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35
mk2258 發表於 2018-8-5 15:32
第四百一十三章中樞之人果然了不起(上)





    別人見自己的時候都是戰戰兢兢,態度恭敬,這個周楠竟如今大膽端詳自己。顧言心中不喜,冷淡地問:“周楠,你又有什麼廣東公務找我,老夫甚覺奇怪。你不過是道錄司右正,廣東那邊與你何干?”

    周楠道:“學生前一陣子隨侍君王,廣東那邊的事情,還有恩師出人粵閩總督兼巡廣西的事情還是知道一些的。在此,先恭喜恩師步步高升,前程似錦。其次,恩師這次去廣東上任,只怕不會一帆風順,學生願助恩師一臂之力。”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索性直奔主題,以免羅嗦半天,顧言心中不耐把自己給攆了。

    聞言,顧言以為周楠是諷刺自己,面色不禁一沉。是的,表面上看來他從戶部郎中職位上被提拔為粵閩總督,兼巡廣西,簡直就是破格提拔。督撫是什麼,那可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對文官來說,可說已經是走到職業生涯的頂點,再進一步就是出任六部尚書甚至內閣輔臣。

    當然,這需要天大的機遇。整個中央,部院大臣和內閣相爺加一起也才二十多人,顧言也不會有這樣的幻想。

    官員出任巡撫或者總督,一般都會掛個尚書頭銜或者都御史,將品級先拿上去。但他這次卻怪,竟沒有任何榮譽頭銜。而且,巡撫廣西也只是個兼代,粵閩總督馬上就要裁撤。

    這事說穿了,朝廷派他上任就是去救火的,救的是封建前線軍費短缺的火。

    簡單說來就是叫他通過查催屯田銀搞錢。

    廣東那邊地方宗族勢力極大,長期對抗中央,一不小心就會激起民變,最是難纏。這個差事若是辦砸了,只怕自己的晚節就會不保。

    周楠簡直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顧大宗師是個有涵養的人,面上依舊帶著微笑,語帶諷刺:“周大人說要助本官一臂之力,我這次去廣東,幕中正缺人手,難道你辭了官陪我南下?”

    “若國家需要學生,我這個官職要不要也是無妨。畢竟,此事關係到封建前線,我輩自然責無旁貸。恩師此去嶺南,道路艱險,一個不慎一世英明毀於一旦不說,耽誤了軍國大事,豈不令人嗟乎?”

    “又有什麼艱難之來日?”顧言心中越發不塊,哼了一聲。

    周楠:“朝廷這次派恩師去廣東,其實就是為譚二華籌措軍餉。兩廣福建民多剽悍,從古到今都不甚安穩,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天上雷公,地上海陸豐。”

    “太祖高皇帝當年在各省屯田以為軍用,迄今已百年,軍戶制度已朽壞。據學生所知,以往的軍戶的良田大多被地方豪門大族侵吞,本就是一包亂帳。這次查催廣東省屯田銀,並解三分之一到戶部談何容易?或許,恩師可使雷霆手段強力推行。但若是激起民變,責任誰來負?”

    “又或許,恩師你老人家為國家不計個人成敗得失。但別忘記了,粵東北地區尚為倭寇佔據。若粵地再起民變,甚至與敵合流,豈不使得倭奴聲勢更為壯大?所以,猛藥是不能下的,但若是下緩藥,徐為之圖。福建那邊軍情如火,十萬大軍等著軍餉,又如何能徐徐圖之?”

    這說到問題的實質了,也正是顧言現在正擔心的 情,緩緩道:“願聞其祥。”

    周楠:“查催屯田銀首先是查,然後再是催。查就是查清廣東衛所究竟有多少軍戶,又有多少官田。只有核實了田畝數,才談得上催繳他們所積欠的賦稅。廣東那麼大的地方,就衛所來說,有蓬州千戶所、海門千戶所、靖海千戶所、大城所、平海所、捷勝所、碣石衛、南海衛……林林總總,幾十家衛所,又如何查得過來?據學生所知道,譚撫台欲於今冬明春對倭寇用兵,最遲不能拖延到來年四月,試問恩師來得及籌備軍餉嗎?”

    聽周楠一口氣報出那麼多衛所,簡直就是如數家珍,顧言也知道他說得在理,忍不住問:“此事依你看來當如何辦理?”

    這是在問周楠要解決方案。

    這個方案周楠自然是有的,不然也不可能跑這裡來自討沒趣。

    周楠:“這事根本就辦不了,就算勉強去辦,遠水也救不了近火。”開玩笑,丈量田畝不知道要觸及多少人的利益。以往他在查緝京城隱匿皇產的時候就鬧出偌大風波,最後朝廷索性來了個不了了之。

    廣東比京城可大多了,地方勢力更是頑強,這根本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這種事情也只有後來張居正這種強力人物才能做成,顧言可能嗎?

    周楠繼續說道:“其實,朝廷這次之所以派恩師去廣州,還不是因為戶部集邊臣議邊餉十二事,派恩師你去籌款。只要能為福建籌到軍餉,至於錢從何而來,倒不要緊。”

    所謂邊軍餉十二事,就是朝廷剛拿出的一個增加軍費開支的決議:一、增河南、山東民兵工食銀,每人銀三兩。二、恢復兩廣預備銀,每年以十萬兩濟邊。三、杭州北新關商稅解部。四、江淮、濟川二衛空役銀,每年以二萬五千兩解部。五、查催各省屯田銀,並以三分之一解部。六、河南兌小灘漕餘米,每年以一萬兩解部。七、扣江西機兵工食銀二萬兩解部。八、查核長江蘆州稅。九、吏承班銀。十、查核缺官俸糧。十一、催徵契稅、商稅、引稅銀。十二、開例貢納援。

    嘉靖一看都是從地方政府那裡打主意,不用動用國庫,很爽快地批了紅。

    顧言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被派去廣東,對口銜接譚綸的抗倭行轅。

    “不從屯田銀查,又該從何著手?”顧言心中大動。

    周楠:“開銀礦。”

    顧言:“此話怎麼講?”

    周楠:“戶部曾請在雲南就地開礦鑄錢,乃令巡撫以鹽課銀三萬兩為工本。數年後,雲南巡撫王昺、巡按王諍,俱以費多人少請求罷鑄。後,又民間奸商收錢鑄銅謀利。國家有鑑於此,鑄造新錢。裡面混進去銅鉛和銅鐵比例進一步下調,民間制錢阻滯不行,錢法遂壞。於是,朝廷現在通行白銀,以銀為各項開支的儲備。銀價騰貴,各地以前因成本高昂的銀礦紛紛重開。恩師此去廣東,不妨從戶部拿到批文,開幾個礦,福建那邊的軍餉不就湊夠了?”

    說罷,他就從袖子裡抽出一張寫滿了字的紙條遞過去:“恩師,此乃是粵東北山區的銀礦名稱和地址,不妨按圖索驥。”

    沒錯,他這個靈感自空明用磁鐵釣功德箱銅錢。

    現在剛出品的嘉靖通寶質量實在太差,老百姓都不希得用。如今市面大筆交易都是白銀,遇到小額支付怎麼辦?

    好辦,用碎銀子呀!

    反正都是稱重,大不了用銀剪子不停剪下去,剪到米粒大小為止。

    顧言接過去一看,上面寫滿了地名,什麼嵩溪、富灣、鳳凰山……大大小小十來家,就連每年能出產多少兩銀子都寫得清清楚楚,顯然是查了以往的老檔的。

    大概計算了一下,如果招集齊人手,每月可都銀五萬,扣除各項開支,二三萬兩還是看得到的。如此,福建那邊就有一筆穩定的軍餉來源。

    顧大宗師心中歡喜,可仔細一想,又覺得其中不妥,道:“重開銀礦,利國利民,原本是好事,戶部那邊也好商量。但本朝開礦山自有製度章法,總得要有個名義,哪有那麼容易的?”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礦山一開,那就是坐在家里數錢,這種好處,地方上的縉紳早就想自己乾了,還能輪得上中央?這事要想辦成,助力不小。

    這事要做成,中央好辦,反正和朝堂大老沒有利益糾葛,大家樂得送個人情,關鍵是地方上的官吏。

    “恩師說得對,所謂名不正言不順,總得要有個理由安撫粵地人心。”周楠抽出扇子,想唰一身打開。想了想,此舉甚是無禮,就收了起來,道:“恩師可記得粵督招撫廣東和平縣民李文彪做亂一事。”

    “以安置李文彪部名義開礦?”顧言眼睛大亮,贊道:“妙,太妙!”

    明朝的廣東地區經過兩千多開發,珠江三角洲乃是魚米之鄉,自然富饒。可粵北、粵東北卻極為貧困。和平縣位於廣東省東北部、東江上游、粵贛邊境的九連山區,更是窮山惡水之所在。

    這些年,倭寇連連入侵,和平做為前線,百姓負擔沉重,終於忍不住裹脅了流民揭竿而起。

    他們在和平一鄉紳李問彪的率領下攻州掠縣,聲勢極大。

    明朝衛所製已然糜爛,廣東的軍隊自然會被這些剽悍的農民軍按在地上摩擦。

    地方官丟城失地,那可是死罪。既然沒辦法剿滅亂匪,那隻有招撫了。

    於是,張臬,以李匪部所據地險,難以用兵進剿,倡議招撫李文彪。又道,李文彪也有意接受招安,願意為國家效力。

    奏摺遞到京城,嘉靖在折子上寫了一個“可”字,命內閣拿個決議,著地方官妥善安置流民。

    在歷史上,明朝的皇帝中除了太祖和成祖還有武宗皇帝之外,其他人都是非常厭惡打仗的,道理很簡單,這事兒實在太花錢。內閣也覺得流民做亂年年都有,安撫就是了,現在福建打成一鍋粥,實在沒有必要再另開一條戰線。就擬了票,還授了農民軍的首領官職,並給流民在廣東落了籍。

    這本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情,可在廷議的時候卻出了鬼。
mk2258 發表於 2018-8-5 15:32
第四百一十四章中樞之人果然了不起(下)





    於是給事中陳懋劾廣東一干官員其縱寇殃民,又道,若是遇到地方寇亂,便一味招撫,並許與官爵,豈不是宋時宣和舊事重演?此風不可長,此例不可開,當重處一干地方官吏,為後者戒。

    一篇彈劾折子洋洋灑灑三千來字,簡直就是殺氣騰騰。

    這個陳給事中折子中大概意思是說,李文彪謀逆作亂,乃是誅三族的大罪,朝廷自該派大軍征剿。嶺南民不服王化,當給他們一點教訓,如此,畏威才能懷德。

    現在廣東那邊的官員倒好,竟提議招撫,還許於高官,這簡直就是開了個極其惡劣的先例。

    試想,如果造反都可以被原諒,甚至封官。天下鬱鬱不得志的人何其之多,如果他們一想當官了就起兵造反,反正朝廷最後都會招撫了事。這就是所謂的“想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那麼,我大明和宋朝又有什麼區別?

    依陳給事中看來,不但不能招安李文彪,朝廷還得追究廣東地方官員丟城失地之罪。

    內閣收到陳懋的彈劾折子之後抽了一口冷氣,丟城失地這個罪名好大,按照《大明律》這個可是死罪。別說丟掉城池了,當初的薊遼總督因為在外敵入寇的時候,為避敵人鋒芒固守城池,都被關在天牢裡一年多,差點丟了性命。南粵的事情如果嚴格按照律法來辦,也不知道要殺多少官吏。

    廣東位於抗倭第一線,在浙南一片糜爛的形勢下,粵東北乃是前線物資的運輸通道。如果將當地官員一網打盡,譚綸那邊還怎麼打?

    況且,若說是丟城失地,自倭寇入侵以來,丟掉城池的人多了。追究下去,豈不是要殺得人頭滾滾,豈不是要將東南的官吏換個遍?

    內閣的閣老們協理陰陽,著眼全局,考慮問題的思維方式和一般人自然不同,也知道如果都依陳給事中的,東南局勢立即就會不可收拾,自然不肯叫陳給事中亂來。

    問題是,科道言官是獨立於行政的一套系統,閣老們拿他也沒有辦法。

    陳懋一心要把事情搞大撈取政績和名聲,你又如之奈何?

    廷議了幾次,大老們拿陳懋也沒有辦法。

    這個時候,關鍵就是皇帝的態度了。

    大明朝的皇帝就起地位來說,相當於後世的憲法,是一個仲裁者,並不插手實際的政務。

    嘉靖也覺得陳給事中此舉頗為偏激,若放任他在朝堂上亂鬧也不是辦法。畢竟,福建戰局才是當今最重要的大事,便下旨說一切為大局為重。東南一地已然糜爛,當鎮之以靜。地方流匪作亂,固然要以王霸之道剿殺,但也要輔之以教化。不教而誅,謂之虐。

    既然皇帝也有意招撫,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但不甘心的陳給事中這個時候將了天子一軍:據臣所知,李文彪裹脅了上萬百姓,若要招撫,都需妥善安置。臣大約估算了一下,至少需要一年時間。以每人每天五十文錢的消耗計算,每月就得用銀兩萬,一年二十萬。請問,這筆錢誰來掏?還請陛下發內帑宣撫之。

    嘉靖一聽,心中直想罵娘。繞了半天,怎麼繞到朕頭上來了。合著國家一有事,你們就打我內庫銀子的主意,朕又要你等何用?

    他嚴重懷疑這事是科道和朝臣聯合起來給自己設的一個圈套,想的就是騙他的錢。

    氣急敗壞之下,嘉靖就說了一句,陳給事中言之有理,李文彪不能招撫,廣州一應官吏丟城之地也要追究,朕準了,批紅吧!

    這下,內閣傻了眼,廣東一干官員急了眼。

    在前一段時間,廣東那邊的陳情表雪片一樣飛來京城,求情的求情,走門路的走門路。

    科道也知道陳懋惹了大禍,如果這事真辦成鐵案,六科和御史台可就是犯眾怒了。

    於是,各部公卿聯手將皇帝所批的折子壓下來。

    這就是此事的背景,周楠當初在西苑隨駕的時候也知道其中的詳情。

    在他看來,這事其實不大。表面上看來,陳懋站在道德和祖宗家法的高度上,揮著大棍打人。可規矩是人定的,要改也不難,關鍵是皇帝態度。

    現在嘉靖可不敢站出來,一出頭,那就是要花錢的。只要安置流寇的經費想到轍,這事也不難解決。

    周楠這個法子說穿了就是以工代賑,招撫李文彪流寇之後,可將他們轉為礦工去開銀礦。工人們一應衣食皆從工食中開支,開采的白銀可解送福建以為軍資,解決譚綸軍費匱乏問題。

    這事若是在以前辦,因為廣東地方豪強勢力極大,人人都想分上一杯羹,阻力巨大,自然無法實行。

    可現在,地方官因為要被朝廷追究丟城失地之罪惡,腦袋都要掉了。如果朝廷以國家經營銀礦為他們的保命條件,想來地方勢力會妥協的。

    此事若做成,廣東官員地方勢力保住身家、福建前線得了軍費、李文彪部得到妥善安置、顧言順利完成朝廷的派遣,一舉四得,何了而不為?

    想不到如此復雜的局勢竟被周楠用這麼一個簡單的辦法給解決了,顧言眼睛大亮,心中感慨:這周楠果然了得,中樞之人果然了不起。隨侍駕前,果然鍛煉人啊!王世貞收得一個好弟子,我和他鬥了一輩子,想不到卻在收徒一事上輸於他。

    心中不覺生起強烈的嫉妒。

    可轉念一想,不覺失笑:王世貞是周楠的老師不假,老夫不也是周子木的座師?

    聽到顧大宗師這個“妙”字,感受到他慈祥的目光,周楠知道自己拜師的事情成了。忙道:“學生慚愧,當不起恩師謬讚。”

    顧言:“子木果然是個人才,早知如此,為師鄉試的時候就不該取你。”

    周楠駭然。

    顧言:“為師此去廣州,路阻且長,手下也沒有得用之人。潮州府同知出缺,若子木里落第,為師倒是要奏報朝廷舉薦你出任此職,幹上一任有了軍功,一個知府是跑不掉的。到了東南,當有你我師生一道為東南前線效力,當施展胸中抱負。只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明年開春就是會試,難不成為師還能阻你上進的路?”

    說罷,他哈哈大笑起來。

    周楠這才鬆了一口氣,心道:就算我隨你去廣東混到正四品知府,不也是雜流?沒有文憑,在官場上也抬不起頭來,怎麼比得上進士尊貴?再說了,潮州那地方是倭寇和明軍的拉鋸區,這十來年死在任上以身殉國的官吏多了去。我若是過去,鬼知道會不會走霉運。是的,戰爭時期升官是快,可你也得有命去戴那頂烏紗。倒不是俺膽小,實在是術業也專精。打仗的事情有戚繼光這種專業人士,外行人就別去添亂了。

    兩人越說越入巷,不覺到了中午,周楠才想起外面還有許多同年正等著拜師呢,就起身告辭。

    顧言道:“明日下午鹿鳴宴順天府府尹、學政還有地方縉紳都要出席,尤其是段提學與老夫交情不淺。段提學道德文章了得,你是我得意門生,為師離開京城之後,你可去他府上討教學問,春闈要緊。你早些過來,老夫介紹你和段提學認識。”

    至此,顧大宗師算是正式收周楠入門。

    籠罩在周楠頭上的身份認證危機得以解除。

    周楠:“是,學生記住了,不敢耽擱恩師,告辭!”心中卻感覺怪怪的,顧老師大概還不知道我和段提學的關係密切到何等程度。我和老段那可是睡過同一個女人的同情兄,到時候怕是有點尷尬。

    顧言點點頭,對王長隨說:“送送子木。”

    且說,這一期中舉人的順天府考生中除了徐養大,都對周楠頗有好感,也同情他的遭遇。

    這次顧大宗師死活不肯收周子木入門,那可是士林中的一大醜聞,一輩子都會抬不起頭來/

    大家都有些擔心。

    此刻,卻見周楠笑嘻嘻地從裡面出來,前面領路的王長隨態度恭敬,更是親自送出大門,心中都是驚訝,然後又猛地醒悟。子木進去這麼長工夫,想來恩師和他言談甚歡。阿彌陀佛,周子木總算被大宗室收入門牆了。

    出了貢院大門,周楠又朝王長隨一施禮,道:“今日多謝先生從中斡旋,感激不盡,日後若有事,周楠若力所能及,絕不推脫。”

    畢竟是從現代那個人人平等的社會穿越過來的,周楠對等級身份並不十分在意,對地位低於自己的人也很客氣。在他看來,像王長隨這種幕僚扈從有的時候未必就不能結交,朋友多了路好走,中國從古到今,說穿了都是一個人情社會。

    顧言為人剛正,禦下極嚴,顧長隨什麼時候被別的官員如此溫柔對待過,心中對周楠大生好感,道:“司正,我是大宗師長隨,你是他的門生,說起來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了。對了,按說,以司正的文章,上榜當不在話下,知道你是怎麼落到拾遺榜中去的?”

    周楠心中正疑惑這事:“還請教。”

    這事老周也覺得奇怪,實在太反常了。如果不能拿到謎底,他估計自己會被憋死。
mk2258 發表於 2018-8-5 15:32
第四百一十五章恍然大悟





    王長隨:“在下一直侍侯在大宗師的身邊,也被關在這貢院裡一個多月,自然知道這次考試從頭到尾的情形。其實,司正的捲雖然糊了名,又謄錄了,大宗師還是一眼就認出來是王元美教出來的學生。畢竟,大宗師和元美公都是蘇州人氏,可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彼此的行文風格,文章脈理都極是熟悉。 ”

    周楠:“啊!”

    王長隨:“大宗師嗜讀《論語》,也有意在這本書上出題,世人也都這麼猜。可他老人家聽說司正要參加這次順天府鄉試,又是元美公的弟子,就篤定王元美會在那書上打題,有意給司正一個教訓。”

    “事先放出風聲說要在《論語》上出題,但最後卻換成《大學》《中庸》《論語》各一。”

    周楠:“原來如此……”這個顧言心理的彎彎繞繞還真多,少年時和王世貞的過節竟然記了一輩子,氣性還真大啊!

    王長隨又道:“正因為大宗師實在對王元美的文章太熟悉了,司正的捲子一交上去,他就認出來,直接扔到廢紙簍子裡去。為此,副主考和薦卷的房師還同我家大老爺理論了半天,說如此好卷,當為解元。大宗師不但不定為案首,連個舉人功名也不給,是何道理?”

    “既然大宗師不取我,為何又搜遺?”周楠又問。

    也對,那兩篇文章自己做過之後可是讓王世貞修改過的,已經帶著恩師強烈的個人風格,要被顧言認出來也不是什麼難事。他心中有點遺憾,我本來該中解元的,現在卻變成了拾遺。就因為上一輩人的恩怨,反便宜了徐養大那小子,奈何!

    王長隨:“發榜那天,因為還剩二十一個搜遺名額,按制度改在淘汰的捲子挑。大宗師就吩咐讓人將司正的捲子找出來,寫了判詞,錄為拾遺頭名。當時,在下也不理解,問大老爺這是何故。”

    “何故?”周楠心中大奇,忍不住問。

    王長隨:“大宗師說,國家綸才大典乃是公器,自己和王世貞乃是私怨。科舉何等要緊,怎麼能因公廢私,該取則取。”

    周楠:“大宗師德行高潔,在下心中感激。”

    “不然。”王長隨搖頭笑道:“我家老爺這是有心給王元美難堪,只不過,現在大老爺已經收你入了門,咱們都是一家人,倒是不妨告訴你。”

    周楠一想,立即明白顧言這麼做是想幹什麼。他取了自己,可搏得一個外舉不避仇的美名。然後,死活不收他入門,又可狠狠地打太倉王氏一門的臉,以瀉心頭之恨,一舉兩得。

    太倉王氏一門都是考試機器,他們的能力顧老頭自然是清楚的。今年就算他周楠刷下去了,過得兩年再來考,一樣能中舉,如此意義何在?

    相反,取了他,又不收其入門,對一個讀書人來說是伴隨一生的羞辱,將來不但會在士林抬不起頭來,還會影響到仕途。

    這比單純叫周楠名落孫山狠多了。

    我們的周大人還能說什麼呢,惟有苦笑:這明朝的文官啊,真是無時無刻不想著刷名聲和整人啊!

    “多謝王先生告之實情,今日我與你一見如故,以後當多多親近。”

    “我也有意和司正結交,無奈馬上就要隨大老爺去廣東,來日方長吧!”王長送別周楠之後,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也是嘆息:都是做官的,你看人家周大人,人情練達,和藹可親,凡事都能商量,我家老爺怎麼那般迂腐?攤上這樣的東主,我的運氣實在是不好。

    王長隨就一個獨女,前一陣子說了門親事,乃是老家一個家境不錯的少年書生,女兒也非常滿意,可說是非卿不嫁。不過,夫家的婆婆覺得自己兒子乃是天之驕子,王家又沒有功名,土炮一個,怎麼配得上讀書相公。就提出條件,讓婆家陪嫁一百畝地,新起一間大宅子。

    計算下來,得一千多兩銀子。

    王長隨在顧言手下本就沒有什麼收入,頓時頭大如斗。無奈女兒“一心要嫁王麻子”在家中一哭二鬧三上吊,不停寫信過來要錢。

    老王是典型的女兒奴,就去顧言那裡探題,請大老爺開恩。結果反被顧大人痛罵了一頓,險些趕回老家。

    王長隨心一橫,也管不了那麼多,直接偷了題。

    這個時候,一個山西來的商人向他套近乎,這人自然是陳矩。王長隨自然曉得此人是想向自己買題,就開出了一千兩的高價。卻不想,那人爽氣地掏了腰包。

    王長隨也知道賣科舉考題罪名很大,只賣了陳矩一人,就收了手。

    他卻不知道,陳矩是周楠的學生,也不知道這考題最後落到哪個考生手裡。

    ……

    再後來,順天府鄉試結束,他便隨顧言去了廣州。

    因為水土不服,染上瘴氣,身體受損嚴重。在潮州呆了一年,養好身子之後就辭了職回家和女兒團聚,終身再不涉足官場,五十一歲那年因舊疾發作去世。在明朝,也算是活過平均年齡。

    ……

    周楠從顧言那裡出來,在街上隨便找了家蒼蠅館子,吃了一頓三十文錢的鬼飲食,一想起呂祖殿裡還軟禁著的空明,剛剛放鬆的心情有緊張起來。

    他可是在裕王那裡立下了軍令狀,三天之內揪出幕後黑手,找出那失踪的一萬兩內帑銀子。這顆是一顆定時炸彈,得盡快拆除引信。否則,一旦引爆,不知道會炸死多少人。

    回到呂祖殿,周楠就問史文江觀中情形如何?

    史文江:“禀司正,犯人現在正關在一僻靜的院裡,隨時都有兩個道錄司的人貼身盯著。至觀中的其他道人,在下也佈置了人手監視。”

    說到這裡,他破口罵道:“這家道觀的道長和監寺必然是知道這筆銀子是皇帝內帑,竟不事先和我等說明,直是可惡。不行,咱們得想個法兒收拾一下這兩個牛鼻子。”

    說完話,他眼睛有怒光閃動,就尋思怎麼尋呂祖殿的晦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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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六章爭座位帖





    周楠:“文江,你卻不知道,這事只怕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史文江:“對了,司正今日上午不是去了裕王府嗎,可說服殿下,討回銀子來?若有,未免夜長夢多,盡快命觀裡將這筆錢送去司禮監入庫。”

    周楠苦笑:“這錢裕王可沒有拿,咱們都被空明給騙了?”

    史文江大覺驚訝:“沒拿?”

    周楠就將先前去王府的情形和他與裕王的推測大概說了一遍。

    史文江聽到這事有可是涉及到儲位之爭,頓時抽了一口冷氣,然後又一臉興奮:“好個空明,倒是要好好審一審他,挖出幕後黑手。嘿嘿,這事有趣了。”

    作為官場中人,不怕事,就怕沒事。

    栽贓陷害皇儲是何等大案,若是爆出來,也不知道這京城朝局又會變成什麼模樣。

    作為一個喜歡熱鬧的年輕人,史文江激動得多巴胺大量分泌,就要興沖沖走出去。

    周楠叫住他,小聲道:“文江,此事關係重大,除了你我,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小心些。”

    史文江:“司正放心,在下省得的。”

    當即,史文江就開始審訊空明。

    他使用的是周楠提議的疲勞戰術,讓手下十幾個文吏就幾個問題反反复复地提問,不許那道人吃飯睡覺喝水上廁所,試圖在生理和心理上摧毀這個賊道。

    當天晚上,周楠就住在道觀裡,耳朵邊全是史文江的呼喝聲:“空明,那筆銀子究竟去哪裡了,你招還是不招。我家司正捉你那日已經說得明白,若不招,以後就別想睡覺了。”

    ……

    “好個牛鼻子,你給我醒醒,咯咯,還想睡覺。睡泥馬睡,起來說話。”

    ……

    “空明,我問你,錢去哪裡了?詳細說一下你那天怎麼去商號取錢的事情,馬車是從哪裡僱的,車主姓甚名誰?”

    ……

    關押空明的房間裡燈火通明,十幾個道錄司的人輪番上陣,將類似的問題反反复复地問,但那道人只是一聲不吭。

    這樣的問題本身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包括空明在內大家都知道這不過是疲勞戰術,用於摧毀犯人的意志。

    周楠畢竟是正六品的朝廷命官,這種臟活他自然是不肯親自去做的。旁觀了半天,待到夜深了,只吩咐不可對空明用刑,自回屋去睡覺。君子遠庖廚,眼不見心淨。

    這天夜裡,耳邊都是史文江他們憤怒的呼喝聲,又如何睡得著。

    到了下半夜,史文江見空明頑冥不化,就將道人的衣服剝了拖到院子裡,兜頭一盆冷水淋下去。

    空明終於忍受不住了,發出低低的呻吟,有清脆的牙關磕擊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但道人還是不招,史文江見沒有任何效果又怕把他凍出好歹了,就將他拖回屋中,繼續細聲細氣地詢問。

    周楠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迷瞪過去的,等到醒來,已經是下午。

    他走到那審問空明的房間,卻見道人披散著頭髮,一張臉因為疲憊有點發白,但神采卻依舊旺健。至於史文江等人,卻因為熬夜都有了黑眼圈。

    空明正端著一碗片兒湯正大口大口地吃著,直吃得額頭出汗。看到周楠,眼睛裡閃過一絲凶光,再配上他猛惡的外貌,有些怕人。

    對比之下,史文江等人倒顯得有些狼狽。

    看周楠過來,不等他問,史文江就道:“司正,這賊子倒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屬下等審了一夜,他卻抵死不招。”

    “不急,我有的是時間。”周楠笑瞇瞇地對空明道:“道長,一夜沒睡,感覺可好?是不是感到很疲倦,招了吧,招了就可以去睡覺了,又何必推延時間耽擱大夥兒的工夫?”

    “貧道感覺不錯,司正,你也是讀書人,自然知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成仁取義的道理。不就是不睡覺而已,貧道以前閉關修煉的時候,三五日不睡覺也是常事。”空明呼哧呼哧地吃完片兒湯,伸出猩紅色的舌頭有滋有味地舔著大海碗。

    周楠:“道長,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三五日不成,咱們就熬上十天半月,我有的是時間,你也不要逼本官。對了,忘記同你講,本官乃是衙門吏員出身,還執掌過刑命。落到我手頭的悍匪多了,一通大刑下來,任你是精鋼鑄就的好漢也得化為繞指柔。”

    說著話,就轉頭對史文江道:“文江,等下燒個烙鐵,再回衙門將箍指拿過來,本官倒要看看空明道長究竟是不是鐵打的的身子。”

    史文江等人熬了一夜,早被這滾刀肉一樣的空明弄得煩不勝煩,只恨不得砸爛他的狗頭。聞言都是大喜:“是,司正。”

    空明面色大變,“當”一聲,手頭的海碗落到地上摔成碎片,大罵:“你這狗官,不是說好不用刑的嗎?你食言而肥,小人,小人!”

    周楠哈哈大笑:“知道怕了吧?也對,本官好歹是讀書人,一向以德服人,這種事是做不出來的。罷了,咱們一切照舊。文江,繼續和空明道長擺事實講道理吧!哈哈,空明,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畢竟是個現代人,周楠雖然沒有節操,可做事還是有底限的。

    他的底線就是不沾人血,這種用刑拷打犯人的事情他是不肯做的。如此,就落了下乘,也顯示不出他週司正的手段。

    吩咐史文江繼續之後,就坐了轎子去順天府貢院參加今年的鹿鳴宴。

    鹿鳴宴乃是鄉試的最後一道程序,兩百多中式舉子早已經到了。

    很快,順天府尹、順天府提學、大宗師、副主考還有各房房師,以及外簾官過都出來接受各人的拜見。眾官忙了一個月,府尹和段提學且不說了,其他人在貢院里關了這麼長時間,今日宴後終於可以離開這裡回家去。

    大家都是滿面春風,氣氛融洽。

    拜見過各位大人之後,眾人又朝孔夫子和亞聖孟子的牌位行禮。

    一眾舉人們自然以解元徐養大為首,然後按照名次依次排列。

    周楠因為成績不好,和二十一個拾遺被安排在隊伍最後吊車尾,感覺略微遺憾。

    徐養大時不時轉頭看周楠一樣,神情又是得意又是輕蔑,隱約有挑釁之意。

    周楠心中好笑,暗道:真幼稚啊,這鄉試又不是進士科,名次高低直接決定你是否能入翰林院,將來在仕途的上限又有多高。只要中了就是好的,又何必要分個高低?

    等到一應儀式結束,舉子們肚子已經餓得前胸帖後背。

    就到了宴會正式舉行的時候。

    宴席安排在貢院彝倫堂,據說裡面擺了四十來桌。順天府為了舉辦這次宴會殺了六頭羊、買回來三十條黃河大鯉,就連學堂裡珍藏的臘肉、火腿也取了出去,請京城名廚主刀。

    封建社會是個講究長幼尊卑的世界,自然是師長先入席,學生們在外面等候。然後按照名次,一桌一桌地依次進大廳堂就坐。

    中式的舉子們要么是富貴出身,要么就是家學淵源的書香門第子弟,最差也是中產,所謂上品無寒門。大家不稀罕這一桌酒食,不過,聽說請來大廚手段高超,心中都有些期待,皆在外面小聲議論。

    就有人提議,“今日來的主廚聽說來自《一笑樓》一手鹽幫菜甚是了得,重醬重油重色,甚是過癮。今日倒要見識一下,若真好,下來之後咱們索性去那裡再聚一下。”

    “是啊,久聞董大廚的手藝,尤其是蔥燒海參、和燒小海鮮,極是不錯。可惜因為忙著讀書備考,一直沒空。今日過後,反正還有半年才是春闈,倒是可以休息一陣子,正好和各位年兄親近。”

    周楠本就是個愛好精美飲食的,以前也去《一笑樓》吃過。頓時來了興致,笑道:“要說起董廚的拿手好菜並不是什麼鹽幫菜,而是徽州菜。對了,他做得最好的是桃膠燒肉。知道什麼是桃膠嗎,就是桃樹上結的油脂。”

    就有舉人大奇:“那東西能吃嗎,還真沒聽說過。”

    “桃子都能吃,桃膠怎麼就吃不得了,那可是滋補佳品啊!且極雅,你們想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桃膠燒肉,正合詩意。桃李不言,入口化渣,肥而不膩。”

    眾人都扑哧一聲笑起來:“子木啊子木,果然風流不羈的才子,亦莊亦諧,出口成章。”

    周楠本就人情練達,口才也了得,名氣也響亮,眾同年都喜歡與他親近。隱約中,這科鄉試舉人都有以他為首的架勢。

    旁邊,徐養大見他這麼受人歡迎,眼睛裡噴火。

    就冷冷地道:“鄉里上齒,宗廟上爵,朝廷上位,皆有等,日後我等聚會是否也該定個座次?”

    一個舉人道:“自然。”古人,尤其是有一定身份的,見面說話做事都有規矩,需要定個座次。比如眾官員見面的時候,大家先別著坐下,先理一理尊卑。首先自然是因官品排位,若品級相同就論功名。你是同進士,對不起,我是一甲,你得坐在我的下首。

    什麼,你也我都是同進士,那麼,你是哪一年的進士?你是嘉靖八年的,對不起,我是嘉靖五年的,你坐我下面去。

    這就是規矩,已經深入到大家的潛意識裡。

    這個時候,一個舉人突然道:“徐年兄,大家都是同年舉人,分什麼主次?”

    徐養大:“不然,就以今日的座位來定吧!”

    眾人點頭:“倒是公允之論,就這樣。”

    但這個時候,周楠心中卻是一個咯噔,突然明白徐養大這是想做什麼?姓徐的是頭名解元,自然要排在最前頭,我是搜遺,以後同年聚會豈不是要排在最末,一輩子都被這鳥人壓一頭?

    這廝心胸實在太狹窄了,實在無法可說。

    再回頭看看其他幾個拾遺舉人,都是一臉頹然。

    周楠正想這如何反駁,彝倫堂就有衙役出來道:“各位相公老爺,大宗師,府尹大老爺,學政大老爺請各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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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時候,再說什麼也來不及,周楠心叫一聲晦氣,只得和眾舉人一道排好隊依次進到堂中。

    不出意料,周楠和另外二十個搜遺舉人被安排在最里間角落裡。

    和其他舉人興高采烈的模樣不同,同桌的搜遺都唉聲嘆氣。

    周楠低聲安慰他們:“各位年兄,鄉試不順也是常事,何必如此嘆息?”

    幾個拾遺只是苦笑搖頭不語。

    “誰說搜遺就不能中進士,就不能點翰林了?如今的太子左春坊,右渝德兼國子監司業,翰林院庶吉士,張太岳第一次參加鄉試的時候就落了榜,據說後來也是搜遺才中的舉。當時,湖廣巡撫顧璘對他十分賞識,曾對別人說此子將相才也,並解下犀帶贈予居正,說,希望你樹立遠大的抱負,做伊尹、顏淵,不要只做一個少年成名的舉人。果然,張太岳在進士科的時候高中庶進士,將來還很有可能入閣為相。難道說他現在見了當初的鄉試同年,卻要排在下首?”

    眾搜遺聽周楠這麼一勸解,心怀大暢,都笑起來:“是極,怎麼可能?”

    周楠故意大著聲音道:“所以說,有的人就是幼稚啊!”

    從頭到尾,坐在最前面的徐養大都盯著周楠,神情得意。周楠他們說話聲音又大,自然聽到了。

    頓時怒不可遏,沉著臉正要端著酒杯過去借敬酒的機會再挖苦他一通。

    這個時候,坐在最上首的段提學咳嗽一聲。所謂:行市人說話,不敢打岔。

    眾舉人都知道段提學有話講,都安靜下來。

    段提學轉頭問顧言:“大宗師,鄉試乃是國家綸才大典,也是我順天府士林之盛典,也不知道這科又出了什麼錦繡文章,正要刻印成集,供後人觀摩。”

    每年鄉試,學政衙門和主考官都會挑出頭幾張寫得不錯的捲子刻了刊印發行,以示教化之功,也又讓所有看看這科所錄取的舉人是否名副其實,考官是否公正無私。

    這集子一刻,作者的名頭立即就能傳遍全省。

    頓時,所有考生都提起了精神。頭三名的文章肯定是會刊載其中的,咱們雖然名次不高,但運氣這種東西誰說得清楚呢,說不好就入了大宗師的法眼,一舉成名滿京華。

    顧言:“這期鄉試,徐養大的文章脈理清晰,流暢雋永,最佳。”

    徐養大驕傲地挺直了胸口,滿面都是光彩,忙站起來施禮。

    顧言又隨口點了四個學生的名,勉勵了幾句。

    其他四人都誠惶誠恐地站起身來,謙虛幾句,其中一人還激動地滴下淚來。

    顧言勉勵了他們幾句,道:“好,就以你們五人的考卷刊印成集吧!另外……”他回頭對段提學笑道:“提學,你也給各篇文章下一道判詞,點評一番。”

    “那是自然,職責所在,豈能推辭?”

    段提學慨然應允,又笑道:“不過,我卻要向大宗師推荐一篇文章。此人雖然不在你所說的幾人之中,但文章並不遜色諸生,甚至尤有過之。”

    他有不同意見,眾舉人心中好奇這段提學推薦的這人是誰,都轉頭看過去。

    周楠心中一動,老段不會是推薦我吧?

    顧言:“提學請說。”

    段提學道:“此人就是周楠周子木,他的考卷本官也看過了,做得不錯。比如第一提《君子之道費而隱》 ,稽首'《中庸》明道之體,而總見其不可離焉。夫道固兼費隱者也,始於夫婦,而極之天地,無一可外道者,而謂道可離乎哉? '破題破得妙,承題承得順。”

    “此文逐段直落,不用忸怩,做作自然,理足氣貫。通篇只在道體上說。詳密安閒,下語俱極斟酌,乃是難得的精品。大宗師,周子木的文章收進集子中,你可有異議?”

    說著話,他目光炯炯地看著顧言,面帶不滿。

    心中也想著過若顧言不肯,該如何反駁。

    眼見提學和大宗師就要發生衝突,大家都是心中一緊。

    順天府尹正琢磨著如何打圓場,可這事卻難,段提學是個性格偏激古怪之人,顧言又極為剛正,如何勸得住。

    好好兒的一場盛典,難道就要這麼攪了。

    正在這個時候,顧言微微一笑:“也是,可將此文收錄。”

    府尹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中又是奇怪,這顧大宗師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段提學見顧言很爽快的答應了,自己的請求,以為顧尚實轉了性子,心中歡喜,就對周楠道:“本官忝為順天府提學,府中學子中能出你這樣的人才,吾心甚慰。周楠,你過來坐老夫身邊,添張凳子。”

    聞言,周楠大喜,忙站起來故做謙讓道:“小子何登何能敢與大宗師、府尹、提學共席?”

    徐養大不是說大家以後聚會的時候,就以今日的排序來定座次嗎?哈哈,我現在坐到大宗師身邊,自然是同年之首,顧門大師兄了,哈哈,痛快,痛快!

    段提學喝道:“叫你過來,且來就是。”

    “是是是,謹遵提學之命。”周楠這才應了一聲,施施然坐到顧言和段提學中間的位置上,又得意地看了徐養大一眼。

    徐養大如何看不出周楠挑釁的目光,只悶悶吃酒。

    順天府尹品級極高,乃是朝庭重臣,自然知道周楠是天子近臣。這種人不好得罪,否則他在天子那裡給你下眼藥誰受得了?

    對周楠態度也非常和藹,微笑著勉勵了他幾句話。

    至於副主考和房師同情周楠好好的解元卷因為王世貞和顧言的舊怨被刷到拾遺榜上,對他也是非常親切。

    一時間,周子木和眾大人物談笑風生,羨煞中眾人,他這一期鄉試舉人之首的位置算是徹底確立起來了。

    說得幾句話,段提學一鼓掌,就有幾個衙役將彝倫堂的排窗拆下來。頓時,絲竹之聲傳來。

    卻見,屋外的院子裡點了紅燈籠,一群臉戴面具的神祝在鼓聲、鐘罄竹聲中翩翩其舞,這自然是魁星舞了。

    遠處的席上坐著一群優伶,正輕聲吟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幽幽鹿鳴,食野之萍……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鹿鳴宴的**到了,眾士子這還是第一次出席這樣的場合,都定睛朝外看去,一刻也捨不得將眼睛挪動。當然,一個人一生也只能中一次舉人,自然也只能出席一次鹿鳴宴。

    順天府尹日理萬機,只說了幾句話,敬了舉子們幾杯酒就回了府衙。

    乘考官們去其他桌祝賀說話,身邊再無旁人,周楠忙用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對段提學道:“多謝提學提攜,若非有提學,下官今日還真有些尷尬。 ”

    段提學:“怎麼講?”

    周楠三言兩語把自己和徐養大的過節說了一遍,再次表示誠摯的謝意。

    說完話,周楠心中也是奇怪,他們舉人間的小矛盾,段提學自己知道的?

    段提學;“子木,你們舉人之間爭座位的事情老夫還真不知道,叫你坐老夫身邊是另外有事同你商議。”

    周楠:“提學對周楠恩重,若有事是下官能辦到的,但請吩咐。”

    他心中不住轉動,猜測著段提學會有什麼事請自己幫忙。對了,老段年事已高,已經到了退休年紀,會不會是戀棧不去,想再乾上兩任,請我在徐階甚至天子那裡代為說項?又或者,他在順天學政衙門呆膩味了,想換個崗位?

    開什麼玩笑,你老人家品級實在太高,像那麼這種大員的人事變動得找吏部啊,別說內閣,就算是皇帝的話也不好使。

    外朝有三大系統,內閣、吏部、科道。首輔、吏部尚書、監察院三巨頭,誰都可以不賣對方的帳。

    段提學一臉的陰雲,情緒低落,壓住嗓門道:“老夫遇到一個事,很麻煩,想請子木幫出出主意。”

    周楠:“提學請說。”

    段提學的聲音更低:“我那兒媳婦有喜了。”

    “哪個兒媳婦?”周楠突然醒悟,“啊,是師娘子……這……”

    他又故意道:“師娘子有喜和提學又有什麼關係?”

    段提學更是尷尬得滿面通紅:“我兒已經去世多年,現在兒媳婦突然有喜,這可如何是好,傳出去,我段家的聲譽就徹底敗壞了,以後老夫也無顏再見世人。”

    周楠:“可否找個郎中回去開一劑方子?”懷孕了,墮掉就是了,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段提學:“子木,這虎狼藥可亂吃不得。再說了,畢竟是……的種,上天有好生之德,這種事如何做得出來。”

    周楠故意逗他:“提學,畢竟是什麼?”

    段提學臉更是羞愧得殷紅如血:“畢竟是我家的孩子,老夫,老夫打算認下這個孩子。”

    周楠徹底明白過來,心中罵了一聲:老爬灰的。

    如果沒有猜錯,師娘子回段家之後,段提學必然不會放過。他也就在那娼婦身上能夠重振雄風,堂堂提學不能沒有新生活。這孩子必然是他的骨血,自然捨不得墮掉。

    段家子嗣艱難,老段以前只生了一個孩子,後來還死了。在醫學落後的古代,獨生子風險實在太大,段提學差一點變成失獨老人。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個孫子,祖孫團圓,段家有後。現在又要多一個兒子,簡直就是天大美事。

    可師娘子肚子裡的孩子將來以何名義生活在段家,這事就值得推敲了。

    難怪段提學叫自己坐他身邊了,原來是問計於我周子木,哈哈,這事有趣,周楠不禁幸災樂禍。

    可這個時候,一個念頭從心中升起,他也變了臉色。

    師娘子進段家已經好幾個月,在這段時間裡,除了段提學和她困覺的還是他周楠。胎兒是誰的種,這就是一筆說不清道不明的糊塗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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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鋼鐵的人





    為免被段提學看出端倪,周楠故意小聲調侃:“提學龍馬精神,下官佩服。”

    聽周楠揭破胎兒是他骨血這一點,段提學只恨不得地上有一條縫隙好鑽進去。

    作為在官場上歷練了一輩子的老人,老段和其他朝堂大員一樣最大的本事是心理素質過硬,穩的住,或者說臉皮厚。

    段承恩便道:“子木,師娘子和義哥兒是你送回老夫身邊的,如此,段家有後,老夫承你這個情。說起來,你也算是師娘子的娘家人,此事的前後干係子木也知道,多餘的話就不說了。沒錯,這事放在別家,師娘子莫名其妙有孕在身,敗壞門風,大不了以家法懲處,趕出去就是。若不想壞了名聲,下藥打掉胎兒就是。”

    “可是,我段家乃是書香門第,官宦人家,名聲要緊,人是不可能趕出去的。至於下藥打掉孩兒,畢竟是一條人命啊!周大人人情練達,智計過人,還請給老夫人想個法兒。”

    聽他說完,周楠心中腹誹,老段你現在知道這事一旦爆出來會身敗名裂了吧,誰叫你管不住自己的褲腰帶?什麼畢竟是一條人命,說得倒是好聽,還不想多子多福?

    不對,這孩子說不好也是我周楠的種,既然沒辦法墮胎,總得給他一個正經的身份。否則,以後以私生子身份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很慘的。

    周楠道:“提學,我現在也沒個計較,且容下官想想,總歸是有法子的。明日我能否到府上見見師娘子,問她幾句話?”是的,還是先問問師娘子肚子裡的孩子究竟是誰的。若是我老周的,自然要盡心竭力。

    若是段老頭的,我管他去死。

    段承恩:“你要見師娘子做甚?”目光中竟有些懷疑之色。

    周楠:“提學,下官當初在淮安老家做官的時候,少年得意,也曾縱情聲色,對於女人的心情比老大人要曉得些。俗話說得好,女人心,海底針。而且,婦女大多自私。她現在已經是貴府少奶奶,有的是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如何肯幹冒奇險再生一個孩兒?如果大老爺真想要保住這個胎兒,首先要做的事就是穩住師娘子。怕就怕她害怕將來肚子一大,紙包不住火,偷偷服用打藥。”

    段提學大驚,連聲道:“是是是,子木說得是,我兒媳婦是頗有心計之人,保不准她會出此下策。明日你就去我家裡勸勸師娘子,就用娘家人的名義。”說完話,他面帶感激:“如此就多謝子木了。”

    “應該的,提學對周楠恩重,敢不湧泉相報。”

    見周楠和段提學有說有笑,眾舉人心中都是讚嘆。

    鹿鳴宴在半個時辰之後圓滿結束,待到散去,新科舉子們意尤未盡,都來約周楠道是今天又是提學又是大宗師的,無法盡興,等下不妨去教坊司,大家不醉不歸。

    不過,看大家荷爾蒙爆炸的樣子,估計都會醉的。

    看周楠被大夥眾星捧月般簇擁中,徐養大冷哼一聲,說了一番諸如我輩十年寒窗,讀的是聖賢書,怎麼可能去嫖宿,真是一群斯文敗類,羞於與之為伍的話,甩袖子走了。

    這地圖炮開得實在太大了,眾生紛紛怒罵,我等讀書人詩酒風流乃是大大的雅事,姓徐的你假正經甚麼?

    我等去教坊司乃是以文會友,和失足女青年暢談人生理想,調查社會各階層的生存狀態,這能叫嫖嗎?

    周楠心中牽掛著空明道人的事情,就道自己還有公務實在不能陪大家,見諒見諒。

    眾同年就惱了,道,子木你這麼說就沒意思,可是不屑與我等同席?

    話既然說得到份兒上,周楠也是無奈,只等隨他們朝教坊司走去。

    一行人大約浩浩蕩盪殺到青樓,人數上百,青樓什麼時間碰到過這麼繁重的接待工作。從旁邊的同行那裡借來了姑娘,才勉強將這業務做成了。

    今天一道過來的舉人實在太多,若傳出去,影響實在太壞。周楠自然知道輕重,也沒有點女子,說自己有官身,不太方便,就陪大家喝喝酒說說話。

    這一席酒喝到子時,舉人們才挺不住進姑娘們的屋中睡了。

    周楠今天喝了兩台酒,已然醉得不像話。

    出了青樓,一吹涼風,酒意湧上來,哇地就吐了一地,只感覺渾身酸軟。這個狀態再去呂祖殿也沒有任何意義,索性就叫了轎子回到自己家。

    這一覺直誰到日上三槓才起,草草吃過午飯,周楠記起空明案和段提學拜託自己的事情,強提起精神先去呂祖殿。

    “審得怎麼樣,空明可招了?”

    史文江的熊貓眼更深:“司正,空明守口如瓶,這廝倒是個心志堅定之人。已經兩日兩夜沒睡,已經活蹦亂跳的。這麼下去,只怕咱們先熬不住。”

    周楠:“你們十多個人還收拾不了一個空明,是不是太廢了些?”

    史文江和周楠是賓主關係,但因為他父親和周楠的特殊交情,平日里二人都是以平輩論交的。嚴格說起來,二人也是無話不談的好意。

    小史師爺畢竟年輕衝動,加上兩天沒睡好,心中頓時焦躁:“是是是,是我沒用,大老爺將我開革就是。若真有人能撬口空明的嘴,我退位讓閒就是了。哼,這牛鼻子打又不能打,碰也不能碰,誰能有轍?”

    周楠笑著勸道:“文江,我這不是隨口一說嗎,你何必放在心上?”

    “有這麼隨口一說的嗎,我不管了,自回屋睡覺正經。”說罷,史文江就氣呼呼走了,自找一間禪房悶頭大睡。

    周楠自知道史文江這是睡眠不住,內分泌失調說的氣話,等他睡美了,心情自然會好。也不去管,便走進丹房。

    裡面,空明依舊抱著一口大海碗正在呼哧呼哧地吃著片兒湯。

    周楠問:“空明道長,昨夜過得可好?”

    空明咧嘴笑道:“世人都說,人生最舒服的事情是偷得浮生半日閒,託大人的福,我已經休養了兩日。有吃有喝,還有十多人陪我聊天,這就是神仙般的日子啊!至於大人要問的事情,貧道什麼都不知道。”

    周楠微笑:“不用急著招供,本大人有的是時間,你老人家慢慢歇著吧!”

    空明已經吃完片兒湯,啪一聲將大碗摔在地上,中氣十足地大笑:“周大人,沒用的,別說兩日,就算是十天半月貧道也承受得住。別忘記了,我可是有官籍的,難道你能關我一輩子?”

    這鳥毛道士一言不合就摔碗,弄得大夥兒都想餓他幾頓。

    周楠:“這個就不是道長應該操心的事情了,哈哈,我想你總有一天會被本大人感化的。”

    等出了丹房,周楠瞬間沉下了臉。

    沒錯,疲勞戰術,文明執法對一般人非常好用,可對空明卻未必好使。

    正如這牛鼻昨天所說,他可是有功夫在身的。

    這廝真是個鋼鐵的人,至少心理上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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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求證





    入定,坐忘乃是修行人的基本功,像空明這種有一定修為的道士,閉關十天半月不吃不喝不睡也是常事。

    這種人意志力極為強大,只怕這麼下去,空明沒有垮,史文江他們的精神先崩潰了。

    自己可是答應過裕王三天之內審結此案,現在已經過去了兩日,若明天還沒有個結果,又如何向他交代?

    周楠腦袋隱隱約做痛,也不知道是因為宿醉未醒還是思慮過度。

    罷,這事既然想不出法子,且放在一起,本大老爺先去段家見見師娘子,調劑一下心情,穩定一下情緒。

    想起師娘子那噴火身材和高超的手段,我們的周大人食指大動。

    說起來,她還真是厲害,自那日春風一度之後,老周面上的青春痘已然消失迨盡。心中感慨:真是大清熱大下火啊!

    不過,轉念一想,這娼婦就是個熱糯米糰子,沾到就扯不脫,況且她還壞有身孕,可惹不得。

    罷,今日本大人還是老實些。

    到了段府,段提學在衙門里當職沒在家。就有一門房迎過來,笑道:“原來是表老爺來了,段老爺說了今日少夫人的表弟要過來探親,讓小的早早在這裡候著,還請跟我來。”

    周楠一愣,什麼表老爺,我什麼時候成了表老爺了?

    後來他才知道,段承恩對家里人說周楠是師娘子娘家的娘家兄弟,以方便進出端府。

    周大人心中晦氣,本大人名教中人,詩詞大家,順天府年輕一代士林領袖,卻成了這娼婦的親戚,丟人啊!

    硬著頭皮進了師娘子居住的小院,師娘子見到周楠,驚喜地叫了一聲;“表弟,今天聽太老爺說你要來,我還不信,竟然是真的。”說罷,就朝侍侯在一邊的丫鬟小子擺了擺手:“我和表弟有自家話要說,你們都退下去。”

    看到眾人出了小院子,又隨手關上院門,周楠突然心中慌得一比。

    好的不靈壞得靈,果然如周楠所預感的那樣,師娘子突然低呼一聲:“你這個負心的冤家,可算想著來見奴奴了。”

    就合身而上,撲進周楠懷裡。

    如此熟透了的肉彈在懷,周楠差點迷失了自己。

    好在他還保持著一分清醒,忙將師娘子推開。自從和這婦人上了床,自己就麻煩不斷,周大人可不想再出什麼事,忙問:“師娘子,你可知道我今日找你何事?”

    “還能有什麼事,必然是想念奴家了,割捨不下。”師娘子嫵媚地笑起來,心中得意,暗道:周大人何等身份,什麼樣的女子弄不到手。不過,這女人和女人還是有分別的,並不是生得美貌就能籠絡住男人的心。有句話是什麼說來著,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我身上還是有叫周楠牽掛的東西。

    周楠:“實話告訴你,今日是你老人公叫我過來的。”

    師娘子倒是抽了一口冷氣,心中又想,這個老烏龜又要弄什麼鬼,反將自己的女人送給別個: “他怎麼叫大人過來了?”

    周楠:“我問你是不是懷了身孕,幾月了?你好好一個寡母,突然有孕,這可沒辦法解釋了。”便將此事的原由大概同她說了一遍。

    師娘子這才鬆了一口氣:“原來如此,我倒是老烏龜失心瘋了。是的,我這個月月信沒來,這事他也知道。”

    周楠:“你不怕嗎?”

    師娘子很自信地說:“怕什麼怕,難不成老傢伙還能把我攆了。趕我出門,他當一輩子太監吧!”

    看到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周楠苦笑不得:“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生下來唄。多子多福,誰不想兒女成群,子孫繞膝。”

    周楠:“你倒是肆無忌憚了,今日老段叫我過來本就為勸你保住胎兒,得,我倒是省了口水。不過,這裡有個問題。段家畢竟是豪門望族,提學也是要臉面的。到時候,此事若是傳出去,你們又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還有,孩子若是生下來,那可是私生子,以後還怎麼繼承家業,難不成讓他以後在段家為奴為僕?”

    師娘子:“我正為這事苦惱呢,對了,老傢伙叫你過來不就是讓你想個法兒嗎,這事就著落到你頭上。”

    周楠:“你倒是訛上我了,對了,這孩兒究竟是誰的?”問出心中這句話,他心臟莫名其妙地一陣亂跳。

    “如果說是你的,你怎麼想。”

    周楠:“究竟是不是,你倒是給個准信啊!”

    師娘子皺眉道:“我怎麼知道,也分不清楚。”

    周楠怒道: “正經些,休要說笑。”

    師娘子咯咯笑道:“確實不知道,算起來,奴家受孕的那段日子,一會兒陪你一會兒陪老烏龜,都攪到一起,腹中胎兒是誰的只有天知道。”

    “那就不是老爺我的了。”周楠這麼安慰自己,以免受到良心的譴責。

    “不過……”師娘子沉吟片刻:“不過……”

    周楠大驚:“別不過了。”

    師娘子:“不過,是你的種可能性大些。打個比方,你的是粘稠的糨糊,老傢伙只不過是一汪清水。周大人以質取勝,勝算要高些。”

    周楠額上冒出冷汗:“不會吧,不應當,不可能。”不過,內心中卻有些信了。首先,自己身強力壯,人有年輕,怎麼看那玩意兒的活力都比段提學強。還有,自己的生育力好像非常旺盛,只要和自己在一起的女人無一例外開花結果,成功率實在太高了。

    看來,俺老周以後在這種事上得控制住自己,別再弄出人命官司。

    周楠還有些不甘心:“師娘子,你以前在青樓的時候不是服過藥,不會再有生育了嗎?”

    師娘子苦惱地說:“妾身怎麼知道,這都快一年沒吃藥了,估計藥效果已過。”

    周楠覺得這個可能相極大,中藥的藥性也沒辦法和後世經過現代工藝萃取提純的西藥相比。

    現代社會的長效避孕藥複方十八甲若效果好得離譜,可只要斷藥半年就能重新懷孕。
mk2258 發表於 2018-8-5 15:33
第四百二十章招了





    老周心裡亂糟糟的,如果那胎兒是自己的,無論男女,落到這麼一個母親手裡,鬼知道會被教育成什麼樣子。

    頓時氣急敗壞:“不許這樣,不許這樣。打下來,流下來,絕對不能生下來!”

    師娘子何等精明之人,如何猜不錯周楠的心思,道:“我幹嘛要用藥打掉這個孩子,你又有什麼權力,我們段家的事情好像還輪不到大人你來操心吧?”

    周楠頹然道:“也是,我是沒權力。”

    師娘子又笑道:“大人擔心我將來教壞孩子嗎,放心好了,你能想到的老烏龜也想得道。義哥兒一進府之後就被老東西搶了過去,每月只能初一十五見我兩面,平日間都由名師教授讀書,說是將來要為他謀個功名。弄到現在,孩子都不跟我親了。”

    說到這裡,她嘆息一聲:“估計,今後我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老狗也會搶了過去自己養。義哥兒有點笨,這個時候讀書已經來不及了。等到我肚子裡老二生下來,又有段老頭教,難保不考個功名,將來當個大官。咯咯,到時候,老娘也弄 誥命夫人噹噹!”

    “如果是個女兒,嫁個豪門,老娘也是風光的丈母娘!我就指望著肚子裡的老二活著了,你說能打掉嗎?”說著,她歡喜地笑起來。

    周楠一陣無語,良久才有氣無力地說:“你先別顧著歡喜,先想想怎麼給這孩子一個名分吧?”

    師娘子:“我操什麼心,有順天府提學的公公,有正六品的情郎替我想辦法,我操什麼心?”

    “如果有一天世界毀滅,估計你會活到最後。”周楠有氣無力地說:“段師氏,誰是你情郎了,話可不能亂說。”

    咱們是生理上相互需要好伐?

    要讓師娘子肚子裡的孩子名聲言順地進段家認祖歸宗哪裡有那麼容易,就算段提學願意,段氏宗親的人也不肯啊!

    段家有權有勢,乃是地方豪門,這事涉及到大筆財產的繼承問題。

    最重要的是,段提學是段氏的族長。將來他老人家百年之後,族長名號要傳給孫子。

    義哥是個老實孩子,族長頭銜必然落到段老二的頭上,如果是個男孩的話。

    試問,段家人能夠接受這麼一個莫名其妙鑽出來的孩子嗎?

    既然孩子不能打掉,就得好好為他的將來打算,周楠這麼想。就道:“好吧,我替你想個法子,管叫這孩子名正言順你進段家家門。”

    “我就知道你有法兒的。”周楠的手段師娘子是見識過的,既然他答應了就不成問題,心中歡喜,又伸手卻抱住周楠的虎腰。

    周大人現在哪裡還有這樣的心情:“求放過。”

    師娘子如何肯依,依舊癡纏。

    周楠:“你腹中尚有孩兒,大意不得。”

    師娘子;“那就虛鳳假凰,切磋之。”

    “如切如切磋,如琢如磨/。”周楠終於放棄抵抗:“如此也好,不可心急,體面些,徐為之圖。”

    事畢,師娘子在旁邊刷牙,周楠心中一動:“你那堂兄呢,今日怎麼沒見著他。”

    師娘子:“被老傢伙攆了。”

    周楠大奇:“你不是在老段那裡很受寵,在家中一手遮天嗎,怎麼連個堂兄也護不住?”

    師娘子苦著臉道:“老烏龜年紀越大嫉妒心越大,懷疑我和堂兄有私情。我勸他,也沒用。只說,別的都好,這事沒商量。”

    周楠:“你不會真的……”

    師娘子大怒,呸地一聲:“你當我什麼人,這顛倒綱常倫理的事情還是做不出來的,否則以後還有臉見人?”

    秋高氣燥,身體中的內火一瀉了之,從段家出來,周楠只感覺渾身通泰,這些天心頭的煩悶一掃而空。

    回到呂祖殿之後,好消息就來了,史文江興沖沖地對他說:“司正,空明招了。”

    周楠大喜:“可算是招了,好好好,好得很!”

    他心中突然有一個古怪的念頭:那娼婦難道是本大人的福星,上次和她睡的時候,順天府加試順利過關,這次空明也認罪伏法了,難道師娘子是狐狸精星,專職旺夫?不對,她先是克死了一個男人,後來又害得餘二受了牢獄之災,真正旺的是段提學和本大老爺。

    真相只有一個:旺姦夫!

    啊呸,我是奸夫嗎,我是無辜的呀!

    是她自己水性揚花,關我什麼事?

    周楠:“文江,我就知道你是個精明強乾之人,空明招認幕後主使是誰,又有什麼目的嗎?”

    史文江:“那賊道沒說。”

    周楠頓時洩氣:“沒說那叫什麼招認,文江你是在開玩笑吧?”

    史文江:“賊道說他願意招認,不過此事關係重大,他只對大人一個人說,所謂法不傳二耳。”

    “原來如此。 ”周楠鬆了一口氣:“也對,這空明倒是個謹慎之人。對了,文江你是怎麼讓他招認的?”

    空明意志力強大,不像是輕易服輸的人。

    史文江笑道:“本簡單,上大刑。先是用烙鐵,然後以毛刷子刷腳心,竹籤紮手指,反正北衙那一套咱們都給他走全了。折騰了一上午,賊倒熬受不住,這才鬆了口。”

    “這個,這個……”

    史文江勸道:“司正乃是君子,為人寬厚仁慈,我等心中敬服,可非常之事,當行非常之事。”周大人你注重名節我們都理解,暈血,這種臟活兒就由我們來幹吧:“屬下自作主張,還請大人則罰。”

    說罷就一揖到地。

    周楠一把將他扶起:“罷了,你們的心意本官理解,下不為例。”

    已經審了空明三天,裕王那裡的期限已經到了。再說,空明畢竟有官身,老關押在這裡,夜一長,夢就多,再拖延下去,局面就不受控制了。

    今天,這個任務總算完成了。

    當下,周楠就進了關押空明的丹房,喝退左右,道:“空明道長,下面的人擅自對你用刑,此事本官並不知情,得罪了。”

    屋中很暗,也看不清楚。

    空明在角落縮成一團,聽到周楠的聲音,呻吟一聲,虛弱地罵道:“好個虛偽的狗官,別人扮完白臉,直娘賊你就到我這裡來扮紅臉。”
mk2258 發表於 2018-8-5 15:33
第四百二十一章此春宮非彼春宮





    鼻端有濃重的血腥和焦糊味襲來,周楠實在忍不住住,打開門窗。

    屋中頓時大亮,景物變得清晰。

    他已經能夠看清楚空明的模樣。

    只見這道人渾身衣裳已經破爛,頭髮鬍鬚上著乾涸的血污,十根手指已經腫脹如胡蘿蔔,顯然先前被打得極慘。

    周楠心中暗嘆,想不到史文江這麼文質彬彬一個書生,下手竟然如此之狠。想當初史知縣何等無為而治謙和的一個人,怎么生了這麼厲害的一個兒子。

    “空明,你罵我虛偽也好,罵我唱紅臉也好,本官也不想和你廢話。這事拖延下去也不是辦法,總歸有解決的時候。天子內帑何等要緊,一萬兩銀子不可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被人吞了。說吧,錢落到誰手裡,又有誰想要栽贓陷害裕王?只要你招認了,本官或可網開一面,放你一條生路。 ”

    周楠走上前去,一把將他從地上拉起來,感覺手下的空明軟弱無力。

    空明推開周楠,喘著氣輕咳道:“誰要你這個狗官扶?網開一面,放我一條生路,你做得了主嗎?”

    周楠:“本官既然答應了你,就能做到。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官自入仕途以來,從來都沒有見過血,你也不例外。”

    “咯咯,咯咯,你保證不了的。”空明小聲笑起來,又開始咳嗽,直咳得滿眼淚光:“至於錢到什麼地方了,又是誰人主使,道爺我卻是不可能告訴你的。”

    他摀住嘴的手一挪開,手心卻全是咳出的血。

    周楠面色一沉:“空明,要見本官可是你主動提出來的,你這是在調戲本官嗎?你可知道,此事甚大,紙包不住火,再拖延下去某隻能將你交付有司,到時候國法如山,你就只有一個死字。”

    空明:“螻蟻尚且偷生,本道怎能甘心就此兵解。不過,正如周大人你所說,此事牽涉甚大,我就算招認出主使,大人你未必就能護得道爺周全。咯咯,你不行。”

    周楠臉色難看起來:“說吧,你究竟要什麼?”

    空明;“我要見裕王,送貧道去裕王府。”

    周楠:“你要見王爺?”

    空明估計是傷得實在太重,說了這麼多話,實在是支撐不住,又軟軟地坐了下去,一邊咳嗽一邊大口喘氣:“我後面那人究竟是誰,只能對王爺說。他位高權重,天上地下也只有裕王能夠報我周全。”

    周楠冷冷道:“莫說這事我做不到,就算可以,只怕我不會讓你去見王爺。”

    空明慘然一笑:“過得兩日,站在我身後那人必然知道此是已然暴露,必然會放出謠言說王爺動用了天子內帑。此事若是傳到天子耳朵裡是什麼後果,想必大人你也清楚。到時候,朝廷派員調查此案,是招還是不招了。無論如何都是一個死字。將死之人,還有什麼好害怕的?你周大人是天子近臣這事,誰人不曉。你說話,王爺必然會給面子的。 ”

    “原來你要見本官就為這事?”周楠哼了一聲:“我是不可能讓你見王爺的,咱們就在這裡慢慢耗吧!”

    從丹房出來,周楠吩咐史文江:“文江,你帶我的信去裕王府,拿了回信。另外,叫人幫空明沐浴更衣,再僱一頂轎子候著。”

    史文江吃驚地張開嘴:“司正真要帶空明去見裕王?”

    周楠無奈地說:“不然還能如何,如果我是空明,要想活估計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賊道人說得沒錯,天上地下,能得他周全的也只有裕王了。不然,咱們還能怎麼樣?罷,也是本官倒霉,恰好碰到了這莫名其妙事,不濕腳也濕腳了。只要將人朝王爺那裡一交,我也脫清干係了。”

    “好,司正放心,我這就去王府走上一趟。”

    大約等了一個時辰,史文江就回來了,禀告周楠王爺已經看過周大人的信,說他可以見一見空明。若空明從實招認,當保他一條性命,命周楠一個人帶著空明去王府。

    周楠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道:“總算可以將空明這個燙手的熱山芋交出去了,萬幸,萬幸!”

    當即,周楠就命史文江等人撤回道錄司,然後和空明擠進轎子一路朝王府行去。

    先前,周楠還找呂祖殿的道長和監院開誠佈公地談了一次話,讓他們管好下面的人,守口如瓶。否則,若是出了事,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

    這兩個道觀的一二把手自然知道其中的好歹,沒口子地答應,回答說,司正放心,若下面的若敢亂說,直接打得半死,報到道錄司革去道籍攆出觀去。

    這人二自然知道這筆失竊的銀子是皇帝內帑,卻一直不在周楠面前提起。

    周楠看到兩人肥胖的圓臉,也不說破。心中惱火:“這兩個雜毛實在可惡,差點害了本官。等著瞧吧,以後天子佈施,本大人的隊伍就算走到你們呂祖殿也會過門不入,你們就等著喝西北風吧!”

    “空明,你不要緊吧?”周楠問。

    轎子在上下顛簸,每起伏一下,空明就咳嗽一聲,繼續將一絲血吐在手心上。

    “死不了。”空明痛苦地將身體靠在後面。

    周楠感覺他身子其軟如棉,真擔心他一不小心就死在轎子上:“放心好了,等下你只要從實招來,王爺就會找郎中給你治療的。裕王是有名的賢王,言而有信,必然會妥善安置你的。”

    空明突然嘆息一聲,道:“周大人,這次小道也是命苦落到你手上,當有此劫。看得出來大人是個心善之人,我不怪你。只是,官場上何等凶險,你這種良善的性子將來是要吃大虧的。”

    周楠心中不快:“本官現在好好兒的,倒是道長現在吃的虧可不小,你還是好好想想等下見到王爺該如何回話吧!”這牛鼻子實在可惡,要見王爺才肯招認,這不是瞧不起人嗎?

    很快,轎子就到了王府。

    周楠掏出一張濕巾遞給空明,讓他抹乾淨臉,整理好衣冠。

    二人下了轎子,和門房說了一聲,然後立在門口等候。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有行人浩浩蕩盪地過來。

    那群人大約又三十來人,有太監又宮女,也有兵丁。

    為首是一頂青呢四抬大轎,馮保就侍侯在轎子旁邊,高聲喊:“世子、王妃娘娘回府了……咦,周大人怎麼在這裡?”

    如此沒有猜錯,轎子裡坐著李妃和小萬曆母子。

    周楠忙恭身行禮:“下官周楠,見過世子,見過王妃娘娘。今日周楠有公務要覲見裕王殿下,正在門口等候。”

    “周大人快快平身,不知近來可好? ”李妃的聲音從轎中傳來,帶著歡喜。

    小萬曆:“娘,別同這種小人說話。”

    周楠:“回娘娘的話,下官剛參加完順天府鄉試,正在家中休養,要過得幾日才能回衙當職。”

    李妃:“可中了?”

    周楠:“中了。”

    李妃:“久聞周大人才情過人,按理是必中的,我倒是多此一問。”她的聲音聽起來更是高興: “今後當實心用事,為天子為朝廷效力。”

    “謹慎遵娘娘教誨。”周楠得了她的誇獎,又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頓時得意得心花怒放。有心刷個聲望,道:“是,下官忝為天子近臣,在考場上一想起萬歲的音容笑貌,只感覺心中火熱,渾身都是氣力,頓時福至心靈,下筆如有神助,這才高登桂榜,慚愧,慚愧!”

    眾人都輕輕地笑起來,心中皆道:這個周大人還真是會說話。

    周楠:“下官在考場上想起今上的德行,得詩一首,還請娘娘斧正。”

    李妃:“哦,大人還做了一首詩,快念來聽聽。”聽聲音竟有些期待。

    小萬曆怒叫:“不許念,誰要聽?”

    周楠難得遇到一個刷名聲的機會,怎麼可能理睬小萬曆,朗聲吟道:“少海初流潤,前星已麗空。九重原獨斷,四皓本無功。鶴馭丹宵上,龍樓紫禁東。君王有金鑾,早晚賜春宮。”

    這首詩就其質量而言,也就中上水準。不過,卻有強烈的政治意味,相當於後世報紙的社論。尤其是那句“君王有金鑾,早晚賜春宮。”意思是恭維裕王乃是民心所歸的皇位繼承人,地位不可動搖。

    嘉靖雖然“二龍不相見”也不立太子,卻不禁止裕王插手政務,實在提前將王府乾將安排在重要工作崗位,為自己兒子將來接班準備。

    周楠做這首詩是考慮到空明案明顯涉及到皇家儲位之爭,有心為裕王造勢。

    眾人如何聽不出這詩的含義,都是眼睛一亮。

    李妃也讚道:“好詩,不愧是一代詞宗,等下叫人錄下來。”

    “住口,你這小人住口!”突然,轎帘子掀開了,小萬曆怒氣沖沖地跑出來,用手指著周楠的鼻子就大罵:“寫的什麼外詩,難聽死了,滾開!”

    原來,他本是個四歲的孩子,這詩的含義自然是不懂得,聽到詩中“春宮”二字,卻會錯了意,以為是他以前在父王那裡看到的春宮圖。

    其實,周楠詩裡的春宮指的是太子東宮。

    小萬曆又想起母親和周楠那夜有說有笑的情形,在按捺不住了。

    李妃大驚,也衝了出來,拉住兒子:“世子,你要做什麼,休要對周大人無禮!”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一直沒有說話的空明發出霹靂一聲大吼,卷起一道旋風合身撲上。

    周楠看得明白,卻見空明手指中夾著一枚碎瓷片朝小萬曆脖子上的大動脈劃去。
mk2258 發表於 2018-8-5 15:34
第四百二十二章謎雲





    事發突然,在所有人都愕然張開嘴巴的時候,周楠瞬間明白一切。這事從一開始空明的目標就是裕王府,是未來的儲君。

    看他現在這般矯健的模樣,原來先前氣息奄奄不住咳嗽吐血的模樣都是裝的。

    刺客是他周大人帶過來的,若小萬曆有事,老周家自然免不得要被誅三族。

    事發實在太突然,周楠根本來不及做什麼。

    正在這個時候,李妃尖叫一聲,攔在兒子麵前。

    空明見面前突然出現一人,手上緩了緩,瓷片略一停頓,然後斜上朝李妃脖子劃去。

    小萬曆只有四歲,個頭也就是一米三十到四十。李妃大約一米六左右,要想將她殺死,空明的自然要抬起手來,如此就緩了一緩。

    眼見著國色天香的李妃娘娘就要香消玉隕,也是因為他多出這麼一個動作給了周楠反應的時間。

    周大人大吼一聲,和身撲上,猛地箍住空明的脖子,將他狠狠地拉倒在地。

    瞬間,二人如同滾地葫蘆地糾纏在一起。

    這個時候,王府的衛士這才回過神來,紛紛大叫:“有刺客!”

    “保護世子。”

    “娘娘,娘娘!”

    ……

    叫什麼的都有,場面一團混亂。

    周楠只感覺天旋地轉,眼前是藍天白雲和地上青石板在交替閃爍。

    手下的空明力氣何等之大,好幾次都差點從他手中爭奪。同時有微微的刺痛襲來,顯然是賊道人回頭用瓷片對著自己的胸腹一陣亂劃。

    但周楠如何敢鬆手。

    鬆手,等待自己的就是萬劫不復的結局。不但自己,雲娘、素姐、荀芳語,兒子女兒要死,就連周楊一家也要隨自己共赴黃泉。

    又過得一瞬間,醒過神來的衛兵們衝過來,提著大棍不分青紅皂白地對著糾纏在地上二人一陣亂打。

    周楠終於承受不住,鬆開空明,跳到一邊。

    人剛躍起,就被兩個衛兵狠狠扭住。

    空明也被死死按在地上。

    這個時候,周楠才回過神,大叫:“不關我事,不關我事,我要見王爺,我要見王爺!”

    他定睛看去,卻見眼前已亂成一團,十幾個衛兵抽出兵器團團將世子護住。小萬曆畢竟是個孩童,什麼時候見過這樣的陣仗,大聲號哭:“母妃,母妃,娘,哇……”

    李妃則由四五個宮女圍著,宮女們也在哭:“娘娘,娘娘你怎麼了?”

    卻見李妃用手摀住左臉頰,指縫中有殷的血液滲出。顯然,她方才被空明用瓷片傷著了。

    好個李妃,雖然遭遇凶險,卻面不改色,反朝兒子一笑:“乖兒,不要怕,不要怕,沒事的。”

    又提氣喝道:“不要怕,不要亂,放開周大人。 ”

    衛兵:“可是……娘娘……”

    李妃:“放開周大人,如果他是刺客,剛才也不可能捨身來救。我與世子今日能保得一條性命,全靠周楠。周大人不但無過,反而有功。”

    “是,娘娘。”兩個衛兵才鬆開周楠。

    這個時候,周楠才發現自己的胸口痛不可忍,衣裳已經被鮮血沁透了,好在都是皮外傷。好在最近氣溫降得厲害穿得也厚,否則以瓷片的鋒利程度和空明的力氣,說不定今天就被人開腸破肚了。

    饒得周楠膽大,此刻也感覺雙腿發軟,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娘娘,你的臉。”馮保驚叫。

    李妃:“不要緊,死不了。快將世子護送回王府,再禀告王爺。”

    馮保又氣又急,提起腳狠狠地朝被按在地上的空明踢了一腳,紅著眼喝道: “說,是誰讓你刺殺世子的?”

    吃了這一腳,空明吐出了兩枚門牙,滿口是血地笑道:“有種殺了我!”

    馮保大怒,還要再踢。

    李妃:“馮保,國家自有法度,該如何處置,自有朝廷,馬上押送人犯去北鎮撫司。”

    “是,娘娘。”

    李妃看了看周楠:“周大人,等下你也須去一趟北衙,傷不要緊吧?”

    周楠自然這事自己的麻煩大了,心情低落,搖頭:“下官死不了。”

    刺殺富裕王府世,又傷了王妃的罪名何等之大,等到馮保將他們送到錦衣衛北鎮撫司後,那頭不敢怠慢,立即將空明帶去審訊室突擊審問。

    至於周楠,也錄了口供,被關在天牢中。

    北衙天牢可不是你想進進能進的,沒四品烏紗帽,你只配去刑部。周楠以區區六品銜獨居一座小院,有專人看管,乃是大明朝開國以來的頭一份兒。如果他是因為彈劾皇帝或者部分堂級高官在被羈押在這裡,那就一舉成名天下知了。

    可惜我們的周大人現在愁得頭髮都白了,在洗了傷口,上了金瘡藥,換上乾淨衣裳之後,就坐在院子裡思索推敲這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認為,這事從頭到尾就是一場陰謀,是有人在呂祖殿設了套等著自己去鑽,搞不好呂祖殿的道長也參與其中。

    幕後之人必然知道他周楠和王府李妃關係密切,隨時都能見到裕王。於是就詐稱觀中的銀子失竊,誘他過去處置,然後一口藥定這錢是裕王拿走了。

    王爺那邊為了支持福建前線的戰事,缺錢得厲害。如此,王府作案的動機成立。

    在知道這筆銀子是皇帝內帑之後,對方料定周楠會去見裕王求證。事關重大,裕王必然會讓周楠悄悄帶人犯和他見面。

    於是,空明就有了刺殺裕王的機會。

    至於凶器,就是那枚碎瓷片。

    “難怪空明那賊道每次吃飯都會故意發怒摔碗,原來是早有準備,可惱我卻沒想到這點。”周楠氣得搖頭。

    至於空明和他幕後主使為什麼要刺殺裕王,道理很簡單。裕王繼承皇帝寶座呼聲最高,殺了他,將來嘉靖皇帝大行,別人就有機會了。

    本著誰是最終獲利者的原則來看,景王的嫌疑最大,難道是他?

    周楠已經可以肯定這一點了。

    不過,轉念一笑,又覺得不對勁。

    刺殺裕王若是成功,他嫌疑最大。中國自古實行的都是有罪推論原則,一旦嘉靖認定這一點。雖說考慮到父子親情,不會把他怎麼樣,但景王將來繼承皇位的希望就此徹底破滅。別忘記了,富裕王就算死了,不也有小萬曆這個順位繼承人嗎,還輪不到他景王。

    這種殺敵一千自損一萬的事情,景王能會做嗎,他又不是豬頭。

    這是可疑者一。

    第二個疑點是,空明本可以見到裕王再動手的,可為什麼卻提前發動對小萬曆下手。

    小萬曆是第二順位繼承人不假,可他若是死了,對景王奪嫡一事並沒有任何幫助。

    這事不是景王乾的。

    那麼,空明背後的指使人是誰,他的動機又是什麼?

    周楠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端倪,只感覺腦子疼得像是要爆炸了。

    “哎,我考慮這些做什麼,這件驚天大案自然有東廠和錦衣衛去查,還輪不到我這個階下囚。周楠啊周楠,你還是想想該如何度過這一大劫吧!”周楠喃喃地說,心中一片苦澀。

    刺客是他引去的,無論如何,自己都難辭其咎,這事一完,道錄司的官兒就算是當到頭了,說不定還會掉腦袋。

    問題是他現在身陷囹圄,就算想去查,也沒機會。

    這種坐以待斃的感覺相當糟糕。

    最後,周楠嘆息一聲:“罷,先冷靜下來,且在北衙呆上幾日吧,就當是養傷。”

    北衙辦案,自然要過上幾次堂,把情況向組織交代清楚。可周楠實在沒有什麼好交代的,到了晚間,他正琢磨著該如何應付今晚就要到來的提審時。

    就有兩個太監在一個錦衣衛小旗的帶領下過來,道:“周大人,你的案子已經轉到東緝事廠了,請跟咱們走吧!”

    周楠的心揪緊了,大聲叫道:“這是大案要案,必然已經驚動了聖駕。按照我朝制度,欽案當由錦衣衛北鎮撫司辦理,什麼時候輪到你們東廠了?”

    開玩笑,東廠那地方是能去的嗎?

    北衙這個名字聽起來相當可怕,但辦案還是要依規矩來的。而且,錦衣衛里又不少自己的熟人朋友,就連主官小朱鎮撫使當年在淮安的時候和自己也有幾份交情。

    周楠被羈押在衙中,小朱還特意打了招呼,叫下面的人不可為難。

    真去了東廠,陳洪和他周楠可是有舊怨的,而且這傢伙是有名的狠人。落到他手裡,後果不堪設想。

    周楠寒毛都豎起來了。

    一個東廠的太監冷笑道:“制度,制度,周大人口口聲聲制度,咱家就跟你論一論。按照我朝制度,四品以上含四品罪官才能進北衙,敢問大人是幾品?要不,送你去刑部?而且,解送你去東廠是老爺的口喻,大人你就乖乖地跟咱們走吧!”

    原來是皇帝旨意,周楠心中更是慌亂,無力抗拒,只得正了正衣冠,跟著那兩個太監辦了交接手續,出了北衙。

    坐在車上,周楠憂從中來,木木地看著車窗外面: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家,現在又被關押,若是叫荀芳語知道她又會哭成什麼樣子?她還在坐月子,哭壞了身子可怎麼辦?

    風景在車外不住後移,過得片刻,周楠平靜了些,發現情形有些不對。東廠在東廠胡同,位於自禁城東面。可大車卻一路向西……不對,不是去東廠。

    西面……會去什麼地方呢?

    周楠心中一動,問那兩個太監:“二位公公,可得快些,別叫老爺等急了。”

    一個太監下意識地回答:“老爺剛出關,先前正在南海邊行散,沒那麼早歇,趕得及……”說完,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喝道:“住口,老實呆著。”

    周楠已經篤定了這兩個太監是帶自己去見嘉靖皇帝,心中凜然:決定我生死的時刻到了,風險與機遇並存,我得把握好這個機會……嘉靖為什麼要見我,他完全可以不管這事,讓有司徹查就是……對的對的,我明白了。

    我們的周大人捏緊了拳頭,他知道等下一個應對不妥,立即會被會拖下去打死。但若是號准了皇帝脈,就能平安脫身。

    拼了。

    周楠:“是是是,罪官不問了。”

    另外一個太監對同伴道:“老陸,畢竟是內書堂的先生,客氣些。”

    顯然,那個老陸有子弟在周楠書下讀書,又出於對知識分子的尊重,緩和下語氣,道:“子木先生,職責在身,請不要讓我們為難。”

    周楠:“理解理解,對了,王府李妃娘娘傷勢如何?”這事倒不能不關心,如果李妃傷重,他自然是在責難逃。

    老陸:“方才我們查閱了案卷,李妃娘娘只是皮外傷,就是受了些驚嚇,過得幾日就好,不礙事的。”

    周楠鬆了口氣:“娘娘破相沒有?”

    老陸:“也就是耳下腮幫子處有一兩寸傷口,沒有破相。”

    周楠心中更是長出了一口氣,心道:如此千嬌百媚的美人兒如果花了臉,還有天理,還有王法嗎……哎,這都什麼時候了我還想著她是不是變醜了……真是沒由來。

    果然如周楠預料的那樣,一行人押著周楠就到了西苑。

    守門的衛士並不知道老周已經背上一件驚天大案,都客氣地拱手:“周大人來了,這大半夜的還入值西苑啊!”

    心中暗安咋舌,這週司正的聖眷之隆可是嘉靖朝頭一份兒。

    很快,周楠就到了玉熙宮。

    黃錦已經痊癒回宮了,看到周楠,面無表情地將他帶進殿去。

    和夏季裡宮中門窗緊閉不同,今日玉熙宮大殿卻四下敞風,有呼呼的冷風掠過,吹得周楠身子刻骨冰寒。

    殿中的丹爐熊熊燃燒,光影中,嘉靖正盤膝坐在蒲團上。

    大風中,籠住他的紗幔獵獵飛舞。

    周楠忙拜下去:“罪臣周楠叩見聖明天子。”

    黃錦揮手讓太監們都退下去,然後走到皇帝身邊伸手要去將紗縵挽起來。

    “不要亂,不要怕。”嘉靖平淡的語氣傳來:“裕王妃說得對,出了事不要緊,解決了就好,但不能怕事,也不能自亂陣腳。”

    “是,老爺。”黃錦垂手退到一邊,立於陰影中。

    嘉靖:“周楠,中舉了?”

    周楠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問:“回陛下的話,中了。”

    嘉靖:“你是個有才華的人,那麼,朕問你一個問題。”

    週楠:“臣聆聽聖人訓示。”

    嘉靖:“詩云:鴥彼晨風,鬱彼北林。未見君子,憂心欽欽。如何如何,忘我實多。當做何解?”

    聽到這個問題,週楠心中一陣狂喜:勞資果然猜對了,俺老周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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