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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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二章 权力碎片化





    玉熙宫,嘉靖精舍。

    周楠已经在外面等了许久,皇帝一直没有搭理他。嘉靖在用膳,得,候着吧!

    立了半天,饿得肚子里咕咚响,他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就在这个时候,就看到一个太监提着一把铜壶和一口木盆过来。

    周楠很自然地接了过去,朝他一挥手:“去吧!”

    然后轻手轻脚走进房里。

    嘉靖一是年纪大了,二是长期服用所谓的仙丹,血脉不通,尤其是远离心脏的手脚,已经积起了预斑。因此,每日午后阳气最正之时都会叫人烧了热水给他洗脚。

    铜盆没什么好说的,倒是这口松木盆有许多讲究。要用刚刨好的松木板制成,且不能上漆。用的就是新木遇热水时散发出的那种香气。

    用过一次之后,松木的香味变淡,嘉靖就会弃之不用,赏给太监们,或者直接送去御膳房当劈柴。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

    天子富有四海,每天用一口木盆原本也不算什么。但是,问题就出在天子所用的器物需要经过许多道手,层层盘剥,价值一钱银子的木盆送到皇帝手中,已道二百两的天价。

    木盆如此,其他东西也是如同。别看嘉靖屋的东西都是寻常物件,但若你敢碰坏一样,照价赔偿下来,立即就能让你破产。

    明朝还好一些,我大清就更离谱了。据宣统皇帝,忠诚的社会主义公民爱新觉罗溥仪同志的回忆录记载,光绪皇帝有一天想吃片儿汤,谗得不行,就叫御膳房做。太监们回答说,这东西太贵,万岁爷内帑已经没钱了,你就忍忍吧!

    光绪皇帝大奇,问,这片儿汤多少钱一碗。回答说,一千两。

    皇帝吓了一大跳,不应该啊,我听人说,京城最出名的饭馆的片儿汤才五文钱,你们去买呀!

    太监回答说,那家生意不好,已经关门了。

    开玩笑,出宫去买,那咱们还赚什么钱,就靠万岁爷你每月给的几两银子俸禄?咱家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美娇娘,非饿死不可。

    说到明朝,史料上记载,好几个皇帝都爱钱,都叫穷,其实那些很大一部作为皇帝私人花消的运营费被下面的人支出去了,他自己所享受的也不过是浩瀚开支中的冰山一角。

    嘉靖闭目正盘膝坐在蒲团上,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宽大的道袍,松江棉下摆罩住双腿。

    黄锦见周楠进来,示意他不要说话,接过木盆和铜壶放在天子脚边,然后将壶一倾。

    一线热水落到盆中,新鲜的松香味随着白气氤氲开来。

    倒完水,黄锦将嘉靖的脚拉直,拖掉鞋袜,没入热水中。低声道:“老爷,这是林县那边贡的不老松,祝老爷你万年长青。”

    周楠定睛看过去,心中打了一个突。却见嘉靖的两条腿瘦骨嶙峋,上面已经布满了红色青色的斑点,黄锦的手指按下去就是一个小坑,半天也恢复不过来。

    嘉靖长长呼吸,正在收功。

    须臾,他睁开双眸,里面竟有些发红:“万年长青,谈何容易。俗话说得好,松柏不进门,黄锦。”

    “奴婢在。”

    嘉靖:“朕近日也有些耳背,记性也不太好了,方才行功的时候有心魔来袭,突然坠入二十多年前的一天。那时候,朕和你还年轻着呢!可一睁开眼,却看到你已是白发苍苍的老者。”

    黄锦:“天子和奴婢都老了,奴婢估计也没几年好活,倒是主子若是羽化飞升,奴婢也可以沾点光。”

    “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修行本就是逆天而为之事,老天爷断不肯让你平白得了大道。朕一心抛下俗务勇猛精进,可挂碍之事何其之多,又如何丢得下。”

    黄锦:“国不可一日无陛下,朝廷不可一日无天子。”

    “你这话就违心了,离了谁,这天下依旧是那个天下,照样日升日落。或许,在有的人看来,还会爽利些。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眼睛,挡了后来人上进的路,那就是不美了。”

    这话一说出来,不但黄锦,就连周楠也是心惊肉跳。

    说完话,嘉靖雪亮的眼睛盯着周楠,指了指木盆。

    周楠知道皇帝这是在给自己打哑谜,他显然已经责怪自己先前的话将裕王扯了进去,未免有挑拨他们父子感情的嫌疑。可是,在那种情况下,保徐阶就是保自己,不得以而为之。至于得罪裕王,甚至触怒皇帝也顾不得了。

    周楠道:“陛下此言臣不敢苟同,一般人家确实有松柏不进门的说法。可不也有松柏常青一说吗?吉祥话儿人人都会讲,可这对修行人却没有任何用处。若心中先存了许多顾及,却是种下心魔了。长春真人说过:纵横自在无拘束,心不贪荣身不辱。看破、放下,才能自在。”

    “纵横自在无拘束,放下,也对,是该放下了。”嘉靖突然喝道:“周楠,朕问你,朕如何能够放下?一件空明案,牵涉进两位亲王,一个内阁次辅,一个东厂提督,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对了,还有袁炜。当真是好大动静,你说说,你们想要干什么?”

    周楠知道关键时刻道了:“圣明天子自然有钦断?”

    “如何断?朕想不明白,想听你说说。”

    周楠:“天子圣明,此事若要妥善解决,只需在内阁设个首辅就好。”

    嘉靖:“怎么说?”

    周楠:“空明案说起来不大,审出真凶法办就好。可有人偏偏要将祸水引到徐阁老身上去,究竟是为什么,只怕天底下所有人的都知。内阁不设首辅,徐阁老做为次辅,自然要顺序进位。正如陛下刚才所言,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眼睛,徐阁老挡住别人的路了。这是动机,陛下只需尽快任命首辅,别人没有了机会,自然就偃旗息鼓。”

    这话已经是彻底将陈洪为了讨好裕王,要替王爷的老师高拱夺首辅之位的事情挑明了。

    黄锦闻言大惊,呵斥道:“周楠,朝廷大事何等要紧,老爷自有圣断,你什么身份,这事也是你能置喙的吗?”

    嘉靖朝黄锦摆摆手,目光犀利地盯着周楠:“周楠,当初提议不设首辅的是你,现在说要设首辅的又是你,这不是出尔反尔,欺君惘上吗,你又该当何罪?”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也。还请问万岁,袁阁老一向与徐阁老不睦,今日为什么又替他说话?”周楠说:“臣听说,徐阁老有意让内阁所有阁臣共同为天子票拟谕旨。”

    嘉靖神色一动:“可真?”

    周楠:“臣不敢欺君,徐相曾让臣写一道条幅准备悬挂在内阁,上书‘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诸公论’这事自然不假。”

    嘉靖神色又是大动,突然笑了笑,对正在替自己洗脚的黄锦道:“徐阶也老了,他侍奉朕多少年了?”

    黄锦用毛巾小心地擦干皇帝的脚:“徐阁老在嘉靖二年春闱考中探花,点为翰林院编修,后丁忧三年。于嘉靖六年的时候开始侍侯老爷。”就拿起一双新袜子要套上去。

    “一晃都快四十年了。”嘉靖摆摆头:“还是穿旧袜子吧,人说衣不如新,朕看还是旧衣穿着顺心合意。”

    周楠听到皇帝这话,心中一片狂喜:徐阶保住了,我老周也保住了。帝王心术,帝王心术这东西说起来玄奥,其实说穿了也简单,就是“平衡”和“君权。”

    空明案这事的幕后凶手究竟是景王还是徐阶,又或者是什么人,对嘉靖来说都不要紧。

    事情一出,他只关心四点。

    一,言官闹事,这朝局眼看要失控,如何收场。

    二,陈洪投靠裕王,王府系的势力是不是太大了点,大到胆敢诬陷内阁次辅。将来,是不是也要来个玄武门事变?就算裕王孝顺,可底下的人呢?

    三,若是压制王府系的力量,内阁的赢了这一场,文官实力大张,将来裕王接位的时候会不会重演当初杨廷和自己太阿倒执的旧事。

    四,若是压制裕王府力量,景王见到机会又生出事来,怎么处置。

    周楠的刚才这话给了嘉靖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概括来说,就是:以文官系统压制裕王府,然后以内阁众阁老分享票拟谕旨来分权。

    这和周楠当初提出不设首辅的初衷如出一辙,甚至更高明。

    这不就是汉朝推恩令的变种吗,不错,不错,真是不错啊!

    嘉靖穿上袜子,站起身来:“内阁一直没有首辅也不象话,等到空明案了结,让朝廷公推吧?”

    这话已经很明确地传达出一个意旨,他已经属意徐阶做首辅了。毕竟,老徐现在已经和袁炜结盟,现在又得了科道支持,公推自然只能推他了。

    黄锦:“是,奴婢这就拟旨。”

    嘉靖:“内阁按说应该有四人,将高拱补进去吧!”

    “是,老爷。”

    嘉靖又想了想;“按照旧制,应该有六个大学士,都补齐全了。”

    周楠心中雪亮,皇帝这是想让内阁继续碎片化。毕竟,高拱是裕王的老师,李春芳出自王府。如此,王府在内阁的力量一下子加强了。既然要做,索性再多加两人,到时候内阁一有事,你们六人互相扯皮吧,扯不下去时,朕就可以出面了。

    按照明朝的制度,内阁学士一般有六人,但通常只设四个。

    这六个内阁辅臣分别是中极殿大学士,建极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

    合法合规矩,又多出两个辅臣名额,大家都有机会,文官们能不举双手赞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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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三章 万花筒





   

    说完话,嘉靖又盘膝坐回蒲团上面。

    这皇帝老倌,一天到晚就没怎么动。他也没对周楠有任何指示,弄得老周有点不知所措。

    正当周楠郁闷地侍立在一边的时候,嘉靖突然缓缓道:“周楠。”

    周楠:“臣在。”

    嘉靖:“你字写得不错,朕这几日正起意抄一遍你就替朕代笔吧!你能替徐阁老写条幅,难道就不能替朕写。也对,徐阁老可是把孙女许配给你的,朕也没有孙女给你。”

    听他说得风趣,黄锦掩嘴偷笑。

    周楠大喜:“愿为陛下效劳。”

    有皇帝这句话,自己就顺利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当下周大人抖擞起精神走到书案前,提起笔蘸了金粉用端庄的小楷认真写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很快到了申时,堪堪写了三百来字。

    因为写得极认真,加上还在病中,周楠只感浑身酸软,精神竟有点恍惚。

    嘉靖看完,点点头,道:“不错。”

    自然是不错的,周楠对自己的书法还是很有信心的,加上为了投天子所好,刻意模仿丘处机书法,正合了嘉靖心意。

    这个时候,黄锦走进来:“老爷,已经到了用膳的时辰。”

    周楠就要告退,嘉靖却笑道:“朕虽然没有孙女许配给你,但一顿饭还是请得起你的,权当做润笔吧!”

    黄锦大喜欢:“周楠,还不谢万岁爷赐膳。”

    “谢陛下。”周楠心中却有些不情愿。

    他随侍嘉靖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还从来没陪皇帝吃过饭,也没有任何期待。

    御膳是出了名的难吃,尤其是嘉靖这种标准的道家信徒,一日三餐几乎看不到油荤。

    很快,御膳送了上来,花样倒是不少,但大多是诸如粉丝、青菜豆腐、豆芽、干笋、豆皮一类的东西。

    皇帝赐膳对臣子来说可是如上的荣耀,但周楠吃在嘴里却是食不下咽。

    好在这种陪上级领导吃饭的事情他前世已经经过得多了,吃是其次,关键是要将老板哄开心了。于是,他就不停和嘉靖说些外面有趣的事儿。比如朝堂上什么什么人最近家里出了什么事,闹得很是狼狈;哪位官员最近纳了房小妾,又不敢带回家去,索性在外面买了宅子金屋藏娇,结果被夫人娘家人知道,直接被抄了老窝,还把礼制搬出了说话;外面的大米多少钱一斤,最近的牛羊肉又涨价了……不一而足,尽是些琐碎。

    侍侯在旁边的众太监见周楠说话有趣,想笑又不敢笑。

    嘉靖还是那副死人脸的模样,也没有任何表情,不过看得出他嘴角还是带着一丝笑意。

    周楠说话随意,黄锦本欲不着痕迹地提醒他不要君前失仪。看到皇帝这兴致昂然的样子,心中却是一酸,闭上了嘴。心道,陛下青少年的时候在安陆王府,从小就被关在王府中不得出府一步。做了天子之后,又被关在大内之中,外面的世界却是一无所知,唯一和外间接触还是四十二年前从安陆到京城路上。

    这周楠是唯一一个敢在天子驾前讲真话的的人。

    用过膳之后,周楠感觉自己脑袋又开始疼起来,身子开始发烧。

    嘉靖见他面色潮红,问:“周楠,你怎么了?”

    周楠:“陛下,上次空明贼子行刺裕王府世子的时候,臣不小心被他伤了。也不知道贼子的凶器上涂了什么毒药,伤口灌脓,好长一段日子才愈合。臣到现在还没有好完全,每日清晨天凉的时候还好,一过午,地气上升,就会发些低烧,到晚间就好,多谢君父关怀。”

    嘉靖:“别人说徐阶是刺客的幕后主使,朕却是不信的。否则,当时,你这个徐阁老的得意门人和孙女婿为什么要拼了命保护世子,还被刺客抹毒的凶器伤成那样?”

    黄锦:“天子圣明。”

    嘉靖:“说起来,周楠也是有功的。此案你是当事人,会审空明的时候你也要去。”

    黄锦立即明白天子的心思,这件案子闹到现在已经牵扯到各方各面的利益,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又会出波折。各方各面,大约也只有周楠懂得皇帝的心思,有他在,也不至于失去控制。

    就低声道:“老爷,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周楠现在已经被剥夺了所有官爵,去审案怕不合适吧?而且,周大人现在已经不是道录司右正,要随侍陛下却不那么容易。”

    黄公公这话说得很有技巧,直接先入为主地将周楠定位为天子近侍,算是不着痕迹地帮了周楠一把。

    周楠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嘉靖想了想,道:“拟旨,任命周楠为内阁中书科舍人,依旧在玉熙宫当差。”

    周楠大为惊喜,忙拜曰:“圣恩浩荡,臣敢不实心用事。”

    内阁中书科的主要职责是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在内阁办公,从七品。官职不大,可掌握这机要,最是要紧。一般来说,都由进士担任。

    又因为成天和皇帝、内阁阁老打交道,混得脸熟,将来的前程也大得紧,属于政坛新人的升官快车道。

    同样的职位还有行人、评事、博士,世人称之为中行评博。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会问,既然中书舍人都由进士担任,周楠做这个官合适吗,难道就不怕坊间物议吗?

    这其中又有个说法,中书科舍人分为两种,一种是由进士部选者,待到任期一满,可转去科道,和行人司一样。另外一种则不必由部选,自甲科、监生、生儒、布衣能书者,俱可为之,任满,则下放做杂流官,这种出生的中书舍人在清朝又有一种称呼:上书房行走。

    周楠现在是举人不假,明年若是中了进士,直接就可以转去科道。

    他现在被任命为中书舍人,就可以代表皇帝和内阁旁听空明案的审讯。

    说起来,中行评书四大官场直升飞机,周楠就做了两个,还真是开了国朝百年先河,将来肯定会载入史册的。至于史官如何评价,那就是周楠无法控制的,估计也没什么好话。

    嘉靖指了指周楠对一个太监道:“周楠病得厉害,取朕的仙丹来。黄锦,看你今日精神不振,也服一颗吧!”

    周楠大骇,这红丸是能乱吃的。

    可是,皇帝赏赐你敢不受吗,只得和黄锦拜下去:“谢陛下赏,臣感激不尽。”

    接过红丸,周楠忙收进袖子里,准备等下出宫偷偷地扔了。

    嘉靖却道:“前些日子,陕西咸阳地方官进献了一只仙人承露盘,说是汉武帝御用之物。朕每日都能得三五杯甘露,用来和药最好。来人,将甘露取来,让黄锦和周楠服药。”

    周楠和黄锦相视苦笑,皇帝这是要亲眼看着咱们吃药啊,这可糟糕了!

    看到杯中那有些泛黄的露水,周楠大倒胃口。

    这年头京畿地区经过两千多年的开发和陕西关中地区一样,生态环境已经恶化,一入秋风沙颇大。百姓多用煤炭生火做翻,每到下午无风的日子,头顶就会被一层雾霾笼罩。

    这露水中也不知道有多少脏东西。

    得,既然无力反抗,那就享受吧!

    周楠和黄锦也是没有办法,一横心,将红丸丢进嘴里,就这带着淡淡硫磺味的露水吞进肚子。

    吃了药,周楠不敢再耽搁,欲要告退。

    可嘉靖却不放过,又让他写了一道圣旨,说是叫内监照样做一个仙人露盘,并一盒仙丹送去裕王府。另外,景王那边也要送一套过去。

    好不容易从玉熙宫出来,周楠和黄公公相对无言,面色惨然。

    良久,黄锦:“周舍人,你看……”

    周楠:“黄公,跑,跑!”

    黄锦顿时醒悟:“跑!”

    于是,两人同时迈开步伐,一路小跑,各奔东西。

    嘉靖所谓的仙丹中含有五石散成分,一但服用,内火上升,若不尽快发散出去,对身体伤害极大。魏晋时期,多少人吃这东西吃得疯疯癫癫出尽了丑,比如用大斧去砍苍蝇,脱光衣服在街上裸奔。

    服用了五石散,需冷食,宽衣大袍,剧烈运动,将药物的毒性发散出去。

    周楠总结,之所以要剧烈运动,估计是为了发汗。通过排泄系统将毒素排出体外。

    可怜他大病尚未全愈,四肢软弱无力,如何跑得起来。

    行不了几步,只感觉心跳气喘。皮肤又麻又痒,仿佛肿了一圈。

    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幻,一会儿如同火车般轰隆而过,一会儿又如同万花筒那样,各种颜色组合分裂,又分裂组合。

    再过得一会儿,世界变成了一根根线条在扭曲蠕动,然后又变成陀螺在不停旋转。

    再接着,轰隆一声爆炸了,世界又恢复原状。

    他定睛看过去,竟已经跑到道录司里。

    这个时候,他还是没有出一滴汗。

    道录司已经散衙,里面静悄悄的,只一个门房守在那里。

    看到周楠,门房忙上前施礼:“见过大老爷。”

    周楠:“怎么这么安静,就你一个人在?”

    那老头今年已经七十,无儿无女,老眼昏花,说话已经有点口齿不清,属于快要老糊涂的那种。

    他是司里一个书吏的亲戚,周楠也是给了这个下属的面子,才答应让他过来当差,只每晚过来守夜,算是给这个老鳏夫一口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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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见手青





   

    老头:“禀大老爷,就小人一个在。”

    周楠又问:“其他人呢?”

    “敢问大老爷,其他人是什么人?”

    周楠:“就是史师爷,还有吴淼吴司正,他们不是都住在司里的公房吗?”

    “咳,大老爷说的是吴大老爷和史师爷啊!史师爷说了,大老爷你已经被免去了官职,他又不想给吴老爷做幕僚,再说人家也不肯要他,就另外寻了房子搬过去住,只白天过来。至于吴老爷,他的公房都被大老爷你给抢了去,住什么地方?”

    周楠:“什么叫抢了去,等本官了结完手头的公务,自然会把公房腾出来。”

    门房大爷:“对,大老爷你说得对,这天马上就要黑了,你还来衙门做什么?”

    周楠心中苦笑,你当我想来,实在是吃了那该死的药,迷迷糊糊就过来了。

    他现在正心虚气短,再回家已经没有力气,就想:我现在已经得了新官职,再拿吴淼的乔也没有任何意思,还是早些将工作交接了清爽。

    就扔过去了一枚碎银子,道:“麻烦你去我家跑一趟,就说本老爷公务在身,今夜会住在道录司里。”

    “如何好让大老爷使钱?说起来这可是我这两个月手头最宽泛的日子,等下得买些酒食去看我那宝贝孙子,今天也不回来了。”门房千恩万谢了半天,就出了门。

    看到他蹒跚的脚步,周楠摇头:“这老头真是糊涂了,你打了一辈子光棍,哪里来的孙儿?”

    这人应该有轻微的老年痴呆,也是可怜。

    今晚大概要和这老头单独过一夜了,周楠虚掩了道录司的侧门,没有上门栓给老头留了门。

    回到自己的公房之后,周楠将所有度牒的卷宗和帐本都找了出来,逐一核对记帐,准备明日移交给吴淼。

    那吴大人和衙门里的人若是知道我成了中书科舍人,也不知道惊讶成什么样子,周楠心中暗暗得意。

    这活儿也不知道干了多久,夜色已经很深了。

    突然,一股热气从小腹生起,直冲脑门,眼前又开始光怪陆离了。

    这个时候,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硬扛了,周楠索性躺在床上。

    身子刚一落到床板上,耳朵里轰隆一声,那辆火车再次疾驰而过。

    眼前的色彩顿时丰富起来,有无数的天花从头顶降落,接着是无数小人儿在跳舞。

    “中毒了?”一刹间,周楠想起以前去云南吃野蘑菇时的情形,对了,那种菌子叫见手青,有毒,但滋味极其鲜美。经过高温烹炒的时候,可灭杀其毒性。但如果你属于敏感体质,也会有很强烈的反应,比如幻听幻视。

    “嘉靖的仙丹不能再吃,再吃可是要死人的。”周楠喃喃地说。

    那股热气越来越旺盛,身上的汗水如泉水一般涌出,热得就好象是置身于蒸笼之中。

    周楠再也无发忍受,忍不住低低呻吟。他现在还保留着一丝清醒,知道服用五石散之后不能穿太多,更不用说盖被子了。

    就将身上的衣裳脱光,就那么平躺着。

    秋风一阵阵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吹拂在皮肤上,感觉到那一丝凉意,总算没有那么难过。

    小人儿还在跳舞,红红绿绿,煞是好看。

    *******************************************

    此刻,在裕王府中,李妃子所住的院子。

    “世子,天气凉了,多穿点。”李妃将一件夹衣套在小万历身上。

    “母妃,我不热,我不热。”小万历正是好动的年纪,先前和宫女在外面追逐了半天,已经热得馒头是汗:“再说,这不马上就要睡觉了吗,还穿衣裳做什么?”

    李妃:“世子,可想皇爷爷了?”

    小万历:“想。”

    李妃:“想去找皇爷爷玩耍吗?”

    “想,就是……”

    李妃温柔地一笑:“就是什么?”

    小万历:“皇爷那里自然是好玩的,就是他的屋子里太臭,熏死人了。”

    听到儿子说皇帝臭,李妃神色一变:“怎么就臭了?”

    小万历:“鬼知道皇爷爷屋中放了什么东西,臭得厉害,每次过去,我都被熏得睁不开眼睛,难受死了。”

    李妃正色道:“世子,不管皇爷爷屋里有什么味道,你都不能在陛下驾前提起,要装着不知道的样子,听到了吗?”

    嘉靖笃信道教,常叫人收集些希奇古怪的东西回去合药。铅汞硫磺也就罢了,有的东西比如处子的经血,简直就叫人难以启齿。

    看到母亲如此严肃,小万历有些害怕,忙道:“是,知道了,我听母妃的。”

    李妃:“世子,皇爷爷想你了,叫送你进宫去住几日。等下母妃会跟以前一样先送你去你嘉善姑姑的别院侯着,宫里会有人来接,你和冯大伴一道进宫。听娘的话,不可淘气,不要惹皇爷爷生气。”

    “知道了。”小万历有些不高兴:“母妃你太唠叨了,就不能少说两句。”

    “好好,那娘就不说了。”李妃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发慧早,心智比一般孩子要大上五六岁。若是说太多,只怕他会有逆反之心。

    最近的朝局乱得很,皇帝已经很久没有接世子进宫了,已经有别有用心之人觉察到这一点,放出谣言说富裕王已经失去了陛下的宠信。等到天子千秋之后,这皇位归谁还说不清楚呢!

    事情传到王府,王爷心情也一日坏做一日。

    今日总算有旨来接,那可是天大喜事。

    李妃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担心,忍不住问贴身宫女:“冯保呢,叫他收拾世子的日常用具并准备车驾,都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准备好?”

    正在这个时候,就看到冯保急冲冲地进来:“见过王妃娘娘,见过世子。”

    李妃:“可准备好了,咱们走吧!”

    冯保走到李妃身边,耳语道:“娘娘,事情不好了,王爷他有叫了两个宫女过去侍侯。”

    李妃神色恬淡:“芥子大点的事情也值得来说,我问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那就走吧!”

    冯保:“娘娘,先前王爷叫人拿了一瓶陛下赏赐的仙丹过去助兴,也不知道今夜会吃多少?”

    李妃大惊,一瓶药丸,该死的,他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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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大柄若在手





    大家都是成年人,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裕王也不是没有在她身上用过这种红丸,那种药物的可怕李妃也是见识过的。可谓是龙精虎猛,服用后的人时刻处于亢奋之中,一夜春风三度四度也是常事。

    大约其中含有催情的成分吧?

    不过,这种药有个特点,刚开始服用的时候效果很好。但用得多了,效果渐渐就不那么明显,终至于于无。

    为了寻求这无上的喜悦,就不得不加强药量。一颗、两颗、三颗……逐渐增多。

    李妃作为一个古人,自然不知道什么叫抗药性。但王爷每次服药之后的,第二日的萎靡不振却是看在眼里的,通常要一两日才能恢复过来,人也显得极为憔悴。

    在历史上,服用丹药毒发身亡的人实在太多。任你是普通的贩夫卒子、有修为的高僧大德,还是贵为天子,一个不慎就会酿成无可挽回的悲剧。

    听到冯保这么说,李妃惊得叫出声来:“王爷他昨天不是刚用过仙丹了吗,怎么还用?”

    看到娘娘急火攻心模样,冯保回答说:“娘娘,就在先前,陛下派宫中的内侍过来颁旨,还赐了王爷一瓶药。王爷说这可是宫里的好东西,自然不是王府道人们炼制的普通货色可比的,就有心试一试。”

    李妃:“万岁爷颁旨,陛下又有什么旨意?”

    冯保说:“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娘娘……”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妃:“有话尽管说。”

    冯保小心:“娘娘,据奴婢所知道,万岁爷所服用的仙丹都是由天底下一等一的天材地宝合成,却不是民间普通的药材可比的,那药效却是要比咱们王府的丹药猛上许多。奴婢放心不下,去打听了半天,特来禀告娘娘。”

    李妃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铁青着脸说:“很好,冯大伴,你很忠心。”说完话,就大步朝外面走去。

    冯保大惊:“娘娘,你要去哪里。”忙跟了过去,又对李妃的贴身宫女吩咐:“你好生陪世子玩耍,娘娘去去就回。”就跟了上去。

    不片刻,李妃就到了裕王平日就就寝的精舍外。

    裕王单独有间寝室,这也是皇家的规矩。

    天家广有四海,太子、亲王们一成年就会纳妃,通常一纳都是五六个,再加上侍寝的宫娥彩女,如果每夜都去女人们房间里睡,忙不过来不说,身子也受不了,总归要歇上几日。说起来,生育子女也是皇家男子的任务之一。

    因此,朝廷在这方面也定了制度。

    到了我大清朝的时候,这个制度更是苛刻。细化到皇帝每月只能翻几次牌子,后妃来侍寝完事之后必须马上离开,免得皇帝春风二度伤了身子的程度。

    刚到精舍门口,就听到里面一片嬉戏声。

    有女子的声音娇声道:“王爷,你怎么又吃仙丹,这东西又有什么好吃的,味道怪怪的。”

    王爷哈哈的大笑声响起:“你又懂得什么,本王服用之后感觉年轻了十岁。还有啊,看你们也是分外的美貌。”

    另外一个女子道:“王爷说得是,方才你将药用嘴度给奴婢之后,奴婢看王爷也是分外的玉树临风。”

    “什么之后,王爷本就是玉树临风,姐姐你说错话了,得罚。”

    裕王笑得更欢畅:“是得罚,那么,罚什么呢……恩,就罚你也吃一颗。”

    有女子笑道:“王爷,这哪里是在罚,分明是在赏。王爷你这般爱惜姐姐,偏心,我也要。”

    裕王:“对对对,不能偏心,就赏你们一人吃一颗,本王也再用些。”

    “王爷,我们姐妹一人吃一颗,你得用两颗才好。”

    “哈哈,你是在担心本王力有不逮吧,好生恼人。也罢,就再吃两颗,看孤接下来如何惩治你们。”

    听到里面污言浪语,李妃气得浑身乱颤,继尔大惊失色。

    看情形,王爷应该已经服用过丹药了,现在药性未散。又要再吃两颗,如何经受得住。

    强烈的怒气涌上心头,她猛地一推房门,喝道:“两个好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你们这是要害王爷吗?”

    门开了,没有上门栓。

    皇家上至天子下至太子、亲王敦伦的时候都不会锁门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如果里面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外面的太监可以随时冲进去救驾。更有甚者,天子在行云布雨的时候,贴身太监还会在旁边强力围观,提醒陛下保重龙体不要失了体统。

    “啊!”床上,两个女子惊慌地用被子捂住身体。

    裕王见李妃气势汹汹进来,皱了一下眉头:“爱妃你怎么了?看看你现在这个模样,体面何在?”

    李妃看了看那两个女子纤细的胳膊和光洁的皮肤,吹弹可破的娇嫩皮肤,心中突然涌起了强烈的妒忌。

    她已经二十多岁了,自从生了孩子,丰腴了些,自然不能和这种二八娇娘相比。

    难怪王爷到自己屋中的日子越来越少,一个月也就来个两三次,每次都是敷衍了事。

    他这是喜新厌旧啊!、

    嫉妒就好象是一把刀在割着她的心,也让她失去了理智:“王爷,你的身子要紧。需知是药三分毒,仙丹不可多用。这两个女子以色乱君心智,诱使王爷服用大毒之物。还请王爷修德,将这两个妖孽赶出王府去,从此清心寡欲,为天下人之表率。”

    听说王妃要把自己赶出王府,两个女子大惊,同时哭道:“王爷,不要,不要啊!”

    “美人儿放心,没人能赶你们走的。”裕王笑了笑,披衣下地,皱眉对李妃说:“爱妃,你不是要送世子进宫吗,还不快走,本王已经倦了,要安歇了。”

    他口中说疲倦,但眼睛里却满是红光,显然正处于亢奋之中。

    李妃本是个温柔的人,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心中一口怨气却仿佛要爆炸了。摇头大声道:“王爷是舍不得这两个狐狸精吗,大王你只需安歇,剩下的事情妾身自己知道如何办。来人,将这两个**的东西拖出去,打死了!”

    一声令下,冯保两个太监从外面冲了进来。

    裕王大怒:“住手,我看谁敢?”

    三人面面相觑,则声不得。

    李妃顶撞道:“我敢,王爷,俗话说得好,男主外女主内。即便是普通人家,小妾触怒了大妇,正妻要将小妾赶出家门甚至直接卖了,别人也不能说什么。更别说咱们王府这种最重规矩和礼制的地方,动手!”

    冯保迟疑一下,又要上前。

    “王爷,不要啊!”两个女子哭出声来。

    裕王大怒:“住手,好大胆子,造反吗?”他现在药性上头,正处于欲火攻心的时候,即便是一头老母猪,在他眼中也赛过貂禅。你现在把人给弄走,本王怎么办?

    就再也忍不住,一记耳光抽到冯保面上。

    冯保和两个太监惧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裕王:“什么主内主外,孤现在都被禁锢在王府中了,哪里还有什么外可主?你知道吗,方才父皇派人过来宣旨,说的是赐我仙丹妙药,其实不过过是训诫。说什么,空明案是本王勾结陈洪欲要陷害徐阶,助高师夺得内阁首辅一职。又说,京城最近的风风雨雨都是孤搞出来的。”

    “还有,父皇又问,现在从朝堂到地方,许多大员都出自我裕王府,难道还不满足,还想干什么?得寸进尺也不是这样的。”

    “知道今日白天陛下在内书堂召集内外相时说了什么话吗?”

    不等李妃问,裕王学着嘉靖那阴森森的语气道:“父皇说‘这些年来,朕知道你们一直想要朕立太子,也是,这对你们有好处啊!从龙之臣,藩邸旧人。到时候,这老祖宗留下的金銮殿,你们也有份儿,各人都能分去几片瓦,几块砖。’”

    一股寒气在屋中弥漫开来。

    李妃心中也是大惊,可她毕竟是女子。女人都很情绪化,即便是这个未来的大政治家也不例外。

    她月信刚净,正是内火旺盛的时候。虽然知道事态严重,可还是忍不住气反驳:“那又如何,陛下这是要让王爷修德,难道还能有错?”

    “是是是,父皇的话自然是对的。你的也没错,是至理名言,是真理,是本王荒淫无耻。可本王现在都这种情形了,说不好以后也要变成笼中的鸟儿被关在这王府中,现在苦中作乐难道不可以吗?”

    裕王的情绪彻底崩溃了,高声呼喝:“你还说什么主内主外,都是废话。你干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又是贴补你那败家的父亲和兄弟,又是给他们跑官要官,又是费尽心思给自己捞私房钱。你主外可主得好着呢,对了,那个那个周楠周子木,你们在扬州办的商号别以为我不知道,生意好得很吗。要不了十年,你们李家和他周家就是海内一等一的豪门,赚的钱可曾经有一文落到孤手里?你言必须称我家父亲,我家兄弟,嘿嘿,你心里可曾有过孤?”

    这李妃简直就是明朝版的扶弟魔,是可忍,孰不可忍。

    “对对对,那个周楠,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扶植?”裕王眼睛里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没错,上次姓周的贼子是帮过本王,给孤出了个筹集军饷的法儿。寡人见他是个人才,也有意笼络,可结果如何?今日本王在君父那里失去了信任,还不是这小贼进的谗言。”

    看到王爷如此可怕,李妃一呆:“事态真这么严重吗?”

    “这还不够严重,今天的事情用不了一个月就会传到景王那里去。孤的这个王弟可精明着呢!”裕王厉声咒骂:“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贱人,你别以为我瞎,说,你和周楠是什么关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嘿嘿,那把扇子,孤可是见到过的。”

    李妃一张脸变得苍白,颤声道:“王爷,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

    “怎么不可以说了,你做得我就数不得吗?滚,快滚,少在这里碍孤的眼睛。孤是找不到证据,又顾及自己名声。否则,打不死你!”裕王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抽下去。

    他的力气何等之大,一巴掌下去,就抽得李妃鼻血长流。

    李妃没有哭,推开过来扶自己的冯保,转身就走:“王爷好自为之。”

    秋风一阵阵吹过来,好冷。

    看到她面上残留的血痕,小万历既不害怕也不哭:“母妃。”

    车马已经备好,十几个侍侯她们的宫女和太监正候在王府大门口,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李妃微微一笑:“娘没事?”

    万历:“我知道了,刚才听大伴说了。”

    “没事的,你父王是和母妃闹着玩儿的,世子,你要听话。”

    小万历:“事情都是徐阶和周楠弄出来的,他们都该杀!”他捏紧拳头:“他年我若大柄在手,当夷其三族。”

    李妃身子一颤,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3
第四百五十六章青年好對象





    熱,好熱。

    此刻的周楠已經徹底陷入了迷糊之中,感覺自己就好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高高飄起,又重重落下。每次落地,都是火星四濺。

    這火燃燒的是他的生命力,島到燃料耗盡之時,就是自己嚥氣的時候。

    墜落,繼續的墜落。

    就在他感覺自己快要摔散架的時候,突然,有冰涼之氣襲來,將他整個地包裹。

    是的,他掉進一汪汪清泉里。那清涼的泉水瞬間熄滅了正在燃燒的心火,強烈的愉悅感襲來。

    他彷彿化身為一隻游魚,在這清涼淨境中歡暢地迴旋、穿梭、跳躍。

    而那泉水也沸騰了,激烈的回應。

    波浪大起來,一次次重重地拍打在他身上。越來越重,越來越沉。

    沒完沒了,永無休止。

    突然,“轟隆”一聲,一切都靜止了。

    眼前是一座寂寥的野廟。周楠看到自己渾身血污地躺在地上,月光正好照射在自己身上。

    在朦朧如同牛奶的月色中,他看到一個穿著白衣的女子一手端著甘露瓶兒,一手拿著楊柳枝走過來。

    “你是觀音菩薩嗎?”周楠禁不住喃喃地問。

    “這重要嗎?”菩薩微微一笑,口中念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真美好啊,這美好的事物,請為我停留吧……”周楠也露出了笑容。

    *********************************************

    “呼!”周楠醒了過來,發現自己依舊讓在道錄司公房裡,身上已經蓋好了被子。

    但昨夜因為出了太多汗,被窩已經被汗水打濕了。

    他一用勁從被子裡出來,精細地發現自己的身體竟是如此的輕盈矯健。腦袋也不痛了,身上的熱也徹底退了,徹底地恢復了健康。

    周楠笑著擺了擺頭:“真是虎狼藥啊,是治好了,可命也差點丟掉,這種藥以後可不能再吃,鬼知你哪次就會墮入了無邊魔境在也出不了。”

    沒錯,這就是魔境。五顏六色、惡鬼、天女、菩薩……天堂和地獄……這不就是修行人常說的走火入魔嗎?

    周楠頓時明白,嘉靖所服用的紅丸有致幻作用,尤其是對身體虛弱的人而言更是如此。

    嘉靖在修行的時候就是用這種藥物來產生幻覺,修煉心性,以防備在走火入魔的時候有一定的抵抗能力,算是一種所謂的模擬練習吧!

    起床弄了點井水洗了臉,抬頭看去,今天是個陰天,晨曦剛從東方透來,還不到卯時。

    衙門裡還沒有一個人,側門虛掩著。

    他病已經完全好了,肚中感覺前所未有的飢餓,忍不住喊了一聲:“有人沒有,快弄些飯吃。”

    “來了,來了。”門房老頭提著一口布包裹過來,遞給周楠:“大老爺,這是小老兒剛買回來的烙餅,還熱著呢,你先用點,小人這就去燒水泡茶。”

    周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老頭:“大老爺,我不是說要去看孫兒,就不回來住的嗎?”

    周楠:“你昨夜沒回來,那你去哪裡了,你哪裡又來的孫兒?”

    “啊,我沒孫兒,對……我是沒有孫兒,怎麼想起說這一句話?”老頭抱著腦袋,喃喃道:“我昨夜究竟去哪裡了,究竟……”

    看到已經糊塗了,周楠心中同情,看老頭現在的情形,估計道錄司也不會要他了。他以後又該如何謀生:“你還是快去燒水吧!”他出了一夜汗,脫水嚴重,渴得厲害。

    待到茶水泡好,喝了兩開,到了卯時,道錄司的人陸續過來當值。

    周楠派人將吳淼請來跟他辦交接,將所有的財權都交到吳大人手裡。

    吳淼沒想到周楠如此爽快,精細莫名,到此刻,他這個司正才算是名正言順了,連聲感謝,說子木你以後若有空,歡迎隨時回來玩。等下本官做東,請子木吃酒,當做是為你餞行。

    周楠今日心情快活,說:“不了,等下還要收拾形狀呢,公務再身,不能耽擱。”他昨天還想過要在吳淼面前炫耀自己做了中書舍人,現在卻沒有那個心思。

    炫耀一陣,收穫眾人驚嘆的目光又能如何,我可是死過一回的人,也該將這些看淡了。

    在道錄司做了這麼長時間的官,周楠又是個講究享受的人,私人用品置辦了不少,收拾了足足兩大箱。

    一個正在幫周楠收拾物品的衙役突然問:“大老爺,你這把扇子是不是不要了,若不要,賞給小人。聽人說,大老爺你的字可是京城第一,過得幾十年,大老爺說不好就是內閣相公,小人拿了你的扇子也好做個傳家寶。子孫實在活不下去了,還能賣上一大筆銀子成家立業。”

    周楠:“什麼扇子? ”接過來一看,扇子上豁然寫著“鳥兒輕輕唱,落在河洲上。美麗俏姑娘,青年好對象。”

    他扑哧一笑:“這東西是本老爺寫著玩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弄丟了,還找了一氣。卻不想就落在這屋中,真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燈下黑呀!不堪得緊,將來只怕你也賣不了幾個錢,你拿去也沒意思。”

    衙役哀求:“大老爺,你就賞給小人吧!”

    周楠駕不住他的糾纏,點點頭:“也罷,給你好了。”

    另外一個衙役不干了:“大老爺,你這牆上所寫條副還要不要?”

    周楠:“喜歡就取去玩兒好了,咱們主僕一場,當做個紀念吧!”

    那個衙役歡天喜地地衝上前去,將周楠所掛的條幅搶了。

    那條幅正是周楠的親筆,上書“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

    這可比扇子高雅多了,也值錢多了。

    周楠卻不知道,他現在已經是京城青年一代文壇的領袖,名聲很響亮。書行和古董行的商人們已經開始收集他的作品,這些人的眼睛毒得很,早就看好周楠的前程,也敏銳地看出周楠作品的藝術價值和升值潛力。

    收拾好東西回到家後,周楠洗了個澡,換了乾淨衣裳,就和荀芳語說要去史文江那裡。

    荀芳語道,老爺你還在病中,這天又冷起來了,可不能在出門了。

    周楠道,已經完全好了,不信你摸摸我的額頭。這該死的病拖得太久了,害得本老爺連女兒都不敢報,生怕傳染了她。芳語,去把三丫抱來,我要打她屁股。

    荀芳語大驚:“好好兒的怎麼要打女兒屁股,老爺你手勁那麼大,打壞了她可如何是好?”

    周楠哈哈大笑出了門。

    史文江聽說周楠又開始隨侍天子,併中了中書科舍人,大為驚喜,說恭喜子木。這是好事啊,可惜你現在沒有獨領一個衙門,我這個師爺怕是做不成了,我這就告老還鄉吧!

    周楠道,你才多大點年紀就要高老還鄉,開什麼玩笑。放心好了,你父親待我恩重,你的事情我自有主張,安心在京城住著,過得一陣子我會替你謀個官職。

    史文江:“如此倒是多謝子木了,如果可以,給我弄個……”

    不等他說完,周楠就道:“放心,必定是個待遇好的去處,比如稅關什麼的。”

    史文江:“我不圖錢,就圖個熱鬧,你幫我謀個能夠和各級衙門打交代的差事吧!”

    “好吧,我下來想想。”周楠心中不住搖頭:這個八婆,你乾脆當特務好了,這麼愛打聽消息。

    在家裡休息了兩日,恢復好精神,就到了刑部審訊空明的日子。

    這次的住審官是刑部尚書黃光升,副主審是陳洪,周楠旁聽。另外,錦衣衛、大理寺和都察院要要派人監督、記錄。

    黃光升的來歷史文江已經打聽得清楚,此人字明舉,號葵峰,是福建省泉州晉江潘湖臨漳人,嘉靖八年進士。做過浙江長興知縣。

    因為在任上政績卓越,後被調進京城做了刑科給事中,然後又調任兵科給事中,從此就走上了升官的快車道。

    嘉靖十三年出為浙江按察司僉事,二十四年任浙江布政司參議,後來又做過廣東按察使,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四川,進而刑部尚書。

    這人一輩子都乾的是紀檢和法律工作,威望很高,他來辦這件案子,大家都放心。

    “這人的名字好生熟悉。”周楠喃喃地說。

    “堂堂刑部尚書,京城誰人不知,何人不曉?”史文江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周楠。

    “不是,我不是說這個。”周楠摸了摸鼻子,心中暗想:這人的名字好熟悉,以前好像在什麼地方看到過,就是我穿越大明朝之前……咦,對了,海瑞,對對對,就是他……想起來了。

    原來,在真實的歷史上,在嘉靖四十四年的時候,清官海瑞在浙江淳安知縣任滿被吏部尚書舉薦,出任戶部雲南司主事。

    海大人上書彈劾嘉靖,請他罷退所有的道人,不要再搞封建迷信。

    此舉徹底激怒了嘉靖,下令將還瑞解送天牢關押嚴懲。

    是這個黃尚書搶先一步將海瑞關押在刑部大牢保護起來,否則,若是海青天落到廠衛手裡,估計也是活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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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 水落未必石出(一)





   

    从史料上对于黄光升的记载来看,这是一个正直的人。或者说,这是一个符合当今主流思潮的儒家正统人士,甚至有的地方显得有些拗执不知变通。

    这样的人平日里打起交道来固然令人头疼,但现在做这个主审官对周楠或者说徐阶一门却是好事。

    黄老头为人认真,厂卫所搜集的关于徐阁老是凶案幕后主使的证据根本就经不起推敲,黄尚书自然会不以理睬。再说了,徐阶是文官,黄光升也是正人君,天生就偏向文臣一些。

    试想,如果换别的胆子小或者机灵的人来做主审,在厂卫势力大张的情况下,这场审讯说不好要被陈洪他们主导了。

    周楠想了想,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道:“文江,此事我大概已经有了些想法,应该很容易解决,你再下去打听一下消息,我先去徐阁老府上走一趟。”

    史文江疑惑地问:“难道大人是想让徐阁老先和黄尚书沟通一下,这个没可能吧?”

    周楠笑了笑:“怎么可能,你也不要问了。”

    开玩笑,到了内阁、中央六部部院大臣一级,谁不是人中英杰,哪里有那么好沟通的,你给得起人家想要的利益吗?空明案干系实在太大,别说老徐,只怕黄光升那边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什么也不敢做也不能做。

    终于到了会审那日,周楠乘了轿子到了刑部,各方人等都已经到了,齐齐聚于大堂之中。

    来的人分别是主审官刑部尚书黄光升、东厂厂公陈洪、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忠、大理寺的一个少卿、都察院的一个御史。

    大堂里正中放着一张大案,大案后面摆着一张椅子,不用问自然是黄尚书的工作岗位。

    一左一右各自放了一张小桌,左边是朱希忠的位置,右边则是陈洪的。

    至于周楠、大理寺少卿和御史则惨了点,只一张椅子,还被放在角落里。

    周楠上前见礼:“下官中书舍人周楠得天子令前来旁听记录此案,见过大司寇,见过朱指挥,见过陈公公和各位大人。”

    黄光升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不苟言笑,微微点了点头。陈洪则一脸的厌恶,甚至看都不看周楠一眼。

    倒是那朱希忠一脸的微笑,伸手将周楠扶起,用手轻拍他的手背,笑道:“我早就听侄儿朱论说过你的名字,当年办淮安案的时候,他对你评价极高,说周大人是难得一见的干才。今日一看,果然英姿勃发人中龙凤啊!”

    周楠定睛看去,此人倒是生得相貌堂堂,和朱伦依稀有几分相似。

    和小朱一说话脸就红不同,朱希忠显然是个有城府的人。他和陈洪勾结欲置徐阶于死地可谓是人尽皆知,见到自己这个徐门的得力干将却装着没事人似的如此亲热,这人倒是虚伪得紧。

    周楠虽然心中腻味,还是不得不忍住心中的烦恶,恭敬地说:“朱指挥谬赞了,淮安案全是朱镇抚的功劳,下官不过是从旁助力,尽到本分罢了。”

    朱希忠:“说得好,做人啊,关键是要本分。”

    陈洪:“你们两人还说个没完了,快些审案,早些审完咱家也好早些向万岁爷交差。”

    黄光升坐回椅子上,一拍惊堂木:“可以开始了,带人犯。”

    一看到空明的样子,周楠心中已经笃定这厮和陈洪有勾结。

    他在东厂监狱已经呆了有一阵日子了,东厂是什么地方,落到他们手里会有好日子过。不说遍体鳞伤,也得精神委靡才对。

    可眼前这家伙竟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道袍,衣料也是上等的沔阳青,这样的衣裳在京城怎么也值十两银子吧?

    他胖了些,红光满面,气色不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模样不是囚徒,反像是在什么地方疗养了一阵子。

    显然在监狱里的待遇不错,有酒有肉还有热水澡。

    空明似有依仗,大大咧咧上前一拱手:“见过各位大人,贫道有礼了。”

    确实,有厂卫两大头目替他撑腰,确实没什么好害怕的。

    见他无礼,黄光升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旁边一个刑部书吏先恼了,喝道:“大胆狂徒,大司寇面前也敢无礼,还不跪下回话。”

    “是。”空明迟疑地看了陈洪一眼,缓缓地跪了下去。

    黄光升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和气地说道:“空明,你以前本是入了官籍的正七品朝廷命官,按说不用跪的。不过,你现在已经被革除了官爵,已经是普通百姓,现在本官问案,你可要据实回话,不得隐瞒。”

    看他如此和气,周楠眼皮子一跳。这黄光升态度如此和蔼,难道他和陈、朱二人有瓜葛,不至于吧?堂堂部院大臣勾结厂卫,这名声可就臭了。

    空明也以为如此,面色一喜,磕了一个头:“是,小道绝不敢隐瞒大司寇。”

    “放心好了,本部一向秉公执法,绝对不会冤枉一个无辜之人,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奸佞小人。”黄光升微微颔首,转头对身边的一个书办道:“一切按照规矩办吧,老夫已经许多年没有断案,第一步怎么做?”

    那书办朗声道:“入得我刑部的囚犯,先要打十五杀威棒!”

    中国古代实行的是有罪推论原则,嫌疑人一但被解押到有司,就是囚犯,也没有人权可讲。先打一顿杀威棍摧毁你的意志,然后再换人审讯。审不出案子,换人再打。

    这是衙门的规矩,也是制度。

    黄光升抽出一根或签扔下去,喝道:“着实打。”

    一语既出,陈洪和朱希忠同时色变,空明也惊得面容煞白。

    大家都是在官场上混的,自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这杖脊人犯分为三种“打”“着实打”和“用心打。”

    所谓打,就是意思意思,谁也别当真,高举轻放,糊弄两下就没事了。

    而着实打,就是真打了,该怎么来怎么来,能不能挺得住,那得看个人体质。

    最厉害的,是用心打,只要是这个口令,基本上都是往死里打,绝对不能手软。

    十五棍看起来不多,如果是“打”估计也就在背上留下几道血痕,一天就消。

    若是着实打,却不是那么容易扛住的。特别是用棍子,以刑部衙役的力气,几棍就能让你五痨七伤。

    空明以前落到锦衣卫手里的时候,也被人家用过大刑。可锦衣卫有心在这贼道身上办大案拿政绩,没有用钝器,只使箍指、烙铁。痛苦是痛苦,却只伤了他的皮毛。

    看到粗大的水火大棍和膀大腰圆的衙役,空明惧了,大叫:“陈公公救命,陈公公救命啊!”

    “哈!”周楠差点笑出声来,心中想:“我还以为这空明是个死士,结果还是个胆怯之人,一顿杀威棍就吓成这样,还把陈洪给牵扯出来,这下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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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水落未必石出(二)





   

    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空明這一聲喊落到陳洪臉上。

    陳洪哼了一聲,將臉別到一邊,不予理睬。

    朱希忠喝道:“好個賊道,死到臨頭,還敢咆哮公堂,住口!”

    幾個衙役撲上去將空明壓在地上,提起棍子就抽下去。

    棍子是粗大的白蠟桿子,兩頭漆著紅漆,硬中帶韌。衙役打得著實,棍子落下的時候還順勢一拉,頓時,鮮血迸出,染紅了道袍。

    空明大約是感覺到自己只一棍就受了不輕的內傷,自然再這麼打下去,自己未必就扛得住。生死關頭,哪裡還顧得那麼多,大叫:“陳公公,你可是答應過讓我還俗做官,永享榮華富貴的,怎麼一來就打我十五棍,你不守承諾,我不服,我不服!”

    “住口,咱家甚麼時候答應過你。好個賊道,竟敢血口噴人!”陳洪面色大變,厲聲呵斥。

    又一棍下來,棍子收回來的時候上面已經沾滿了殷紅鮮血。

    空明的鼻腔裡有長長的鼻涕噴出,他淒厲大叫:“是你使我的,難道你不知道嗎,還來問我?你叫了一個手下假扮囚犯和我住在一間囚室,每日就教我口供。那人姓甚名誰我都知道,傳來一問不就知道了?”

    這消息實在太驚人,正在行刑的衙役呆住了。

    陳洪沒想到自己精心準備了那麼久,最後卻被空明徹底推翻了,那可就下不了台了。

    本以為黃光升做為刑部尚書親自審案,怎麼也得小心仔細地將所有相關人等的口供問完,然後比對證據,細心勘察。卻不想,這廝一來就用大刑,竟打得空明招架不住。

    這才是一力降十會,遇到這不講道理的黃大司寇,你又能怎樣?

    他忙道:“空明,你以前招認說幕後主使是徐閣老,今天怎麼不說了?”一邊說,一邊朝空明遞眼色。示意他先扛過這十五棍,咬死徐階。

    空明已經被打得經受不住,他瞪著眼睛盯著陳洪:“是你叫我說的啊,這事的幕後主使人就是你。”我是答應過依你的話去咬徐階,可也得有命開口啊!現在貧道就快要被打死了,可管不了那麼多。

    “啊!”所有人都低聲驚呼。

    事情已經到瞭如此明朗的地步,當著三法司和黃尚書的面,陳洪又如何下得來台?

    一時間,整個大堂所有人都是滿面精彩。

    就在這個時候,黃光升突然厲聲訓斥空明:“好個賊道,你這個人簡直就是胡說八道,你怎麼連審訊官也敢攀咬?”

    他轉頭對陳洪道:“陳公公你不要再問他了。”然後一揮袖子,下令:“繼續用刑,用完再審。”

    “真的是陳公公叫我做的呀,饒命,饒命啊!”空明大聲慘叫。

    眼見著棍子就要繼續打下去,周楠見火候已到,站了出來,拱手:“大司寇,朱指揮,陳公公,下官得了天子口喻旁聽此案,有一句話想問問人犯,還請不要用刑,否則人犯就要被打死了。”

    看到姓周的站出來,陳洪大覺不妙:“不許問,不許問。”

    周楠:“陳公公,此案關係重大,下官等下還要回禀天子,你不許我問這事,在下會據實禀告陛下。難道公公你心虛了?”

    陳洪:“公道自在人心,我問心無愧又虛什麼?”

    “那陳公公又為什麼怕我問?”

    “你……”陳洪一陣語塞。

    黃光升:“周楠,這賊道分明是失心瘋胡亂攀咬,不用刑不會老實。”

    周楠心中突然有過一絲懷疑,這黃尚書怎麼一言不合就打人,而且看他的架勢,在問案過程中說不好還會行刑在,這是要把空明朝死裡整,這就令人玩味了。

    這大人物的思維方式可不能用常理來推測。

    周楠:“大司寇,此乃大案,牽扯甚廣,不可大意,需做得結實才能對陛下,對天下人有個交代。下官可是得了陛下旨意的,有的話必須要問,還請部堂理解。”

    對於六部堂官而言,就算周楠搬出皇帝也未必好使。

    不過,他這句話是在提醒黃光升,我不管你是出於什麼目的要將空明打死,但這案子的程序都必須走完,免得留下後患。你放心,我是皇帝叫來的,自有分寸。

    黃光升也在頭疼這案子如何審結,聽周楠這麼說,心中一動:難道他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就點了點頭:“你可以問。”又轉頭對記錄案件口供的書辦道:“都記下來,不可漏了一個字。”

    周楠走到空明面前:“空明,本官問你,你以前說刺殺裕王府世子是徐階指使你的,現在又說是陳公公指使你,那究竟是哪個人啊?”

    空明先前被幾棍打得混頭腦漲,現在稍微清醒了些,想起陳洪對自己的許諾和他的手段,閉口不言。

    這個時候的他鼻子裡已經有血沁出來。

    周楠回頭對黃光升拱手:“大司寇,下官有個證據想給老大人過目。”

    黃光升:“呈上來。”

    周楠一鼓掌,外面,史文江就抱著一堆捲軸進來。

    周楠從他懷裡拿出一張捲軸展開了,上面是一張人物畫,畫得纖毫畢現栩栩如生:“空明,這人你可認識?”

    空明搖頭:“不認識。”

    周楠笑了笑,將畫卷面想眾官:“各位老大人可認得此人?”

    黃光升:“自然認識,乃通政司右通政鄒雲卿鄒應龍。”

    陳洪喝道:“周楠,你弄了鄒應龍的畫像來做什麼?”

    周楠:“沒什麼用處。”又展開一張畫像問空明:“可識得此人?”

    空明搖頭。

    周楠笑道:“這人是順天府提學段承恩,你自然是不認識的。對了,這張你再認認是誰?”

    看到周楠展開的第三張畫像,空明不明白他想要幹什麼,一臉的迷糊。他也意識到任由周楠這麼問下去,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須小心上了他的當。就遲疑地回答:“這個,這個……好像認識……”

    “那麼,究竟是誰呢?”周楠一臉的微笑。

    “眼熟,記不住了。”

    周楠:“提醒你一下,是順天府的。”

    空明:“想起來了,是順天府的一個官兒,以前到我們觀中上過香。”

    週楠哈哈大笑:“這人你竟然不認識,果然是條胡亂攀咬的瘋狗。實話告訴你吧,這是徐閣老的畫像。你說徐次輔指使你去刺殺世子,怎麼連他是誰都不認識。”說罷,就在不理睬空明,將畫像遞給黃光升:“大司寇請過目,看畫得像不像?”

    黃尚書:“完全一樣,看來,徐閣老是被人攀咬的。”

    陳洪急了,直接赤膊上陣,怒吼:“徐階何等身份,這種事情直接交代下面的人去辦就成何須親自出馬?空明不認識徐閣老也情有可原。 ”

    周楠冷冷一笑,早就防到你這一點。咱別的特長沒有,就是細心,細心也是一種禀賦。

    “陳公公,空明的口供上說,他去刺殺世子乃是徐閣老親**代,還許了官職和大筆好處。這可都是錄在供狀上的,如果我沒記錯,是你東廠做的捲宗,上面還有公公和朱指揮使的親筆簽押,怎麼,你忘記了嗎?”

    說到這裡,周楠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陳洪頓時一張臉變得蒼白。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4
第四百五十九章水落未必石出(三)





   

    在場的人誰不是人精,誰不是這個時代一等一的人才。過目不忘,思維慎密乃是基本的素養。大家能夠到今天這個地位,都是在無數競爭者中殺出一條血路來的。

    空明案的捲宗大家都看得爛熟到倒背如流的地步,周楠這麼一說,都想起東廠做的空明的供狀上確實是這麼寫的。

    朱希忠心叫一聲糟糕,這事弄糊了。

    當初他和陳洪商議做證據鏈的時候,也考慮過這事。如果空明說刺殺世子乃是徐階手下下的令,到時候老徐完全可以不承認,你也拿他沒有奈何。丟車保帥的事情,朝堂的大人物眉頭都不回皺一下,做得也多了。況且,這種事情還關係到自己的身家性命。

    要想把案子做實,只能讓空明咬死是徐階親**代,接下來就好操作了。

    卻沒相當這裡面竟然有這麼大一個漏洞,還被周楠抓住了,當庭揭穿。

    事態眼見就要失去控制,朱希忠忙出來打圓場,對周楠道:“空明賊道已經失心瘋了,什麼人都敢攀咬,周大人你不要理睬他,這案也不用再問了。”

    還能說什麼呢,現在陳洪已經被扯下了水。再審下去,只怕自己也要濕腳。

    周楠點點頭,對黃光昇道:“大司寇,下官的話已經問完了。”

    黃光升:“好。”就對空明喝道:“賊道,竟然誣陷徐首輔,真是好大膽子,帶下去,好生關押!“

    他也不想再打空明殺威棍了。

    等到道人被衙役拖下去,黃光升依舊是先前那副人畜無害的溫和模樣,道:“諸君,事情已然明了,此案與徐閣老無涉,次輔是被歹人胡亂攀咬的,朝廷也該還徐相一個清白。內閣現在只剩袁、李兩相苦苦支撐,若再在這事上無端糾纏,豈不是要誤了軍國大事?國家不容易,朝廷不容易,君父不容易,徐相也不容易。老夫的意思是,是不是要給徐相交代一二,我等不如聯名上折奏報天子,何如?”

    他一邊說話,一邊飛快行筆。待到這一席話說完,表章已經寫就。他將筆一揚,笑問:“誰先來?”

    大理寺的那個少卿走上前去,接過筆籤上自己的名字,道:“證據確鑿,豈能讓徐閣老蒙受不白之冤,如此,公道何在?”

    “好。”黃光升看了看陳、朱二人。

    朱希忠知道大勢已去,搖了搖頭走過來,也簽了字。

    接著,就輪到了都察院的那個御史,他簽完字之後,目視陳洪,喝道:“陳公公是不是很失望,很沮喪?須知,天地之間自有正氣,容不得小人殘害忠良。今日之事將來必然是要記載進史冊的,也不知道董狐筆會為陳公公寫上何等濃墨重彩的一筆。”

    科道最近彈劾廠衛正得勁,這位御史忍不住諷刺了他一聲。

    朱希忠一臉的喪氣,是啊,這案子實在太大,可說是國朝從未有之,肯定是要記入史書的。自己估計在史書上沒有什麼好話,真是晦氣啊!

    “哈哈,哈哈,哈哈!”突然,陳洪大笑起來:“好好好,好得很。咱家倒是忘記了,你們三法司還有你黃尚書都是文官,徐閣老也是文官。你們都是進士出身,誰又是誰的同窗同年,誰的門生和誰的門生又是兒女親家拜把子兄弟,你們都是一家人。咱們廠衛說穿了,就是個外人。對待外人,你們自然要聯合起來一至對外。好好好,好得很。”

    “我被寫進史書又如何,最多留個千古罵名,被人說一聲豎閹,可那又怎麼樣?”

    “你們的心思別以為咱家不知道,這個折子一上,徐階脫了罪,你們是不要藉這股邪風彈劾我陳洪陷害忠良?嘿嘿,搬倒一個司禮監首席秉筆,東緝事廠的廠公可是一件了不起的成就啊!”

    “做你們的清秋大夢吧!沒用,沒有任何用處?”

    陳洪笑得直喘氣:“你們除了整日子曰詩云,裝出一副以天下為自己任的道德君子模樣,還能成什麼事?安邦,看看現在國庫空虛成什麼樣子了,你們又是安的什麼邦?定國,福建前線的仗都是戚繼光、俞大猷那些武官打的,你們定的又是什麼國?問你們要點軍費,爾等文官都是推三阻四,一張嘴就是叫陛下發內帑。你說,陛下要你們做甚,都是一群吃乾飯百無一用的書生。”

    “陛下要想辦成事,還得靠我們這些內侍。沒錯,咱家 天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可你們呢?你們三法司聯手,把我們廠衛壓得死死的,你們猜陛下會怎麼想?這字,咱家是不會籤的,你們愛誰誰,走了!”

    說罷,拂袖而去。

    這已經是肆無忌憚,潑婦罵街了。其囂張處,甚至還超過以前的小閣老嚴世蕃。

    眾文官都氣得滿面鐵青,紛紛出口唾罵。

    倒是黃尚書微微一笑:“陳洪不簽字不要緊,事實勝於雄辯,今日就到這裡,老夫這就進西苑將此奏摺面呈君父。待請了旨意之後,明日此時二審。”

    刑部的書辦適時喊:“退堂。”

    從刑部出來,周楠只感覺一身輕鬆,這事終於是辦妥了,老徐這次算是平安度過難關。

    對徐老頭這人,他雖然不以為然,但他畢竟是自己名義上的長輩。而且,自己未來的前程還有借重徐階。

    對了,徐階畢竟是內閣次輔,馬上就要做首輔,徐門實力何等強大,可謂是門生故吏遍天下,人才極多。

    可因為以前老徐的名聲實在太壞,最優秀的幾個門生都和他決裂或者不再往來。比如張居正,又比如現在正在丁憂的南京戶部右侍郎趙貞吉。

    如此一來,老徐手下也沒有多少人才。他兩個兒子都是廢物,鄒應龍才具平平。

    徐階一把年紀了,總有會退休的時候。而我正年富力強,或許有一天……我可以全盤接收老徐的政治遺產吧?

    想到這裡,周楠心中突地大震。

    是的,我可以,過得一二十年,內閣的位置未必不可以爭取一下。

    首先,我要中進士。

    我必須中進士。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4
第四百六十章水落未必石出(四)





    朱希忠從刑部出來,乘轎子走了一段路,就有一個隨從跑到他轎邊低聲道:“大都督,陳公公的轎子停在前面,請指揮使過去一敘。”

    “住轎!”朱希忠喊停了轎子,面帶苦笑:“陳洪不找我,我還要去尋他呢!”

    這一帶周圍都是京城各大衙門的倉庫,沒有居民沒有店鋪,顯得甚是僻靜。

    一條小路沿漫長的青色牆壁朝前延伸,旁邊是一條小河,有小橋連接兩岸。兩頭包括橋上都有東廠的番子把守,陳洪愣塄地站在水邊,滿面的抑鬱。

    朱希忠覺得好笑,這個莽撞衝動從不知道畏懼是何物的東廠廠公也有滿腹心事的時候,他走上前去,調侃道:“陳公公,端午已過,你就算要效法屈子也得等到來年。”

    陳洪不悅:“老朱,倒是不至於。不過是一件小小的空明案,還不能讓咱家手足無措。還是剛才那句話,你我都是陛下最得用之人,天子是須臾也離不得咱們廠衛的。不用我們,難道還用文臣們?”

    朱希忠:“是是是,陳公公說得是,陛下自然是要用廠衛的。但是,未必用你我。”

    “你……”陳洪一剎那臉色就變了。

    朱希忠還是那副笑瞇瞇地樣子。

    陳洪:“老朱,你笑什麼,難道就不擔心嗎?”

    朱希忠無所謂地說:“我擔心什麼,空明又不是我派出去的,論罪也論不到我朱家頭上來。至於要辦徐階,那是受了空明的矇騙,最多算是失職,就算朝廷追究,大不了不做這個錦衣親軍指揮使,依舊回家去當我的太平公侯。對了,如果徐閣老要報仇,我也不怕。咱們勳戚我文官可不在一條線上,尋晦氣也尋不過來。倒是陳公公你們司禮監和內閣天天打交道,見了面未免有些尷尬。”

    陳洪氣得眼睛都綠了:“指揮使這是要撂挑子了,別忘記了咱們可是一條船上。”

    朱希忠神色冷淡下來:“誰跟陳公公坐一條船了?你是東廠,我是錦衣衛。以後你辦你的欽案,我守我的詔獄,各不相干。”

    陳洪:“呵呵,朱指揮這是想上岸啊,你可是已經濕了腳了。是是是,你是勳貴,你是國公爺,你和內閣不打交道。可是,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你這次可是將老徐得罪到死了,也不怕被人惦記?徐階馬上就要做首輔了,看他的年紀,幹上個五六年還是有可能的。這五六年你可就難熬了,不過,熬過去也沒用。”

    朱希忠:“哦。”

    陳洪:“是,老徐將來榮休了,回鄉養老了。可是,別忘記了他還有個厲害的門生,孫女婿周楠。這廝若是中了進士,又有徐氏一門提攜,加上天子的寵信,說不好又是一個小閣老。”

    朱希忠臉就變了,當初小閣老嚴世蕃的狠辣他是知道的,周楠與之相比並不遜色。

    陳洪:“姓周的今年才二十八歲,在官場上怎麼也得混上三十年吧!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老朱,你以後的日子可難過了。”

    朱希忠突然笑起來:“陳公公,你說了半天話,還不是想和我合計一下接下來該怎麼辦這件案子。有事說事,何必整那麼多虛的?”

    他知道陳洪現在已經亂了方寸,想要問計於自己。這個陳洪,從來都不是急智過人的。

    “陳公公,已經到了這一步,該收手了。再不收手,事態就無法控制了。”

    陳洪:“是的,該收手了。”

    科道這幾日不斷上折子彈劾司禮監箝制言路,他承受了巨大壓力,快頂不住了。

    現在空明案走到一步,再深究下去,問題更嚴重。

    陳洪問:“那麼,又該如何了局,現在人犯都不在咱們手裡了,什麼都做不成,難不成還有坐以待斃?”

    朱希忠:“其實,黃尚書那裡還是可以爭取一下的。”

    陳洪:“爭取,怎麼爭取,你開什麼玩笑?黃尚書今天擺明了就是站在徐階、周楠他們那邊,這人又是個沽名釣譽之徒,文官還不盡幫著文官說話?”

    朱希忠:“陳公公,你發現沒有,剛才黃尚書審空明的時候,好像根本就不想听空明說什麼。一來就叫人打殺威棍,就算那十五棍打完,說不好過得片刻一言不合又要用刑。你我都是辦老了案的人,難道沒發現什麼?”

    “什麼?”

    朱希忠:“你發現沒有,行刑時用的棍子分外沉重,可不像是白蠟桿子應該有的分量。”

    陳洪:“怎麼說?”

    朱希忠:“須瞞不了我,棍子裡面灌了水銀,打上一頓是什麼後果,你我都清楚。想來空明吃了一棍,也感覺出來了。棍子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疼,這才胡亂攀咬公公,想再扯出一個大人物保命。這黃尚書,那是動 了殺心了。”

    陳洪抽了一口冷氣:“黃尚書要打死空明,他這是為什麼?”

    朱希忠:“這案子已經不單純是空明刺殺世子那麼簡單,還涉及到儲君之位,涉及到內閣人事變動,涉及到文官和咱們廠衛的矛盾,真要較真,那就是一團亂麻。而陛下又是個怕麻煩的人,既然剪不斷理還亂,索性就就一把火燒了乾淨。”

    陳洪覺他說得有理:“你的意思是黃尚書已經揣摩透了陛下的心意?”

    朱希忠:“我可什麼也沒說,只是提醒公公,這個黃尚書還是可以爭取一下的。”

    陳洪:“如何爭取?”

    “至於如何爭取那就是陳公公你的事情了,你現在最要緊的是想辦法堵住空明的嘴,讓他別亂說。”這種爭取刑部尚書的事情鬼知道要輸送出去多少利益,還是讓陳公公去頭疼吧!

    陳洪並沒有想到朱希忠這是和自己玩了個心意,合著事情鬧到現在,出本錢的是自己,勞神費力的也是自己,老朱一點代價都不出就這麼幹脫身。

    他嘆息一聲:“也對,是該收手了,再這麼發展下去,事態就不受控制了。姓周的賊子……賊子……咱家還真沒看出他就是條惡狼,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放過他。”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4
第四百六十一章水落未必石出(五)





    次日,周楠再次來到刑部。

    他昨天旁聽完案子之後又回到了西苑,向嘉靖禀告了案情的進展。

    在之前,黃光升早他一步見了駕,也匯報審訊時的情形,將案卷交到了嘉靖手頭。

    周楠去的時候,嘉靖正在批紅。

    要知道,嘉靖自從二十多年不上朝的時候,已經很少親筆批紅了,這種事情一般都是交給司禮監。

    就算遇到大事,他也是召集司禮監和內閣的眾位相爺們商議一下,然後口頭做出指示。

    今天破天荒動了御筆,倒是少見,可見他對這樁案子非常重視。

    卻見奏摺上已經用硃砂密密麻麻寫一兩百字。

    看到周楠,聽他說完話,嘉靖道:“看來,徐閣老確實與此案無涉。畢竟是侍侯朕多年的老臣了,嚴黨得以剷除他居功至偉,若連他都不可相信,朕也無人可用。”

    周楠:“陛下聖明。”

    嘉靖:“黃光升的折子朕已經批了紅,依舊讓徐階回內閣當值。朕的內閣也就那三瓜兩棗,他若再撂挑子,這朝廷什麼事都乾不成了。”

    周楠道:“陛下,光靠一個批紅只怕徐閣老未必肯回來。”

    嘉靖:“也是,人都是有面子的,揮之即去,招之即來,面子上掛不住。朕要面子,徐閣老也要面子,你擬一道聖旨給徐階,好生寬慰。如此,徐閣老也有個台階好下,朕也好下得來台。”

    “是。”周楠抖擻起精神,提起洪荒之力,擬了一道詔書。

    這還是他隨侍天子以來第一次替嘉靖擬旨,這事說起不大,但落到外人眼裡卻有強烈的政治意味。

    替皇帝寫詔書可不是你想寫就寫的,一般來說,聖旨都會出自天子最最信重的內閣輔臣、司禮監秉筆之手。另外,翰林院的編纂、編休也可以代筆,翰林們一旦走到這一步,就內定將來是要做部院大臣和入閣的。

    試想,皇帝這聖旨一下,大家一看,嘿,是周楠的筆跡。

    這是什麼概念,還用多說嗎?

    周楠本有點擔心自己的古文水準不足,寫出來的聖旨貽笑大方,未免有些緊張。不過,他今天的狀態非常之好,一篇文章做得不錯。心中不禁感慨:人都是被形勢逼出來的,不經過重壓,你就不知道自己的潛力有多大。

    “寫得還成。”嘉靖點點頭,讓人用了璽,輕飄飄地來了一句:“對了,周楠你什麼時候和徐階的孫女成親?”

    這話是在警告周楠,你這麼幫徐階是不是和他結為一黨。

    這是嘉靖慣用的給個甜棗才打一棍子,恩威並用的手段,周楠已經免疫了。

    但老周還是裝出誠惶誠恐的樣子:“禀陛下,等空明案結束,臣就能成親了。不過,臣未來的新婦卻是個不好相處之人,臣一向又有懼內的毛病,正自頭疼。”

    嘉靖來了興致:“怎麼說?”

    周楠就將阿九的身世和徐家的矛盾大概說了一遍,最後苦著臉道;“徐閣老的孫女乃是妾生子,當初又先許了嚴嵩的孫子,乃是再醮之婦,臣心中有些鬱悶,也無顏見人。而且,徐家九小姐深恨娘家人,臣夾在中間宛若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她脾氣不好,以往對臣也是動輒打罵,臣的日子以後怕是難過得緊。”

    嘉靖聞言哈哈大笑:“想不到徐閣老許給了你一頭河東獅,哈哈,內閣次輔的孫女你敢不娶?”

    周楠的表情更是悲憤。

    旁邊的太監們見天子竟然和周楠拉起了家常,這可是以前從來沒看到過的事情,心中都嘖嘖稱奇。

    寫完聖旨之後,周楠又替嘉靖作了一首青詞,搞了半天封建迷信活動,到了夜裡才回家,徐階那裡自然也沒有空過去。

    不過,他今日一大早還是聽史文江來報,說是徐閣老接到皇帝的聖旨之後,三呼萬歲,老淚縱橫。

    徐相府還在大門口放了上萬響的鞭炮,連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巡邏的人都驚動了。

    ……

    “見過朱都督,見過陳公公,見過各位大人。”到了刑部,昨天大獲全勝的周楠意氣風發,笑瞇瞇地給眾人見禮。

    朱希忠還是那副溫和的模樣,微微拱了拱手。

    陳洪則冷哼一聲,將頭轉到一邊。

    周楠心中冷笑:陳公公,空明案擺明了是你指使,現在徐階已經洗脫了冤情。這案子再審下去,說不好就扯到你頭上。你老人家還是想想怎麼脫身吧,別把自己賠進去。

    想到這裡,周楠心中又是一動。自己最大把柄是冒用周秀才的身份,這事若是曝光,那就是人頭落地的下場。好在上次和陳洪交易,他已經將所有證據銷毀了。

    可是,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這麼個把柄被陳洪捏著,總歸不安心。

    是不是想個辦法將陳洪給搬倒?

    可是,要搬倒一個東廠廠公談何容易,還是靜觀其變吧!

    正琢磨著,有人喊了一聲:“大司寇到!”就見黃尚書施施然進來,坐在大案後面。

    然後就是“帶人犯!”

    經過一夜,空明渾身都是血污,精神委頓地癱倒在地。

    黃尚書一拍驚堂木:“空明,是誰指使你刺殺裕王府世子的,還不從世招來!”

    空明口中發出嗚嗚之聲,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黃尚書大怒,喝道:“好賊子,竟抵死不吐實,來人,用大刑!”就將一支簽兒丟下去。

    這個時候,都察院的御史叫道:“且慢。”

    黃光升:“怎麼?”

    御史:“空明好像說不出話來,這是怎麼回事?”他揀起簽兒,撬開空明的嘴,突然叫了一聲:“啞了!”

    “什麼?”所有人都低呼一聲定睛看去,卻見空明的喉嚨一片血紅,腫得已經看不到咽喉了。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油漆味兒。

    “生漆,空明被人灌生漆弄啞了!”周楠抽了一口冷氣。

    御史怒了,盯著黃光升:“大司寇,這事你如何解釋。空明案何等要緊,你們刑部又是怎麼看管犯人的,本官要上折子彈劾你。”

    黃光升也吃了一驚: “怎麼回事?”

    御史:“你不知道嗎?”

    黃光升:“本官確實不知。”他轉頭憤怒地看著身邊的吏員:“好生查查,一旦查出來,絕不姑息。 ”

    御史氣得叫道:“大司寇休要惺惺作態了,分明就是你授意的。是的,嗓子啞了可以寫字。你看看,你看看,空明的手都變成什麼樣子了。我要彈劾你,我要彈劾你。”

    聽他這麼說,大家又定睛看去。這一看,頭皮都麻了。只見,空明的十根手指都腫得像胡蘿蔔,顯然已經被人夾斷了。

    空明口中還在發出嗚咽之聲,眼淚不住流下來。

    “你們,你們都等著吧!”御史出離地憤怒了,對著黃、陳、朱三個主審指了指,一拂袖轉身離開。

    “要徹查,要徹查!”黃光升還在大聲咆哮。

    一眾書辦衙役戰戰兢兢跪在地上。

    發洩完怒火,黃光昇道:“也罷,空明賊子胡亂攀咬朝中公卿大臣,他的話一句也不能相信,再審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此案荒謬荒誕,影響極壞,須從重從快處置。 ”

    他提起筆在訴狀上飛快地寫起來,一邊寫,一邊道:“呂祖殿道人空明,一向仇視朝廷,仇視宗室。本月初二那天,隨道錄司右正周楠去裕王府公幹,臨時起意對世子行凶。幸有周楠奮起一搏,當場將兇犯拿下。空明惡賊,罪惡滔天,罪不容赦,立即押赴刑場就地正法,此判。”

    周楠吃了一驚,這這這,這分明就是說空明乃是激情行凶啊!

    黃尚書寫完,將筆一扔,喝道:“將人犯拖出去,砍了!”

    空明大聲嗚咽,剛叫了一聲,一記水火棍就悶到他頭上。

    這道人身體一歪就倒了下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刑部的人也不講究,估計將空明拉出大堂不過幾百步就動了刀子。

    有慘烈的叫聲傳來。

    不片刻,一顆血污的人頭就呈上堂來。

    黃光升:“將所有捲宗封檔存檔,接案!”

    書辦適時喊一聲:“退堂!”

    至此,鬧得朝野動盪,人心不安的空明案就此了結。

    周楠還琢磨著如何借空明案收拾陳洪,結果黃尚書倒是乾脆,直接把人犯給砍了,這讓老周全盤計劃都落空了。

    老周同志畢竟是個現代人,自從穿越到明朝之後就給自己立了個底線:為了在這弱肉強食的古代生存下去,節操可以不要,但雙手卻不能沾人血。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死人的人頭,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我還是太軟弱了。”他苦笑著喃喃自語:“卻是低估了古代政治家的冷酷無情,這真叫人毛骨悚然啊!”

    黃光生之所以這麼幹,周楠也大約明白了一些。作為六部重臣,標準的文官。這件案子再審下去,必然牽扯極大,說不好會鬧出什麼事來。現在幕後主使究竟是誰已經不重要了。

    關鍵是要維穩。

    空明一死,皇帝滿意,廠衛滿意,科道也都沒有借題發揮的題材,何樂而不為?

    再審下去就是給他黃尚書自己找麻煩。

    “如果換我是黃光升,我也會這麼做的……我會嗎,真的會嗎?”周楠不敢肯定。

    不管怎麼說,徐階馬上就要做首輔了,作為他的第一功臣,徐門的實力從此都能為我所用。

    水落石不出又如何,真相又如何?

    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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