到十兩。

    因此,每到放榜的日子,各省學政衙門的差兵們為爭這個差事,爭得打破頭的情形也有發生。

    放榜那天差役們都會守在大宗師旁邊,每出一個舉人,就立即搶了過去,飛奔而出。

    實際上,他們才是第一個得到消息之人。

    周楠其實可以呆在家裡等的,但事關自己的前程,又如何沉得住氣,總歸要親眼看到才放心啊!

    家中的下人們都換上了新衣裳,滿面的喜氣,地上全是鞭炮的紅色碎屑,空氣中還殘留著火藥的味道。

    這是周楠第一次參加古代的科舉,一舉上榜,功成名就,志得意滿。唯一遺憾的是,自己沒有親手拿到喜報。人生的第一次,就這麼沒了。

    想想真是遺憾,周楠用手摩挲著大紅喜報,不住嘆息。

    荀芳語安慰道:“老爺,有的遺憾錯過就錯過了,也難以彌補。要怪就怪你自己太心急,一定要親自看榜。明年春闈,你就好好呆家裡等著吧!”

    “明年春闈……這個……有點難。”

    荀芳語:“科舉分為小三關和大三關,小三關中最後一道院試最難,因為一旦中式就是秀才相公,就有功名;大三關中鄉試最難,主要是因為十中取一,錄取率實在太低。只要過了鄉試,後面的會試就簡單,正所謂金舉人,銀進士也!老爺你連舉人都考中了,還怕進士科嗎?”

    會試的錄取錄和鄉試一樣也是百分之十左右,遇到讀書人多的年代,甚至還低到過駭人聽聞的百分之三四的程度,那麼,又為什麼說會試的難度比鄉試低呢?

    這其中最重要的的一點是,鄉試是是一省的秀才都可以去考,考的時候還得先加試進行篩選。今年你能夠拿到參加鄉試的名額,明年未必就有。

    而舉人參加會試就不用這麼麻煩,只要你願意去考,就有資格。而且,舉人屬於特權階級,就算你不想去吏部待選做官,將名字掛在商號或者接受別人為逃稅將名下的土地寄到自己名下,每年都又一筆不菲的收入。

    因為,不少舉人考了兩屆中不了進士,索性也不去考,在家裡做富家翁。

    如此一來,會試的難度越發地降低了。

    在荀芳語看來,自家老爺讀書刻苦,自我管理能力很強。現在既然中了舉人,趁熱打鐵,明年中個進士應當不難。

    可惜她並不知道,周楠這次能中式,主要是因為事先拿到了考題。

    如果憑真本事去參加明年的會試,周楠覺得恩師王世貞的話說得對,也只有六七成把握。

    罷,反正我現在舉人功名到手,至於春闈,隨緣吧!

    讓激動的情緒平復之後,周楠就提筆寫了兩封信,一封給家裡,一封給恩師王世貞,告訴他們自己中舉了。

    接下來幾日,就有同期中式的舉子登門拜訪。

    前腳進考場的時候大家還素不相識,後腳同登桂榜,那就是同年了。屬於封建社會最重要的人際關係之一,僅次於父母、師生。將來進了官場,大家也有互相幫忙,同氣連枝,結為一黨的責任和義務。

    周楠雖說名次吊車尾,可在一眾考生中名氣最大。

    狠狠地做了幾場文會,吃了幾台花酒之後,周楠隱約已經成為這一科順天府鄉試學子的首領,也讓他的虛榮心小小地滿足了一下:我名次低又怎麼樣,我名氣大前途好呀!就拿現代社會來說,******的倒數第一第二名通常都會被重用的。

    既然大夥兒已是一黨,這個朋黨的精神領袖自然是大宗師顧言。

    按照科場的規矩,中舉之後,舉人們回備上一份禮物等門拜訪,並正式拜師入門。

    於是,和周楠相熟的幾個舉人就約他明日一起過顧大人府磕頭。

    突然,周楠心中隱約有些不安:恩師王世貞和顧言可是仇家,我做為王元美的關門弟子,貿然登門,豈不是自討沒趣。可若是不去,那就是壞了士林的規矩,以後還怎麼在知識分子圈裡混。

    他又安慰自己說:“顧大宗師必然是知道我周楠來歷的,他既然取了我,肯定不會在意思我是王世貞的學生。”

    周楠第二日就和幾個同年備上禮物,上門拜師。

    根據墨菲定律,任何事都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所有的事都會比你預計的時間長;會出錯的事總會出錯;如果你擔心某種情況發生,那麼它就更有可能發生。

    果然如此。
mk2258 發表於 2018-8-5 15:31
第四百零七章等(加更求票)





    如果有人問明朝官場上什麼差使收入最高的話,或許有人會回答說鹽道,還會有人說是河道。

    沒錯,鹽乃是國家最重要的賦稅收入來源,如兩淮鹽道衙門,每年國家核定下發的鹽引就是十綱,共計十萬引。這些鹽引給誰不給誰,全憑鹽運使和巡鹽御史心意,鹽商們還不將大筆銀子乖乖地送到官員們手裡討好。

    至於河道,為了防治水患,國家每年都會撥下百萬兩銀子巨款給黃淮河道修築堤壩。這用進去多少土方、多少石料、多少人工,還不是河道衙門一支筆寫個數字的事情。反正黃淮年年發大水,一沖,就是一筆糊塗帳。

    只要你做了這兩個衙門的官兒,幹上一任,五輩子的錢都賺回來了。

    不過,灰色收入總歸是上不得檯面的。人在官場上行走,哪裡有沒有仇人。你貪墨公款,收受賄賂,總歸有東窗事發的一天。只要政敵有心整治於你,要找罪名還不容易。

    因此,真正說起收入最高的職位,就只有每屆各省鄉試的大宗師了。

    大宗師臨案主考,錄取的舉人按規矩都會到他那裡去拜師,還得奉上一大筆謝師銀子。

    銀子的多寡不定,家境貧寒的考生五兩可以,二兩也可以,反正就是個心意。出身豪門的舉人,幾百兩也是有的。

    一場秋闈下來,如果不碰到陝西那種只錄取九十多人的情形,兩三百舉人總是有的,那麼謝師銀子就達到驚人的萬兩之巨。

    而這筆收入是合法的,誰也沒有權力追究。道理很簡單,這涉及到中國儒家文化的傳統:學生在拜師學藝的時候,要交束休交學費,孔夫子收徒的時候還叫學生們給他一條臘肉呢!

    只要做一屆大宗師,貧寒的官員們就能一躍擠進中產的行列。而且,還能收幾百前程遠大的學生,蓄養人脈。

    做考官內是朝堂上最搶手的差使,每到鄉試的時候大家都會爭得面紅耳赤。

    有鑑於此,國家就定了製度,你要想做鄉試考官,可以,去考,擇優錄取,謂之大考差。

    還有,高品級的官員不許出任此職。

    六部尚書,各院部堂官你們就別湊熱鬧了。爾等已然位高權重,門生故吏遍天下,現在又去做考官廣收門生,是不是想結黨啊?

    考官只能從七品以上,各部郎中以下含郎中之中遴選。

    第三,每個人一輩子只能做一個主考官。不然,你每屆都當主考,幹上一輩子,收他幾千學生,鬼知道這學生中要出多少閣老、尚書,這朝堂豈不變成你家開的?

    這麼說來,此番是顧言平生第一次做考官,也是最後一次。不過,顧大人的運氣也是好,做了順天府的鄉試大宗師。京城乃是人文會萃之地,學生的素質雖然比不上江浙,在北方也是首屈一指的。就算素質差點,可京城土豪背景雄厚啊,誰也不知道這裡面小小的一個舉人背後會不會站著一個朝堂大老。

    這其中就以解元徐養大和周楠為代表。

    順天赴放榜之後,很快就有人將前十名的捲子抄了出來,徐養大的文章自然被大家重點關注。一看,都心中驚嘆,果然是好得不能再好。這樣的文章即便是放在南直隸考場上,也能排進前一百,在順天府更是鶴立雞群,水準卻是大大超出一般中式舉子了。

    周楠也因為好奇拿了一份小徐的捲子,一讀之後,心中不覺佩服:徐養大這廝果然了得,他來參加北京的考試,對其他人來說就是降緯打擊,太不公平了。

    至於周楠,直接就是天子近臣。

    能夠收這麼兩個學生,乃是任何一個主考官夢寐以求的。

    我們的老周同志本以為今天過來行謝師禮會遇到徐養大,然後兩人會因為舊怨而發生激烈的衝突,就好像所有穿越小說中一樣。

    最後,周大人靠著抄襲後人詩詞或者現代人過人的見識當眾狠狠地打他的臉,再次獲取眾人景仰的目光。

    他也將所有的可能都估計到了,也事先做了預案。

    卻不想到了貢院衙門,卻沒有看到徐養大。

    周楠實在忍不住,就問一個同年小徐呢。那人回答,徐養大昨天晚上就來貢院拜了師,據說師生二人相談甚歡。臨別的時候,顧大宗師還親自將他送出大門。

    說到這裡,那個同年一臉的羨慕。

    周楠有種一拳打到空氣中的感覺,又有點小小的失落。徐養大得顧言如此看重,看架勢,隱約有這科同年之首,顧門少掌門的味道。將來在士林和官場上,人家可就能擺出大師兄的架子,你還沒個奈何。

    小徐對他有成見,日後做起妖很討厭的。

    拜師的程序很簡單,舉人們先在大堂排隊等候,裡頭會有一個顧言的家人過來傳考生一個個進去磕頭。

    遇到大宗師看你不順眼,兩句話就把你打發了。若是對你青眼有加,這一聊起來很是一柱香時間。

    這其鄉試這麼多中式舉子,一個一個訓話,就算抓緊時間,也得兩日工夫。

    還好周楠來得早,他的拜帖放在靠前的位置,如果不出意外,午時就能輪到他。

    周楠心中就在琢磨等下見了大宗師該說什麼話,畢竟他老人家和恩師少年時可是仇人,難保顧言會甩臉子。沒辦法啊,天地君親師,封建綱常倫理壓在頭上,你也只能小心陪笑臉。

    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肚子裡咕咚一聲感覺有些餓了。周楠愕然發現不知不覺中一個上午已經過去了,大堂裡學生供奉的禮物已經堆積如山。

    怎麼還沒輪到我呢,周楠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卻不便發作,頓時留了意。定睛看去,卻見,今日眾考生的拜帖都放在大堂的案上。家丁傳人的時候,會拿起帖子唱名,被叫到名字的人就會被他帶進去。

    可這廝在看帖子的時候過得一陣子手上就會附加一個動作,將一張貼朝後挪。

    周楠心中一凜,嚴重懷疑那張朝後挪的帖子就是自己。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太陽漸漸西移,周楠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坐得搖酸背軟,面前的茶水已經喝得發白,可里面還沒有人叫他的名字。

    不覺中,已是下午申時。

    一個家人模樣中年走過來,微笑這朝眾舉人拱手:“各位,今天就這樣,大老爺身子已經乏了,明日再來。”

    “是,我等明日再來拜見大宗師。”眾舉人拱手作揖。

    周楠在這裡等了一天,他已經有點明白這是顧言在整治自己,心中頓時有一股火騰起來,冷著臉問道:“敢問,在下一大早就來此等候,怎麼在這裡候了一日還沒輪到我,比我後到的同年都進去了?還請教。”

    那家丁:“各位相公的拜貼進呈大宗師案前,見誰不見誰,可不由我說了算。”

    周楠:“先前我看到的,是你在唱名。每每輪到我的時候,就將我的帖子往後挪。我問你,究竟是不是?”

    那家丁被周楠說破著一點,面色大變,罵道:“你還讀書相公,舉人老爺呢,簡直就是不成體統。你自己來得晚了,怪得了誰?拜師典禮是何等場合,你竟然拖延到申時才到,分明就是對大宗師的不敬。大宗師不治你的罪也就罷了,豈容爾在此咆哮?”

    周楠氣得頂心:“我分明是一大早就到了,你這刁奴竟血口噴人,可惡之極。”

    正在這個時候,就有貢院學政衙門的鑼響起來。

    那家丁順勢道:“申時已道,散衙,無關人等都退下去吧!”又輕笑道:“周大人,明日還請早點來,不要耽擱了喲!”

    古代東亞各國政府實行的是威權政治制度,就算是學政衙門,也戒備森嚴。各級衙門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申時散衙,也就是公務員下班之後就要封門落鎖。無故勾留,甚至鬧事,罪名不小。

    周楠自然是知道這個制度的,也沒辦法再和那家丁爭吵,只得忿忿地和眾舉人一起退了出去。

    如果沒有猜錯,今天這事是顧言故意整治周楠,以報復他當年和王世貞的過節。

    這其中的恩怨,其他舉人自然不知道。只覺得這不過是一件小事,周子木偌大名氣,又有官身,且是天子近臣,估計以前進任何一個衙門都會被人奉為上賓,這次等了許久,心中不耐煩,就朝家丁發洩心中的怨氣。一個家奴下人,咱們舉人老爺罵了就罵了,想來顧師也不會放在心上。

    這不是今日拜師儀式中的一個小插曲上。

    就有人過來邀約說天色已晚,大夥兒不妨尋間酒樓聚聚。

    周楠餓了一天,已經扛不住了,連聲說好。道,今日就由小弟做東,難得聚一次,也不用去遠了,就近找一家就是。

    大家都道,子木真是爽氣。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有個衙役模樣的人氣喘吁籲跑過來:“司正,司正,可算是尋著你了,都找你一天了。司裡有事,史師爺請你快些回去。

    看他滿面焦急模樣,周楠知道司里肯定出了大事,忙對眾人道:“各位年兄,實在不好意思,愚弟公務纏身,需要去處置,改日再聚。”

    眾舉人也都理解,都笑道:“公家的事要緊,日後咱們聚會的機會多著呢!再說了,今天也就三四桌人,人不齊卻是不美。後天貢院舉行鹿鳴宴,大家不就又聚在一起了。”

    按照鄉試的製度,訪榜之後,各省的一號首長會在貢院設宴舉行鹿鳴宴為新科舉子賀。席間唱《鹿鳴》詩,跳魁星舞。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此宴因此得名。

    周楠:“好,到時候當與各位年兄不醉不歸。”說罷,就隨著兩個衙役匆匆而去。

    走了一段路,想起剛才眾年兄的話,周楠突然面色大變,禁不住叫道:“好個顧言,用心險惡,卑鄙至極,這是要讓我身敗名裂啊!”
mk2258 發表於 2018-8-5 15:31
第四百零八章一件小案





    原來,鹿鳴宴的雖說是順天府尹盡地主之誼,說穿了不過是出錢的人,主持人則是顧言。

    這場宴會說是慶賀,卻有濃重的政治和文化上的意義,表示說你們這兩百來人就是我省的精英,未來的士紳統治階級,文化界的新秀,算是官方的一種集體認證。

    顧言的心思周楠再明白不過,就是不想收周楠做他的學生。反正拜師禮只有兩日工夫,拖一拖就拖過去了。

    試想,在鹿鳴宴的時候,在場的舉子人人都是顧大宗師的學生,而他周楠卻特立獨行,不覺得奇怪嗎?官場上,文官系統人人都是有師承的。你周楠沒人要,就是個異類。

    而且,周楠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顧言。

    他肯定會派人散佈謠言,說他周楠因為王世貞的緣故,又仗著是天子近臣,故意拖延不肯拜師。

    三人成虎,試想,將來進士科的時候,考官還肯錄取周楠這個妄自尊大,連座師都不認的狂生?

    在任何一個時代,異類都是會受到排擠的,跟何況這事已經觸及到天地君親師的綱常倫理。

    任由事情發展下去,周大人名聲一壞,前程也有限得緊。

    你向世人解釋吧,偏偏這事也解釋不清,搞不好還會越描越黑。

    無論如何應對,周楠這個虧吃定了。

    “明日還有一天時間,得讓顧言收我入門。可是,以恩師和他的關係,顧老頭肯嗎?”

    想到這裡,周楠感覺自己頭頂像是籠罩著一片陰霾。

    他心情惡劣,也沒精神去問史文江叫人來請自己回衙所為何事,難道這事還能大過本老爺拜師?

    “恭喜司正高中舉人,有此功名在手,你這個官當得就是名正言順了。預祝大人明年春闈高登一甲,魚躍龍門。”因為自己父親和周楠的關係特殊,史文江在周楠面前還是那副笑嘻嘻不正經模樣。

    看他一臉的輕鬆,周楠覺得司裡的事情應該不大。就道:“文江,你這麼急叫人尋我所為何事?本官這幾日實在太忙,鎖廳考試,難得有個假期,你等我好好休養一陣子不好嗎?”

    聽周楠問,史文江臉色一整道:“這事還真不小,若不管,被御史知道了,咱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事情是這樣,呂祖殿的號房執事貪墨,數額巨大。”

    “貪墨?”周楠一愣:“道觀還有貪污的說法,香客們給的香油錢都是道士們自己的,他們要使,誰管得著。就算下面的執事黑了錢,能有多少?觀主自己就處置了,還用鬧到衙門裡來?”這種事,抓住那執事打一頓,退了錢,趕出去就是。

    呂祖殿是京城中比較大的道觀,周楠先後兩次佈施都去過那裡,和道長、監院也熟。

    一座道觀,道長是當家人,相當於董事張。監院則是他的副手,相當於總經理。

    在這二人之下,還有八大執事,相當於呂祖殿公司的中層幹部。

    這個犯事的號房執事主要是負責安排遊方道人在觀裡掛單吃住。

    “是啊,當時呂祖殿報案的時候,我也是這麼回的。”史文江苦笑:“可這人貪污的錢數額實在太大,而且堅不退贓,事情就大了。”

    周楠:“多少錢?”

    史文江:“大約一萬兩銀子。”

    周楠大吃一驚,早知道道爺們富,想不到卻富成這樣,一萬兩是什麼概念,抵得上幾千戶口普通人家一年的積蓄了。

    這案好大,得管。

    事畢,呂祖殿好歹也得給咱們考慮些辦案經費,今年下半年道錄司的行政開支就有著落了。

    和地方政府一樣,明朝中央可不負責司裡的開銷,衙門裡一應開支都得周楠自己掏腰包,中央只給個政策,讓他自找自吃。

    “道觀裡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銀子……不對,這麼多錢,他一個人如何拿得走,這動靜是不是太大了些?”周楠又問。

    史文江:“司正你忘記了,陛下每次打醮都會布施京城各大道觀看。多的幾百,少的幾十,雖然不多。可一年那麼多節日,陛下又在位幾十年,能少嗎?還有,據我所知道,呂祖殿的閒銀都放到徐相家的商號吃息。這個執事只需拿了相關契約過去,手續齊全,就能神不知鬼不覺把銀子提走。”

    他又低聲道:“司正是徐府的乘龍快婿,這次那執事從徐相那裡提走了一萬兩現銀,我總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風起於清萍之末,怕就怕有心人要藉此做文章,這才叫人把大人請回來。”

    若說起如今大明朝官場上的第一富豪,或許有人會是數嚴嵩。畢竟,老嚴貪墨的名聲實在太響亮了。

    其實,真正第一富豪是徐階。

    徐家是松江府第一豪門,他家在當地有良田二十四萬畝,並幾乎壟斷了松江布的生意。

    徐階的生意遍天下,各大城市都有他家的商號,就連北京也不例外。

    徐氏商業帝國雖大,可誰會嫌自己手頭的現金多呢?碰到周轉不靈的時候,徐氏商號就會民間借貸,給的利息雖然比不上高利貸。可勝在保險,也不怕他捲款跑了。

    因此,大戶人家有餘錢想吃利息都會將一筆銀子存在徐氏商號。

    徐氏商號已處具清朝錢莊的意思,只不過在真實的歷史上,徐階在政治鬥爭中失敗,灰溜溜回上海老家養老,各地商號也關張大吉。

    周楠點點頭:“文江,官場上的事確實要小心些,不能給別人可乘之機。依你看,此事該如何處置?”

    史文江:“現在最重要的事盡快將銀子追回來,還給呂祖殿。”

    周楠:“說得是,得快刀斬亂麻解決了。徐相商號那邊你問過案了嗎,還有人犯審問了嗎,現在關押在何處?”

    史文江: “徐相商號那邊我去問過了,他們說那個執事取銀子的那天帶了好多人過來,現銀足足裝了一車,他們是人憑證不認人的。問了半天,也問不出個所以然。至於那個貪了錢的執事,現在關在呂祖殿裡,又他們自己人看管。這人倒是嘴硬,無論如何審,死活也不開口。只道自己是冤枉的,要見周司正,請青天大老爺替他做主。”

    說到青天大老爺四字,史文江面上露出好笑的神色,周大人是青天嗎?

    周楠:“為什麼不將人犯帶到道錄司來?”

    史文江:“那執事可是有度牒的,而且,還有正八品的官身,不能打。可不用刑,就撬不開他的口。我等也是沒辦法了,這才請司正回來。”

    周楠立即明白史師爺話中的意思,嘉靖皇帝篤信道教,一高興了就封道士的官兒。像龍虎山張天師,甚至直接封為正一品,七品一下的道人更是不計其數。就連隔壁廣福宮的六根道長,也有個正七品官身。

    既然是官,那就不能打了。不能打,還怎麼問案?

    周楠哈哈一笑:“一點小事也能將你難住,咱們去呂祖殿,且看本官的手段。”

    作為一個現代人,沒吃過羊肉還看到過羊跑。在法制社會,司法人員是不能對疑犯用刑的。因此,他們就總結出一整套刑偵經驗,隨意借鑒一個過來,管叫那什麼貪污犯開口。

    在周楠看來,這就是一件小案子,除了數額巨大,真破起來其實也很簡單。
mk2258 發表於 2018-8-5 15:31
第四百零九章案子可不小





    說走就走,一行人就坐了車朝呂祖殿行去。

    路上,周楠問史文江,這案子是怎麼被發現的。

    先前史文江介紹案情的時候說過,呂祖殿的錢借給徐家商號之後,所有的借據都放在丹房中存放貴重物品的櫃子裡。鑰匙只有一把,就係到觀主的腰上。

    丹房戒備森嚴,加上呂祖殿的道人們師承龍門派,只重內修,對於外丹也不是太有興趣,那地方一年到頭也沒幾個人去。

    事情是這樣的,和天下任何一個道觀寺院一樣,呂祖殿的神像前都會放一口隨喜功德的箱子讓香客布施,算是道觀一筆固定收入。

    每日來多少香客,能有多少入帳大家心頭都有數。

    像呂祖殿每年這段時間,每天基本都會有上百文入帳。只需十天就能將功德箱子裝滿。到那個時候,就開始開箱換成整銀了。

    這最近一月,收入短少得厲害,十天下來,也就五六百文。這事就蹊蹺了,難道有小偷?

    負責日常管理的監院就留了意,也不聲張,帶了兩個心腹道童,夜裡偷偷藏在三清祖師的神像後,果然拿到了小賊。

    而這個賊人,霍然是那個貪墨了上萬兩銀子的號房執事,法號空明。

    事後,眾道人在他房中一搜,竟搜到了幾張沒來得及去取的徐氏商號的取款回執,取款人正是呂祖殿。這下問題就嚴重了,眾道人一查,才發現鎖在丹房裡的存單都不翼而飛,短少了上萬兩白銀。

    說著話,史文江哈哈大笑:“那什麼空明實在可笑,司正你猜他是如何去偷功德箱裡的錢的/”

    “難道有鑰匙?”

    “不不不,觀里為了防備小道士偷錢,箱子可是上了鎖的。碰到把細的,還會貼張封條。”史文江說:“那空明也是聰明,竟用一根線栓了塊磁鐵從箱口處垂下去,像釣魚一樣把銅錢釣出來,真是別開生面啊,佩服,佩服!”

    周楠心中又奇問:“不對啊,這制錢裡除了銅就是鉛,用磁鐵如何能釣上來?”

    “那是以前的事,司正你消息還是不夠靈通啊!”史文江道:“前幾月有江淮商人攜銀來京大量購入銅錢帶回家去,化了做成銅器謀利。朝廷也發現這其中的漏洞,便將京師市面上銅錢逐一收回,兌換成新錢。”

    他說的這事顯然就是武新化他們的手筆,周楠也參與其中分了幾千兩銀子,算是初步擺脫了個人財務危機。

    周楠:“我知道這事,朝廷有鑑於此,新錢改以往的銅七鉛三為銅六鉛四,使商賈無利可圖。不對了,即便新錢的比例改了,用磁鐵也沾不上去啊?”

    “什麼銅六鉛四,是銅鉛對半。”史文江說:“可如此一來就有個問題,鉛含量一高,錢就變脆了,用手一掰就變成兩片。於是,戶部就上折子請在錢中混入生鐵,使之堅硬,自然就能被磁石吸引。”

    “哦,你說的是鐵錢啊!”這玩意兒還真聽說過,周楠恍然大悟。

    不過,他心中突然大起疑竇。按說,那個叫空明的道人貪污了上萬兩寺產銀子,就算分一半給同夥或者手下,也是妥妥的小富豪一個,至於去偷功德箱裡小錢嗎?

    打個比方,那就是後世的千萬富翁跑超時偷衛生紙,可能嗎?

    到了呂祖殿,周楠第一時間提審了空明。

    一看空明的相貌,周楠就吃了一驚:這人生得好猛惡。

    空明大約四十來歲年紀,個頭不高,只一米六十左右,可生得很壯實。他一臉虯髯,頭髮亂糟糟地挽了個抓髻,用一根木棍穿了。他目光中有凶光閃爍,一看就不是善類。如果再在背上背上一口寶劍,簡直就是水滸傳中的飛天蜈蚣。

    周楠叫兵丁把他押當自丹房之後,狠狠一拍驚堂木,喝道:“空明,你貪墨一萬兩銀寺產,可知道是什麼樣的後果?若是發付有司,你就算有十顆腦袋也不夠砍的。快快認罪,招出銀子下落。如果,本官可向有司求情,保你一條性命。否則,就別怪本大人不客氣了!”

    握著手中紅木驚堂鎮尺,周楠大有民宗委當家人的快感。

    那空明卻冷笑:“大人要怎麼對我不客氣,別忘記了,小道可是有八品官身的。大人要對我用刑,先要禀禮部,再由禮部行文吏部,免去了貧道的官職才行。不客氣地說一句,俺今日一句話不說,大人拿我也沒個奈何。”

    說著,他抱著膀子,斜眼看著周楠,嘴角帶著諷刺的笑意。

    周楠:“證據確鑿,不容你抵賴,難道你不怕死嗎?”

    空明:“我不招是一個死字,招了又如何,只怕要發配到雲貴煙瘴之地,也活不了幾年。大人,你說,反正都是一個死字,我為什麼要退銀子?”

    史文江大怒,“好個死不悔改的賊牛鼻子,我就不信今日還打不了你了。”

    周楠笑了笑:“朝廷自有製度,刑不上大夫。空明你既然有官身,關係著朝廷的體面,本官自然不能對你用大刑。不過,你有品級,深受皇恩,我想你內心中還是存有良知,必定會翻然悔悟的。本官一向以德服人,我想你會被我一片誠心感化的。”

    空明用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著周楠,心道:幡然悔悟,被你感化得主動招認,我瘋了還是姓周的你自戀成狂?

    周楠柔聲道:“朝廷的製度是,不能對在籍官員用刑。不過,本官審案一向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對了,我今天帶來了十二個司裡的官吏。本官是這麼打算的,一人審你一個時辰,大夥兒十二個時辰輪著來陪你聊天,陪你嘮嗑,直到空明你徹底感動為止。”

    聽到周楠這麼說,空明面色大變:“你敢!”周楠想幹什麼他自然明白,這是要使用疲勞戰術啊!不許吃飯睡覺,一天兩天還可以堅持,那麼三天,四天呢?

    他不怕死,不怕受刑,可這種精神上的折磨,就算是鐵打的金剛也承受不住。

    周楠:“又有什麼不敢的,對了,這秋老虎還真是厲害啊,想來空明你也熱得緊,尤其是晚上。恩,對了,夜裡的時候你們脫去空明道長的衣裳,請他洗冷水澡消消暑氣。”

    自從前幾日一場大雨之後,京城的天氣一天涼似一天,現在已經很冷了,所有人都換上了厚衣裳。夜裡若是被這群道錄司的混蛋兜頭淋上一盆水,凍上一夜誰受得了?

    而且,這種事就算報上去,禦吏台的人就算來查,你身上又沒傷,拿姓周的也沒有辦法。

    “周大人好狠毒的手段?”空明怒喝。

    周楠:“本官以情動人,以德服人。”

    空明:“好,我招。”

    眾道錄司的人都面露喜色,心中皆想:好個週司正,果然好手段,只三言兩語就鎮住了犯人,佩服佩服!

    周楠:“銀子呢?”

    “沒了。”空明一攤手。

    周楠淡淡笑道:“沒了,真的嗎?那可是一萬兩銀子,你就算每天大魚大肉,狂嫖爛賭一年半載也花不光。就算花光了,雁過留痕,你總得報個靠頭。說吧,錢去哪裡了?”

    空明:“都給了裕王府,用做福建前線軍資。”

    “你少拿裕王來嚇唬人。”史文江厲聲呵斥:“前番朝廷可是給譚巡撫湊了不少軍費,那邊不缺錢。”

    “你愛信不信,誰會嫌自己手頭的銀子多?那可是王爺要的錢,我自然是一文也不敢動。貧道就是丫鬟拿鑰匙,當家做不了主。不然,也不可能窮得去偷功德箱裡的錢。”空明:“大人若是不信,自可去王府問。怕就怕,嘿嘿,大人去問,要觸王爺的霉頭。”

    空明諷刺地笑起來。

    眾人都是面面相覷。

    周楠也覺得頭疼:“把人帶下去,錄了口供。”

    正在這個時候,有個道童進來:“禀司正老爺,有個客人來訪,現在禪房候著。”

    周楠心中奇,“什麼人?”

    道童:“說是姓陳,是大老爺的學生。”

    陳矩?周楠已經篤定是他了。

    他的考題是從什麼地方得來的,是否有後患,今天跑這裡來又是為什麼,無數疑團在周楠心中冒起。

    進了會客的禪堂,周楠就看到陳矩正在背手看掛在牆上的字畫。

    他咳嗽一聲:“陳矩,你怎麼來了?”

    陳矩忙關上房門,拜在地上:“學生見過恩師,聽說先生高中舉人,學生予有榮焉,特去道錄司為先生賀喜,卻不想先生到這裡來了。”

    周楠:“你有這份心,為師甚是欣慰。”就伸手把他扶起來。

    陳矩:“學生聽說道錄司正在辦理空明貪污一案,先生可知道這一萬兩銀子是誰的?”

    周楠:“自然是呂祖殿的寺產。”

    陳矩搖頭,聲音更低: “錯,那是陛下的內帑。”

    “什麼!”周楠低呼一聲,“連天子的內帑銀子也敢貪,這案子不小啊!”

    陳矩一臉森然:“而且,貪這筆錢的還是裕王府。一邊是天子,一邊是未來的儲君,先生,暴風雨就要來了,而恩師你正處於颱風眼中,一不小心就會化為齏粉。”
mk2258 發表於 2018-8-5 15:32
第四百一十章師生閒話前線事





    “天子內帑……怎麼可能?”周楠吸了一口氣,冷靜下來。心中還有疑惑:“京城各大道觀的錢不都是陛下布施的嗎,用的又都是他自己的體己銀子。道家宮觀得了錢,如何使用都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怎麼又變成萬歲爺的內帑了。萬化,你都把我弄糊塗了。”

    陳矩:“沒錯,這些銀子都是寺產,怎麼使別人也無權過問。但每次佈施並不都是陛下自己掏腰包,有的錢是國庫撥款,是要還回去的。”

    見周楠越發地迷糊,陳矩小心解釋。

    原來,這事涉及到明朝的官方祭祀和宗教政策。所謂:國之大事,惟祀與戎。祭祀和宗教信仰在古代,從來都會上升到意識形態的高度。為了加強對人心的控制,維持自己的統治,國家除了尊崇佛、道兩家,開國初年還大封神祗。但凡有點名氣的歷史人物都會被定為祭祀的對象。比如姜子牙、比干、岳飛、管仲,甚至李存孝、裴行儉這種普通人聽都沒聽過的名字。

    以前周楠在淮安做官的時候,當地就有十多家官方認證的神祗,比如漢朝的淮陰侯韓信,土地公公什麼的。

    而那些廟祝、神棍、神婆們不事生產,全靠哄騙村夫愚婦們的香油錢過活。有的人能說會道,日子過得爽利,有的人業務不精,就慘了些。那麼怎麼辦呢,總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吧?

    於是,朝廷從財政中就拿出一筆經費出來給他們發工資、修葺各項宗教設施,算是明朝特色的維穩開支。

    這撥款多少,就有講究。

    京城的道觀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廟,每年的維修費用都是一筆不菲的數字。於是,嘉靖同志就在原來數字的基礎上在上浮幾個百分點。

    增加的這些開支道爺們也沒有權力動用,就替皇帝保管著,等到萬歲爺需要用錢的時候,則會派太監過來偷偷取回去。

    就這樣,國庫的錢經過這麼一轉手,就交到了皇家的手裡。

    一家道觀或許沒幾個錢,可京城的宮觀沒有一百也是八十家,架不住以量取勝。

    呂祖殿就替嘉靖保管了上萬兩銀子,這麼一細想,整個京城的道觀加一起,幾十萬兩還是有的。

    嘉靖這手藏富於道友玩得很漂亮。

    “這事你是怎麼知道的……”話剛說出口,周楠就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問得幼稚。這陳矩在真實歷史上未來可是要做東廠提督、司禮監掌印太監的,對於這種刺探消息的活兒天生異禀。在全世界都買到假考題的情況下,他竟然拿到真的,可見此人的辦事能力。

    周楠聽他說完,心中立即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

    是的,這可是嘉靖的內帑,沒有人比周楠更清楚皇帝財迷到何等程度。當初嚴嵩之所以倒台,直接導火索是鹽道那邊湊集的軍費,被嚴黨私分,最後落到嘉靖手頭的也就區區二十萬兩。

    試想,如果嚴黨把所有銀子都供奉給天子,皇帝心中一歡喜,那事只怕會不了了之。

    現在一萬兩內帑不翼而飛,若是讓嘉靖知道,卻不知道會引起多大風波,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霉。

    周楠飛快在心中權衡了一下自己的利弊得失,自己是道錄司右正,掌管著天下道觀。現在呂祖殿出了這事,空明固然會掉腦袋,他這個只能管理部門是不是也要擔責,道錄司是上級機關禮部是不是也要擔責?

    禮部分管道錄司這一塊的郎中、主事會被罰上一年俸祿。周楠未來四年的俸祿都已經被扣了,估計會被“行政記過”甚至降級處理,那就是無妄之災了。

    心中大苦,忍不住道:“裕王也是,上次道錄司不是為他籌了軍費嗎,怎麼想著朝道觀伸手?”

    陳矩:“恩師,福建前線戰事本就是個無底洞,多少銀子都不夠填的。打仗這種事情,錢少又錢少的打法,錢多有錢多的打法。錢少就零敲碎打,錢多就大會戰。估計是譚綸那邊也急眼了,想多湊些軍費。”

    周楠心中奇怪:“譚二華打仗還打急眼了?”

    陳矩:“此乃最近半個月的事情,恩師一直在鄉試考場中沒有進西苑侍駕,卻不知道福建那邊有起了波浪,倭寇有大舉入侵的跡象,譚綸欲誘敵深入打一場殲滅戰。”

    事情是這樣,自從倭寇入侵中國以來,已二十餘年,福建沿海都已殘破,可說是搶無可搶。

    於是,倭寇的觸角就漸漸朝內地深入。

    可惜他們碰到明朝中期傑出的民族英雄胡宗憲和唐順之,在浙江那邊接連吃敗仗,被打喪了膽,賊焰大挫。

    可惜後來唐順之別解除了兵權,被調去南京養老。而且,他的身體依舊不成,據說已經不能視事,再不可能奮斗在國防第一線。而胡宗憲因為受到嚴嵩的牽連,現在還關在天牢裡,要等過得幾年才能被釋放回家養老。

    現在的主持東南軍事的譚綸是個新人,倭寇心中未免輕視,最近又開始頻繁登陸騷擾。

    譚巡撫去福建之後,重用戚繼光、俞大猷兩位大軍事家,準備放棄已經破敗得千里無人煙的延平、建寧、汀州地區,誘敵深入,扼守海口,打一場殲滅戰。

    這種大會戰實在太費錢,東南地區也沒辦法籌集,譚巡撫只能請朝廷和王府幫著想轍。

    周楠聞言精神大振,道:“有戚、俞二位虎將,譚二華這次只怕會拿到一場鼓舞人心的大捷。”

    陳矩面上也露出喜色:“是啊,應該可以的。只要殲滅深刻內陸的倭寇主力,收復粵東和閩南淪陷的州縣當不在話下。譚綸之於王府就如同當初胡汝貞之於嚴嵩,就是王府的臉面,王府自然要竭力替他湊集軍餉,也有王府的人在朝堂遊說。說起來,這事同恩師也有些關係。”

    周楠:“和為師又有什麼關係?”

    陳矩:“顧尚實是恩師的座師,他老人家乃是戶部郎中,乃是理財好手。據傳聞,主持完這次鄉試之後,他會調去廣東。”

    周楠:“調去廣東做什麼?”

    陳矩:“以兵部右侍郎,提督廣閩軍務,兼巡廣西。”

    周楠吃了一驚,這可是高升啊!

    陳矩:“其實,也不算封疆大吏,只是個臨時差遣。東南戰事一起,為了事權統一,朝廷早就有意廢除廣閩總督一職。畢竟,下面尚有廣東巡撫、福建巡撫。顧尚世去廣東的主要職責是查催廣東屯田銀,並以三分之一解部,用做福建軍費。”

    原來是去要帳的,周楠心中這麼想,去問人家要錢,哪里里有那麼容易:“廣東那邊是福建前線重要的軍餉來源,我自然清楚。”

    陳矩:“恩師本就是理財聖手,顧大人這次去廣東查催屯田銀子應該不是那麼容易。以恩師之才,相必能給他老人家出謀劃策,為國家建功立業。”

    周楠心中苦笑,暗想:你又如何知道我恩師王世貞和顧言之間的齟齬,本官現在已經被顧大人給搞得下不來台,冷臉只怕貼不上他的熱屁股。廣東那邊的事情一團糟糕,姓顧的身負為前線籌集軍費的責任,搞不好會弄得灰頭土臉,倒是一件叫人心中痛快的事情。

    不過這事……或許是我和他搞好關係的契機,姑且一試。

    周楠頓時有了主張,心中一鬆。

    思路又回到這件案子上面,嘆道:“天子立誓永不立太子,這一日不立儲君,人心就不得安穩。區區一萬兩銀子其實對前線也沒多大幫助,萬歲的禀性裕王又不是不知道,緣何出此下策,甚為不智。”

    陳矩:“是啊,此事怪就怪在這裡,學生也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不過,這人總有糊塗的時候,恩師得多留個心眼。”

    他繼續提醒道:“如果陛下因此而龍顏大怒,王府必然受到牽連。這已經不是區區一萬兩銀子的事情,親王挪用天子內帑是什麼性質的問題,往大里說那就是忤逆不孝。學生聽說恩師和李家合股販賣官鹽。若王府出事,老師你必然會被打為裕王黨。別忘記了,安陸那邊還有位景王爺,奪嫡之爭從來都是你死我活啊!”

    周楠面色大變,他是徐階的門生,孫女婿,表面上看來是徐黨骨幹。可因為和李妃的關係,也算是裕王黨的外圍。嚴格說來,是未來的後黨。

    王府如果在爭奪未來皇位中失敗,景王可不會同他周大人客氣。

    陳矩:“敢問恩師現在有什麼打算?”

    周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盡快找到銀子,看來,得去王府走一趟,和裕王好好談談了,請他將錢退回來了。”

    陳矩:“恩師說得是。”

    世人都說裕王是賢王,經過這事,周楠對他的評價卻低了幾分:堂堂親王,準儲君,未來的天子,連區區一萬兩銀子都看得上。還冒這麼大的風險,值得嗎?看來,他老人家的智商堪憂啊!

    坊間的傳言也不能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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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章吃顆定心丸





    一想,裕王之所以在歷史上有不錯的名聲,主要有三點:一,沾了張居正改革的光,張居正的改革又被後人稱之為隆萬大改革,隆就是隆慶,萬就是萬曆。大家都將這兩個朝代合在一起,就好像清朝的康雍年,或者康乾X世;二,他手下有一大批當世一等一的名士。如張、高、李三人分別出任內閣首輔,把持著士林輿論,作為龍潛時的舊人,會說王爺的壞話嗎;第三,裕王在位不過幾年就駕崩了,在位時間短,還沒來得幾君權獨攬,簡直就是個無為而治的泥塑木雕。這樣的君主正符合文官系統的利益,是他們心目中明君的樣板。

    人非聖賢,絕對的權力一但掌握,任何人都會忍不住要要做些快意之事。試想,若隆慶皇帝在位時間再長上十年八年,鬼知道他在歷史上會是何評價。

    明朝歷代皇帝都愛財,那可是寫進基因裡的,想來裕王也是這樣。

    周楠心中感嘆,正要揮手讓陳矩回宮去。心中一動,還是忍不住要問他是從什麼地方弄到考題的。如果他當初買的題目是假的也就罷了,問題恰恰就嚴重在真的上面。

    若這事還有其他人知道,那就是一顆定時炸彈。一旦引爆,自己這一輩子就毀了。

    當然,這事涉及到周楠的臉面,也不好明問,只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道:“萬化,此番順天府鄉試,世人都說顧大宗師肯定會在《論語》中出題,所有人都在那本書上用功。結果,《大學》《中庸》《論語》各一題,倒是出乎了大家的意料,顧師,做事每每出人意表啊!”

    陳矩何等聰明之人,如何不知道恩師在擔心什麼。也知道老師是個君子,逼不得以才用那樣的方式將題目透露給他老人家。無奈先生實在是太正直了,如何肯聽。

    其實,以先生的才學,中舉當不在話下。我這麼做,那不是玷污恩師的名聲嗎,也怪我心太急了。陳公公一臉的羞愧,低聲道:“學生聽說順天府鄉試的主考官是顧大人之後,仰慕他的道德文章,有心親近,就認識了他的一個長隨。”

    “此人姓王,乃是顧尚實的表親。此人有一女,說了老家的一個讀書相公。無奈家景實在不好,拿不出像樣的嫁妝。怕女兒在夫家吃苦,就癡纏著顧大宗師想要探題。”

    “顧大人何等剛正嚴明之人,如何肯讓長隨舞弊,自然是一通教訓。學生同情王長隨,和他又有交情,還勸過他一次。給了他一千兩,算是把嫁妝湊夠了。”

    陳矩:“恩師放心,王長隨說了,他也是個膽小的人,絕不敢探題賣題的。”

    說到這裡,他輕輕一笑:“我也王長隨也就見過幾次面,學生也沒告訴他真實身份,只道是山西來的一個商賈,過幾天就要回老家去。想來,今生後會無期了。”

    陳公公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題目是王長隨悄悄從顧 那裡偷出來的,除了他們倆人沒有人知道。王長隨也知道這是重罪,只買了陳矩一人,一錘子買賣。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沒有任何風險。

    周楠這才鬆了一口氣,他終於吃了顆定心丸,惴惴不安的心落地了。嘆道:“王長隨也是可憐,可憐天下父母心啊!”王長隨,不就是昨天那個死活也不肯去通報的那個中年人嗎,端的可惡。

    又道:“君子坦蕩盪,投機取巧的事情做不得。”

    “是,先生教訓得是。”

    送走陳矩之後,周楠心中還有一個疑惑,按說自己事先拿到兩個題目,提前做的文章又經過王世貞修改,按說質量絕對沒有話說,甚至連案首解元也是可以爭取一下的,怎麼反落到拾遺榜裡去,差點被刷?

    雖然能中就好,但想起來心中還是有些遺憾。解元是什麼,那可是伴隨自己一身的美名,可以帶來實際好處的。

    聽周楠說完空明案這筆錢是嘉靖天子內帑之後,史文江嚇了一大跳:“裕王這是瘋了,難道他不知道這麼做的後果。不合常理,不合常理啊… …對,現在得盡快去拜見裕王,請他把銀子還回來。馬上去,我這就去給大人準備車馬。”

    當即,周楠就揣了空明的證詞,一路行去裕王府,投了貼。

    富裕王素有賢名,門房看了帖子,態度很是客氣,說原來是道錄司的右正周大人,且在門房裡等等,我這就去禀告。若王爺要見你,再來引你進去。

    周楠連聲說,多謝先生。又看了看王府,這地方倒是大,房屋也新,很是氣派。當然,比起徐階的相府,還頗有不如。

    這是周楠第一次進裕王,內心中自然有些小小的激動。

    今天,自己可算是將嘉靖後期和隆慶初年政壇上的主角們認齊了。

    周楠扳著指頭一算,自己先後見過的人有嘉靖、嚴嵩、李春芳、徐階、袁煒、黃錦、陳洪、陳矩、馮保、張居正、李妃……這次穿越之旅對他這個文史愛好者來說相當的過癮,哦,還有一個高拱沒見過面。

    這一等,就等了半天,那門房才出來說,不好意思王爺方才身子不適,我也是候了一氣才去通報。王爺說了,久聞周子木大名,恨不能一見。想不到周大人今天親自登門,真是意外之喜,請先生進去說話。

    說完,就帶著周楠在王府裡走了一氣,就進入一間精舍。

    裡面正坐著一個面帶潮紅,身著道袍的中年男子。

    此人就是裕王,未來的隆慶皇帝朱載垕。

    周楠一看,裕王的面色紅得不正常,額角微微出汗,旁邊侍侯他的兩個美女也同樣面帶桃花。心中立即明白,王爺剛才估計正在做不可描述之事,說不定還服了丹藥。

    還說什麼身子不適,我看適得很嘛!

    大白天的,幹這種事情好像不太妥當吧,尤其是對一個親王而言。

    他忙拜下去:“下官周楠,拜見殿下。”

    周楠在觀察裕王,裕王也在觀察周楠。

    見周大人一表人才,不卑不亢,大有府中先生們的風采,心中歡喜,就伸手扶起。哈哈笑道:“早就听說過你的名字,你的詩詞做得不錯,不愧是王世貞的學生。對了,聽說你鎖廳參加今年順天府鄉試,考得如何?”

    周楠:“詩詞乃是小道,怎比得上聖人之言,道德文章?下官慚愧,勉強中了。”

    裕王眼睛更亮:“中了就好,中了就好,你當好生讀書,明年春闈考個進士出來,也好為君父為朝廷效力。”一口氣說了這句話,他有點氣喘。

    旁邊一個美人忙打開一個金盒遞過來一顆紅丸,服侍他就著茶水服用了

    看到這丸子,周楠心中一凜,這不就是嘉靖常用的那種嗎,這玩意兒是能亂吃的?

    “是。”周楠忙應了一聲。

    裕王:“周大人今天來我王府,所為何事?”

    周楠:“是公事。”

    裕王笑笑:“孤只是一個親王,若有公事,可先交王府長史司。”

    明朝防王爺像防賊一樣,所謂親王藩王都要接受長史司的嚴格管理,無旨意不得出王府一步,純粹就是當豬養。

    裕王雖然強力介入朝堂政事,可那是在嘉靖默許的情況下,大家心照。

    他畢竟不是儲君,所謂名不正言不順,有的事情還是要避嫌的。

    周楠也不多說,將袖子中的供狀遞過去:“下官今日正在處理一樁小案,似與王府有些瓜葛,不敢擅做主張,還請王爺過目。”

    “這是什麼?”裕王接過空明的狀紙看了一眼,一愣。忙朝兩個美人一揮手,示意她們推下。然後疑惑地說:“周大人,嫌犯說他所偷取的一萬兩銀子解送到孤王府裡來,寡人怎麼不知道?”

    周楠:“王爺真不知道這事?”說著話,目光就炯炯地落到他臉上,似想看出端倪。

    裕王苦笑:“周大人,上次你賣度牒為福建籌集軍資的事情,本王知道是你的建議,福建前線將士都念你的情分。沒錯,福建是缺錢,但本王尚不至於出此下策吧?”

    “對,下官也覺得此事情蹊蹺。說不好是那賊子胡亂攀咬?不過,此事情可疑就可疑在那空明手頭很是窘迫,所偷竊的一萬兩銀子竟不敢動用一文,顯然是有幕後主使的。而這個幕後主使應該不是非常人。”是啊,堂堂王爺,未來的皇帝去偷道觀的錢,可能嗎?

    周楠:“忘記禀告王爺,這道觀裡的失竊的銀子是陛下內帑。如果沒猜錯,顯然是有人欲藉此栽贓陷害殿下,圖謀不軌。”

    “什麼,這是陛下的內帑!”剛才還溫文寬厚的富裕王那張潮紅的臉頓時變得煞白。

    他呼一聲站起來,對著外面喊:“來人,去請張先生……不,不用了。所有人聽著,沒孤的命令,都不許進院子來。”

    自從嘉靖二十八年莊敬太子朱載壡薨後,論資排輩,儲君的位置就該輪到裕王。可惜有二龍不相見的箴言,天子遂不立太子。

    儲君之位空懸十多年,難免有人會別懷心思。

    最是無情帝王家,富裕王感覺有一道陰雲正籠罩到自己頭上。

    其中,有電光閃爍。
mk2258 發表於 2018-8-5 15:32
第四百一十二章我能給大王一個交代





    定了定神,裕王一揖到地,感激地說:“多謝子木先生來報,否則本王到死也不知道怎麼就被小人陷害。”

    周楠“哎喲”一聲,也跟著拜了下去:“大王折殺下官了,如何受得起如此大禮。”

    裕王直起身子,將周楠扶起來:“子木起來說話,依先生看來,此事應該是景王所為?”

    雙方又落座,周楠:“也不一定。”

    裕王:“何解?”

    “就算是普通人家,但凡讀過聖賢書,都知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道理,更何況天家乎?”總不可能說你們兄弟兩為了爭位,就差抽出刀子對剛,咱們出來混的最講究一個信字,說殺你全家就殺你全家吧?這個離間天家骨肉的罪名,周楠可承受不起。

    周大人斟酌著語氣:“就算景王沒有感念皇恩和兄弟情分,怕就怕朝中有野心勃勃的小人欲要攪風攪雨,對殿下不利。陳橋兵變的時候,宋太祖當時不也被蒙在鼓裡。”

    裕王眼皮子一跳,他本不是一個有主見的人,就智商而言也是普通人的水準。他自己也清楚這一點,平日里非常低調,對士人也非常客氣,這才得了賢王之名。當即心中一片慌亂:“這事麻煩了,子木,你說呂祖殿短缺了一萬兩內帑銀子,要不……”

    周楠:“要不如何?”

    裕王猶豫道:“要不,本王掏體己銀子將這筆錢補上,算是對父皇的孝敬?”

    周楠哭笑不得,頓時對裕王的智商感到絕望。忍不住問道:“殿下,這京城那麼多道觀,對方既然已經下手,今天可以在呂祖殿偷走一萬兩銀子,明天就能在三清官弄走六千,後天白雲觀又短少兩千,殿下補得過來嗎?還有,殿下將這筆失竊的銀子還回去,叫人知道了,世人都以為王爺你這是行跡暴露不得以退贓,這個罪名就是坐實了。可以想像,如今王府的一舉一動都被幕後之人監視。”

    裕王猛地醒悟:“是啊,不能這麼做,子木何以教我?”

    周楠:“如今並不用忙著填補這一萬兩的虧空,反正萬歲現在也不用錢。當務之急是查出空明的幕後主使是誰,他又想幹什麼,才能製訂應對之策。否則,敵暗我明,那就是被動挨打。”

    “對對對,這個空明竟敢攀咬本王,罪不容赦。 ”裕王氣得滿面鐵青,接著又失驚低呼:“不能把他交給有司,此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周楠:“殿下放心,此事關係重大,周楠如何敢將人犯交付有司。如今,那空明已經已經被下官軟禁在呂祖殿中,有專人日夜看管。另外,下官已經下了封口令,這事沒人敢亂說。”

    “此事也拖延不了幾日,就交給你去查。若有事,本王一肩擔了。”

    我現在已經下水,不濕腳已經濕腳,就算不想查也脫不了身,能不領命嗎?周楠心中這麼想,便很乾脆地應允:“殿下放心,三日,只需三日,我就能給大王一個交代。”

    裕王滿意點點了點頭:“好,不錯,孤相信你。你和李偉、李高在揚州的事情寡人知道了,下去吧!”

    “多謝殿下,下官告退。”

    周楠知道,裕王這是在向自己許諾,此事若是辦得妥當,他做鹽商的事情王府不但點頭同意,反會大力扶持。

    畢竟,兩淮鹽轉運使司和巡鹽道的主官都是王府系的干將,李妃自己合股開商號的事情,那兩位大人不可能不告訴裕王。

    世界上的事情脫不過一個“利”字,如此大利任何人都不會拒絕,這也是裕王絕對相信周楠的緣故。當今世上,還有什麼人能給他如許偌大好處。

    從王府出來之後,周楠沉浸在興奮之中。他知道這事一旦辦成,就算是順利擠進王府系,與李閣老、高拱、張居正為伍。哈哈,本大人現在既是徐階系干將,又是王府黨、未來的後黨,還是天子近臣,混得不錯啊,周大人,我佩服你!

    空明案暫時不急,反正還有三天時間,倒是明天的鹿鳴宴甚是要緊,我得先去見顧言,讓那老頭收我入門。

    對這事,他早有主張。

    今日貢院這邊依舊很多人,因為明天就是鹿銘宴,大夥兒得抓緊時間將師拜了。否則,若是錯過時辰,不能入師門,以後還有什麼臉見人。

    長案上依舊放滿了拜帖,那個疑似賣題給陳矩的王長隨還是按照秩序挨個唱名。下面,新科舉人們則屏息坐在椅子上等候。和昨天大家有說有笑不同,今天大家都很安靜,面色顯得有點緊張。

    昨天周楠候了一天也沒排上輪子,顯然顧大宗師是不肯收他入門,這怕是要破科舉的先例了。

    慣例是用來打破的,既然大宗師可以拒見周楠,也可以拒見其他人。我等還是小心些,免得受到波及。

    周楠大步走上前去,微微一拱手:“見過王長隨。”

    昨日周楠和他發生口角,王長隨自然不會給老周好臉色,淡淡道:“週舉人來了,帖子呢,放在這裡吧!”

    周楠:“我可沒準備帖子。”

    王長隨冷冷道:“今日是新科舉人們行拜師禮,你連拜貼都沒有準備,不敬師長,成何體統?當發付順天府貢院治罪。”

    正要將周楠轟出去,突然,手中便被周楠塞進來一枚硬邦邦的東西。

    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一錠銀子,看分量應該有五兩之巨。窮瘋了的他心中便是一喜:這姓周的倒是曉事。他不是要拜師嗎,看到錢的份上,倒是可以幫上一幫。只是,大老爺對他陳見極深,又如何肯見?半不成事,就得不到周大人的門包,如之奈何?

    他心中遺憾,道:“週舉人,你且在這裡等著吧!”就要將銀子還回去。

    周楠用力握著他的手,道:“周楠今日來見大宗師乃是有緊急公務,你且去禀告大宗師,就說下官這次是為廣東查催屯田銀一事。”

    既然是公務,這錢倒是可以拿。只是廣東那邊和大老爺又有什麼關係,難道顧宗師聽了這話就肯見他?

    王長隨捨不得這五兩銀子,便道:“那好,我這就去禀告大宗師,至於大老爺見不見你,在下可不敢保證。”

    周楠:“且去禀告,大宗師必然會見下官的。 ”

    “那好。”王長隨袖了銀子,說聲且等著,就進了里間。

    周楠轉身朝眾人拱手:“各位年兄,周楠今日來此為的是公務,事情緊急,插了個隊,還請大家原諒則個。”

    眾人都讀過周楠的詩文,他雖然是這次考試吊車尾,可說起在士林中的名氣卻比解元徐養大還大得多。

    這次顧大宗師不肯收他入門,大家心中也是同情。

    都拱手回禮,道:“週年兄不用客氣,我等也不急。”

    且說,顧言此時正在後面的房中和一個學生說話。忽間王長隨匆匆而來,手中也沒有帖子,就問:“你不在廳堂裡,跑本官這裡來做什麼?”

    王長隨:“順天府密雲潮河衛新科舉人周楠求見大宗師。”

    顧言朝那個學生一揮手,示意他退下。

    接著就板著臉:“此人品行不端,本大宗師是不會見他的,你讓他回去。”

    王長隨:“周楠說,他這次來見大宗師並不是行拜師禮,而是有公務。”

    聽說不是來拜師的,顧言一張臉變得鐵青,正要發作。

    王長隨接著道:“周楠又說,他是為查催廣東屯田銀一事而來,事關緊要,還請大老爺務必拔冗。”

    顧言神色一變:“真是這麼說的?”

    王長隨: “正是。”

    顧言:“叫他進來。”

    王長隨眨巴著眼睛:“大老爺真要見他,廣東怎麼了?”

    顧言:“你卻不知道,主持完順天府的鄉試之後,本官要出任廣閩總督,兼巡廣西。”

    “啊,那恭喜大老爺了。”話雖然這麼說,王長隨心中卻大為不滿。這麼大的事情,顧大人怎麼不同我說,分明就是拿我當外人?顧大老爺一心要做清官,我做了他多年的長隨,除了那點可憐巴巴的工食銀子,就沒有多少外快。這個差事,幹得真是沒趣。

    他心中也奇怪,顧大老爺厭煩王世貞到了極點,恨屋及烏,死活不肯見周楠。怎麼一說廣東,就這麼大反應?

    很快,周楠就被王長隨引到後面屋中,見到了顧言。

    他忙上前拜道:“學生周楠,見過大宗師。”然後將一份禮單交給旁邊的王長隨。

    王長隨收了他的錢,有心幫忙,很自然地接了,放到大宗師案頭。

    如此一來,生米煮成熟飯,拜師禮的程序算是走到了。至於顧大宗師你樂意不樂意,我周子木可管不著。

    周楠抬眼看去,卻見這顧大宗師五十多歲年紀,應該比恩師王世貞大些。此人國字臉,圓潤的下巴,耳垂頗大,生得慈眉善目,一看就是個好脾氣的人。

    這樣的人竟然記恨了王世貞一輩子,可見恩師他老人家當年定然非常不可愛。

    也是啊,恩師乃是蘇州豪門出身,又是江南士林大才子,年輕時必然狂傲。

    別說他,如果我周楠有這樣的家世,十幾歲年紀的時候,估計也把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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