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20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7
第四百七十二章正大陽謀





   

    既然是交易,那麼利益交換的方式又是什麼呢?

    王師爺心中就開始琢磨著該如何將題目洩露給周楠,這事說起來簡單,其實也難,且事態不受控,風險實在太大,一個不小心就會把自己給賠進去。

    原因很簡單,明朝會試因為考生一旦中式,那就是進士可以直接授官的,而且都正七品以上的官員。可說全天下的眼睛都盯著,要想搞動作談何容易。

    在明朝歷史上,考官最多的是嘉靖二十年和三十八年,為五十七人。先後七次會試總共有三百六十七人,平均沒屆五十二人。

    按照制度,主考官兩人,分別是禮部尚書和禮部左右侍郎中的一人,這兩人必須是進士出身,其是翰林院出身。

    除了主考,還有同考官,也就是中式考生的房師。負責分經閱卷初選,人數為十八人。官職結構分別是:六科給事中、侍讀學士、侍講學士、翰林院編纂、翰林院編修。這就是所謂的十八房房師了。

    不用問,這些人要么是清流言官,要么是翰林院學士,極為清貴,誰得面子都不賣。

    主考、同考官下面還有監試官,每次兩人,官職都是都察院御史。這也是言官,搞不定。

    監試官下面是提調官,人數為兩人,由禮部正六品主事擔任。這是自己人,還好。提調官的工作是給考試提供考卷、供應物料,處理場內一切日常事務,就是個跑腿的聯絡員。

    再下面還有印卷官兩人,多由禮部郎中和主事擔任,自己人。

    收掌卷官二人,就是給考生收卷子的,都是從各衙門隨機抽調的京官。

    受卷官、彌封各二人,分別來自行人司和地方上的知府同知或者通判。

    謄錄官,每次考試四人,都是地方抽調來的州縣正印官,也不會搭理嚴訥。

    對讀官五人,依舊是從地方抽調的知州知縣。

    巡綽官六人,這是武職,負責考場治安,乃是從京城和地方抽調的武官。

    還有其他考官,就不一一介紹了。

    從考官職能的設置和出身、官職看,總體上來說有三個特點:一,人數眾多;二,實職官員和清流言官混搭;三,京官和地方官員各佔一半。

    所謂人多打爛船,真要做動作,這麼多人,你怎麼搞?

    明朝的科舉制度到了這這個時期已經極盡完善了,將所有可能作弊的漏洞都堵上了。

    要想讓周楠順利中進士,除非洩題。

    問題是,會試的題目可不是嚴訥出的。

    按照會試出題的製度,考前,皇帝會讓下面幾個大臣各自擬一份考卷,密封於大內。他會在考試時隨機取一份派人送去考場。

    這齣題人是誰,最後皇帝會選哪份卷子誰也不知道。

    如此,才是真正地做到公開公正。

    那麼,要想取周楠就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考卷中留關節。

    也就是雙方約定,考生在文章中嵌入暗號。主考官在看到這特定的字句之後,就知道這是自己要取的人,手一抬就放過去了。

    這也是最好最有可行性的辦法。

    在科舉歷史上,這樣的事情實在太多,也不可能被人捉住。

    當然,也有人犯糊塗蠢到家暴露的。比如在清朝末年,大名鼎鼎的魯迅訊哥兒的祖父在做科舉考官的時候,有人給了他一百兩銀子,雙方約好在文章中寫下“銀一百兩”的字句。

    可惜那個舞弊的考生的家人給周大人送錢的時候不小心送到副主考的手裡,還嚷嚷著讓人家打收條。結果,這場舞弊案大白於天下,周大人也被判了個斬監侯,也就是死緩。

    周家此衰落,訊哥兒週訊這才跑日本學醫,走上了和父輩不一樣的人生道路。

    魯迅祖父科場舞弊案那是在院試考場,這可是會試。

    在這種選拔國家高級實職幹部的考場上,想要留關節也沒有任何用處。

    你就算留了,一個運氣不好,說不定在房師那一關就被刷下去了,卷子根本到不了主考手頭。

    王師爺想了半天,想得頭疼,死活也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

    他跟了嚴訥一輩子,心中的那點算盤嚴尚書如何看不出來。

    嚴訥道:“周子木身為王世貞的學士,將來是要接過王元美衣缽的。此人詩詞了得,據說他夫人周徐氏的詩詞也是他代筆,真是首首精美,被譽為一代詞宗,老夫深愛之。最近政務繁忙,老夫想讀些閒書消遣,不知道坊間可有他的書兒,去買幾本回來。”

    王師爺立即明白主家的用意:“周子木的詩詞文章坊間印有不少,在下明日就去購些。”嚴尚書這是要揣摩周楠的文章脈理了。

    這事說起來玄,其實也簡單。每個人寫文章都有他自己遣詞造句的習慣、行文佈局的思維定勢,就好像是一個人的掌紋,根本就藏不住。只要有心,輕易就能辨認出來。

    所謂文如其人,說得就是這樁。

    從周楠這人為人做事來看,寫的文章也應該有強烈的個人風格。

    以嚴尚書的學術修養,要從一大堆卷子中找出周楠還不容易。

    第二日,王師爺就跑了幾處書坊。

    也是運氣,周楠的詩詞確實作得極好,已經將同時代的其他作者比了下去。

    他的作品集子很多,連帶著參加鄉試加試還有鄉試時的考卷也被挖了出來,與以前流傳出去的八股文一道,刊印成集,足足有五十多篇文章五萬多字。

    看到厚厚的一本集子,王師爺哭笑不得:這泥馬也太多了點吧,周子木竟然如此高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狀元公呢,王元美為了替他這個得意門生揚名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原來,這些文章都是周楠當初在王世貞那裡一天一篇八股文時的作品。

    王世貞為了栽培這個門生,每當周楠寫出好文章便會遍示於眾,甚至自掏腰包印成集子到處送人。

    王師爺翻開時文集,讀了兩篇,精神一振,暗道:不錯,成矣!

    原來,周楠畢竟是一個現代人,他做的八股文很多地方帶著現代人特有的思維方式和行文習慣,有的人讀起來未免磕磕絆絆,但瑕不掩瑜,還是很有意思。這種風格的文字,根本就藏不住。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將來會試的時候卷子要最後交到嚴尚書的手裡才行,別連分房同考官那一關都不過不了。

    王師爺很技巧很隱晦地向嚴訥提出這一點,嚴尚書淡淡一笑:“如果周楠連那一關也不過不了,也沒資格得到徐首輔的提攜,不必擔心。”

    到時候,他也可以對徐階有個交代:不是兄弟不給力,實在是你的人爛泥扶不上牆。我答應過你的事情是要辦,可周楠走不到我這一關,奈何?但你徐首輔的承諾卻不能反悔。

    王師爺笑笑:“大宗伯說得是。”

    嚴訥這個計劃光明正大,就算最後認出周楠的捲子,別人也不能說什麼。

    這是科場規則,也不違嚴尚書本心。

    這是陽謀。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7
第四百七十三章 何为不朽





    時光飛逝,一轉眼,春節過去了。

    這是周楠穿越到明朝之後過得最舒服最美氣的一個春節。他每日都是睡到日上三桿才跑去西苑,除了去內閣坐坐,和閣老們聊聊天,就是跑去嘉靖那裡侍侯。到下午申時,也就是三四點鐘的樣子就可以回家了,不用像朝廷大老們那樣需要跑去上早朝。

    另外,過得兩三日,他則會去內書堂給學生們上一節課。過年的時候,學生們送過來的臘肉三五年之內都吃不完,搞得他到處送人。

    朝九晚四,這才是公務員應該過的日子。

    揚州商號那邊,每月都有大筆利潤入帳,弄周楠對於金錢都失去概念了。

    據素姐執筆,雲娘來信說,她們已經在老家買了地起了宅子做祖屋,如果老爺能夠回去看看就好了。

    回去看看,作為宦遊人,老家是回不去的,除非老了退休的那天才有可能。

    另外,就算退休周楠也不可能去淮安榮養。

    老實說,剛穿越到明朝之後,淮安的日子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不堪回首,他下意識地有躲避心理。

    就算將來要歸隱田園,也得去江南啊!

    雲娘在信上說,武員外已經著人去蘇州選地,準備再在那裡起個院子。

    周家到處建房買地,每月所賺的錢基本都丟在修房建屋上面,在後人看來太敗家子了。其實,固定資產也是一種投資,也算是給子孫留一份產業。

    雲娘又說,孩子們都好。就是阿大看起來笨笨的,現在說話還不囫圇。倒是老二很精靈,將來必然是個人物。

    兒孫自有兒孫福,阿大笨點就笨點吧,反正以周家的財勢,當可保他一輩富貴榮華,最好以後能夠恩蔭他一個官爵。老二如果將來能讀書,想走仕途,且由他去。

    想到這裡,周楠心中暗道:“老周,加油啊,一定要中個進士,你可有一大家人要養活啊!”

    在京城過年的這段時間,周楠過得也舒服。

    每日回家,要不是抱著老三玩,要不就是跑阿九那邊去陪他說話,出京遊玩。

    這才是嚮往的生活,除了……

    除了嘉善公主那邊有點麻煩。

    說句實在話,公主殿下減肥之後,倒是長得前突後翹,歐版身材,符合任何一個男人的幻想。

    就是這位千歲的要求太強烈了,經常派人過來請周楠過去談詩論道,搞得周大人不堪其苦。

    周大人馬上就是要中進士的人,又娶了徐首輔的孫女,嘉善也絕了招他為駙馬的心思。

    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周楠考慮到和她不清不楚下去名聲不好,求放過。

    嘉善卻想著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女兒家頭嫁從父,二嫁已經是外姓人,自然要順著自己的心意。我不嫁,別人也不好說什麼。咱們這麼下去,也不錯啊!

    周楠沒有辦法,只得乞求上蒼天讓公主殿下早點對自己審美疲勞。

    又過得幾日,天上的雪花化為淅瀝的細雨落下。

    抬頭一看,樹木都發出新芽,春天到了。

    時間已經到了一月十日,距離二月九日的春闈還有一個月,周楠這日在玉熙宮隨駕的時候就向嘉靖提出自己想請一段時間假,等考完進士科再回來。

    嘉靖正在泡腳,用的依然是新做的松木桶。

    木桶被熱水一燙,松香氤氳而起。

    嘉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將鬆木的味道吸如鼻中,然後使用周天搬運之法在經脈中運動。

    這樣的場景周楠不以為然,什麼週天搬運,搬運個甚?完全沒有科學依據嘛!

    你老人家天天吸,吸就去的也就是松香分子,和吸煙又有什麼區別?

    還在脈絡中運動,運動的究竟是什麼?

    良久,嘉靖收了功,睜開眼睛:“去參加春闈,如果中了,還能回來嗎?”

    一剎間,他眼神中竟然有些淡淡的惆悵和不捨。

    是的,周楠如果中了進士,肯定是要外放做官的。就算在六部觀政三年,也不可能進西苑,國家自有製度,即便是皇帝也亂來不得。

    當然,如果中了翰林,可以進宮侍讀侍講。

    可是,做翰林你怎麼也得考個庶吉士,周楠才氣是高,可好像不太擅長八股文章,必然是點不了翰林的。

    一旦周楠中的是同進士或者賜進士,按照明朝職官制度,他這個舍人也要卸任履行新職。

    嘉靖這人性格剛強,有的時候也很偏激,不太喜歡與人親近。

    一旦覺得你不行,看你不順眼,你就是一坨狗屎。可一旦覺得你好,你就好到天上去,譬如當初的嚴嵩。

    古來帝王都寂寞,身邊也沒幾個人。

    前幾月,也只有黃錦和周楠陪在他這個孤獨老者身邊。

    黃錦畢竟是皇帝的奴婢,說話非常小心。周楠作為一個現代人,也極能揣摩別人心思。在皇帝駕前說話非常隨意,這給了嘉靖一種很新鮮的感覺。

    大家一起相處得久了,想到周楠就要離開,他心中突然有種強烈的不捨:是啊,也只有周楠能夠在朕面前敢說真話,而那些話又是那麼的有趣。

    正在替嘉靖搓腳的黃錦聞言笑道:“老爺,君父君父,即便是普通人家的父母誰不盼望自己的兒子有出息,能夠在外間的廣闊天地有所作為?父母再不遠遊沒錯,但下面不還有一句遊必有方嗎?”

    “是啊,朕也不能阻了周楠的前程啊!”嘉靖嘆息一聲:“周楠。”

    周楠:“臣在。”

    嘉靖有點傷感,不再多說,只對黃錦道:“黃錦,朕的腿有點癢,幫朕撓撓。”

    “是,老爺。”黃錦輕輕地在嘉靖那瘦骨嶙峋的小腿上抓了抓,突然,有五道血痕顯現出來。

    他忍不住低呼一聲:“老爺!”眼淚就落了下來。

    “哭什麼,沒什麼大不了的。”這是丹毒發作的情形,嘉靖這一年來越發嚴重了,心中不覺有些抑鬱。

    他突然轉頭問周楠:“周楠,何為不朽?”

    不朽者有三,立功、立德、立言,這是儒家學說中的常識。不過,周楠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回答。

    嘉靖這是在問他對於生死的看法,如果照本宣科地回答這個問題,固然是政治正確,卻怕要觸怒皇帝。

    嘉靖中毒已深,就是一個病人。

    而且病人的性格多半暴躁,尤其是嘉靖服用的仙丹中還含有大量的躁熱之物。

    還是不要去惹他為好。

    嘉靖皇帝突然問起這個問題,難道他也意識到自己沒幾年好活了。

    周楠心中不覺一凜。

    他小心地回答:“陛下,按照佛家的說法,不朽就是解脫,道家者是肉身不壞舉霞飛升。”

    嘉靖:“佛家且不論了,就拿我道家來說,舉霞飛升者又有幾人。”

    周楠:“肉身成仙談何容易,陛下也不用強求。”

    “不用強求嗎?”嘉靖目光凌厲地看過去,他以為周楠要想朝臣那樣勸戒自己,心中大為不滿。

    黃錦也擔心地看著周楠。

    周楠:“尋常人一生中要死三次。”

    黃錦適時插嘴,笑道:“我只聽說過貓有九條命,還真不知道人有三條命。”

    嘉靖也微微一笑,神色緩和了些:“說下去。”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7
第四百七十四章新奇的理論





    周楠並不直接說下去,反問:“臣敢問陛下,一個人之所以為人,最重要的標誌是什麼?陛下怎麼知道誰是誰,譬如黃錦黃公公,別人提到他的時候陛下怎麼知道是在說他?”

    嘉靖指著黃錦:“這還不簡單,別人說到黃錦的時候,會提他的名字。一說黃錦,朕就知道是說眼前這個忠心耿耿的老奴了。”

    黃錦笑著欠了欠身子。

    周楠點頭:“萬歲說得是,黃錦這個名字代表著眼前這個令人尊敬的老者,是黃公公在世上行走的代號,姓名之是一種代號,代表著他在這個世界上所處的位置。對了黃公公,你平日在家的時候,兒子們如何稱呼你?”

    黃錦作為內廷第一人,按照宮裡的規矩,他會收許多義子。不過,此事也只能在下面說說。當著皇帝面前提起,未免有結黨的嫌疑。

    黃公公一愣。

    周楠:“黃公公休要誤會,在下就此一問。”

    黃錦見皇帝好像不以為然的樣子,斟酌著語氣道:“宮中有不懂事的內侍喊我乾爹。”

    “黃公公,週楠在得罪地問你一句。”

    黃錦:“週舍人請問。”

    周楠:“以黃公公的身份,將來若是去世恐怕是要載入史冊的,到手,不知道書上寫到你的時候會怎麼稱呼?”

    黃錦心中略微不快:“老奴只知道盡心服侍天子,也就是皇家的奴婢,又有什麼資格載入史冊?”

    嘉靖知道周楠話中有話,微微一笑:“黃錦你將來死了肯定會記入史料的,只不過不知道是載入還是哈哈,朕倒是有些好奇了。”

    黃錦:“千秋功罪後人評說,奴婢可不放在心上。”

    周楠:“黃公公誤會了,在下說的是黃公公進史記的時候以的是什麼名字,想來必是司禮監掌印黃錦,不會是其他。”

    黃錦:“咱們內侍的名字要么是爹娘起的,要么是皇帝賜的,怎麼可能還有其他。”

    周楠這些話表面上看來毫無意義,可黃公公知道他不是一個愛說廢話的人,不覺好奇了。

    就連嘉靖也疑惑地看著他。

    周楠道:“黃公公在世上行走的這個名字代表著你在社會上的身份地位,這是你的社會生命;黃公公被乾兒子們那裡被稱之為乾爹,那是你的自然生命;能夠記如史冊,被後人所紀念,則是你的精神生命。”

    “方才周楠說過,人有三次生命。這三次生命就是社會生命、自然生命和精神生命。”

    “人生百年,草木一秋,總有衰老不能視事的一天。內廷也就罷了,外朝眾官到了一定年紀氣血衰敗不能視事,就得回鄉養老。漸漸地,這社會上的事情和他們也沒有任何關係,過得一二十年,也沒有人再記住他了,這標誌著他的社會捨命已經結束。”

    “等到死的時候,他的自然生命就結束了,也只有兒孫們能夠記住他的名字。”

    “人死百年,被後代都忘記之後,沒有了香火供奉,他的精神生命也結束了。”

    周楠這一席話用了不少現代社會的詞句,聽起來不 太好懂,但嘉靖和黃錦是何等人物,只微一琢磨,覺得甚是在理,都同時點頭。

    嘉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周楠道:“說:人死作鬼,人見懼之;鬼死作聻,鬼見怕之。若篆書此字貼於門上,一切鬼崇,遠離千里。上說:人死為鬼,鬼死為聻,聻死為希,希死為夷。”這裡的希夷兩字曾多次出現在道教典籍中,如就曾說: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可見,人死為鬼,鬼也會死。在經歷過幾次死亡之後,整個魂魄就會消散為虛無,那才是徹底消失了,世界上最慘的事情莫過於此。”

    聽到他說到這裡,嘉靖神色大變。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他之所以修仙不就是想求得一個長生嗎?

    周楠道:“古人為何如此堅持祭祀祖先,鬼沒有得到香火祭祀後會先變成孤魂野鬼,孤魂野鬼會四處尋找香火,也只有香火才能維持他的魂魄和形體。因此,世人才重宗嗣香火,只要香火不絕,人的精神生命就會永存。”

    他見成功地讓嘉靖和黃錦心生畏懼,不覺得得意,道:“其實,就算沒有後裔人也能夠維持神形不滅,只要要香火供奉。比如古代的比干、三皇五帝、忠臣孝子,他們能夠將名字留在世上,能夠進廟被後人所祭祀,他們就是永生的,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成神成聖。陛下的豐公偉業,黃公公為國家所建的功勞,千秋百年之後必然被世人所銘記。”

    聽他這麼一說,嘉靖面上露出了笑容。他身為大明朝的皇帝,將來自然是要進太廟的,還能缺了香火。自己和黃錦的名字肯定是要記入史記的,精神生命將永存萬代。

    他唾了一口氣:“都什麼歪歪理,也就騙得了黃錦這個憨厚老頭。不過,周楠,你在道錄司做了一陣子右正,倒是讀了不少道家典籍,許多地方說得有些意思,倒是能夠糊弄外行人,朕是不信你的。”

    嘉靖一向嚴肅,今日一外常態地對周楠又笑又罵,倒是難得。

    周楠說:“臣隨口胡說,也就是給君父湊個趣兒。”

    看得出來,經過周楠這一安慰,嘉靖的心情好了許多。

    他將腳從木盆裡抽了出來,讓黃錦擦乾。嘆息一聲對他說:“都老了,天下無有不散的宴席,你也不要哭。放心好了,朕一旦得長生,絕對不會忘記你的。你畢竟是朕使老了的人,怎忍不管不顧?黃錦,你陪朕多少年了?”

    皇帝年事已高,記性也不太好了,黃錦:“二十多年了。”

    嘉靖:“我倒是忘記了,二十多年了。這二十多年來,多少隨時在駕前的人來又走了,走了又來了,唯有你陪在朕的身邊,不容易啊!你我也算是君臣相得,可惜啊,你是內侍,否則也是一場佳話。”

    黃錦心中傷感:“佳話不佳話,奴婢並不在意思,只願意侍侯在萬歲身邊。”

    嘉靖轉頭看著周楠:“許久沒有打醮了,你等下去詔道錄司的人進來,再做一首青詞。登打完這場醮,朕准你的假去參加春闈吧!”

    “是,陛下。”周楠聽皇帝準了自己的假,心中歡喜,忙不迭地應了。

    嘉靖:“對了,將神樂觀的人也傳來叫他們演曲,今日朕要同黃錦。”

    是中的名篇,當初周楠讀高中的時候學過。大概意思是說君王與民同樂,樂民之樂,憂民之憂的道理。

    嘉靖因為周楠前一陣子通周楠賣度牒,又逼徐階弄了些錢,手頭寬裕,這場水陸道場足足弄了三天才搞完,糜費白銀一萬兩。

    周楠作為主持人,沒個奈何,只得跑前跑後時候。

    此刻正值初春,下雪不冷化雪冷,凍得夠戧。他自從上次生了一場重病之後,又刻苦讀書,身體素質下降得厲害,竟是不堪其苦,心中暗自抱怨我好好兒的怎麼又攤上這麼個差事?

    同樣心中苦澀的還有道錄司的右正吳淼:“好不容易盼著周大人你離開道錄司去做中書舍人,怎麼這道場還由你主持。如此,我這個司正做起來還有什麼意思?最操蛋的是,聽人說,吏部那邊很快就會派一個左正過來……命苦真是命苦啊!”

    打醮完畢,周楠交卸了所有差事,一身輕鬆地回到家中開始溫習功課。

    三年一屆的春闈乃是國家綸才大典,直接關係到國家未來的高級幹部儲備。因此,在這一個月中,朝廷幾乎所有的事情都先放在一邊先不討論,等過了這場考試再說。比如內閣將要增加的兩個輔臣人選,比如正在蓄勢待發的賦稅制度改革。

    天子也下了詔書,一切等到殿試以後再論,除了福建前線,任何事情都要來打攪。

    周楠嚴重懷疑嘉靖是因為年紀大了身心疲倦偷懶,人到了他這個年紀,加上又長期服用丹藥,身體器官已經有衰竭的趨勢,已經沒有精力在處置政務。一切,拖得一天算是一天。

    皇帝沒有退休制度,其實有的時候對國家對他自己也是一件慘事。

    即便你再英明神武,到昏聵的時候對國家也不是什麼好事。比如唐玄宗少年時打倒權傾一時的韋皇后、威望卓著的太平公主,啟開元盛世,簡直就是千古名君。到老了,卻釀成安史之亂,使大唐從此走衰敗。

    說起福建前線的事情,譚綸幹得不錯,或者說戚繼光他們幹得不錯。

    在今年春節的時候,他們得了朝廷、裕王府和廣東顧言那邊送過去的軍餉,可位是兵精糧足。

    福建那邊在粵東北設伏,獲取一場空前大捷,斬首一千餘級,收復了五座陷落的縣城。

    捷報傳來,皇帝大悅,朝臣感奮。

    剛過去的這個春節乃是大明朝嘉靖年難得的一個喜慶年。

    想來,倭寇受此重創,今年也不敢再來滋擾。

    這兩月,朝廷太平無事矣!

    周楠去順天府報名之後,搓了搓手,暗道:“改變命運的重要時刻要到了,這次卻沒有人幫忙,周楠,得靠你自己了。”

    是的,去年的兩次科舉考試,他之所以都順利過關。一是有王世貞這位名師,二是走了段承恩的門路,三是陳矩提前漏題。

    天時地利人和三者都佔全了,這回春闈,周楠可不奢望有這樣的美事。

    那麼,能中嗎?

    周楠不敢想,也不願意去想。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7
第四百七十五章 做人要高调





    按照科舉制度,進士科有兩場。分別是:會試和殿試。

    會試由禮部尚書做主考,由朝廷的重臣出題。出好題目之後,密封於大內,考試那天,皇帝會隨機抽一張卷子派人送去考場。

    在沒有啟封之前,誰也不知道題目究竟是什麼,就連天子也不清楚。

    周楠這次要同全國精英中的精英競爭,自家事情自家清楚,這次夠戧了。

    要想過關,說不好只能做弊。

    問題是,這題封藏於大內,又有專人看受,那可是殺頭大罪,誰弄得出來?

    去問出題人?可能嗎,你又不是皇帝,可搞不定那麼多部院大臣翰林學士,就算是皇帝,人家也不可能買帳?

    過了會試那一關,你就是會元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已經是進士,剩下的就是排座次,殿試就是做這種事的。

    殿試由天子主持,開卷,不糊名,也不考八股文,最簡單,也就是一個形式。

    過了殿試那關,你就可以去做官了。

    周楠這次一心堂堂正正去考,索性就閉們謝客,把自己關在家裡沒日沒夜地讀書寫文章,就連阿九那邊也不去了。

    阿九太活潑,去她那裡自己難免心猿意馬,還是荀芳語懂得照顧人。

    好在阿九也知道此事關係重大,也不來打攪。

    日子一天天過去,眼見著就到了二月初一,距離進考場還有七天,就要宛平縣丞史文江來訪。

    周楠已經許久不見客人,可史文江是自己一手提攜起來的心腹,也知道此人消息靈通。不覺心中一動,難道他又遇到什麼事了,就叫人將他請到書房裡來。

    問:“文江你有什麼事情嗎?”

    史文江:“舍人這次會試可糟糕了。”

    周楠心中一凜,忙問:“怎麼了?”

    史文江道:“我打聽得清楚,這次考試來了許多大才之士,舍人要想拿到好名次怕是難了。”

    他說,這次參加會試的除了周楠的老朋友徐養大外,前三呼聲最高的分別是蘇州府長州舉人徐時行、蘇州太倉舉人王錫爵、浙江鄞縣舉人餘有丁、江西豐城舉人李材。

    這幾日都是名滿天下大才子,不但詩文了得,而且都非常年輕,皆二十出頭,一入科場之後都是無往而不利,直接考了上來。

    作為一個文世愛好者,周楠對這幾人自然不陌生。且不說王錫爵這個和自己過過節的未來內閣首輔,其他幾人他也是聞名已久的了。

    徐時行就是申時行,在萬曆年也做了首輔。他之所以現在姓徐,那是因為他家窮,從小就抱養給了一徐姓人家。據真實歷史記載,這科會試,申時行高中狀元,朝廷恩典讓他該回申姓。

    至於餘有丁,後來官至國子監祭酒,內閣輔臣,在政治上倒是沒有什麼建樹,不過,詩詞作得不錯,那首是明詩中少有的精品。

    李材後來做了雲南巡撫,是個學問家,寫了不少書,教出了許多優秀的學生。

    說起來,這一科會試中出了三個內閣輔臣,一大群巡撫、部院大臣,競爭異常的激烈。

    周楠心中好笑,我連自己能否中式都沒把握,好你個史文江就叫我去競爭前三,也太高看本大人了。

    是是,我的時文集是流出去不少,不少人讀過。可那都是經過恩師修改過的,其實我自己的作文水平也就普通。

    別到時候名落孫山就搞笑了。

    不過,他轉念一想,自己這次和主考官嚴訥已經達成默契。老嚴應該會想法子放本大人過關的,再說自己現在在士林中名氣不小,若是再裝出憂心忡忡樣子患得患失的樣子,反叫人起疑心。

    沒錯,做人是得謙虛,可也得看場合。周楠他自己的人設就是個好酒貪花,譁眾取寵特立獨行之人。若是現在低調,不符合人設。

    若是現在放出大話,將來中了進,大家也覺得這事符合常理。

    事出反常必為妖,一反常,難免被有心人盯上。

    當年唐伯虎因為說大話被取消了進士功名,還吃了官司,倒不是因為他狂妄有錯。錯的是他名氣不夠響亮,還沒有響亮到楊慎那種中進士是正常的,不中才是咄咄怪事的地方。錯在他沒有楊慎那樣的內閣首輔的父親,錯在沒有周楠那樣的內閣首輔的娘家外公、和朝廷大員稱兄道地的地步。

    可見,這個世界還是講究力量的。

    周楠故意裝出很鬱悶的樣子,嘆息道:“看樣子,這前三是考不中的,只能爭取一下庶吉士了。奈何,奈何!”

    史文江也嘆息良久,最後反安慰起周楠:“舍人,中不了前三,考個賜進士出身也好。只要做了庶吉士,將來也是可以入閣了,子木休要灰心喪氣。你是北卷,庶吉士應該不難。”

    進士科分為三個檔次:一甲、二甲和三甲。

    一甲有三人,分別是頭名狀元,第二名榜眼和第三名探花。這才是正經的進士功名。

    二甲賜進士出身,賜進士的意思,皇帝開恩,賜給你們進士功名。

    三甲則是賜同進士出身,意思是皇帝賜給你們和進士一樣的功名。

    周楠的目標是三甲,就算吊車尾也可以。他笑道:“確實不難。”

    不難嗎?

    難!

    但他不能丟了志氣。

    在周楠看來,今科的會試難度僅次於嘉靖二十六年。那一科出了一大群內閣輔臣和大政治家。而今年這一科則出了三個內閣輔臣,兩個首輔。

    泥馬我的運氣也真好啊,一穿越就遇到了明朝人才的井噴期。

    心中抱怨歸抱怨,周楠轉念一想,反正自己只不過是爭取一個進士名額,倒沒有奢求一甲和二甲,科場上能力再多對自己也沒有任何威脅——道理很簡單,明朝的進士科考試是分南北榜的,——今年這一屆考試的能人都是出自江南,和自己關係不大。

    明朝的江南從唐朝開始得到極大開發之後,乃是國家最繁榮的地區,讀書人大多出自南方。

    在洪武年的時候,朱元璋一看,滿朝官員都是南方人士。一碰到科舉,所有名額都被南方讀書人包圓了,知道這麼下去不行,借南北卷案將進士科分為南捲和北卷,在政策上對北方士子做了傾斜,以達到南北平衡。

    規定南北取士分配比例為,南人十之六,北人十之四。

    早在年前朝廷就定下了今年進士科的錄取名額。一甲自然是三名,二甲賜進士出身共八十五人,三甲賜同進士出身二百一十一名。

    總共二百九十九人。

    周楠被分為北榜,北榜的名額是一百一十九人。

    據他對歷史的先知先覺得知,這一期的一甲和庶吉士中南方士子佔了絕對的大多數,北方讀書人只有可憐巴巴的幾人。

    這麼說來,其實競爭並不激烈啊!

    “看來,本大人如此高調也不是亂高調的啊!”周楠這麼一想,心中又快活起來。

    他這段時間在家裡苦讀,一根神經已經繃到了即將斷裂的邊沿,現在這麼一想,卻是放鬆了許多。

    就在這幾日,所有來京參加會試的考生都已經到齊,超過三千人擠在城裡。放眼望去,滿目都是峨冠大袍,扔出去一塊石頭就能打中一個舉人老爺。

    京城乃是第一大城,超過百萬人口。所謂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除了公卿大夫、貴族、官員,更多的是販夫走卒引車賣漿者流。

    因為讀書人突然多起來,城中討生活的苦哈哈們也變得文雅了許多,一是討讀書相公們的喜,好弄點賞錢。二是擔心自己說話太粗俗,觸怒了舉人老爺,吃了打你也沒地方說理去。

    城中生意最好的行當出來客棧酒樓就是轎夫們,考生尋親訪友、做文會,遊戲山水都要雇一頂轎子。

    這一日黃昏,幾個轎夫收了轎,在轎行里擺團團而坐,擺出一壇黃酒,攤開荷葉里的滷肉,一邊喝酒一邊聊這今日的收成。

    其中一個轎夫問:“今天收入幾何?”

    “也沒多少,得的錢給了轎行里的份兒錢,大約還剩下七錢。”

    另外一人抽了一口冷氣:“直娘賊,一天七錢。一個月下來就是二十多兩,足夠買一間小屋了,還說沒多少,不要太貪。”

    其他幾人也都罵,說你這廝也太拼了,從早忙到萬,一刻不停,真是要錢不要命。

    被罵的那人有點不好意思,拱手:“各位哥哥也不要說我,你們收穫也不少,誰沒有四五錢入帳。哎,這生意,嘖嘖,如果天天這樣就好了。”

    一個轎夫斷起酒碗同他碰了一下,繼續罵道:“天天如此,一年下來就能做地主,再娶上兩房姨太太,美得你。也就是三年才逢一潤,知足吧!等到四月份殿試一煞角,咱們又得飢一頓飽一頓了。”

    煞角就是結束的意思,通常指一處戲結尾時戲子們收場時的唱段。

    殿試是四月二十一日那天。

    實際上,會試一放榜,考生們最後都要陸續回鄉,最後能夠進殿試考場的也就區區三四百人。

    “是啊,四月份開始,又得苦上兩年了。”眾人都是唏噓。

    既然話題一扯到科舉上面,就有轎夫問:“對了,今科你們看誰能中狀元、榜眼和探花?”

    一人笑罵:“你知道了又如何,同你又有何相干?”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7
第四百七十六章三賜先生趕考忙





    大家都跟著笑,皆說,咱們都是苦力,誰當進士大老爺同你我又有啥關係。

    不過,還是有人問:“誰能得狀元?”

    先前說話那人見終於有人問起這個問題,心中的癢癢總算有了搔處,笑道:“還能有誰,自然是當今的中書舍人,大名鼎鼎的淮安周子木了。”

    眾人都是一臉的迷糊:“周子木是誰,沒聽說過?”

    那人氣道:“連周子木都不知道,他寫了一首歌兒,很有名的。”說罷,就扯直了嗓子唱道:“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最是繁絲搖落後,轉教人憶春山。湔裙夢斷續應難。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聽到這歌兒,眾人都吃了一驚。想不到這個同伴看起來如此粗魯,卻生得一條好嗓子,這歌唱得當真是穿雲裂石,委婉動聽。

    另外一個人叫道:“這歌我聽過,青樓裡的姐兒們都喜歡唱,原來是竟是這個啥周子木寫的。”

    “自然是,作得好吧?”

    “好聽,好聽。”

    “我倒是記起來了,窯姐兒們天天都唱這個人的曲兒,都說寫的好。”又有一人道:“就連窯姐兒都說好,這人不中狀元才怪呢!”

    一個轎夫不解:“你說,這個周子木是個大官,又要中狀元了,怎麼寫的詩詞裡不是恨就是愁,還憔悴了?他們這種大人物有吃有喝,有女人,憔悴個甚?就算要恨,也該輪著咱們這種苦人家啊!”

    先前唱歌那人唾道:“你我憔悴個屁,每天累到賊死,喝了酒吃過飯就朝炕上一倒睡得跟死豬一樣,哪裡還有功夫愁啊恨啊的?你沒點身份,腰中無銅,愁也輪不到你。”

    眾人都是大笑,皆曰:“是是是,咱們愁個屁,只要有酒有肉就行,讓那些大人物去累死愁死吧!”

    笑了半天,又有人開始唱歌了。

    “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西風悲畫扇。”

    ……

    同樣的場景在京城其他地方上演,只不過,有的是販夫走卒,有的是公卿大夫,有的是士林讀書人,有的則是青樓女子。

    有井水處,皆有周詞。

    在進士科春闈之前,幾乎整個京城的人都在預測未來會有誰一登龍門身價百倍,但無論是誰,都覺得周楠中進士應該問題不大,只不過是名次高低,最後能否點翰林的問題。

    如此盛況,在明朝科舉史上非常少見。上一次還是四十年前寫出“滾滾長江東流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的楊慎楊昇庵。

    這也是周楠想要的效果,這其中史文江在後面也當了一把推手。本屆考試,大主考嚴訥肯定會關照他一二。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周大人就是要讓世人先形成一個思維定勢:周楠中進士乃是名正言順的事情,中才正常。

    不過,自家事情自家清楚,自己的八股文水準也就中等,到時候如果中不了,這個臉丟得有點大啊!

    怕就怕嚴尚書那邊出了紕漏。

    作為考場經驗豐富的現代人,他也知道大考之前要收拾好心情,不該想的別想,只一味埋頭讀書好了。

    這一日黃昏,周楠正埋頭作文,眼見著硯台中的墨汁已乾,就叫了一聲:“黃豆,給老爺續些水,磨墨。”

    這個時候,一隻纖細的手伸出來,接過週楠手中的筆遞給時候在旁邊的黃豆,道:“黃豆,去將大老爺的筆和硯台洗了,擦乾了收到考籃中。這一套文房四寶老爺使慣了,須臾離不得,一併帶進去。”

    說話的正是荀芳語。

    周楠笑道:“還早呢,我這篇文章還沒作完呢!”

    “作不完就不做了,老爺,今天是二月初八了。”

    “那又怎麼樣……啊,二月初八,也就是說……”周楠悚然而驚。

    荀芳語:“也就是說今晚老爺就要進考場了,現在這篇文章再作也沒有任何意義,還是早些用了飯睡覺吧!”

    周楠頓時緊張起來,口中喃喃道:“二月初八,二月初八了……我卻是忘記了,險些誤了大事。”他這一陣子每日不是讀書就是作文,日子過得昏天黑地,已經忘記日子了。卻不想,明日卯時就是自己要進春闈考場的日子。

    荀芳語:“老爺讀書辛苦,可考試的日子家里人都記的,須臾不敢忘記。”她擰了一張熱毛巾,小心地擦著周楠眼角的眼屎。

    “到了,終於到了。”周楠抬頭朝屋外望去,外面還是朦朧的細雨。

    天色逐漸暗淡下去,在燈光中,樹木上的新葉綠得發亮。

    這已經不是周楠第一參加考試,家里人都有經驗。今天的晚飯都很素,也只讓他吃了個八分飽。

    然後就早早讓他沐浴更衣,上床睡覺。

    “終於可以告別這該死的八股文章,只要過了這一關,真不知道這種文體對這個世界有什麼意義?”周楠躺在床上,心中不覺冷笑。

    別說八股文章,就算是詩詞歌賦作得再好,正面既擋不住李闖的閃閃大刀,背面也檔不住清兵的滾滾鐵蹄。平時修手談心性,臨危一死報君王,到最後也只是扇面上的那一口桃花盛開的血。

    更有甚者,直接剃了頭髮做了異族人的奴才。

    只有賦稅改革,富國強兵的學問才能經世濟用。

    而這一切,我正在做。

    將來還會繼續做下去。

    首先是要進入政壇掌握權力,就從這次春闈開始吧!

    大約是有些緊張,他在床上烙了半天燒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睡著了。

    好像沒迷瞪多長時間,朦朧中就被荀芳語叫醒。

    荀芳語依舊拿了一張毛巾給他擦了臉,然後遞過了一杯溫水:“張嘴,漱口。”

    等到周楠將漱口水吐進盆中,人也徹底清醒了。

    有個賢內助就是好,基本上所有的一切都不用他操心。吃過早飯,提了徐階送給自己的考籃,剛出門,就看到外面已經來了一群人。

    為首的竟然是阿九。

    周楠吃了一驚奇:“這麼早你就來了,我也就是去考九天,考場也不遠,犯不著勞師動眾。”春闈卯時就要入場,考生一般都會提前一個時辰到場。

    然後排隊點名,搜身入場。

    現在估計也就是後世北京時間凌晨兩點鐘的樣子,天上還黑漆漆一片。

    周楠:“不過,你來送,我還是非常感動的。”

    他心中一片溫暖,如果不是在場有這麼多人,他估計會上前握住她的手。

    阿九是個活潑的人,見周楠一臉感動的樣子,咯咯一笑:“老爺,看你緊張成這樣,還真是少見。”

    周楠:“我緊張嗎,哈哈,我不緊張。”

    “分明就是緊張,看你的手都在顫。”阿九低哼了一聲。

    當著這麼多的人,周楠有些不好意思:“冷的。”

    荀芳語見丈夫有點生氣,忙道:“九夫人,姐姐,你就別給老爺鬥嘴了,快來人將暖手壺給老爺暖暖手。”

    “我帶了。”阿九將銅手壺塞到周楠手中:“好了,別氣了,你現在是不是覺得好些了,不那麼緊張了?”

    周楠哭笑不得:“是不緊張了。 ”

    阿九:“放心去考好了,大不了名落孫山,依舊做你的雜流官好了。做進士將來當正印官有什麼好,說不定會被派去地方,哪比得上在京城逍遙?你現在可是首輔的外孫女婿,將來要想做大官還不容易。”

    說到這裡,她咯咯地笑起來。

    經過她這一番搗亂,說來也怪,周楠竟然一點也不緊張了。

    上了轎子,回頭看去,卻見在燈火中,兩位夫人正朝自己揮手。

    荀芳語低低地哭泣,周楠心中納悶,不過是一場春闈,又不是生離死別,至於哭嗎?

    荀芳語一哭,阿九的眼睛裡也有亮閃閃的淚過,這個沒心沒肺的傢伙竟然也有抹眼淚的一天啊!

    這次春闈的考場依舊在順天府貢院,這是周楠第三次來這裡,加上以前過來串門,早已經審美疲勞。

    和上次秋闈一樣,貢院附近的幾條街早早地戒了嚴,到處都是衙役兵丁把守。要想進去,得查驗“准考證。”

    人實在太多了,超過三千考生,加上轎子、轎夫、家人隨從,都超過一萬人了,將附近幾條街擠得水洩不通。

    周楠下了轎子,驗明身份,就提著考籃擠了過去。

    走不了幾步路,卻被擠出了一身汗。

    抬頭看去,眼前都是湧動的人頭,人頭上和嘴裡噴出的白氣在天上連成一片,蔚為壯觀。

    剛走不了幾步路,就听到旁邊有人冷哼一聲“擠什麼擠,難不成遲上片刻還不許你進考場了?周子木好歹也是個讀書人,豈不有辱斯文?”

    周楠轉頭看去,竟是許久沒有見過的太倉王氏的王錫爵。

    他被擠在人潮裡,自然不能拱手施禮,就笑笑:“原來是元馭,別來無恙乎?”心中突然有點煩惱,暗想:穿越小說中的經典情節就要上演了,這橋段實在有點老,沒意思啊!再說,我沒睡好,這裡又擠得厲害,可沒興趣和你鬥嘴。贏了勞神費力,輸了影響心情。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7
第四百七十七章 灯下不负美人约





    是的,上次周楠和王锡爵争道录司领导权的时候,两人已经翻脸。

    是周楠将王锡爵给骂走了,双方可说已经有了仇怨。

    按照穿越小说的剧本,两人在进考场前要掐上一回决一雌雄,分一分公母才行。

    周楠虽然没有心思跟他掐,但既然敌人找上门来,不迎战也说不过去。

    他吸了一口气,提起了精神。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王锡爵身边一个国字脸看起来有些憨厚的青年举人惊喜地叫道:“你就是周子木,淮安周子木。久仰,久仰。哈哈,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了,‘为谁风露立中宵’是你写的吧,真好,真好!”

    说罢,他不住点头致意。因为手中提着考篮,也没办法作揖。

    他这么一插嘴,战意沸腾的周、王二人同时朝他翻了个白眼:朋友,咱们正在掐架呢,你打什么岔?没听说过能动手就别比比吗?

    不过,看得出来,这个国字脸在王锡爵心目中地位很高。他一开口说话,王锡爵只能忿忿地退到一边。

    周楠:“敢问这位朋友是谁?”国字脸既然是王锡爵的友人,周楠也不想给他好脸色。

    国字脸却浑不在意的样子,牵住周楠的一只手,兴奋地说:“在下长洲徐时行,以前偶然读过你的诗文,本欲去淮安探访,可听人说你来了京城。事隔一年,想不到却在这里碰到你,真是巧了。对了,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究竟是你写的还是你夫人写的,你当时做这词的时候是什么心境,怎么想到这么一句……哎,人生若只如初见就好了,自然也没有后来的爱恨别离。表面上看起来写的是男女之情,其实写的却是世道人心……”

    周楠吃了一惊,原来此人就是申时行。不,现在的他应该叫徐时行。这人今年春闱可是中了状元的,有出身于苏州名门,后来还做了万历的内阁首辅。

    无论是从历史记载还是从眼前的观察来看,申时行都是个宽厚的老实人。

    想不到这么一个大才子,老实人见了自己竟是两眼星星,一副迷弟模样,叫周楠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忙谦虚道:“诗词乃是小道,道德文章才是正经。久仰汝默兄才名,你的时文在下也曾拜读,深为叹服。”

    听周楠提起自己的文章,又一口说出自己的表字,申时行一张脸激动得通红,叫道:“子木兄,其实,不但诗词,八股文章也是小道。愚兄来京之后,每每读到你在内书堂任教习时所写的讲义,都如引甘露。这才是经世济用的学问啊,竟将世间万物的道理都说透了。”

    “是啊,我等深为叹服,若不出意外,三十年之后,子木的理论定成显学,能于周子木同科同年,与有荣焉!”与申时行一道来的几个苏州士子听到眼前这人就是周楠,都是大惊,纷纷上前见礼,一脸的崇敬。

    一时间,周楠身边竟簇拥着一大群考生,煞是热闹。

    王锡爵见大家如此推崇周楠,脸色难看起来。周楠的讲义他也是读过的,其中难免有许多离经叛道之处,正琢磨着想要抓住其中就个纰漏反驳。

    这个时候,路旁边的一扇门打开了,就有一个家人模样的人排开众人,对周楠道:“可是周楠周子木先生?”

    原来,顺天府贡院旁边的几条街都是居民的宅院。只不过今天乃是春闱纶才大典,街上都戒严了,老百姓早也经验,早早地关上了门,待到举人老爷们入了场,才敢出来。否则,被衙役兵丁打了也是打了。说不好还被拿去关在监狱里,不脱一层皮出不来。

    这突然出来一个家丁,到是一件希奇事,众考生都停了下来。

    周楠定睛看去,顿时大吃一惊,这人他竟然认识,正是嘉善公主府的人。

    这这这,她又是怎么跑这里来的。

    装着不认识的样子,周楠:“在下正是周楠,敢问有什么事?”

    那家丁笑道:“我家主人久闻周子木大名,知道你今日进考场,恰好我家正好在这里,有心一睹子木先生风采。特备下几盏好酒,为先生壮行,好请无比赏光进院。”

    周楠心中犹豫,马上就要进考场了,这个时候去见嘉善还真有些不合适。

    这公主为了给我送行,竟然在这里买了座宅子……这这这,这也太嚣张了吧?

    听说有好酒,申时行眼睛一亮:“既然是好酒,咱们不妨进去喝上两口。这天还冷,恰好暖暖身子。子木若不饮,倒便宜了愚弟。”

    众人举人也哈哈大笑:“是是是,进去喝一口,反正距离进场还有点时间,不耽搁不耽搁。”

    今天能够进得会试考场的谁不是世家大族的官宦子弟,就算出身寒门也都是惊才艳绝的精英,都是见过世面之人,又都喜欢人闹。

    顿时,大家一挤,顿时簇拥着周楠进了院子。

    刚进院子,众人皆是大吃一惊,却见院中已经摆好了席子和长几,几上放着一坛美酒。一个冷艳华贵的美人站在几后。

    大家也不是没有见过妇人,可眼前这女子的美丽还是叫大家睁不开眼睛。

    没错,此人正是便装打扮的嘉善公主。

    看到突然挤进来这么多举人,她吃了一惊。然后瞬间冷静下来,微微一福:“敢问哪位是周子木先生?”

    申时行拽过周楠:“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此人正是淮安周子木也!”

    嘉善公主柔柔道:“久仰子木先生,妾身爱极了你的诗词文章。听说你今天要进考场,早早就叫家人侯着,只为见先生一面,敬上三杯就为先生壮行。”

    周楠:“不敢。”

    一个举人笑道:“子木,休要辜负了美人恩,咱们今天也不能百来,也要吃酒讨个好彩。”

    嘉善:“那是自然,各位先生请。”

    很快酒便倒了出来,她端起来和周楠碰了一下,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周郎好好考,你若是高中,妾身也是面上有光,也好叫天下人知道我没有选错人。”

    周楠心中感动:“有心了。”不对,没选错人,驸马吗?驸马我是不可能当的,一辈子都不可能?难道选的是奸夫……我那个去!

    嘉善举杯对众生道:“吃一杯,考场不瞌睡;吃二杯,答卷笔如飞;吃三杯……”诸生立即回敬作揖。

    刚饮完三杯酒,外面就有人喊,“红灯笼升起来了,要入场了!”

    众人都道:“多谢好酒,快快快,咱们快去。”

    大家拉着周楠都出了院子,院门缓缓关上。

    申时行朝周楠眨巴了一下眼睛,低声问:“子木认识这妇人?”

    周楠很干脆地否认:“不认识。”

    申时行突然感叹:“显然是认识的,如此美人,就为了给子木兄送行,直接买下了靠贡院的院子,真是大手笔。得此佳人,夫复何憾?灯下订下美人约啊!”

    周楠吓了一跳,这申时行表面上看起来憨厚老实,却是个心细如发之人。这个申首辅,学坏了啊!

    众人都笑道:“肯定是认识的,子木好艳福啊!如果子木这一科能高中进士,甚至点了翰林,倒不是失为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

    大家都在逗趣,倒弄得周楠有些不好意思了。

    突然,旁边王锡爵酸溜溜地来了一句:“听说周子木探花好色,果不其人。今日你们见这妇人也一把年纪了,想来已早为人妇,又谈何佳人?”

    众生刚才一睹嘉善芳容,又吃了她的酒,听王锡爵的话,顿觉扫兴,喝道:“元驭兄这是什么话,一个女子的美丑和年龄有关系吗?你说她早为人妇又是如何看出来的,呵呵,看来你也是花丛老手啊?”

    “听说太仓王家家教甚严,我看也不如何?”

    “什么太仓王家,我只听说过王元美是太仓王家的大名士,王锡爵什么时候也是太仓王家的人了?”

    众人纷纷出言呵斥,王锡爵顿时被大家说得抬不起头来,只闷着头不再说话。

    这脸他感觉丢得彻底,心中就将周楠恨上了。在未来几十年的朝堂上,这个王阁老给周子木添了一辈子堵,大家掐到七十岁退休回家才算了却了这桩恩怨。

    接下来就是搜身,领靠卷,排队进考场。

    这一套流程周楠已经经历过一次,也不陌生,他很快进了场,顺利找到了自己的考舍,静静坐在里面等着。

    待到天彻底亮开,天上的春雨也停了。

    会试的考试规则和乡试一模一样,考三场,每场三天。

    第一场考三道题,每经四题。要求应考者选其所习之一种经考之,称为“本经”。

    第二场是考论一篇,题用孝经,判五道。诏、诰、表择作一道。

    第三场经、史、时务策五道题。

    其中,第二第三场都不要紧,最关键是第一场的三道题。这三题若是作得好,其实后面的考试都不要紧,只要格式没问题,都能过关。

    周楠思考了一下,以自己的本事,正常发挥,在这三千多士子中也就排在中游,还不足以挤进前三百高中进士。

    要想中式,必须有一题超常发挥,再加上严讷的关照才行。

    他本打算在考舍里迷瞪一会儿,可突然有些紧张了。

    坐了半天,大约半个时辰的样子,题目纸就发下来。

    周楠一看考题,心叫一声“窝草”“窝了个大草!”

    天啦撸,皇帝也舞弊啊!

    原来,三道题目中霍然有一题正是。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8
第四百七十八章 爽度不够





    此刻,周楠心中一則以悔,二則以疑,三則以喜。

    悔的是,那天在西苑隨時嘉靖的時候。按說,當時皇帝叫他傳神樂觀演樂的這句話顯得突兀,不合當時的語景,他竟然沒想到皇帝這是在向自己漏題。

    是啊,進士科乃是國家綸才大典,別人洩露考題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就算你有心動作,也只能讓主考官賣點人情,這事操作的難度實在有點大,也不可控。主考官也只能根據你的文章脈理瞎猜。

    可皇帝是普通人嗎,科場上真有事誰能追究。

    疑惑的是,嘉靖為什麼要提攜自己。

    周楠想了想,大概有兩個原因吧!其一,自己畢竟侍侯了很長時間,每每都中了嘉靖的心意,已是天子得用的心腹,皇帝自然不會叫他沒有個下場。

    再則,估計也是看在嘉善公主的面子上,愛屋及烏。

    嘉靖就是這樣一個人,恨你的時候恨不得你立即死去。一旦欣賞你,那就是將你捧到天上去。

    周楠歡喜的是,既然這個是今科的考題之一,別的不敢說,但這個進士功名算是到手了。

    說到這里或許有人會奇怪,既然你周楠事先不知道考題,也沒有做任何準備,怎麼就篤定自己能中呢?

    原因很簡單,周楠是個細心之人。那日嘉靖那句話確實有些突兀,他也沒朝那方面想。不過,下來刷題的時候心中覺得奇怪,還是隨手以這個題目做了一篇文章。

    刷題嘛,反正什麼題都要做一做,想到什麼就做什麼。

    寫完之後,他斟酌一番,修改了半天就扔到一邊,現在直接抄在卷子上就是了。

    科舉考場上三道題佔的分值極重,只要你能夠將其中一篇文章作好,其他的考題按部就班做下去,不犯原則性錯誤就能保證過關。

    這個進士功名到手了,雖然名次不可能太高,但只要中了就是好的。

    “誰能想到這就是考題呢,早知道就請個槍手好好準備了。”周楠苦笑出聲“哎,其實我也沒有什麼好悔恨的。就算事先知道題目,請槍手作文,難道還能強過我,其實對最終的名次也沒多大影響。”

    是的,周楠現在的八股文水准在這三千考生中也不過是中游。就算去請槍手捉刀,估計也和自己差不多。比自己強的,人家不知道自己去考嗎,還用掙你這點稿費?

    如果不能請到王世貞那樣的時文高手,根本就沒有用處。

    想到這裡,周楠也不再多想,就在草稿上將這篇文章謄錄下來,然後做了略微的修改這才最後定稿。

    一個上午就這麼過去了。

    因為這篇文章根本就沒有話多少工夫,下午的時候周楠索性將另外一篇四書題也作了。

    這一回卻慢,琢磨到半夜才勉強打完草稿。

    因為睡得遲,加上用腦子過度,第二日早晨起來的時候,周楠感覺腦袋有點疼。今天他索性也不去做題,只選了題,當換一換腦子。

    會試一共三場,每場三天。

    第一場考完,交卷之後,周楠只感覺身心俱疲,倒地斜靠在考舍的牆上呼呼大睡。

    這一場上關鍵,考完之後,接下來的兩場就輕鬆了許多,幾乎是一揮而就。接下的時間只能悶坐在考舍裡發呆。

    周楠實在無聊,苦中作樂,用吃剩的飯粒去逗地上的螞蟻。

    看著螞蟻大軍連成一條線在屋裡進進出出,倒也有趣。

    時光飛馳而過,轉眼,三場考完。

    周楠也不勾留,提著考籃回到家中,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並不是叫家人擺下酒宴祭一祭肚子裡的讒蟲兒,而是先刷牙。

    在考場中呆了三天,沒辦法刷牙洗臉,嘴巴里都膩了,非常不得勁。

    科舉場上意外實在太多,在沒有最後放榜之前,誰也不敢篤定自己就能中式。

    周楠因為在考前將話說得很滿,這次也不想低調。在家休息了一日之後,就約了申時行等人在京畿附近狠狠地遊玩了幾日,又做了兩場文會。

    他是一個穿越者,自然知道這一科究竟有誰中式,誰後來宦途順暢。如此一來,在真實歷史上的一甲和二甲最後做了庶吉士的人都在他的邀請之例,這些人可都是自己的同年,未來政治上最可靠的盟友。

    一個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的文官團體初具雛形。

    唯一遺憾的是,王錫爵沒有出席,看樣子自己是和他搞不好關係了。

    正玩得暢快,突然朝廷有命,讓周楠去山東濟南公幹。

    原來,山東青州府今年大旱,知府上奏摺請改本分賦稅為折色,內閣已經批示了,同意青州懇請,估計也有投石問路,為將來的賦稅改革做鋪墊。

    司禮監也批了紅,表示說先斟酌一下,若是確實可行,當準了。

    嘉靖是何等精明之人,山東這道折子可是大大地違反朝廷賦稅制度,能夠從通政司到內閣最後到司禮監順利地交到御案前,顯然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一葉落而知天下秋,可見下面人心思變。

    於是,他就派了周楠和一個姓牛的內侍和周楠去山東了解此事,算是一種調研。

    周楠現在還沒有中式,依舊是中書科舍人,皇帝名義上的小秘書。

    加上天子對他也非常信任,這事也推脫不了。

    周楠沒個辦法,眼見著就要放榜了,這可是關係到自己一輩子的大事,現在卻被派去山東,這嘉靖也太不體貼人了。

    隨同周楠去山東的那個太監的一個乾兒子在內書堂讀書,將來的畢業證書還有工作分配,周楠也有發言權。

    在那牛太監有心親近下,兩人倒是談得來。

    周楠這才愕然發現,其實自己在內廷還是有一點權力的。

    牛太監就勸周楠說,會試固然要緊,可這不是考完了嗎,中不中全憑天意,周大人你就算留在京城不也是等著,還不如出去玩玩。周子木名動天下,可科舉的事情誰說得清楚呢?如果有個萬一,你好歹還有中書舍人這條退路,這天子交代下的差事還得辦好了。

    當然,以周大人的才華必然是要中的。如果參加殿試,也在四月,早著呢!山東又不遠,誤不了事的。再說了,咱們好不容易出一次京城,自然要好生玩耍一番。

    經他這麼一安慰,周楠心中好過了許多。

    事實證明,牛太監的話說得沒錯,這次山東之行倒也愉快。

    從京城到山東交通異常便利,全是水路。從通州碼頭一路南下,沿著大運河只幾日就到了東昌府。然後改道沿大清河直奔濟南。

    對這週舍人這次來山東調研,地方政府非常重視。是的,中書舍人官兒是小,卻整天和天子、內閣輔臣打交道。而且,這次他來調研的又是改本色為折色,利益極大。沿途都有地方官陪同,到了濟南府之後,當地佈政使和青州知府早早地等在那裡,熱情接待。

    唯一不美的是山東巡撫沒有出席,人家畢竟是封疆大吏,不想和天子近臣走得實在太近。

    周楠什麼時候被這麼多人恭維過,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

    是的,在京城,他這個小小的捨人混得連狗都不如,可一到地方,卻代表著朝廷,那感覺確實爽利。

    只是,按時間推算,會試應該已經放榜了,也不知道自己中沒有。

    想到這裡,周楠心都揪緊了。

    這一日,他喝了點酒,正在驛館和牛太監閒聊,突然有這個月的邸報送來。

    所謂邸報,就是官方內參,正七品以上的官員才有權力閱讀。上面刊載的內容大抵是官員任免、國家的大政方針,可說是一書在手,政壇上的事門清。

    周楠先前陪就藩濟南的德王喝了半天酒,做了幾首詩,正腦袋疼,也懶得看,隨手扔到一邊。

    牛太監就揀起來翻了翻,突然一拍大腿,叫道“舍人,大喜啊!”

    周楠“什麼大喜?老牛,你別一驚一乍的。”

    “中了,中了,舍人你中會士了。”

    “什麼?”周楠猛地跳起來,搶過邸報。一看,上面霍然有今科會試中會士子的名單。

    沒錯,府邸報除了刊載國家大政方針外,上面還印有進士科中式舉人的名單,以示公開公正。

    自己的名字正在其中。

    一種狂喜湧上心頭,周楠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

    九九八十一難,今日總算是修成正果了。

    這一笑,就笑了三分鐘,直笑出眼淚來胸中的波瀾才算平復。

    周楠猛地推開窗戶,放眼望去。

    遠處是波光粼粼的大明湖,海闊天空。

    只有在這個時候,周楠才敢說自己真正步入政壇了。

    只是,得到這個特大喜訊的時候,自己卻出差在外,不能和家人在一起,不能得到朋友們的祝福和羨慕,卻有些不美。

    按照後世的說法,那就是爽度不夠的。

    又過了一天,家裡的信送來,依舊是給周楠報喜,終究比邸報慢了一拍。

    聽到這個好消息,山東布政使司和青州知府各自備上一份厚禮為周楠賀喜。

    周楠乃是天子近臣,內閣首輔的孫女婿,現在又中了進士,前途一片光明,他們自然要過來討好。

    山東巡撫還是沒有來,估計是避嫌。

    就連牛太監也得了一份,他歡喜得眼睛都笑彎了,連聲說沾光沾光。又道,舍人,咱們還是抓緊些去青州將差事辦了,別誤了你的殿試才好。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8
第四百七十九章 徐阶的指点





    經他一提醒,周楠忙道:“是是是,得抓緊了。”

    現在是三月初,按照明朝的科舉制度,殿試會在四月二十一日那天舉行。

    那才是決定自己未來前程上限的關鍵。

    當下,二人立即趕往青州,和巡撫衙門,府衙一道主持賑濟災民事宜。

    這個時候,山東巡撫還是沒有來,只派來一副手,周楠也能理解。

    周大人仕途越順暢,前途越光明,地方官越不方便和他親熱。

    在青州呆了一陣子,辦完這事,又跑了兗州一趟。

    等回到京城交了差,已是四月十五。

    看到風塵僕僕的周楠,阿九和荀芳語都是心疼,說老爺你曬黑了許多,鬍子也長了,人也瘦了一圈,恭喜大老爺高中貢士。

    她們恭喜的話說得不是那麼熱烈,周楠想了想,大約是這事過去太久,歡喜勁兒已經過去了吧?

    還有,自己事先對外吹了牛皮,說今科必中,想來兩女也信了,早有心理準備。

    周楠心中氣惱:這可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啊,就這麼平淡地度過了,遺憾遺憾!

    其實,他後來才知道,周楠中貢士的喜報送到之後。兩位夫人當即就哇哇大哭,狠狠地賞了送喜訊的報子。

    周家的鞭炮響了足足一壺茶時間,地上的紅色紙屑都快漫過人的腳背了。

    同樣的場景在京城其他地方上演,三百多個中式的貢士的鞭炮同時炸響,整個京城都響起了歡樂的聲音,被一片青色的煙霧所籠罩。

    那個送喜報的報子也是機靈,知道周楠身份尊貴,在百萬軍中殺出一條血路搶了這份報單。心中琢磨,這週舍人有兩個家,咱們兩邊都得送到,如此就可以吃兩份喜錢。那麼,先送哪裡呢?

    想了想,他先去了荀芳語那裡,等荀夫人看了喜報,得了賞錢,就道了一聲:“抱歉,小的還得去九夫人那裡一趟,要不,夫人將喜報給小的,小人替你跑腿?”

    荀芳語性格好,人也老實,不疑有他,反謝道:“多謝差官,如此就勞煩了。”

    報子又去了阿九那裡,依舊得了一份大紅包。

    兩邊的喜錢加一起超過都快五十兩了。

    報子心中大樂,心道:這周大人怎麼不多娶幾個平妻啊,這朝廷的婚姻制度,我看啊也有大問題。人家有權有錢,多討幾個婆娘,有錯嗎?

    回到京城之後,周楠還有兩件事要做。一是去吏部卸了中書舍人的官職,二是去內閣將山東青州的調研報告送了。

    吏部那邊的事情沒有任何波折,朝廷的官位就那麼多,一個蘿蔔一個坑。中書科舍人有炙手可熱,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做官盼缺,你周大人要走,那可是天大好事。

    出了吏部,周楠這一刻起就沒有了官身。

    到了內閣,徐階卻不在,說是和袁煒一道去西苑值守了,內閣只剩高拱和李春芳二人。

    周楠和這兩位閣老也沒有什麼話好講,正要將折子交給內閣的書辦回家。

    一個文吏偷偷給周楠使了個眼色。

    周楠會意,將折子揣進懷裡。

    那文吏下來後才道:“周大人,首輔說了,若你來,他在也就罷了。若不在,你且在這裡等著,我這就去禀告徐閣老。”

    周楠:“有勞了。”

    這一等就是等到中午,正餓著,徐階終於回來。

    他哈哈一笑:“子木你回來了,恭喜中式了,老夫沒有看錯人。”從現在開始,徐閣老終於可以動用手頭所有資源栽培這個後輩了。

    周楠:“若沒有老大人的耳提面命,小子也不可能有今日。”

    徐階繼續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將來咱們徐氏一門說不定還得由你來撐門面。 ”

    老徐頭的心思周楠自然清楚,這徐家實在沒什麼人才。等到徐階退休,徐家說不好回就此衰落,在真實歷史上不就是這樣嗎?

    你姓徐,我姓周。你們徐家子弟爛泥扶不上牆,我也懶得理睬。

    徐階:“對了,阿九將來若是有兒子,過繼一個給蕃兒的長子吧!”

    周楠:“啊!”

    徐階略微不快:“怎麼,子木不願意?”

    周楠心中自然不肯:“如何不願意,只是阿就尚無身孕,將來就算有了孩子,是男是女誰也說不清楚。”

    徐階所說的蕃兒的長子,就是那天自己和阿九結婚時來接返門的小舅子,一個標準的紈絝子弟,在歷史上好像也沒有留下名字,可人家是長房長子,未來手握徐家所有資源的族長啊!

    徐階兒女成群,徐家生育力很強是不假,可這個徐少爺卻是個例外。

    大約是長年在外面胡鬧,搞垮了身體,到現在還沒有一男半女,估計以後要做丁克。

    按說,他從兄弟那邊過繼一個孩子就成,犯不著去尋個外姓孩子做兒子。

    再說了,徐蕃的老婆實在太惡劣,他兒子又是個不成器的,自己的孩子落到他們手裡還能有好?

    徐藩道:“阿九畢竟是老夫的孫女,她和你的孩子身上也流著老夫的血,也是我徐家的人。”他嘆息一聲:“是的,蕃兒那一房的子弟實在太不成器了,孩子將來交到他們手裡確實不妥。老夫年事已高,過得幾年,也會致仕回家養老,含飴弄孫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將來你和阿九有了孩子,自然由老夫來教導,大可放心。”

    聽徐階這麼說,周楠眼睛一亮。

    老徐這人人品是可圈可點,他親自教出來的孩子還能差了,估計也是一頭小狐狸。娃如果給他養,將來自然是吃不了虧。為人父母者,誰不希望別人家的孩子都老師巴交,自己的娃精明能幹。

    而且,徐階學問出色,算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師。

    有了徐家的資源,孩子將來的前程還能小?

    官宦子弟,鐘鳴鼎食之家,想想都美。

    未來,一個翩翩世家公子就要降世了。

    周楠概然道:“如果阿九同意,我沒有任何問題。”

    阿九自然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不但不反對,反心中歡喜,說孝順祖父和父母那是應該的。她從小在家裡受侮辱受損害,這次竟然能夠為家族做這麼大貢獻,竟然有一種崇高的感覺。

    古人的觀念,很多時候和現代人還是有很大不同的。

    見周楠答應,徐階更是高興,這才說起正事:“子木還有幾日就要參加殿試了,可已經準備好了?”

    周楠無所謂地說:“以我的會試成績,不在中不下的,估計也就是走個過場,倒不用放在心上。到時候,隨意寫篇文章對付對付得了。”

    據邸報的貢士排名來看,這一期會試中,周楠的名次在一百八十三名,屬於不上不下。將來皇帝賜出身的時候,估計也就是個賜同進士出身,運氣好可以夠著賜進士。

    實際上,會試一結束,能夠上榜的人都是進士了。後面的殿試,還有館選朝考,也會綜合考慮會試、殿試、朝考的成績,其中會試的成績佔六成比例。一甲子周楠是不抱幻想的,庶吉士也被他放棄了。

    殿試說穿了,就是給進士們排名,考時務策一道。考生們都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書生,又沒從過政,朝廷也不指望他們能獻上治國良方。隨意寫,只要格式對了,沒有違制的地方就算過關。這場考試的要點是書法,沒錯,就是看誰的字寫得好。

    會試的名單一出之後,基本上誰做狀元、榜眼、探花,誰做庶吉士,天下人心中都有個譜——你按照名次排下來基本上是八就不離十——這一科,不出意料,前三名被徐時行、王錫爵和余有丁承包了,李材得了第十六名庶吉士穩了。

    至於周楠的老朋友徐養大,也中了,就是名次慘了點,倒數第十三名。

    徐階:“不然,庶吉士還是可以爭取一下的,子木休要放棄了。”

    這老頭沒有燒糊塗吧,我名次這麼低怎麼選館?周楠心中這麼想,口頭卻道:“自然是不敢放棄的,不過,考得不好,奈何!”

    徐階撫須緩緩道:“一場會試考得不順算得了什麼,後面不是還有兩場嗎,這兩場可都是你的強項。殿試考時務策,那些書生如何比得上你這個宦途老人?館選考詔、論、疏、詩、賦,這些你在隨侍天子的時候可是寫熟手的。”也就是說,殿試寫的是政論文,館選是機關公文寫作。如果周楠自謙第二的話,沒人敢稱第一。

    徐階道:“殿試估計會從賦稅改制上出題,你不是剛跑了一趟山東嗎,正好用上,你這份折子先不忙上,改一改直接可以用到考場上去。”

    “啊! ”周楠抽了一口冷氣,立即明白,殿試的題目其實並不需要保密,就算洩露出去也沒有任何關係。

    因為這場考試是行測和申論的綜合體,並不是你文章寫得好,事先做了準備就一定能拿高分。

    因為治國大政方針本就是會有極大的爭論,好壞也說不准。關鍵是你要切合現在的政治潮流和未來朝廷將要實行的政治舉措。

    說穿了就是為未來政治的預測和建議,這玩意兒,別說考生,就連朝堂大老們也說不清楚,判分標準也非常唯心。

    皇帝之所以派自己去山東調研,那是在為殿試做準備啊,說不好也是為未來大改革探風試水。

    自己經過周密調查之後所寫出來的文章,難不成還被其他人比了下去。

    徐階敏銳地把握到這一點,也明白這是皇帝對周楠的恩典。

    經過殿試之後,周楠說不好要成為簡在帝心的新貴和未來改革的弄潮兒之一。

    未來的一代權相也初具雛形。

    周楠心中腹誹:難怪老徐頭急吼吼地要家我一個兒子過繼給他孫子,作為交換條件,真精明啊!畢竟我是他的孫女婿,是外姓人。將來權柄在手,不買徐家的帳他們也沒個奈何。如果我的兒子成了徐家的長房長孫,家業繼承人,徐家有事自然不能不管。

    老徐能夠權傾天下,這份眼光和心計確實了得。

    佩服,佩服!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8
第四百八十章終生難忘





    嘉靖四十二年四月二十一日是今年春闈新科會士們終生難忘的日子。

    因為今天大家要進皇城參加殿試。

    今天這場殿試相當於給大家排名次,一旦名次排好。一甲頭三自然毫無例外地進翰林院。另外,過得九日,還得朝考決出六十六個庶吉士人選。

    進翰林院的也就六十九人,其他三百餘人也都是陪太子讀書,走個過場而已。因為會試成績在其中佔決定性因素,因此,除了派名靠前的百餘人外,其他人都抱著無所謂的態度。

    就算後面兩場考試考砸了,也不失為進士之位。

    依舊是卯時,天將亮未亮的時候,三百多新人在禮部官員的率領下,由今科頭名案首會元申時行打頭魚貫進入午門。

    不,未來的翰林院編修內閣首輔申時行現在還叫徐時行。

    在這裡,歷史好像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改變。據周楠所知,申時行在今年的春闈中並沒有中會元,只不過是在殿試之後被皇帝欽點了狀元。至於真正的會元是誰,史料上因為沒有記載,周楠也無從知曉。

    這個申時行還好鄉試的時候沒有拿第一,否則,那就是繼成化年首輔商相公之後又一個大三元了,那又是何等的榮耀。

    今日殿試對朝廷百官來說是一件好事,這地方已經被會士們佔領了,大夥兒自然也不用過來上早朝,天氣尚涼,在家睡懶覺多痛快。

    “看來,今年的狀元人選已經定了。”在周楠身邊,一個考生低聲說。

    周楠心中好奇“定了嗎,誰呀?”

    “還能是誰,自然是走在最前頭的徐汝默。”那人看了看申時行,眼神且羨且嫉。

    其實,殿試入場順序並不是說會元就得走在最前頭。有的時候是按照姓氏筆劃順序,有的時候則是按照省份一省一省的新人順序進入。

    今日申時行被安排在最前面領頭,顯然朝廷已經認可了他是一眾會士之首。

    又有一人插嘴,小聲道“徐汝默敦厚君子,又拿了第一,朝廷點他為狀元,難道不可以的嗎?”

    “也是,徐時行本就是蘇州名士,得狀元也沒有什麼話好講,誰叫咱們技不如人呢?”那人嘆息一聲“今日是個歡喜的日子,可我們這些走在中間兩頭不靠,最是惱火。”

    “是啊!”身邊的人都低低嘆息。

    聽他這麼一說,周楠立即明白。其實,今天這一群會士總體來說分為四個檔次。最高檔次自然是以申時行、王錫爵他們為代表的可以競爭一甲前三的精英中的精英。二等則是前一百名有望考進翰林院做庶吉士的人。你也別小看庶吉士,將來可是有資格做宰輔的,比如大名鼎鼎的張居正。

    最差一擋就是拍在後一百名的像徐養大那樣,翰林無望,估計考完這兩場就要派去六部觀政三年。實習期滿,直接下到地方做個七品知縣。至於將來的在仕途上能夠走多遠,全憑造化。但因為沒有翰林身份,頭上始終橫亙著一張透明天花板,一個知府到頭。運氣好,或許可以當一兩任沒多少權力的省布政使然後退休。

    這群人今天就來是開開眼界的,無欲無求,當做一次旅行。畢竟,以他們將來的成就,將來能夠進皇城見到天子的機會估計也不多。

    最尷尬的就是周楠他們這種夾在中間的考生,努力一把或許能考中庶吉士。但有更大可能是滑到最下面一檔去。

    幾個人小心地議論起來,驚動了禮部的官員。

    他們回頭看了一眼,想要呵斥,可看了看周楠,卻閉上了嘴巴。

    禮部是徐階的基本盤,裡面大多是徐首輔的門生故吏。現在的禮部尚書嚴訥好像和周楠關係密切,周大人倒是不好惹。

    哎,周大人啊,你就不能小聲些嗎,不要讓咱們為難啊!

    走在前面的徐時行回過頭來,責備地看了正在說話的同年一眼。

    幾個進士不痛快了,狠狠地盯回去,口中小聲嘀咕“神氣什麼呀,這不是還沒點狀元嗎?”

    申時行是個老實人,頓時臉一紅,將頭轉開。

    見他拿大家沒辦法,眾人小聲地笑起來,越發放肆起來。

    一邊慢慢地朝前走著,大家一邊低低地討論起今科殿試的題目。

    “對了,你們可知道殿試的考題?”

    “國家綸才大典何等要緊,如何能夠提前知道,李年兄你是在開玩笑嗎?”

    那個叫李年兄的人翻了個白眼,心道,你裝什麼裝,有意思嗎?

    大約是感覺氣氛被剛才著人搞得沒意思,一個貢士笑道“還能是什麼,聽說是關於理財和賦稅的,這事朝堂諸公都知道,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是聽說過,小生也準備了一陣子。”

    “如何準備的?”

    “還能如何準備,好好作文,反復修改。”

    “呵呵。”

    “趙年兄你呵呵什麼?”

    趙年兄“你這是閉門造車,我問你,文章雖然最要緊?要言之有物,要提出切實可行的富國強兵策,你寫一堆子曰詩云又有什麼意思?在下不才,為了準備這篇文章,通過一個父輩從衙門裡借閱了五年的檔案細心揣摩。”

    “文章終歸是文章,講究的是義理辭藻,你又不是宰輔,如何治過同你又有什麼關係?文章取士,關鍵是你的文章要寫的漂亮。”

    兩人不服氣,小聲爭執起來。

    周楠小小地吃了一驚,這殿試還沒開始,幾乎所有考生都知道要考什麼了,這……過分了啊!

    也對,這殿試確實不那麼要緊。

    又走得一段路,正小聲騷動的隊伍突然安靜下來。

    原來,不覺中大家已經走到保和殿前廣場。只見腳下全是無數的方磚,身邊是各式各樣嚇人石刻的龍、獅子、蛟,皇家和朝廷的威嚴撲面而來,震得眾人戰戰兢兢。

    廣場上早擺了二十行矮桌,桌子後面放著錦墩。每行有桌十幾張,恰好讓考生們坐滿。

    桌上放著小香爐,燃著一燭貢香。桌左是肉食籃,桌右是文房四寶籃。

    不用問,這是殿試考場,還是露天的。

    古人作文都用毛筆,書寫速度慢。一篇時務策至少八百字,要想將道理說透,怎麼也得兩千來字。因此,殿試通常會考兩三個時辰,午飯就地解決。

    周楠抬頭看了看天,沒有太陽,天陰著的,風有些冷。

    等下別落雨才好。

    在真實歷史上,殿試遇雨的情況也是有的。在清朝的時候,通常會將考場搬去太和殿東西兩廡,後來直接設在保和殿中。

    不過,明朝的製度更是嚴格,殿試固定在廣場裡,風雨無改。

    況且,現在是春天,雨水就算落下也就是朦朧細雨,也大不到什麼地方去。到時候,大不了給大家發雨傘好了。

    忽然,保和殿外鼓樂大作,欽定正科殿試的監試官員列隊分兩行走了過來。這些官員,都是當朝正二品以上的大學士、各部尚書、侍郎,戴著黑色的進德冠。為首的正是內閣學士李春芳,後面還跟著嚴訥,都是老熟人啊!

    三聲淨鞭脆聲聲響起,就看到保和殿前卷過一股朱紅色的風,當朝天子的依仗走了過來。輦上端坐著嘉靖皇帝,向山呼萬歲的考生們擺手致意。

    帝輦上了保和殿,兩列大臣才緩步從殿兩側台級通過,集中到大殿前,又是一陣“萬歲”聲,嘉靖坐了龍墩,微笑著看著眾考生。

    鼓樂聲中,考生們都激動得渾身發顫,就連一向沉穩的申時行也是滿目淚光,緊緊地捏著拳頭。

    奏樂的那群樂工也都是老熟人,出自神樂觀。

    周楠心中不覺感嘆,這泥馬都認識啊,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試完全沒有驚喜啊!

    音樂收。

    監試太監陳洪高喊“讀卷大臣奏題嘍!”

    首席讀卷官,吏部尚書天官呈上殿試早已經擬好的殿試題目。

    殿試題目一般都由各部尚書、內閣閣臣及翰林學士出,出好之後,臨考的時候,皇帝再圈一道。

    周楠心中好奇,抬頭看去。只見皇帝提起朱筆在上面一圈。

    陳洪接過去,轉交給吏部尚書。

    “讀卷大臣拜謝聖恩嘍!”

    只見走出八個讀卷大臣來,在皇帝駕前立定,然後三叩九拜。

    “讀卷大臣宣誓嘍!”

    考官們齊聲唱讀韻文,唱的是什麼也聽不明白,反正很能唬人。

    只聽又是一通炮響,監試大臣高呼“頒題嘍!”

    就看到一張黃帛拿在一個大臣的手上,黃帛遮住了他的臉,只露著烏紗帽“時務策一道,夏秋兩稅正統體要策!”

    果然是這道題,不但周楠,就連其他考生面上都露出笑容來。

    “今科殿試題目簡直就是公開的秘密,不知道是歷來如此還是嘉靖有意製造政治熱點,或者居多吧?”周楠這麼想。

    自己去山東的調研正好用上,文章作出來自然是有理有據,數據翔實。

    “說不好,庶吉士有了。”周楠心中突然有種難言的激動“誰說會試名次不行就不能點翰林?如果都這麼排名次,還有殿試和後面的朝考做甚?”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8
第四百八十一章 春雨





   

    心中顿时升起了野心,如果能够进翰林院,那就是站在一个大平台中,上限天然比一般官员高。本站如此,才谈得上远大前程。

    当即,周楠就静下心来,给砚台加了水,一边慢慢地磨墨,一边打着腹稿。

    待到一砚池墨汁磨好,心中已有计较。

    周楠提起笔在卷子上写道:“臣对臣闻。”这四个字是殿试考卷的固定格式。意思是:臣启奏陛下,臣听说……

    这场考试之后,所有人都是进士,都要被授予官职,也可以称臣了。

    其实,殿试文章的内容并不要紧。正如先前大家议论时那个贡士所说,考的不过是未来的新科进士们的文章写得漂亮不漂亮,书法好不好,至于内容倒无关紧要。

    一般情况,只要考生不出违式,中间正义哪怕生吞活剥,结尾点出“臣谨对”四字,最次也在第三甲中。

    大约是因为太紧张,以往殿试时还是有人犯了错,为了制。

    违了式的考生一旦违式,便被拨与吏部,立即授七品职事,外放为官,不赐进士身份。那才是真真的无妄之灾,命苦不能怨政府了。

    所谓违式,不过是遇上“天”及“帝、后、祖宗”等字,须提行,且必高出一二字书写,俗称抬头。再个就是要避大明朝历代皇帝的名讳。

    比如朱字就用红来代替,元用原代替,璋字则将王旁换成包耳,或者直接去掉部首。

    周楠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这篇文章和其他考生凭空想象的不同,有数据,有论点,也有解决问题的方案。中心思想其实就是照搬张居正隆万大改革的政策,写得洋洋洒洒。算是弄出了一个完整的方案,一条鞭法在理论上成熟了。

    很快,时间到了中午。

    监考官叫了一声,考生用饭了。

    周楠这才停了笔,打开桌上的篮子一看,心中却有些惊喜。原来里面是一整只卤鸡,以掐了金丝的景泰蓝大盘盛了。虽然已经凉透,可那鸡看起来黄灿灿油汪汪,叫人禁不住食指大动。

    周楠一想,却是默默地笑了。金盘盛鸡,这不就是金盘送吉吗,颇是吉利。

    除了鸡,还有一壶黄酒。

    如果可能,他更愿意是一壶白干。可惜,如果考生酒量不行,喝白酒喝醉了,考官也要负连带责任的,还是黄酒保险。

    黄酒也是冷的,美中不足。

    周楠早已经饿了,双手并用将肉撕下来放在口中大嚼,又一口气喝干壶中酒,心叫一声:“爽利”乘着酒性,手下的笔写更快。

    其他考生也吃得满嘴是油,骨头吐了一地,甚不严肃。气得陈洪不住提醒:“体面些,各位贡士体面些。”

    大约是因为过度用脑血糖不足,考生们也饿得狠了,也不理睬这卑贱的阉贼。

    见他吃憋,其他文官都哈哈大笑,皆道:“这吃相也太不稳当了。”

    皇帝自回殿中用膳,考场上也随意了许多。

    周楠这篇文章正写得入项,突然,他感觉额上有些清凉,抬头看去,天空中浮动着灰色的阴霾,有雨丝纷纷扬扬落下。

    说是雨也不准确,更像是雾水。

    这点小雨自然不用打伞,只怕要溽湿了卷子,大家纷纷以手盖在卷上。

    突然,一片阴影笼罩到头上。周楠愕然抬头,这才发现嘉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身后,正出神地看着自己的这篇文章。

    考试当中,周楠自然不用起身行礼。

    嘉靖朝他点了点头,眼睛里全是亮光。

    作为权谋手段排进大明朝前三位的嘉靖自然是个精明之人,如何看不出周楠这篇文章的价值。只不过,嘉靖一心求长生,对于治国兴趣不大。没事别来烦朕,别耽搁本道爷飞升。

    但对于国库空虚,国家财政处于破产边沿这事,他一清二楚,也想过如何解决。

    只不过,国家积贫积弊实在太久,要想寻出个良方谈何容易。

    周楠这篇文章和先前山东青州求改本色为折色前后呼应,一气通贯,有理论有数据,可行。

    如果用这法子,不出十年,或许还真将这乱成一团糟的财政窘状扭转过来。

    嘉靖计算了一下,一年至少可以节余一百万两。

    不错,不错。

    嘉靖也笑了笑:“好好写。”

    周楠拿起卷子站起身来:“臣已经作完,抢头卷了。”

    站了起来,径直上了台级,把卷子交到弥封处。读卷官们围上来,“啧啧”着说:“了不起的书法!”

    自然是了不起的,为了今天,周楠每天都要练上半个时辰的馆阁体。

    他书法本就了得,得到大家的夸奖也不意外。

    只是心中稍微有些失望,你们看内容啊,内容才是真正的精彩。

    殿试可弥封,也可不弥封,其实都无所谓。

    考生每交一张卷子,就有读卷官围过来看。

    读卷官要么是内阁阁老,要么是部院大臣,一目十行,过目不往是他们的看家本事。

    只要你的卷子交上去,人家只要扫一眼就能记住。就算卷子弥封之后誊录了,他们也能从中把自己需要关照的人挑出来。从某种意思上来说,能够做到如此官位的谁不是超人。

    明清两朝的科举制度是极尽完善,可架不住主考官有“特异功能”啊!

    刚才周楠写卷子的时候,皇帝在他背后看了半天,考生们都知道他的文章中了天子的意,说不好能得高分,将来朝考的时候中个庶吉士呢?

    众人都朝周楠竖起了拇指,只王锡爵和徐养大低哼一声将头转了过去。

    周楠心中快活,看情形,入翰林还真可以争取一下,这皇帝老儿还真够意思啊!

    他背着手朝午门走去,感觉脚下生风。

    走了几步,头上的雾水更密实些,周楠禁不住回头有看了一眼殿试考场。

    已经有考官将雨伞送过来了。

    嘉靖皇帝将一把伞撑在申时行头上为他遮雨,未必没有显示国家注重文教的意思。

    所谓:天子重英豪。

    文章教尔曹。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申时行小声哽咽起来。

    嘉靖:“不要哭,好好写,不要急。”

    ……

    周楠心道:“申时行的状元稳了,真是个好运的家伙啊!得让他请客,得让他请大家喝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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