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27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20:02
第五百零二章捅馬蜂窩





    冬至,數九。

    這一年的冬季比往年更冷些,一大早,當周楠到玉熙宮的時候就看到殿前缸兒裡的水都凍得瓷實了。

    金四哥照例被小太監們叫過來幫忙,他提著一把金瓜錘正小心地砸著缸裡的冰。

    大約是用力過猛了,一片冰渣飛濺而起,正好打到一人的臉上。

    那太監低聲笑罵:“四哥兒,你就不能小些勁,我被你的冰打破臉不要緊,真把缸砸壞了那可麻煩,你可不是司馬光。”

    眾小太監都掩嘴偷笑。

    金四哥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俺最近力氣比往常要大些,收不住勁,公公們莫怪……啊,週侍講來了。”

    眾小太監紛紛過來見禮。

    周楠一笑,問:“你們在做什麼?”

    據金四哥說最近的武藝好像又強了許多,自從他做了錦衣百戶之後,酒肉隨便造。平日里沒有事就在西苑打熬力氣,有的是錦衣力士給餵招。

    只一個月時間,金四哥身上的肌肉越發飽滿,可說是打遍禁中無敵手。不過,力量的提升讓他的柔韌性下降了許多,控制不住力道,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

    金四哥回答說:“侍講,天干物燥,須防走水,這缸裡的水都凍著了,一但有事可如何是好?”

    原來,中國古代建築都是木製,很容易就被火點著了。因此,宮中都放了不少盛水的石缸以備不時之需。但這樣也沒多大用處,這四十來年,宮中已經走過三次水。到現在,仁壽宮還未完工,如果玉熙宮再被點著了,皇帝可就只能搬回紫禁城了。

    天氣實在太冷,玉熙宮裡又整日燒著地龍,消防壓力極大。

    周楠:“這倒是樁麻煩事,大夥兒小心些就是了。另外,灶房燒火那邊大家輪流看守吧,分成三班,四個時辰換一輪。”

    “是,侍講。”眾太監同聲道。

    自從回到嘉靖身邊之後,周楠十天中有七天住在這裡。再加上黃錦今年入冬以來身體也不成了,日常事務基本都由周楠這個皇帝的私人秘書負責。

    好在這種總務的活兒周楠在現代社會也乾過,倒也安排得井井有條。

    他有種錯覺,恍惚中自己已經變成了宮裡的大太監,接了黃錦的班。好幾次他都在夢中大汗淋漓地驚醒過來,伸手摸了摸褲襠,發現那活兒還在,這才鬆了一口氣。躺下去,換個姿勢繼續睡。

    周楠又問:“陛下可起來了,黃公公過來了嗎?”

    “回侍講的話,萬歲爺已經起來了,老祖宗正在那邊侍侯呢?”

    周楠:“黃公公今天來得這麼早啊,他不是受了風寒在家休養嗎?”

    黃錦如今長期泡病號,一個月總要在床上躺上兩三回,上次裕王去世他就沒在,治喪委員會也無法參加。

    剛轉身走了一小段路,一個小太監就追了上來,低聲提醒周楠:“恩師,萬歲爺今日心情不好,須得仔細些。”

    這個小太監剛從內書堂結業,被分配到玉熙宮聽差,是周楠的學生,故爾稱他為恩師。

    周楠:“什麼事?”

    小太監:“回先生的話,好像是為海主事上的折子?”

    周楠皺了一下眉頭:“海主事的折子怎麼還送過來,不是讓內閣直接駁回了嗎?”

    小太監:“海大人一道接一道的折子上,若內閣每次都照例駁回,道理上說不過去,恐惹得科道物議。”

    周楠:“內閣若不方便駁回,司禮監可以留中不發呀,怎麼還送到陛下御案前了,真是荒唐!”

    他和小太監口中的海主事正是大名鼎的清官海瑞,現任刑部浙江司主事,負責浙江一省刑監的慎刑。

    在真實的歷史上,這個時候的海瑞應該在浙江淳安做知縣,要嘉靖四十五年的時候才得了當時的吏部尚書陸光祖的推薦進京出任戶部雲南司正六品的主事。

    不過,歷史因為有周楠這個蝴蝶而發生了一些改變。

    在淳安做知縣的時候,海瑞因為為人正直和當時的浙閩總督胡宗憲不和諧,頂牛得厲害。

    去年徐階剷除嚴黨之後,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朋友的原則,加上這位海清官威望實在太高,就推薦他出任刑部主事,負責的還是第一大司浙江。

    想的是,這傢伙就是個大砲,掌管著法律,將來必定是自己手中的一把利劍。

    老徐心中還有點遺憾:這海大人怎麼不是進士出身啊,若有正經功名,老夫說不好還真要他入科道,沒事就彈政敵玩,豈不快哉?

    海瑞是舉人出身,後來竟然能做一縣的正印官,最後更是巡撫順天,簡直就是雜流官的偶像。試想,如果周楠如果沒有進士功名,也不可能走到那一步。

    卻不想,進京之後,海大人對徐階一點帳也不賣,根本就沒有阿附徐門的想法。曾經有件浙江的案子走了徐階的門路,徐首輔讓海瑞送個人情,可人家不但一點面子不賣,還上折子彈劾徐階,搞得老徐有點下不來台,直呼“老夫看錯人,卻被打了翻天印了。”

    和真實的歷史上一樣,海瑞大人是個正義感爆棚的清官,他到京城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上折子找皇帝的麻煩,這就是有名的《治安疏》。在這篇著名的奏疏中,海瑞大膽直言當時官場的弊端和統治階級的罪責,同時勸諫統治者改正過失,實行改革,達到“天下大治”的目的。

    奏疏中,海瑞說:“陛下您立志要有作為,可是沒過多久,就被雜亂的念頭導引到別的地方去了。

    您把自己的剛強英明用到錯誤的地方,以為人真的能夠長生不老,而一味的玄修。陛下富有四海,卻不念及那都是民之脂膏,常常大興土木,大修宮殿廟宇。陛下二十餘年不上朝處理政務,導致綱紀鬆懈敗壞。

    朝廷賣官買官,援用這種章程越來越濫,美其名曰推廣事例,導致豪強四起,名爵氾濫。

    您專門和方士在一起煉丹,不與自己的兒子們相見,人們都以為您缺少父子之情。您常以猜疑誹謗戮辱臣下,人們都以為缺少君臣之禮。

    您整天待在西苑不回宮,人們都以為缺少夫婦之情。天下官吏貪污成風,軍隊弱小,水災旱災無時不有,民不聊生,導致流民暴亂象火燒一樣,越來越盛。

    自陛下登基以來,前幾年就這樣,但還不嚴重,但是如今賦稅徭役越來 重,各級官吏都效法朝廷,盤剝百姓無度。陛下花很多錢崇奉道教,十餘年來已經做到極致了。因此,陛下改元號之時,天下人都猜想:這意思就是說嘉靖者言家家皆淨而無財用也”

    這泥馬已經是指著嘉靖的鼻子罵娘了。

    海瑞的品德自然沒話說,周楠也是非常敬佩和景仰的。

    可是,作為一個現代人,他覺得海瑞這麼幹甚為不智。

    嘉靖是什麼人,他想做的事情豈是你上一本奏疏就能勸回來的。若有用,這四十多年早就被言官勸過來了,還等得到你海剛峰?

    在周楠看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費這個神做什麼?反正嘉靖也沒多少時間好活了,皇帝身體這種情況,就算有心振作也沒有那個精力了。你海大人就算要勸,為什麼不等到新君登基之後再說?

    其實,言官上折子罵大BOSS撈聲望也是常事。罵的人不當真,被罵的人也當耳旁風。可海瑞這折子卻犯了嘉靖的忌諱了,特別是其中勸嘉靖不要修仙這事直接觸碰了皇帝的逆鱗:朕都要死了,你還不讓朕修長生,你這是想幹什麼,盼我死嗎?

    在真實的歷史上,海瑞上了折子之後也自知必死,便提前安排好了自己的後事。嘉靖在看過《治安疏》之後大怒,將海瑞逮捕下獄,問成死罪。

    不過,不得不說,歷史到這裡又發生了一點小小的變化。

    在這片時空裡,嘉靖病得厲害,已經不能視事,一應日常事務都由周楠和黃錦處置。

    周楠敬佩海瑞的為人,他的折子一到,周楠就退了回去,並和徐階商議,以後若有海大人的折子,一概駁回去了。

    徐階也討厭海瑞,覺得這折子罵皇帝實在太狠,真送上去,海主事被下到詔獄**不離十,如此豈不能讓豎子暴得大名,俺老徐可不會給你這個機會。

    如此,海瑞就被周楠用這個方式保護起來了。

    不過,海大人還是一根筋地不停上折子,搞得內閣頭疼不已。

    今日卻怪,海瑞的折子竟然直接送到玉熙宮了,這事看起來好像不那麼簡單。

    聽到周楠問,那小太監聲音更低:“海瑞這折子茲事體大,不但內閣不敢駁回,就連司禮監也不好留中。”

    周楠不以為然:“不就是勸萬歲爺不再求仙嗎,又能有多大的事?”

    小太監的聲音小得只二人能夠聽到,面上還帶著驚懼:“恩師,聽說這這折子是高閣老擅自擬票送去司禮監的,海瑞的折子是請陛下早立儲君。”

    “啊!”周楠嚇了一大跳:“立誰?”

    這個時候,他們已經走到嘉靖精舍前,裡面傳來嘉靖的聲音:“周楠你來了?”這海瑞,可是捅馬蜂窩了。立儲可是嘉靖朝的政治紅線,誰碰誰死。

    周楠不好再問下去,忙道:“臣剛到。”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20:02
第五百零三章最大一場雪(求推薦票)





    周楠進精舍的時候,就看到嘉靖斜靠在榻上,一張臉白得看不到血色。

    黃錦正用一把黃楊木梳子小心地給他梳著頭。

    藉著從窗戶外投射而來的白雪的反光,周楠愕然發現,嘉靖往日那一頭烏黑的長發徹底失去了光澤,變得灰白。

    他的腮幫子也不如往日那般緊緻,顯得皮膚鬆弛。

    這已經是一個衰弱的老人了。

    自從上次得了裕王死訊吐血之後,皇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下去,已經不能盤膝打坐了。

    周楠心中琢磨,海瑞上書請立儲君,他想立誰?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選擇的,不外是景王和小萬曆二人。

    這兩人都資格繼承皇位。

    小萬曆更得嘉靖寵愛,而且裕王死後,皇帝感情上更傾向自己的孫子一些。

    不過,按照父終子繼,立嗣以長的原則,景王才是第一順位繼承人。

    那麼,海瑞站在那邊。景王,還是小萬曆?

    周楠正琢磨著,嘉靖指了指身邊几上的一份折子“這是刑部浙江司主事海瑞上的折子,你知道嗎?”

    周楠“臣不知道,海瑞先前上過幾次折子,盡作荒唐之言,內閣也不當真直接駁了回去。”

    嘉靖淡淡道“朕知道,他們是看不慣朕修長生花錢太狠,朕用自己錢同別人又有什麼關係,海瑞以往的折子權當放屁好了,朕有沒精神理睬。”

    周楠“陛下說得是,若為這種事情亂了心性,豈不是要壞修行?人生是一片苦海,身體是舟伐,守得一絲清明,才會波瀾不驚,陛下真聖人也!”

    “倒不是這,今日這折子和往時卻不太一樣,你先看看。”

    “是,陛下。”周楠忙拿起海瑞的折子,仔細讀起來。

    折子上,海瑞又將他從前寫的中“不與自己的兒子們相見,人們都以為您缺少父子之情”一句繼續引申,說陛下春秋已高,雖然德行高潔,可人生五十年,豈有長生不老之理?草木枯榮,春花秋實,乃是天道。儒家從來不談怪力亂神之事,所謂,未知生,焉知死。

    天道循環,萬物輪迴來是至理,順應就是了,又何必避諱?

    咱們只需做好自己的事情,承擔起自己所應該承擔的責任就是了。

    陛下身為一國之君,你的龍體關係到萬民福澤,也不能逃避。還請早些立下儲君,以安民心。

    寫到這裡,海瑞的折子開始不客氣了。說,歷朝歷代,新君登基,首先要做兩件事,一是選皇陵,二是立太子。如此,大統和江山社稷才算是傳承有序。如陛下四十年不立太子者,臣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陛下又說“二龍不相見”二龍見面,必有一傷,更是無稽之談。

    皇上你和裕王二十年不見面,裕王不也不假天年……

    看到這裡,周楠心中大駭海瑞你還真是耿直,提裕王的死做什麼,這不是紮心嗎?

    這個時候,黃錦已經侍侯嘉靖梳好了頭髮,挽了一個髻兒用一根玉簪穿了。

    嘉靖輕輕咳嗽,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潮紅,語含諷刺“周楠我知道你心中有朕,和內閣打了招呼,但凡是海瑞的折子都一一駁回,生怕讓朕看到。但此番這折子竟能從內閣到司禮監,最後送到朕的案頭,可想事情沒那麼簡單。有的人啊,那是盼著朕早點死啊!”

    這話一說出口,黃錦就流下了眼淚“老爺可是陸地神仙,怎麼會死,老奴還等你你白日飛升好跟著老爺一起去仙府享福呢!”

    “不要哭,哭解決不了問題。”嘉靖依舊神情恬淡,可眼睛裡卻有掩飾不住的怒火“去,傳朕的旨意,命朱倫將海瑞給捉了好好審一審,問問他,這折子是誰叫他寫的,又是怎麼送過來了,內閣和司禮監都要給朕回話。”

    是的,嘉靖還真是氣急敗壞了。

    周楠看到這此刻的神情,突然有種深重的憐憫。是的,別看皇帝乃是九五之尊,權傾天下,可他也是全天下處境為危險之人。尤其是在晚年,所有人都盼著他死。

    沒錯,他一死,對各方勢力都是個大喜訊。

    皇帝駕崩,裕王小萬曆、景王都有機會登上皇位;各方勢力也欲在這場大變局中下注,博得一場大富貴;改革派也想藉新君登基這個良機改革弊政……

    普通人家老人彌留之際,家人悲痛欲絕,用盡財來力物力只希望父母能夠多活一天能和自己多說一句話。

    可皇帝呢,大家都盼著你死,這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啊!

    人活到這份兒上,能不悲哀嗎?

    是的,其實在立儲這事上,無論是裕王系還是景王係都是空前團結。大家爭了這麼多年,你皇帝死活不給個准信,現在你病成這樣,也該安排後事了吧,也該設個戰場給咱們決鬥吧?

    從嘉靖的角度來說,要立儲,可以,但不是現在。現在只要一提這茬,朝局將一片大亂。無論立誰做儲君,都是將他陷進大旋渦裡,搞不好把自己也陪進去。

    以嘉靖的政治手段如果是在以往,自然有辦法應對,可現在他已經沒精力了。

    只能用雷霆手段先將海瑞拿下再說。

    周楠心中嘆息海瑞還是沒能逃脫這牢獄之災,搞不好這次連命也要丟了。

    是的,真實歷史上海瑞上不過是罵皇帝的娘,嘉靖也不當回事。內心之中未免有著一絲欣賞之意,欣賞海瑞的正直敢言。

    可這次不同,海瑞牽涉進立儲之爭,那就是一條死路,嘉靖是動殺心了。

    朱倫那小子精明得很,手段也狠,只怕海青天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不行,這次無論如何得救他一命,不然,我念頭不通達。

    想到這裡,周楠摘下頭上的帽子,緩緩拜下去“此事是臣的錯,死罪死罪。”

    嘉靖卻是奇了“海瑞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周楠“海瑞進京任刑部主事乃是徐首輔任命的,當初臣子也在首輔那裡推舉了他。臣識人不明白,在責難逃,還請君父責罰。”

    “是你推舉,徐階任命的?”嘉靖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周楠。

    周楠頭皮有點發麻“正是,不敢欺君。”

    這個時候,黃錦插嘴“哎,周大人你還真是糊塗了,怎麼推舉個二桿子?”

    嘉靖的神色緩和下來“把海瑞下到刑部,三法司會審後再定罪吧?周楠,你識人不明,罰一年俸祿。”

    周楠鬆了一口氣,忙道“多謝君父。”這下,海瑞總算是保住一條性命了,好人不能就這麼平白死去,見著了,能幫就得幫。

    反正我以後三年也沒工資領,再被罰一年俸祿也無所謂了。

    剛才周楠這話向皇帝傳遞出一個明確的信息海瑞上書請立儲是個人行為,和朝中各方勢力沒有任何牽扯,皇帝你不要過度解讀,這就是純粹的偶發事件。道理很簡單,海瑞是自己和徐階提攜上重要工作崗位的。而徐門或者說他周楠和景王還有裕王都是有仇的。如果說全天下有誰盼著嘉靖長生不老的話,還就只有徐門一係了。因為,無論是景王還是裕王將來登基,首先要收拾的就是徐階和他周楠。

    在明朝歷史上,做帝黨和為皇帝辦事,從來就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說起來,現在的徐門還真有點當初嚴嵩的嚴黨的意思。

    說穿了,海瑞就是個棒槌,陛下你真把他給能死了,怕就怕裕王黨和景王黨要藉這個時機興起妖風。

    嘉靖的政治手段何等高明,立即明白周楠話中含義,這才下旨將海瑞關進刑部大牢裡待審。

    海瑞本就是刑部主事,關在自家的監獄里人身安全也能得到保證。到時候,三法司會審,估計也就是不了了之。

    周楠心中又嘆“嘉靖你大約還不知道勞資已經準備燒景王的冷灶了,小萬曆恨我入骨。雖然景王也不是個好相處的,但兩害相權取其輕,我也是沒有辦法。”

    本以為事情就這麼了解,周楠侍侯皇帝半天,到晚間的時候剛回到自己在西苑的公房準備睡覺。

    突然,自己那個學生急沖衝跑過來,叫道“恩師,大事不好了!”

    周楠問“怎麼了?”

    那小太監跑得滿頭騰騰熱氣,一臉的驚恐“聽說海瑞上書被捕,科道言官們全體出動,聚在南門說要口闋上書,都快衝進來了。不但驚動了陛下,就連內閣的所有相爺,司禮監的老祖宗們都趕了過去,可無論怎麼說都制止不了。”

    周楠嚇了一大跳“陛下呢?”

    小太監“陛下還在玉熙宮,你老人家還是快些到萬歲爺那裡去吧!”

    周楠忙披上斗篷,急沖衝朝玉熙宮趕去。

    此刻天已經黑盡,到處都亮了燈。

    天上已經下起了鵝毛大雪,這是今年冬天以來最大一場雪。

    陰風澎湃怒吼,他一身彷彿都被吹透了,冷得難以忍受。

    一不小心,竟摔了個跟頭。

    剛爬起來,就看到前面燈火通明,皇帝的御輦過來了。

    黃錦走在最前頭“週侍講仔細些,別摔傷了,快去南門。”

    輦中傳來嘉靖的冷哼“亂什麼,翻不了天……咳,咳……”

    。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20:02
第五百零四章 上疏





    御輦飛快地走著,卻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心情沉重。

    嘉靖在位四十三年,在這麼長的時間裡,宮中人事變動,以往的老人中除了黃錦區區幾人,大多是後來陸續充實進禁中的。

    昏黃的燈火照耀著一張張年輕的臉,他們可從來沒有經歷過官員衝擊內廷的事。

    不過,嘉靖朝初年的大禮儀之亂還是有所耳聞的。據說,在那幾年,大臣們相攻擊,甚至聚眾在上早朝的路上伏擊內閣大臣,欲將其活生生打死乾淨。

    為了繼嗣還是繼續統的問題,四十年前也是在這麼一個冬季,滿朝大臣都集聚在西苑南門新華門上疏。

    皇帝雷霆震怒,直接命廠衛下死手,當場就打死了十幾個官員,打傷四十來人。

    事情實在太久遠,聚眾鬧事和死傷的官員對大家來說只是笑談中的一個數字,也不放在心上。可事情一旦落實到自己身上,卻別有一番滋味。

    今天來上書的都是科道官員,總數也就百餘人,和當年朝堂全體出動自不可同日而語。可站在新華門的城樓裡,看到下面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大家還真是頭皮發麻。

    下面,守衛宮禁的廠衛都是全副武裝地在朱倫的代領下,排成一字隊型,死死地把守著西苑大門。

    嘉靖今天依舊只一件單薄的道袍,頭戴紫金冠,他立在窗戶後面俯視而下,眼睛裡除了冷漠還是冷漠。

    一個太監低聲問:“萬歲是不是要下去?”

    周楠插嘴:“不用管,先看看。”他看這個太監的眼神就好像是看白痴。

    皇帝是什麼身份,怎麼可能和官員們談判,就算要談也得另派代表。否則一旦談判破裂,那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而且,下面黑燈瞎火,一旦有事,大夥兒都得陪葬。

    這太監情商實在太低了,這話說得簡單,怕就怕將來有人牽強附會說他圖謀不軌,那可是終身的政治污點。

    周楠為人一向是廣施恩義,這太監和他關係還算可以,倒是要幫上一幫,提醒他不要犯了錯誤。

    嘉靖淡淡地說:“對,先看看再說,不急。你們都年輕,當中將來也不知道會出多少內廷管事牌子,難免要和外朝打交道。嘉靖一年到嘉靖四年的議大禮你們是沒趕上,今天朕就讓你們看看我大明朝的官和君子都是些什麼東西。”

    正在這個時候,跪在言官們最前面的龔情大聲喊:“朱鎮撫,我輩有奏疏要面呈君父,還請讓開一條道兒,放我等去面聖。”

    龔情自從上次扣押了嚴嵩的銀船,直接導致嚴黨倒台之後,在科道風頭正勁,儼然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

    他高高地舉著一本奏摺,在他身後,上百言官也同樣高舉著奏本。

    朱倫看到下面齊唰唰高舉的手臂,有些害羞,訥訥道:“這個,這個,你們這是做什麼呀?有奏本,可先交去通政司呀?國朝有製度,大臣奏摺去了司裡,會分檢到內閣,擬票之後再送去司禮監,那不就能進呈御覽了嗎?大家都按照規矩辦吧!”

    錦衣衛負責巡夜,尤其是在西苑這種中樞之地,附近幾個街區日夜都有力士巡邏。

    龔情他們一到,消息立即就穿到朱鎮撫耳朵裡。

    小朱相公知道事情大發了,匆忙騎了快馬趕過來。

    此刻,他額上還沾著汗水,有騰騰熱氣冒起,也不知道是跑出來的還是嚇出來的。

    這話剛一說出口,龔情旁邊一個言官高聲道:“笑話,咱們的奏摺送去通政司,能到司禮監嗎?分揀的時候,先得就被退回來了,要挑錯誰不會?還有內閣,不訓斥我等就算好了。”

    龔情:“沒錯,就算最後內閣不敢阻塞言道,到了司禮監又能如何,難道還能讓天子看到?咱們大明朝的事情,壞就壞在閹賊的手上。請朱鎮撫立即去通報,咱們要見皇帝。”

    所有人都跟著喊:“我們要見天子!”

    朱倫身後一個錦衣衛大怒:“幹什麼,幹什麼,你們要造反嗎,想死?”

    這話一說出口,小朱就感覺到不妙,正要出言制止。

    就在這個時候,彷彿是一聲炸雷,所有言官都整齊劃一地喊:“國朝養士百年,仗節死義就在今朝。”喊滿,他們同時站起來,朝大門湧去,使得錦衣衛跌跌撞撞。

    可以肯定,他們是經過實現演練的,現在倒是喊起口號來。

    朱倫沒有任何心理準備,被吼了這一嗓子,驚得下意識腿了一步,腳絆在台階上,普通一聲摔了下去,滾了一身雪。

    “哈哈!”眾言官都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對廠衛的輕蔑。

    這個臉丟大了,朱倫從地上爬起來,一張臉紅得彷彿要滴出血來,眼睛裡竟沁著淚花。

    “這個小朱,真是成不了事。”樓上,黃錦忍不住搖了搖頭。

    小朱當著這麼多人出瞭如此大的醜,特別是這緊要關頭,在皇帝心目中又是什麼形象。周楠有心替他說好話,道:“朱鎮撫這是在插科打諢啊,當初在淮安辦案的時候,據臣看來也是個雷厲風行之人。陛下,你看,下面的情形好像緩和了些。”

    果然,下面經過朱倫這一摔,言官們只顧著大聲嘲笑,和錦衣衛的肢體衝突也不在那麼劇烈。

    嘉靖緩緩點頭。

    周楠:“陛下,樓上冷,看情形朱鎮撫應該能控制局面。萬歲還是先回宮歇息,免得等下驚了駕。至於言官們,先讓他們在這裡鬧著。等鬧夠了再將折子收了,交給內閣處置。如果沒猜錯,內閣各位宰輔正在趕來的路上,他們能夠處理好的。”

    “驚駕,朕又怕什麼?”嘉靖冷笑道:“嘉靖二年的事情你們是沒見過,也是這麼一個雪天,三百多人聚在這裡要衝進西苑,其中還有內閣大學士領頭。那時候,朕還年輕,一個弱冠少年,也沒一個幫忙的。但看去,眼前黑洞洞,似那賊人巢穴,卻還是一個人把他們都打跑了。臨大事,若只顧著逃跑,還算是人君?”

    周楠:“陛下聖明。”

    嘉靖: “朕這些天一直在屋裡清修,也寂寞了,這場熱鬧看起來倒是得趣,看看再說。”

    朱倫出醜之後,下面的情形緩和了些,眾言官又跪回地上。

    雪一片片落下,須臾他們頭上肩上都白了一片。

    朱倫手足無措,哀求道:“各位大人,這天兒冷成這樣,再跪下去可就要僵了,回去吧,回去吧……”

    見沒有回應,他又對手下吩咐,“去,燒上十口爐子,搬過來,再弄些傘。”

    周楠在樓上看得不住點頭,心中也是好笑,暗道:這個朱倫方才這一交果然是故意摔的,這丫可精得很,處理這種事情也有手段。有爐子,有傘,自然凍不壞言官們,你們要跪,且跪就是了,只要把事情拖下去,到時候自然會有人來收拾殘局。只要不死人,他小朱就能撇清所有的責任,說不好這廝還事先準備了參湯。

    朱鎮撫精明啊,好好的一場宮鬥正劇被他弄成了無厘頭鬧劇。

    現在這裡熱鬧成這樣,內閣眾閣老不可能不管,或許他們正在來的路上。

    等閣老們一到,朱倫就可以交差了。

    還沒等火爐子拿來,那邊就有人喊:“閣老們到了。”

    嘉靖:“各有心思,姍姍來遲。你們都看清楚了,今天這事和朕沒有任何關係,朕就是看熱鬧的。你們說,將來史書上,朕是不是也可以擇出去了?”

    這話一問,眾人竟不敢說話。

    周楠更是心情一驚,暗想:好好的嘉靖怎麼說起史書上該怎麼寫今晚的事情,難道說……自己的身體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難道說……

    有寒氣從腳底生起,竟讓他有些經受不住。

    嘉靖:“你們再看看朕大明朝的宰相們又是怎麼處置此事的,開開眼界。”

    說話中,內閣眾老就走到樓下。

    為首是首輔徐階,身後跟著李春芳、高拱和嚴訥。袁煒沒來,這老頭病得厲害,真若經了風,估計會死。

    徐階目光柔和地看著眾官,嘆息道:“你們這又是何必?”

    官員們不說話,只跪在那裡,將奏摺高舉過頭頂。

    徐階也不去接,繼續嘆息:“都是我們內閣的錯,往日你們的折子一到,但凡有不妥當的地方,直接就駁回了。我們應該找各位好好談談的……”反正一句話,自我檢討自己的工作作風簡單粗暴。

    他繼續說:“國事已是如此艱難,君父龍體欠安,很多事情,要等到陛下病好再能商議。你們這麼衝擊宮禁,若是驚擾了天子,又於心何忍?”

    “徐階,你不要用這話來推搪。”這個時候,龔情突然一聲大喝:“咱們科道上了那麼多折子,你都一一駁回,還說什麼要和我等一一談話,怎麼,想堵住我等的嘴嗎?就算堵了我等的嘴,我大明朝有億兆官民,你又如何談得過來?這個根本就不是什麼國事艱難的問題,這關係的是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關係到我大明朝的生死存亡,今日我等既然來了,就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無論如何必須見到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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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五章 冲击,1563(求推荐票)





    徐階身後,嚴訥厲聲呵斥:“危言聳聽,怎麼就關係到江山社稷了,怎麼就關係到大明朝的生死存亡了?龔情,我看你就是個好大言之人!”

    他知道,再由這群言官鬧下去,肯定要扯到立儲君的事情上面,那就是一場大風暴。

    “怎麼就沒關係了?”龔情眉宇間有青氣閃動。

    “嚴閣老。”這個時候,高拱突然說話了。

    嚴訥:“高閣老……”

    高拱:“讓人家說話,我內閣不能阻塞言路。”

    “對,高閣老說得是,物不平則鳴,讓我們說話。”眾言官高聲吶喊。

    周楠在上面看得心中一驚:難道這群言官是高拱李春芳他們找來的?

    又朝李春芳看了一眼,李閣老站在最後面,保持沉默。

    周楠心中又是一動:不會,科道可是誰的帳也不賣的,裕王系還沒有那麼大能量讓科道全體出動。此事應該是言官們的自發舉動,和別人沒有任何關係。原因很簡單,大夥兒都知道嘉靖沒兩年好活,現在景王、裕王爭得那麼厲害,將來這朝廷不知道會亂成什麼樣。可見,立儲乃是人心所向,不早點立太子、太孫,大家都不安心。

    高拱和李春芳估計也是想藉言官鬧事的東風順勢而為。

    龔情:“國不可一日無君,陛下龍體欠安,若是千秋萬歲之後,敢問誰來繼統,景王還是裕王,否則,百官不安,百姓不安,國將不國,回答我們!”

    “回答我們!”

    “回話!”一百多個言官同聲大吼。

    無論是裕王還是景王,同咱們也沒有關係,可皇帝你好歹也選一個吧,這麼下去,算什麼?

    ……

    樓上眾人都是面色大變,言官們這是直接撞到嘉靖朝的政治紅線上了。

    立即就有人哭道:“萬歲爺,這是大逆不道啊!”

    嘉靖冷笑:“逼宮,好得很,朕如果如他們的願選個儲君,下一步他們是不是又要清君側了?陳洪呢? ”

    黃錦一臉的悲傷:“陳洪已經來了。”

    嘉靖:“他得管了。”

    ……

    新華門轟然洞開,陳洪帶著二十個手提大棍的太監衝了出來,他目露凶光地看著眾官:“都給我起來,萬歲爺正在清修,可沒有工夫理睬你們這些亂臣賊子,給我打,打死扔野地裡餵狗!”

    “是!”眾太監齊聲大喝,隊伍捲起連天白雪衝了出去。

    滿耳都是棍棒落到人體身上的悶響,可憐哪些官員們如何抵擋得住,頓時被打得頭破血流,倒了一地。

    一直沒有說話的李春芳大驚,連聲叫:“陳洪,誰叫你打人的,住手,住手!”

    高拱也叫:“別打了,別打了!”

    二人急忙衝過去,欲要分開眾人。

    就在這個時候,言官們已經被太監們打出真火來,一個御史也不知道是不是練過,生得雄壯,背心吃了幾棍,竟然屹立不倒。趁兩位閣老拉住太監,就將內侍手中的棍子搶了過去,唰一聲就悶倒了兩個敵人,高聲喊:“閹賊行凶,我輩豈能坐以待斃。浩然天地,正氣長存,打將進去!”

    有他領頭,眾言官同時發了一聲喊,紛紛動手。

    官員們畢竟人多,現在萬眾一心,頃刻之間竟繳了敵人的械,潮水一樣地朝新華們湧去。

    這個時候,小朱也被人打翻在地,抱著頭蜷縮在雪地里大聲慘叫著快速翻滾。只片刻就滾到戰場邊沿無人的地方,暈厥過去。

    周楠看得瞠目結舌: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內馬爾翻滾?這廝肯定是假裝昏迷的,好狡猾的傢伙啊!

    看到局勢已經惡化,嘉靖身邊的太監們都是駭然變色,已經有人要跑下樓去調兵。

    只嘉靖依舊冷冷地看著下面的一幕。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喊:“徐首輔下跪了!”

    周楠定睛看下去,卻見,徐階跪在眾人面前大聲哭道:“諸君,別打了,國家已經如此,君父的龍體已經如此,你們現在又衝擊宮闈,若君父有個好歹,又該如何?”

    眼淚一滴滴落下,與身下已經碾得一塌糊塗的雪泥和在一起。

    在他身後,嚴訥、李春芳、高拱也跟著跪了下去。

    堂堂內輔臣,集體下跪,國朝百年從未有過。

    言官們都呆住了,沒有人說話,只寒風呼嘯著掠過,吹動徐階等人蒼蒼白髮。

    龔情走上前來,也大哭一聲跪在徐階面前:“閣老啊閣老,非是我等無端生事,實在是陛下再不立儲君,這國家就要亂了。”他滿頭都是鮮血,順著額頭流下來,看起來分外淒厲。

    徐階:“亂不了亂不了。”

    “什麼亂不了,閣老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啊!陛下的龍體是怎麼回事,咱們都清楚。他每日服用仙丹,早就垮了。同樣的丹藥,已故的裕王用了撒手人寰。陛下服用一般的仙藥,又支撐得了幾日。如今,景王已經在赴京的路上了,到時候,兩王爭位,你又如何自處?這事滿朝文武都知道,卻沒人敢說穿。龔情今日來了,早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就是要說破這一點,閣老你跪也好,不跪也好,下官等今日必須見到陛下。”

    他猛地站起來,大叫:“陛下,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人生百年豈有不死之人,你不能不安排好後事啊!今日,臣就用一腔子熱血死諫了!”

    說罷,他突然一低頭,猛地朝旁邊那銅製的蟠龍撞去。

    只聽得一聲悶響,龔情腦漿迸裂而死。

    周楠沒想到他竟如此剛烈,眼前一黑,朝前倒去。

    好在他一把抓出窗口,這才勉強穩住身形。

    龔情的死徹底激怒了眾言官,眾人都紅了眼,朝前衝去。

    事態到這個時候再不可收拾了。

    嘉靖接過旁邊太監手中的燈籠,舉到身前,尖銳地大叫:“你們這是要造反嗎,你們要立儲君,要盼朕大行,好好好,朕,朕……”

    話還沒有說完,他哇一聲將一大口熱血噴了出去。

    這血從三樓淋下去,在燈火中現成一道殷紅的血霧。

    樓上樓下,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哭喊:“陛下,陛下啊!”

    嘉靖吐了這口血,失去了力氣,軟軟地倒了下去。

    ************************************************** *

    “科道的人可都退下去了?”玉熙宮精舍中,嘉靖悠悠醒來,虛弱地問,他胸口依舊有斑斑血跡。

    周楠:“都回去了,已經有請罪的折子送過來了。”

    他裝著給皇帝掖被子,手指小心地觸碰了一下嘉靖的腋下,感覺皇帝的皮膚一片火燙,還微微帶著汗氣。而且,感覺那肌肉和皮膚已經沒有任何彈性。

    周楠心中一涼,這可不是什麼好徵兆,忙收攝起心神回答。

    嘉靖:“現在什麼時辰了?”

    周楠:“卯時了。”

    “不過是鳴金收兵,來日再戰罷了。死了一個人,怎麼可能就這麼偃旗息鼓?等著吧,會有更大的風暴來臨。”嘉靖無力地冷笑:“請罪?他們又何罪之有,不過是做個姿態罷了。先前你也聽明白了,他們口口聲聲說什麼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看來這天下和朕卻沒有任何關係了。”

    周楠心道:本來就同你沒什麼關係啊,老大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政治體制。文官治天下,皇命最多下到縣一級,再下面就是鄉紳說了算。說穿了,你老人家也就是廟裡的菩薩供在那裡給人朝拜的,沒人拿你當回事。難不成你還能把文官們都殺了,如此,誰能替你管理明朝這家大公司?

    他口頭卻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嘉靖:“王臣,王臣,嘿嘿,什麼是王臣,朕也就能任命幾個內閣閣臣和部院部堂,再下面的人事認命,還不是他們自己說了算。四品以下的官員,也就是內閣提名,司禮監批紅,吏部就能任命。人說,內閣是雨,司禮監是風……咳咳……”

    周楠又扶了嘉靖一把,讓皇帝斜靠在錦墩上。

    嘉靖咳得滿頭熱汗,繼續虛弱地說道:“人事任命,內閣自己就能說了算,還真是廣施雨露啊!不過,這雨要落到什麼地方,落到誰頭上,還得看司禮監的風把這雨雲吹到什麼地方去,落到誰頭上。不管是風啊雨啊,好像都沒朕什麼事,咳咳……”

    “就拿科舉來說吧,出題是他們,考官是他們,任命官職也是他們,朕也插不上手。每三年一次的殿試,朕就在想,這些當中未來要出多少宰輔。不過,他們就算走到那一步,也不會念朕的恩。錄取他們的是座師房師,提拔他們的也是內閣。”

    周楠:“這是太祖高皇帝當初定下的祖宗家法,制度如此。”這可是關係到國體關係到政治正確的事情,他可不敢亂說。

    嘉靖:“現在好了,文官們把手伸到朕這裡來了,逼朕立儲,甚至不惜以死相拼,這是脅迫啊!龔情死了,開了個好頭,誰知道接下來還有誰要用死來逼朕?”

    周楠神色黯然“陛下,龔御史性子急……”

    嘉靖:“他們好厲害,膽子夠大的,之所以如此,還不是當朕身子不成了。若是四十年前,誰敢這樣?”

    周楠閉上了嘴。

    嘉靖:“周楠,看來朕不立儲君是不行了,不立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他這話當真是石破天驚,旁邊的黃錦和兩個貼身太監小聲抽泣。

    周楠身子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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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六章 如果让我选





    嘉靖:“周楠,如果是你,選誰?”

    周楠嚇了一跳,忙道:“陛下,臣惶恐。立儲君乃是天家的事情,全憑君父心意,臣如何敢亂說。”從古到今,涉及到皇位之爭的事情莫不是凶險莫名,一不小心就會殺得人頭滾滾。

    嘉靖又是何等精明的君主,一個應答不妥,今天還真走不出這玉熙宮了。

    周楠只感覺背心出了一層毛毛汗

    黃錦也小心地說:“這是陛下家事,外人何敢多言。”

    “朕的家事就是天下事,你們也不要顧慮。”嘉靖卻道:“帝位交接,你們文官不都是要議上一議?以往各朝立太子之時,不也有百官公推,但說無妨。”

    黃錦:“奴婢只知道服侍老爺,別的事卻是不知道。 ”

    周楠知道今天這話是無論如何不能說的,索性閉口不言。

    嘉靖:“看來,朕得點名了,周楠,你來說。”

    這下周楠沒有辦法了,從他內心中來說,自然是希望景王被立為太子的。立小萬曆,開什麼玩笑,真那樣,自己得考慮辭官回家了。

    不過,話不能這麼說。

    他心中立即一動,頓時有了個主意:“陛下,站在文官的立場上,臣推舉裕王朱翊鈞入主東宮。”

    嘉靖:“是何緣故,百官真的是這個心思?”

    從他的語氣中周楠可以聽出皇帝對周楠這個應答是滿意的。

    嘉靖一向喜歡小萬曆這個聰明伶俐的孫子,在二龍不相見的箴言之下,他也只能從小萬曆那裡享受到天倫之樂,在晚年得到情感上的一絲安慰。

    不得不說,小萬曆年紀雖小,卻異常的早慧,也能讀書。相比起性格粗暴衝動,又顯得愚蠢的景王而言,無論怎麼比都有一代明君的氣派。

    而且,嘉靖傷痛於小萬曆年幼失醐,感情上更傾向這個孫子。

    “是,百官都願意擁戴裕王。”周楠肯定地說:“從朝廷內外相和各部院大臣的角度來說,他們更願意立一個年幼的君主。”

    黃錦意識到不好,嚴肅地喝道:“週侍講慎言。”

    嘉靖的目光變得凌厲:“讓周楠把話說下去。”

    周楠:“就好像正德十六年武宗皇帝大行,能繼承皇位的宗室也有好幾個。楊廷和與百官公議,最後擁戴了年方十四,少年英武的陛下,那是陛下的德行所致啊!”

    黃錦驚得渾身冷汗,禁不住叫道:“週侍講,你別說了。”

    “你,好個悖逆之徒!”嘉靖一張臉變得血紅,指著大門:“滾,滾出去,朕這裡不需要你侍侯了,滾,別叫朕看到你! ”

    “臣惶恐,臣告退。”周楠裝著驚懼模樣,忙狼狽地跑了出去。

    說起來,他在西苑已經住了有一段日子,今日得閒正好回家去看看兩個夫人。

    坐在轎子上,周大人撫摩著鼻子琢磨起來。

    今天他在嘉靖那裡所說的這句話,顯然是成功地將一顆種子種下去了,皇帝應該能夠掂量其中的輕重。

    所謂楊廷和當初之所以一心立嘉靖為新君這事,倒不是嘉靖有什麼德行。實際上,當年的皇帝遠在湖北安陸,一年也就進京祭祀太廟的時候刷個臉。明朝那麼多藩王,誰認識你這個十三四歲的小屁孩是誰。

    嘉靖能夠在一眾皇位競爭者中脫穎而出,關鍵是年輕。這才應了官場上的一句話:文憑少不了,年齡是個寶。

    明朝從來都是將藩王當豬一樣養,朝廷巴不得你越笨越好。

    如此一來,各地的王爺們整日無所事事,盡幹些欺男霸女、提籠架鳥的勾當,整一個造糞機器。成年人如此,更別說一個十三四歲的孩童了。

    當年正德突然駕崩和內閣首輔楊廷和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可以說,整個文官集團都緊密地團結在楊閣老身邊。從文官個人利益來說,他們自然願意選一個年幼好控制的的皇帝出來。

    楊廷和是這種心思,建文帝時期的齊泰、黃子澄也是這麼想的。

    就這樣,楊首輔才從千百宗室候選人中把嘉靖挑了出來。他想的是,當時的嘉靖才十四歲,到二十歲親政還有六年。這六年,足夠他徹底將皇帝架空了。

    誰曾想,就是個十四歲的被當成豬養的嘉靖卻是明朝歷代君王中政治手段排名前三的狠人。一登基,就三下五除二剪除了楊黨。

    剛才嘉靖問周楠應該立誰做儲君,周楠自然會替景王說好話。可惜,景王這廝身上實在沒有閃光點,根本就拿不出手。若是一味謬讚,說不好要弄巧成拙。

    所以,周楠索性就推小萬曆,又拿嘉靖朝初年皇權和相權之爭來打比方。這事嘉靖是親歷者,也有慘痛的教訓,如何不知道主幼臣疑,太阿倒執的厲害。

    沒錯,嘉靖是愛小萬曆這個孫子,可別忘了,他還是明朝的皇帝。所思所想就是如何鞏固君權,這個時候他就不得不權衡,一旦自己駕崩,小萬曆能否鎮得住局面。

    答案是否定的,一個四歲的垂髫小兒怎麼是朝堂中那群精英的對手。

    真到那個時候,朝廷會出霍光,甚至是王莽嗎?

    嘉靖不敢想,也不願意想。

    景王就算品行再不端正,可他畢竟是個成年人,就他同景王爭儲所表現出的手段來說雖然拙劣,可好歹也有些對策,總好過讓小萬曆母子在朝堂大員面前束手無策被人欺負得無力反抗的好。

    “如果我是嘉靖,肯定會選景王的。”周楠篤定自己剛才話的對嘉靖起了作用,整個人也放鬆下來。

    他有摸了摸鼻子,苦笑著喃喃自語:“我今天這表現,是不是想一個奸臣,也不知道將來史書上會記上怎麼樣的一筆?李斯、趙高?管他呢,活著最重要,其他也管不了啦!”

    被皇帝從玉熙宮轟了出來,周楠索性和司禮監值房說了一聲,請了兩天假。

    他先回到荀芳語那裡住了一日,調整好身心。第二日剛要去阿九那裡聚聚,就有餘二過來說,九夫人今日到徐相府去了。聽說大老爺回府,請你過去說話,順便給徐首輔磕頭請安。

    周楠心中大奇:“這不過年不過節的,九夫人去相府做什麼?”按照封建禮制,妻子回娘家得事先禀明丈夫的。

    餘二說:“九夫人聽說相府來了一個名醫,就過去讓他憑憑脈。”

    周楠心中一驚,急問:“九夫人身子可有不妥?”

    餘二:“倒不是,九夫人好得很。”

    “那就怪了,好好兒的去看什麼郎中?對了,那名醫是誰?”

    餘二:“聽說是叫李時什麼的?”

    周楠:“李時珍?”

    餘二:“對對對,是叫這個名字,以前在太醫院做過太醫的。”

    周楠頓時來了興趣,如此名醫倒是可以去會一會。就坐了轎子,趕到了徐階府。

    今日正是休沐的日子,徐階恰好在,正和阿九在書屋裡說話。

    見到周楠,道:“子木來了,老夫正要派人去請你呢!”

    “見過首輔。”周楠行完禮,又問阿九:“聽說你過來看郎中,病了嗎?”

    阿九:“多謝相公牽掛,妾身沒事。”

    “沒事你看什麼郎中?”周楠急了。

    “下去吧!”徐階讓阿九退下,對周楠道:“是我叫阿九過來的,李太醫最近在燕山採藥,來老夫府上勾留兩日。阿九和你成親也有些日子,一直沒有身孕,我讓他幫憑憑脈。”

    “原來如此,李太醫怎麼說?”周楠也覺得奇怪,阿九和自己結婚這麼長時間了,肚子裡怎麼一直沒動靜,不應當啊!

    徐階道:“李太醫憑了脈,說是阿九陰虛,也不打緊,吃上幾副藥就好。而且,據李太醫說,阿九是亦男之相,子嗣上的事情不用擔心。 ”

    周楠這才鬆了一口氣,他雖然覺得中醫這東西實在太玄,因為沒有數據指標量化,體係比較混亂。很多時候,和醫生的醫術有直接關係。遇到對的人,自然是藥到病除。遇到庸醫,你就等到倒霉吧!

    不像是西醫,你一進醫院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去體檢,各項指標一出來。指標不對的,先把數據調整正常再說。醫生醫術怎麼樣不是決定因素,關鍵是儀器和檢測手段。

    不過,中醫雖然有點自由心證,但用來治療疑難雜症卻非常好用。

    按照李時珍的診斷,換成西醫的話來說,阿九之所以沒懷孕,那是體溫偏低。這事也簡單,把體質調整好就是了。

    對於李時珍,周楠是絕對相信的。

    說完家事,兩人就談到朝堂的事情。

    最近幾日,大明朝政局可謂是暴風疾雨,別說內閣輔臣,朝堂上任何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周楠:“請問首輔,海瑞現在怎麼樣了,科道那邊這幾日人人都在上請罪折子,內閣又是怎麼看?”

    他心中疑惑,科道集體上書,衝擊宮闈,這簡直就是駭人聽聞,究竟是誰組織策劃的呢,又有什麼目的?

    徐階自然知道周楠想問什麼,先說:“海瑞現在正下在刑部大牢裡等待三法司會審,老夫憐他是個直臣錚臣,是個君子,和刑部打過招呼,請他們代為關照。按說,以海瑞之罪,怎麼也是個流放,殺頭都有可能。不過,不用擔心。科道現在亂成一團,三法司會審也沒有可能。先拖下去,拖得一時算是一時。無論如何,得為國家多保留一分元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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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七章準備後事吧(求推薦票)





    周楠:“首輔有古仁人之風。”

    徐階接著說:“科道沖擊宮禁一事也沒有人指使,從頭到尾都是龔情一人串聯。”

    周楠:“真沒有人指使? ”

    徐階點點頭,緩緩道:“就眼前的形勢來看,能夠入主東宮者不外是裕王、景王二人,科道上折子議立恰恰對他們兩方最為不利。至於第三者,老夫看不出還有誰能和兩王府相爭。”

    沒錯,徐階算是說到實質了。

    是的,兩王府都在爭儲,可也不能採取這種激烈的手段啊!

    嘉靖是什麼人,在明朝歷代君王中是出了名的剛強,又多疑。

    如果科道鬧事是兩位王爺指使的,這已經是變相的脅迫和逼宮了,“老子還沒有死,你們就覬覦皇位,怎麼,要造反嗎?”主使者能有什麼好下場?

    兩邊的人就算再蠢,也不可能蠢到這種程度。

    “這麼說來,還真就是龔情一人所為了。”周楠搖頭,龔大人這麼幹,究竟圖啥,最後還當眾自裁,這不是瘋子嗎?

    “對。”徐階道:“讀書人,誰不想彪炳史冊,龔情自從當初扣押了嚴分宜的銀船之後聲名雀起……他太衝動了。朝廷的事情,可不是他所想像的那麼簡單”

    說到這裡,徐首輔一臉的黯然。

    周楠理解了徐階話中的意思,龔情作為科道的政治明星,一心刷聲望,已經刷成神經病了。估計是在想,皇帝不立儲君這事實在太荒唐,心中不滿,便串聯了所有言官鬧事。

    鬧到最後,老龔陷入角色中無法自拔,以死明志。

    這才是久演必瘋啊!

    周楠和徐階都是絕對的利益至上者,自然無法理解龔情這種讀書人的以天下為己任的情懷,只覺得他就是個瘋子。

    不過,好好兒的一個熟人說沒了就沒了,兩人心中還是有些難過。

    徐階嘆息一聲:“老夫擬奏報朝廷撫卹龔家。”

    周楠:“對了,龔御史不是還有個兒子嗎,不妨蔭他一個官職。”

    徐階:“可,應該的啊! ”龔情當初在倒嚴上可是為徐門立過大功的,若沒有點表示,感情上說不過去。

    周楠:“科道下一步有何打算?”

    徐階:“還能怎麼辦,清流們自然不肯甘休的,等陛下龍體好些了,估計會再次上疏。”

    作為內閣首輔,老徐頭感覺壓力山大。

    徐階:“萬歲的龍體現在怎麼了?”說到這裡,徐首輔目光精亮地看著周楠。

    皇帝那日吐血之後,朝廷人心動盪,所人都想知道皇帝還能活多久。

    現在,皇帝一個外臣也不見,身邊也就周楠和黃錦兩人隨侍,只有這兩人才掌著帝國最高機密。

    “陛下的龍體估計不成了,早晚的事情,只是究竟是什麼時候,卻不知道。”

    “什麼,陛下啊!”徐階眼圈一紅,淚水就落了下來。

    周楠勸慰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讓徐階止住悲聲,又道:“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規律,是天道,非人力能夠抗衡。首輔,就在前天,聽陛下的口氣似對立儲一事有所鬆動。”

    徐階身子一震:“陛下是什麼心意,你將情形仔細說來。”

    周楠也不隱瞞,就將前天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

    徐階沉吟半天,道:“子木似對裕王有成見,看你情形更傾向於景王。聽說,你在揚州弄了個商會,裕王府也有股份,老夫甚是不解。”

    “首輔,其實懷德太子的死,我也是有責任的。”周楠也不隱瞞,又將那事說了。

    徐階:“原來這其中還這般曲折,咱們確實是不能擁戴裕王了,哎!”他嘆息一聲,揮了揮手:“子木你也不要自責,世間的事情豈能盡如人意。裕王畢竟才四歲,主少臣疑,非國家之福,對我們這些做臣子的也不是好事。”

    這一句話叫周楠放心了,從此,徐門算是將寶壓到景王頭上。

    確實,無論是從政治上還是從法理上看,景王都是第一順位繼承人,也符合儒家道德倫理。

    皇位不傳兒子卻傳給孫子,那不是荒謬嗎?

    徐階:“子木你來得正巧,倒可是見見李東壁先生。”

    周楠心中雪亮,徐階這是讓自己和李時珍講述皇帝的病情,以便確定嘉靖還能活多久,也好早做應對。

    不片刻,一個皮膚黝黑消瘦的老人就走進書屋,笑道:“徐閣老,這位可是你的孫女婿探花郎周子木。”

    這人雖然黑瘦,卻顯得神采熠熠,走起路來忽忽生風,不用問,正是名醫李時珍。

    周楠忙站起來拱手施禮:“正是周楠,見過李太醫。”

    李時珍伸出搭到周楠的脈上,笑道:“什麼太醫,早就不是了。從你脈象來看,應該是思慮過度,內火旺健,也不用吃藥。只需買上一筐梨每日吃上一顆,吃他一個月就好。另外,茶不可多飲,保證足夠的睡眠。女色嘛,豐儉由人。夫妻蹲倫,每月十來次就可以了,不可過度。”

    周楠忍不住扑哧一笑,這裡李時珍倒是個詼諧的人,便道:“東壁先生,我可沒叫你瞧病。”

    李時珍:“我就是個郎中,你不叫我看病又是為何?”

    徐階笑罵:“你這個庸醫,這些天吃老夫喝老夫,倒是捉弄起我的孫女婿來,還真說對了,請你過來還真是看病的。不過,病人沒在這裡,也不方便叫你看到。”

    看得出來,兩人私交極好。

    周楠並不知道,當年徐階向嘉靖告密有太醫圖謀不軌,皇帝大怒,三屠太醫院。當時李時珍正在太醫院做官,徐階敬佩他的為人和醫術,特意保了下來。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李時珍才辭了太醫一職,雲遊天下採集藥物編寫《本草綱目》。

    這次他來燕山採藥,盤纏用盡,就跑到徐老頭這裡來蹭飯。

    李時珍不悅:“可是婦人?無妨,老夫可以懸絲診脈。雖然有些出入,但還是有六成把握的。而且,醫者父母心,在老夫眼中病人就是病人,沒有男女之別。況且,看病治病,不外是望聞問切四種手段。人沒有到,我又如何開方子,終歸是隔這一匹山。”

    周楠:“李太醫說得是,不過,雖然不能望,也不能聞、切,卻可以問啊!實在抱歉,病人確實不方便和先生見面。”

    李時珍:“好吧,說說看那病人是什麼情形。”

    周楠就大概將嘉靖的情形和李時珍說了一遍。

    李時珍聽得仔細,好幾次都打斷他的話,問其中的細節。

    “皮肉鬆弛無力,有紅色青色斑點,用手一壓就是個坑……”

    “咳嗽……不像是風寒,也不是因為飢荒而得的水腫。如果沒猜錯,應該是中了丹毒。”

    周楠:“確實如此,此人確實常年修道。”

    ……

    “什麼,身上火燙,腋下有汗,神思昏沉?”李時珍皺起了眉頭。

    周楠點頭:“正是。”

    李時珍:“不用開方子。”

    徐階:“還請教。”

    李時珍:“準備後事吧,也就是三五天的事情,最遲拖不過十天。”

    ……

    李時珍走後,書屋中的週、徐二人都沒有說話。

    空氣似是要凝固了。

    良久,徐階一聲痛哭:“陛下,陛下啊,你怎麼這樣了,老臣之罪,是老臣之罪!”

    周楠心中不以為然,嘉靖自己藥物依賴,服用仙丹把自己毒死和你又有什麼關係。老實說,嘉靖這人實在不好親近,他是死是活和咱們爺孫有毛的關係。

    想是這麼想,但政治正確不能丟,周楠安慰了他幾句,才道:“首輔,事情已經是這樣了,你我也得順事而變,國事要緊。”

    徐階這才平復情緒:“子木說得是,老夫身為內閣首輔,不能先亂了陣腳,依你看又當如何?”

    周楠:“還請首輔定度。”他心中也有些慌亂。

    是的,我們的周大人確實智慧手段出眾,但自進官場以來幹的都是給做人幕僚秘書的活兒,眼界是開闊,卻沒有統籌過全局。遇到這種驚天動地的大事,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徐階想了想:“景王現在走到什麼地方了?”

    周楠:“不知道。”

    “能聯繫上他嗎?”

    “可以試試。”

    徐階:“給景王帶信,請他務必在三日之內趕到京城。”按照李時珍的說法,嘉靖大越還有三到五日,最長拖不過十日。料敵從寬,要掐好時間。

    說完這事,他接著道:“另外要要辦兩件事。一,到時候得第一時間控制禁中,廠衛那裡得抓住。抓住廠衛,在能佔據主動。至於西山和宛平的駐軍倒不要緊,也好爭取;其二,你現在立即回西苑,但凡有事立即帶信出來。”

    周楠:“廠衛如何爭取?”開什麼玩笑,陳洪和朱希忠上次可是差一點把你老人家給搞進天牢裡去了,大家的過節已經揭不開了。

    徐階:“老夫自有考量,你不用擔心。”

    周楠:“我隨侍在陛下身邊,若有事,如何能將消息帶出來?”

    徐階:“這事也易,最近幾日老夫都會在西苑值房值守,有事你立即來報。至於我不在的時候,你找文江。”

    周楠:“文江?”

    徐階抽開抽屜,在一份告身上飛快地寫起來,一邊寫一邊說:“金四哥案後,史縣丞卸了官職,一直在家待選,老夫補他為中書科舍人值房行走。”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20:02
第五百零八章 送上一程





    “啊!”一声惨叫,惊得鸦雀腾空而起来,黑压压地在河面上回旋,

    天上依旧下着大雪,从江南到江北就没停过。白色的土地,白色的芦苇荡。黑色的河水,黑色的房屋和舟楫,天地之间仿佛只有这两种颜色。

    大运河到了这一段,水面突然变窄,河上的船也多了起来。

    前方的商船行得飞快,大约风太大,对向而来的船夫收不住势竟一头撞过来。

    两条船的船帮子快速摩擦,有木屑飞溅而起。

    一根木刺迸射而出,正好扎在一个水手的脸上。

    惨叫声中,那人捂着脸蹲了下去,指缝中有殷红鲜血沁出。

    船舱中景王身体一个趔趄,猛地扑在几上。叮当声响,杯儿盏儿落了一地。

    “王爷,王爷!”几个太监大惊,同时叫出声来。

    景王大怒:“怎么回事?”

    有船终于稳定了,有太监道:“王爷,这里水急,咱们被别的船撞到了。”

    景王:“哪里来的不开眼的东西,去,将那边的人都给我拖过来往死里打。”自从湖北出发,他一路急行,已经在船上呆了一段日子了。

    起居不规律,再加上心情紧张,越是临近京城,越是控制不住情绪,他已经失眠两日了,眼睛里全是红丝。

    此刻,目光中全是凶狠:“不,孤要亲自射杀那些混帐东西!”

    他猛地从墙上抽下一张大弓,又抓了一把羽箭在手。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幕僚从外面匆匆进来:“王爷,京城有信过来。”

    “有信,谁的信……”景王猛地会意,朝身边服侍自己的太监一挥大弓,让他们滚出去。

    幕僚才低声道:“恭喜王爷,恭喜王爷。”

    景王:“喜从何来?”

    “双喜临门了。”亲信幕僚声音更低:“内阁首辅徐阶为周楠说动,将全力支持王爷。有徐阁老在,王爷入主东宫当易如反掌了。”

    徐门自从怀德太子薨后裕王系式威,已是朝廷第一大势力。

    景王哼了一声:“就算没有他徐阶,本王这次进京也该顺理成章做那个储君。父皇不传为给寡人,难道还传给那乳臭未干胎毛未换的小屁孩?如今姓徐和姓周的紧赶着来烧孤的热灶,早干什么去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眼睛里还是有掩饰不住的喜色:“徐阁老且不说,若有将来,他依旧做他的首辅,周楠想要什么?”

    幕僚:“王爷,周侍讲说,他想为国家为君父做点实事,愿去六部当差。”

    “侍郎?嘿嘿,这个周楠果然是个官儿迷啊,他若是立下大功,本王赏他一个前程也不打紧。这厮虽然可恶,却是个能做事的。寡人心胸开阔,以前的事情就不计较了。”景王继续冷哼:“你说双喜临门,另外一喜又是什么?”

    幕僚装出一副悲戚的模样,揉了揉眼睛:“前番御史们逼宫,万岁爷当场就吐了血。回到宫中,身子就不成了。据信上说,估计就是这几日的事情,拖不了多久。”

    “什么,此话可真,他姓周的就敢笃定这一点?”景王一个激灵,急问。

    幕僚:“王爷,是真的,据说是李时珍诊的脉,下的断语,李太医的医术难道大王你还信不过?”

    “啊……这……信呢,快给本王看看。”待幕僚将信掏出来,景王接过去只看了一眼就愤怒地扔在地上:“这上面根本就没写,你好大胆竟敢哄骗本王。”

    幕僚忙道:“周楠带的是口信,他是怕有把柄落到咱们手上。”

    说罢,就转头朝外面看了看。

    却见,一个乔装打扮的青年人正猥琐地立在船头。

    没错,那人就是周楠和徐阶派来的信使,正是周楠的小舅子,徐蕃的儿子。

    周楠的信上只简单地说了信使的身份,说他有事去江宁,请景王殿下代为接待云云,信上面还有徐阶的花押。

    弄清楚信使者的身份,景王冷笑:“这姓周、姓徐的,一个小狐狸加一个老狐狸,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滑不溜手,滴水不漏啊!”

    幕僚:“大王,咱们还是快些儿赶路吧!周楠的口信说,陛下也就是三五日的光景,最多也拖不过十日。这徐公子从京城到此路上已经用了两日,咱们在拖延,说不好半路上万岁爷已经大行了。真若那样,岂不是叫别人趁虚而入了?”

    景王身子一颤:“对对对,得抓紧赶路了,咱们到什么地方了?”

    幕僚:“回大王的话,已经过了徐州,这里是境山。”

    景王:“孤说这里的水道怎么这么窄这么挤。”他突然焦躁起来:“看这情形,三五日之内怕是赶不到京城了。直娘贼,都是船工偷懒,寡人要射杀了这些混蛋东西!”

    低低咆哮一声,他提着大弓从了出去。

    幕僚大惊,连声喊:“王爷,王爷,不能再生事了呀!”可如何来得及。

    景王刚从带船舱外,定睛看去,却见前方都是浑浊的水流在汹涌翻滚,水面上还有冰块翻滚浮沉,看得久了眼睛竟有点发花。

    徐少爷忙一拱手:“见过大老爷。”

    景王喝问:“刚才冲撞咱们的那条船呢?”

    徐少爷朝后面指了指:“跑了?”

    却见,南面,一条帆船正升起浑圆的风帆。

    景王拉圆了弓“咻”一声朝风帆射去,羽箭正中帆面。

    大约是那面风帆太破太朽了,吃了这一箭,只听得“噗嗤”一声,竟然彻底撕裂开来。

    帆船失去平衡,就有两个船夫摔下河去。

    他们身上穿着厚实的棉袄,水流有如此湍急,大冷天的掉下去,估计也起不来了。

    徐少爷大惊:“好神射,有趣!”

    景王心中的郁闷随着这一箭发泄干净,长声大笑:“所有人听着,打起孤的亲王仪仗,一路北行。若有敢阻寡人行程这,统统射杀了!”

    “是!”

    “哈哈,你叫什么名字?”

    徐少爷:“禀王爷,在下徐归田。”

    景王将弓扔给他:“归田,名字取得不错。哈哈,你们徐门的人都不错,包括周子木。其实,孤和周子木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大家相逢一笑泯恩仇吧!走,进舱,陪本王吃酒。”

    ***********************************************

    时间回溯到两日前。

    且说,周楠从徐阶那里出来后,就回了荀芳语那里和她还有女儿团聚。

    他心中知道,明日一早进西苑估计暂时出不来了。

    里面将有十级地震发生,如果一切顺利,自己侍郎前程到手,有生之年入阁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如果一个不好,那就是万劫不复了。

    夺嫡之争,从来就是你死我活。

    大丈夫,不五鼎食,则五鼎烹。

    是的,景王就是个狗娘养的,可那也是咱们的狗娘养的,总好过小万历。

    未来的事情,谁看得清楚了,既然做了就不后悔。

    既然是一家之主,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咬牙坚持。

    周楠抱着女儿三丫,看着灯光下她那粉嫩的小脸,又看了看美艳得不可方物的荀芳语,却不说一句话。

    他只想享受这温馨的瞬间。

    活在当下,珍惜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

    第二日,周楠刚出家门,就看到一个浑身重孝的少年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前,也不说话,只不住磕头。

    周楠心中一动,忙将他扶起来:“你可是龚御史家的公子?”

    却扶不动,那少年泪水流了下来:“正是。”

    周楠叹息:“节哀顺便吧,你们什么时候扶灵回乡?”

    龚公子:“后日就走。”

    周楠心中难过:“我与龚御史也是多年老友,他出了这事……我心中也是难过,只可惜因为有公务在身,无法前去吊唁,还请公子包涵。”

    他从西苑出来之后,也写了一副挽联,并随了一份礼让黄豆送过去。

    听黄豆回来说,龚家冷清得紧,根本就没几个客人。估计是别的人都怕受了牵连,不敢前往。

    周楠心中气愤,这才是人走茶凉啊!科道的人说好了同进共退,一并冒死上书的,怎么现在都看不到人。

    也对,科道清流们现在琢磨的是如何和皇帝斗法捞取名声,至于龚情那已经是过去时了。

    所谓的塑料兄弟情,大概就是这种。

    龚公子哭道:“探花郎公务要紧,你的心意我们已经收到,先父在天之灵也会很安慰的。咱们家得了先生恩情,家母说吩咐我务必要请侍讲过去一趟,也好当面致谢。”

    原来,龚情死后,周楠和徐阶考虑到他以前在倒严中立过大功,有心还他这个情分,否则,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

    就荫了龚公子一个正五品武节将军。

    将军这个官名看起来好象很不得了,其实就是个武散阶,不实授。

    每月可领四两银子俸禄,又不用上班。

    如此,龚公子算是抱了个铁饭碗,一辈子当衣食无忧。

    周楠叹息:“应该做的,应该做的,龚公子,你回去跟令慈说,她的心意我领了,实在是去不了。”

    龚公子哭道:“家母说了,今日必须将侍讲请过去。还请成全我的一片孝心,否则,不孝子如何向母亲交代,只能跪死在这里了。”

    周楠想了想,这家人情真意切,不去情面上也实在过不去。

    就点了点头:“也好,我去最后送龚御史一程吧!”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20:03
第五百零九章我裕王府雙倍給你(求票)





    龔情家位於外城一間破舊的院子裡。

    龔家頗窮,只一個老家人,裡面也看不到一個前來弔唁的客人,只一口黑漆漆的薄皮棺材放在堂屋裡。

    火盆裡有紙錢燃燒,黑煙瀰漫到院子裡,幾片經幡兒已經被強勁的冷風撕得破了。

    見周楠來,龔情的老妻和兒媳婦跪在一邊還禮。

    周楠給龔情燒了紙,上了三柱香。回想起當初在通州碼頭這位大人意氣風發的情形,心中不覺一痛。

    他雙手合什,在心中默默念叨龔大人啊龔大人,你這又是何必君王心中只有他的皇權,只有鐵石,只有利益權衡,死諫有個屁用啊這就是封建社會,這就是舊社會。一路走好吧吾友

    弔唁完,龔公子道“週探花請去書屋看茶。”

    周楠正口渴,就隨他出了靈堂,去了後院。

    剛進院子,龔公子突然“咻”一聲跑了出去,反手將院門關上。

    “你幹什麼”周楠大驚,一推門,就听到外面喀嚓一聲落了鎖。

    “中伏了,被姓龔的賺了,這個恩將仇報的東西,白眼狼”此刻的周楠意識到了危險,顧不得罵娘,情急之下就要朝牆頭爬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從書屋里傳來“週探花翻牆越戶好像不太體面吧”

    周楠大驚,這聲音他熟得不能再熟,不是裕王府李妃又是誰

    “原來是李妃娘娘,下官員公務在身,實在不方便見禮,告辭告辭。”

    裕王的死和自己也是有一點關係的,見到李妃未免有點心虛。再說,今天人家擺明了似乎有備而來,給我來一個關門打了啥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還是早些離開這是非之地為好。

    他口中應到,已經翻身上了圍牆。

    李妃幽幽道“怎麼,周大人很害怕我嗎你我好歹也是相識一場,彼此合作愉快。難不成從今日開始,咱們就不犯交涉了嗎既然是生意上的伙伴,對對帳也是應該的吧”

    這話說得不軟不硬,周楠卻識得其中厲害,他立即從牆上下來;“這樣啊,那下官還真不能不見娘娘了。”

    畢竟,正如她所說,自己和李家算是生意上的伙伴。大夥兒在揚州弄了個商號,官鹽生意正做得風生水起。今日若是走了,合作怕是要到此為止。

    這倒是無妨,生財的路子多了去,也不缺這一樁。但官鹽生意實在太敏感,說不好自己有什麼把柄落到她手上。而且,妻小都在揚州,恐王府的人對她們不利。

    大步走進書屋,卻見裡面好多人。

    李妃正坐在一口竹編的暖爐前,一雙纖纖細手放在竹籠上。

    她今日沒有穿宮裝,未施粉黛,只一身素白重孝,看起來楚楚可憐。

    在她身邊則坐著兩人,不,應該是三人。分別是李妃的父親李偉、李高。李偉懷裡抱著一個嬰孩,一臉的慈祥。

    如果沒有猜錯,這個嬰兒應該就是王府的二王子了。

    李偉和李高腰上都別著兵器,目光炯炯地看過來,讓周楠心中一跳。心中暗道還好剛才本官大大方方走進書屋,若真逃,說不好這二人就提著兵器追出來。勞資赤手空拳,須打他們不過。

    周楠硬著頭皮朝前一施禮“見過李妃娘娘,見過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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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見過兩位李大人。”

    “你這個小人”李高獰笑著看著周楠。

    李偉卻對周楠不理不睬,目光只落到嬰兒臉上,滿面的慈祥,顯然是愛這孩兒極甚。

    李妃“父親,把孩兒給我,你們都退下吧,讓我和周探花說幾句話。”

    李高“娘娘,這就是個小人,又”

    李妃“出去吧”

    李高無奈,正得恨恨站起來,大步走到院子裡去。

    李偉將襁褓遞給李妃“娘娘,別靠火爐子太近,仔細熏著娃娃。”

    李妃淡淡一笑“放心好了爹爹,我會小心的。”

    孩子在睡覺,粉嘟嘟看起來煞是可愛。

    李妃“周大人請坐吧”

    周楠也不坐,只問“娘娘設了這個伏,不知有何見教,想來不會僅僅是為揚州商號的事情吧”

    李妃“揚州才多大點生意,一年也就是幾十萬兩銀子,周大人都是做探花點翰林的人來,也看得上”

    周楠“下官每月只有四兩銀子俸祿,而且還被罰俸五年,又要養活一大家人,自然只能從其他地方想轍。”

    “周大人誌向豈在區區揚州一地的生意上面”

    周楠知道李妃今日找自己肯定是為了小萬曆奪嫡一事,自然不能由著她把話題朝那邊扯“在下人微言輕,也深受天子聖恩,只知道實心用事。”

    “好一個實心用事,好一個實心用事啊”李妃一連重複了兩遍“聽說周大人這兩日和景王府的人走得近,可是得了皇帝旨意,也是這麼實心用事的”

    周楠心中一驚“你派了人跟踪下官,是錦衣衛還是東廠”是的,陳洪已經徹底倒向李妃,至於錦衣衛也和陳洪勾搭在一起。

    京城才多大點地方,要想跟踪他周楠實在太容易了。

    李妃搖頭“不是廠衛,廠衛是萬歲的親軍,別人調動不了。”

    是的,現在正是敏感期間,王府若是擅自動用廠衛的力量,那就是授人予柄了。

    周楠“前番陛下下詔讓景王過年進京祭祀太廟,日期定在冬至那日啟程,卻不想景王殿下早早就動身了。此乃是大大地違制,萬歲命下官去景王府問話,乃是公務,娘娘不用多想。”

    “不用多想,真的不用多想嗎”李妃的眼神變得犀利起來“我問你一句話,你要著實回答。”

    周楠“娘娘請問。”

    李妃“周楠,你想要什麼,金錢、美女還是權位”

    周楠敷衍“下官什麼都不想,只想做好自己的差事,不辜負君父的恩情。”

    “說得你好像是真君子一樣,可大人自入官場以來,所作所為好像都不那麼正大光明。”李妃冷冷地笑起來“開出你的條件,景王給你的,我裕王府雙倍給你。”

    周楠“娘娘說笑了吧”

    李妃“不就是一個六部侍郎而已,估計也是就是禮部或者工部。這確實是一個好官職,不過,周大人將來若想入閣,履歷上還少了個督撫一方的職守。去巡撫浙江和譚綸配合如何”

    “什麼”周楠禁不住低呼出聲。

    “就這麼簡單,周大人,我問你,你是相信景王還是相信我裕王府”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20:03
第五百一十章夢蝶





    浙江是什麼地方。

    浙江乃是明朝第一大省,最重要的財賦來源地。雖然比不上蘇州和揚州,但這兩地乃是府的建制,而南直隸也不是一個單獨的行政區。

    再加上直接在抗倭一線,所以浙江在明朝十三布政使司中排名第一,威權最重。出任浙江巡撫者,莫不是朝廷一等一的重臣。一旦在當地干出政績,拿到軍功,那可是要入閣的。

    當年的胡宗憲如此,如今的譚綸也是如此。二人都是所在利益集團的旗手、標誌性人物。

    周楠若說不動心,也是假話。如果真那樣,自己的仕途之路算是徹底明朗了。

    他今年三十歲,在現代人看來,三十歲也就是個毛頭小伙子,去做封疆大吏好像不妥當。但別忘記了,這裡是明朝,平均壽命四十多歲的明朝,三十歲正當壯年,正是乾事業的時候。

    明朝人成熟得都早,在鄉下,不少人十二歲就娶妻生子,獨立門戶。弱冠之年中進士,做一縣正印官而已不鮮見。

    周楠派徐蕃的兒子,自己的小舅子去同景王交涉,提出的條件是六部侍郎。到現在,那頭也沒消息傳回來,怎麼比得上李妃這裡的實錘。還有,侍郎畢竟比不上巡撫當起來過癮。

    如果是剛穿越到明朝,說不定周楠就肯了。

    不過,在官場歷練了兩年,從地方當中樞,經歷過太多的事情,我們的周大人對明朝官場的運作和潛規則也深諳於心。自然知道,這中官職授予可不是某一個人就能說了算的,涉及到太多的利益交換了。

    別看李妃你現在說得漂亮,可你又能做得了誰的主?裕王府一系現在已經是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而我老周和王府系的得力干將們關係也不和諧。

    政治上的事情可從來就不是那麼簡單的,如今徐門乃是朝廷最大的一股勢力。一旦小萬曆登基,必然要用他自己的人。

    老徐說不好要退位讓賢,到時候,他周楠又如何該向徐階向徐門勢力交代?

    以後還有什麼資格全盤接受徐階退休後的政治遺產?

    周楠很快按捺住內心的衝動,故意問:“娘娘想讓我做什麼?”

    李妃以為周楠答應,面色一喜,道:“周大人隨侍君父駕前,還是你剛才所說的那句話,實心用事。一切按照朝廷制度辦就可以了。”

    這已經是很明確的提示,就是說,你既然一天到晚呆在皇帝身邊。皇帝也就是這兩天的事情,他若一死,你按照組織程序,該報喪報喪,該發訃告發訃告,不得有一絲隱瞞和拖延。接下來,你就等著去浙江當巡撫吧!

    現在景王還在路上,鬼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趕到京城。

    嘉靖若是死了,消息第一時間被周楠傳出來,以裕王系在京城這麼多年的經營,再加上內閣有高拱和李春芳,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

    等到景王趕到京城,人家小萬曆已經坐上龍椅。一紙詔書下來,讓景王自回湖廣就藩,你走還是不走?

    走,你徹底完蛋。不走,那就是抗旨,是對抗中央。

    周楠立即下了決心:“娘娘說得是,下官是個只知道實心用事的人。”

    李妃以為周楠已經答應了自己,鬆了一口氣:“畢竟是探花郎,又立下過許多功勳,無異於藩邸舊人,將來天子是要大用你的。”

    周楠很乾脆的拒絕了:“下官才疏學淺,只怕難當浙江巡撫大任,娘娘美意心領。”

    說了半天,最後竟然是這麼個結果,李妃的面上露出傷感之色。

    她呆了呆,最後疲倦地說:“既然周大人心意已決,我也不多說了。”

    周楠:“如此,下官就告辭了。”

    正在這個時候,李妃壞中的孩子卻哇哇地哭起來。

    李妃用手一摸,輕笑道:“原來是來尿了,李大人,幫我個忙,換個尿布。”

    說罷就將嬰兒遞過去。

    剛才大家還說得劍拔弩張,轉眼畫風突地一變。周楠沒辦法,只得接過孩子。

    孩子還在哇哇地哭,李妃微微一笑:“周大人想必沒有帶過孩子,你哄哄他吧!”一邊說,一邊從旁邊的籃子裡找出一張尿布,手腳麻利地換了上去。

    周楠無奈,只得輕輕晃動著嬰孩,口中“哦哦”幾聲。

    也不知道是因為換上乾爽的尿布,還是對周楠有好感。那孩子不哭了,用小手摸著周大人的臉,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李妃:“周大人,我這孩兒乖吧?”

    說句實在話,這孩子生得很是健壯,挺沉的。他眉目已經長開,皮膚白嫩,眼珠子黑白分明,透出一絲機靈勁,將來長大成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要為之神魂顛倒。

    周楠:“是挺可愛的。”

    “喜歡嗎?”

    周楠:“愛煞個人了。”心中更是奇怪:這政治談判泥馬怎麼變成嘮嗑拉家常了?

    李妃長長嘆息一聲:“周大人,假設一下。如果將來景王殿下繼承帝位。以景王暴戾的性子,只怕咱們裕王府日子不會好過,裕王肯定會去就藩,這孩兒說不好連王爵也沒有,今後的日子又該如何過啊?如果裕王得登大寶,孩兒也不失親王之位。”

    說到這裡,她眼睛裡泛起了淚花:“周大人,你於心何忍?”歷來皇位繼承人一旦政治鬥爭失敗,下場都是極慘的,就連家人也要受到牽連。她方才所說的還是最好的結果,更糟糕的事情卻不敢想像。

    周楠對她表示深刻的同情,心中卻道:大姐,你和你的兒子將來日子過得如何關我什麼事?皇位爭奪從來都是利益最大風險最大的生意,欲受王冠,必承其重,愿賭服輸。

    周楠開始說官話套話了,道,當今天子聖明,景王裕王都是有德之人,必然叔侄和睦,我大明朝也必然從勝利走向勝利,從富強走向富強,娘娘你過慮了。

    畢竟是在中樞鍛煉過的人,他這一說就是滔滔不絕。

    李妃終於忍不住了,低聲怒道:“周大人,你不要說這些沒用的。我就問你一句,你難道忍心眼睜睜看著這孩兒將來沒個下場?”

    周楠:“天家的事,做臣子的不方便置喙。”

    李妃:“什麼天家的事,這是你的家事,你連自己的孩兒的生死也不管了嗎?”

    “什麼我自己的孩兒……”周楠一呆。

    李妃的淚水落了下來,念道:“鳥兒輕輕唱,落到河洲上。美麗俏姑娘,青年好對象。我記得那夜周大人丹毒發作住在道錄司衙門……那天晚上的月亮好大……從什剎海吹過來的風好涼……”

    什麼都明白了,周楠徹底明白了,原來,那不是一場夢,那是真實的。

    難怪那扇子我找了許久沒找到,卻突然出現了。

    他眼前一黑,就朝地上倒去。

    李妃一把將他抱住,力氣好大,扼得周楠幾乎透不過氣來:“生死存亡,咱們都要堅持,不能倒下!”

    ……

    周楠感覺整座燕山的雪峰都倒下來了,重重地壓在自己心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和李妃分手的,懵懵懂懂地出了龔家。

    大門口,龔公子跪在地上朝他磕了一個頭,哭道:“週侍講,是下官的錯,是下官的錯。”

    周楠看到他,心中的怒氣湧起,用顫抖的手指著他:“你你你,你這個恩將仇報的小人,以後……以後我和你父親的情分一筆勾銷。”

    這事實在太可怕了,李妃是什麼人,皇室成員。你和他私通,還背上了一筆孽債,若是叫人知道,那可是誅三族的重罪。到那個時候,周家固然上上下下要被殺個乾淨,李妃包括李妃和自己生的兒子也要死。

    這次可算是被李妃給抓到把柄了,想不就範都不行。

    可是,就算擁戴小萬曆登基,難道他就會放過我?不可能的。

    而且,我又如何向徐階向徐門集團交代?

    老天爺,你不能這麼對待我啊!

    周楠無語問蒼天。

    坐在玉熙宮自己的房間裡,周楠驚惶不定,不住地喝著熱茶。

    外面的雪更大了些,地上已經積了兩指厚的雪,人的腳一踩上去就留下清晰的腳印。

    “侍講,陛下傳你進殿侍侯。”金四哥進來。

    “好的,我馬上過去。”周楠問:“黃公公呢?”

    金四哥:“黃公公不好了,在家歇著呢!”

    周楠皺了一下眉頭:“又病了?”黃錦年事已高,一個月總要病上三四次。一病,就要隔離上幾天,不等到痊癒不能進宮。看來,這老爺子又要休息幾日,在這關鍵的時刻。

    他又問:“對了,陛下今日龍體可穩妥?”

    金四哥:“陛下叫人在精舍中燒了地龍。”

    “燒地龍?”周楠心中一驚,那就是覺得冷了,這可不是個好的徵兆。

    嘉靖長期服用仙丹,身體感知系統已經出了問題,不知道冷熱了。

    為了顯示自己道行精深寒暑不侵,皇帝夏天穿棉襖,冬天偏偏只穿一件單薄的道袍。

    今天他突然感覺到冷,叫人燒了暖氣,可是四十年來從未有過的,可想他的身體已經徹底崩潰了。

    心中一驚,立即對金四哥道:“金四哥,這幾日你不要換班了,全副武裝守在玉熙宮,沒有陛下聖旨,一個人也不許放進來。”

    金四哥拍了拍掛在腰上的金掛小錘,咧嘴一笑:“都帶著呢!好的,屬下這幾天都不走,就守在陛下身邊。”

    周楠點點頭,匆匆走進嘉靖的精舍,剛一開門,迎面就是一股熱浪襲來,身上的雪就化了,濕漉漉很不舒服。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20:03
第五百一十一章 无形牢笼(求票)





    嘉靖这起居室里常年通风,冷得厉害。

    此刻被地暖一烤,镶嵌在墙壁上的半片花瓶上已经结了露珠。就连插在上面的那枝腊梅花瓣上也都是湿漉漉地发亮。

    屋中没有其他人,只嘉靖一人躺在榻上,身上还盖着一窗薄棉被。

    周楠小声喊:“陛下,陛下。”

    没有回答,耳边是嘉靖低低的呼吸声,长一声短一声,显得紊乱而没有节奏。

    周楠走到他前面,定睛看去。却见嘉靖的面庞已经彻底失去了光泽,浮现出一种蜡黄色。往日间漂亮的三绺长须也如谷草一般枯槁。

    他的眼眶深陷,不知道什么时候眼角出现了两个黄豆大的老年斑点。

    周楠知道皇帝已经昏迷过去,想不到这才两三日不见,他就变成这样了。心中不禁一酸,默默地退了出去。

    他招手让一个小太监过来,问:“可请太医了?”

    小太监:“没去传。”

    周楠大怒:“陛下现在龙体有恙,怎么不去传?”

    小太监一脸的惊恐:“我等也启奏过万岁爷,可陛下说他服用仙丹就好,要什么太医?万岁爷又说,他感觉好得很。”

    周楠心中一动,顿时想起嘉靖三屠太医院的事情。

    明朝历代君王驾崩背后都有太医院的鬼影,嘉靖自然是信不过他们的。别病没有治好,自己反先被太医给害了。

    太医直接掌握着皇帝的病情,各方势力都盯得紧。

    “好吧,既然陛下这么说了,你们就别告诉太医院。”

    周楠知道嘉靖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这一昏迷说不定就醒不过来了。他老人家还没有交代后事,一旦走了,这朝局也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

    饶得他是个胆大之人,心中还是有些慌乱。

    这个时候,得让黄锦回来。

    只有黄锦在才能镇得住场面。

    想到这里,周楠就朝内阁西苑值房走去,想要让史文江带信给黄锦。

    内阁今天是徐阶值守,可惜老头却不在。又问史文江呢,里面的书办回答道,听说史舍人要过来上任,可现在还没到,估计是吏部那边还在走程序。毕竟,中书科舍人这个官职没有出身上的要求,品级也低,却位居中枢,甚是要紧,各机关部门审核都要审核上半天。

    任何地方卡了壳都要拖延上几日。

    周楠心中不禁急噪,以皇帝现在的情形,自己根本就没办法离开。若是离开西苑,真有事那就彻底被动了。

    只得又回到玉熙宫,皇帝还在昏迷。

    吃过午饭,周楠再次去内阁值房,不但史文江没有来,就连徐阶也不在。

    一问,才知道,史文江的任命确实出了问题,吏部是批准了,可到内阁的时候却被高拱给卡住了。

    高拱何等精明的人,显然也是意识到这一看似不要紧的人事变动意味深长。

    周楠又问:“首辅呢,这几日不是他值守吗?”

    书办回答说,首辅这几日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处置,换了岗。

    原来,科道的言官们休整了几日之后又开始闹起来,再次上折子要求面圣,要求朝廷早立储君。

    内阁自然是一一驳回。

    言官们不依,再次发动,这次不但科道,就连中央其他部院的中低级官员也被他们串联起来。

    一时间,折子如雪片一样飞过去,几乎要将内阁给淹了。

    听说,有几个御史和性格火暴的高拱闹得不可开交,还差点动了手。

    徐阶忙着灭火,实在没有办法再来西苑当值。否则,几百官员再来一次冲击宫闱,事态就再控制不住了。

    周楠急得直顿足:“这两日是哪位阁老当值?”

    书办:“按顺序是袁次辅当值。”

    周楠稍微松了一口气,老袁可是自己人,他坐镇值房,行事也方便。可是,袁阁老病得只剩半条命了,他还能上班吗?

    这大明朝啊,还真是垂垂老也。皇帝马上就要老死,袁炜活不了几个月。徐阶也是一把年纪,高拱好象也是六十好几的人,只李春芳好一些。

    老人政治,一味求稳,国家能不出问题吗?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头戴斗篷,满身雪花的人走进内阁值房,笑道:“子木,许久不见了,我这几日正在读你在内书堂所写的教案,深受启发啊!”

    来的正是张居正。

    周楠一愣:“原来是太岳,你怎么来了,可有事?”

    张居正道:“我不是翰林院翰林侍读吗,今日正是每月一次的经筵。”

    周楠:“陛下龙体微恙,这经筵要取消的。”

    张居正点点头:“是的,不过,袁阁老不是病得厉害无法视事吗?恰好我得了皇命可以进西苑,内阁命我暂时在这里值守两日替次辅的班。”

    周楠心中大震,他立即明白过来,张居正肯定是裕王府安排进西苑的。

    嘉靖吐血之后已经有许多日没有召见大臣,换任何人都会起疑。

    现在,各方势力目光的焦点都集中在西苑,集中在玉熙宫,而自己就是处在焦点之人。

    张居正笑道:“恰好今日遇到子木,正好有些问题要与你探讨。”

    说罢,就叫书办看了茶,又从怀中抽出周楠所写的教案和他讨论起来。

    看得出来,张居正对周楠所建立的货币信用体制很有兴趣,竟不耻下问。周楠心中叫苦,无奈被他纠缠,只得平心静气和他讨论了半天。

    这才道:“太岳,陛下那边我还要过去侍侯呢!你也知道,黄锦黄公公生了病在家休养,万岁那边也缺人。不好意思,在下得告辞了。”

    张居正点头:“也对,公务要紧,我倒是唐突了。”说罢,他装着不经意的模样问:“陛下现在可好?”

    周楠:“那日科道聚众闹事,陛下一时激愤,内火攻心吐了血。他老人家可是要大道行的,打坐了一夜就已经痊愈。”

    张居正:“陛下龙体安康,乃国家之幸运,百官之幸。”

    徐阶被科道的人缠住了,史文江又不能进西苑,事情变得不寻常。周楠也没有办法,只得又回到玉熙宫。

    他感觉自己就好象是被关在一间牢笼里,而昏迷不醒的嘉靖则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将他炸得粉碎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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