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19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5
第四百六十二章瑞雪豐年話宰輔(一)





   

    大明朝嘉靖四十一年空明案這場風波在拖延了一段時間之後,終於以刑部尚書黃光升這種完全不講究法律程序和組織程序的方式得以解決。

    空明就是一個心腹大患,他一死,皇帝再不用擔心這案子深挖下去,牽涉到裕王和景王奪嫡之爭;徐階也不用擔心自己被人誣陷,以至黯然退出政壇,說不好還會抄家滅門;陳洪和朱希忠也不用害怕事情暴露,被朝廷深究。

    他這一死,可謂是皆大歡喜。

    唯一不滿的就是科道這方最喜歡刷存在感的勢力了。

    言官本欲藉此案發動對廠衛的進攻,如果能夠給陳洪一個狠狠的教訓,甚至能因為限製廠衛的勢力,那可是文官政治前所未有的勝利。

    可惜,人犯這一死,一切都是白搭。

    科道便將怒火發洩到黃尚書頭上,於是,彈劾折子又像雪片一樣飛去內閣,參劾黃光升置於不顧,專橫、跋扈、違制。

    搞得黃大司寇很是狼狽。

    這個時候,徐階已經重回內閣,他還能說什麼呢?

    老徐和袁煒經過這一場合作之後正處於蜜月期,自然是一通駁斥。另外一個大學士李春芳雙拳難抵四手,保持了沉默。

    折子送去司禮監之後,皇帝直接留中不發,來個不予理睬。

    這下,科道更來勁了。

    就在這個時候,皇帝下旨讓朝臣公推內閣首輔一職。

    經過一番折騰,眾望所歸的徐階終於成為宰執天下的首魁,袁煒也順次進位次輔之職。

    同時,高拱也入內閣做了相爺,算是將內閣四位大學士補齊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天子再次下詔,說內閣人手不足,準備再補兩位閣老,讓大家議一議。

    明朝內閣的人數一般都在四到六人之間,沒有一定之規。人數最少是在仁宗朝三楊開泰時代,只有三位閣老。

    入閣為相可是明朝文官的最高政治理想,尤其是在內閣眾相合議擬票的情況下,權柄比起以往卻要大上許多。

    一時間,有資格入閣的部院大臣,甚至有過巡撫一方履歷上沒有問題的侍郎們也動了心。

    整個京城到處都是各位大人幕僚活動的身影,縱橫捭闔,利益交換,打擊對手。

    這其中,掌握著輿論的言官清流們自然在各方勢力爭取的目標。

    經過這件事的衝擊,科道們注意力得以分散,也再沒興趣去糾纏空明案。

    這段時間,京城流言四起,一系列相關人等的名字被人津津樂道。很快,大家就排出了未來可能入閣的官員的名字。

    一場大雪紛紛揚揚落下,整個京城都被覆蓋在一層厚厚的白色棉被中。

    時間已經到了十一月中旬,再過得四十日就是春節。

    這一日,周楠從西苑當值出來,也不忙著回家,先去了一家叫的酒樓去見一位客人。

    說是其實,也就是後面的院子裡種著一叢可憐巴巴隨時都有可能死去的斑竹。但這裡的廚師手藝非常好,據說以前在臨清州的一位漕運官員家幫過廚子,做得一手濃油赤醬的魯菜。

    我們的周舍人平日里侍侯茹素的嘉靖天子,回到家裡又是不喜葷腥的荀芳語,別說嘴裡淡出鳥了,只怕連洪水猛獸也鑽出來了。

    今日無事,肚子裡的讒蟲兒再遏制不住,索性就到這裡來犒賞一下自己。

    剛進酒樓,厚棉布門簾兒一掀,就有熱氣撲面而來,肩頭的雪花就融了,濕漉漉頗不舒服。

    史文江忙走過來,接過他解下的大敞,笑道:“三賜先生來得可早了,客人還沒有來,你我早早兒地在這裡等著,未免太抬舉人家了。”

    週楠斜眼道:“文江,什麼三賜先生,坊間笑談你也拿來埋汰於我,再這樣我要翻臉了。”

    史文江在周楠面前隨意慣了,繼續調侃道:“周大人出入公主殿下的府如如無人之境,別說三賜,就算是三十賜也是有的。但凡你有用不著的東西,不妨送給我,宮中的用具那可是花錢都買不到的。”

    周楠苦笑:“文江,這事……可不好亂說。你都是做官的人了,自有俸祿銀子,怎麼還問我要東西?天兒太冷,咱們還是見進雅間喝幾杯酒暖和暖和身子。”

    史文江:“好,咱們上樓去。”

    前一陣子,周楠在徐階那裡提出想給自己的幕僚史文將謀個官職。

    周楠現在是徐階手下的得力干淨,他說的話,徐閣老自然點頭。就讓補了史文江一個宛平縣丞的官職,說是先過渡一下。待得過上兩年,再調去中央部院。

    說到這裡,或許有人奇怪,按照明朝的人事制度,縣丞一般都由舉人擔任,史文江一個小秀才憑什麼去做這個副縣?

    這裡面有兩個原因。

    首先,縣丞這個官職固然必須由舉人擔任,不過,國子監監生坐監期滿,也可以外派。前一陣子徐階運做此事的時候,先給了史文江一個國子監的名額,在那裡走了一道程序。國子監的祭酒高拱雖然和徐階是政敵,兩人為了爭首輔打得頭破血流。這次雖然沒能競爭到首魁,但還是如願入閣了。在入閣之前,他和徐階達成默契,我替你補史文江進國子監,拿到畢業政,你也別在老夫入閣的事情上設置障礙。

    其次,別說宛平縣丞,就算是正印知縣,也沒人想做。

    明朝京城設了兩個縣,北面、西面歸大興縣管;南面、東南則歸宛平。

    有句話是這麼說的: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做惡附郭省城。

    大興、宛平兩縣附郭京城,簡直就是十世惡人,惡貫滿盈才遭此天譴。

    京城中達官貴人實在太多,可說是扔一塊石頭出去就能打中一個皇親國戚。四品多如狗,七品不如狗。

    大興還好一些,畢竟是經濟發達地區。宛平就慘了些,位於郊區,且都是軍事管理區,有大大小小十多個軍營。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丰台大營,軍人的數量比百姓還多,基本上是白天兵看兵,晚上數星星,軍地關係不好協調。

    每次有官員接到去這兩縣上任的委任狀,都是如喪考比。

    好在史文江也知道自己去宛平是個過渡,現在也算是有官身走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表示非常滿意。

    他剛拿到官照,準備下月初一再去上任,今日依舊做周楠的師爺,算是站最後一班崗。

    看到他滿面得意的表情,周楠心中突然感慨:想當年我做衙役的時候,知縣、縣城是何等高不可攀啊,為了一個從七品的雜流官可說將所有力氣的用上了。現在文江之因為我的一句話,就拿到了縣丞的官位。可見,上面有人是何等重要。

    在上樓後,二人就听到旁邊有人正大聲議論:“林兄,你猜這次朝廷會補哪兩位大人入閣為相?”

    聽到這話,周楠和史文江停了一下,轉頭看去,卻見是一桌正喝得耳酣眼熱的讀書人。

    京城除了官多,就是讀書人多,尤其是這一段時間。

    現在是十一月中旬,會試在明年二月初九,距離現在只剩八十來日。早在秋初,就有各省的貢士們進京待考,有的人甚至在長期寓居京城,一住就是十年。

    再加上等著秋闈的秀才們,三五千人總是有的。

    那個被問到的林兄顯然是這一眾書生的首領,為人也有些見識,他板著手指道:“我朝自來就有非進士不得做官,非翰林不得為相的規矩。另外,入閣為相還得有一定品級,須得是部院大臣,至少也得是侍郎。”

    又有書生道:“林兄這話人盡皆知,這不是廢話嗎?京城部院那麼多,上上下下幾十上百號人,鬼知道哪兩位大人能入閣。”

    林兄吃他的埋汰,心中不喜,感覺受了冒犯。冷笑道:“這是其一,第二,對與入閣之人在資質上也有要求。宰輔者,需精通政務,從中央都地方的事情都得門清。因此,必須有在地方任職的經歷,必須有督撫一方的履歷。如此,有入閣資格的人也不太多,掐指一算就能算出來。”

    聽他這麼說,眾人紛紛點頭,道:“林兄說得是。”

    見大家首肯,林兄更是得意,道:“你們都說張太岳張居正可以入閣,那是胡說。張白龜連個侍郎都不是,就算要擢拔,也得去做個侍郎過度一下,或者先去巡撫一方。算起來,這次能夠入閣的不外是郭樸、黃光升、陳以勤、嚴訥、唐順之五人,甚至趙貞吉都有可能。”

    聽這位林兄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其中有提到自己個人命運巨大轉折中所遇到的貴人唐順之,周楠眼皮子一跳。

    他和史文江相視一笑,便在小二的帶領上進了雅間。

    一進閣中,關上房門,外面的喧囂瞬間就听不見了。

    客人還沒有到,也不忙布菜。

    小兒就給周楠和史文江一人衝了一杯香片,又點了線香。

    檀香氤氳而起,旁邊花架子上一盆水仙正在怒放。

    史文江見旁邊再無他人,端起茶喝了一口,嘆道:“這天兒真乾燥啊,渴死我了。哈哈,想不到嚴大宗伯也有入閣的的可能,今日咱們要和他的幕僚見面,這不是巧了嗎?”

    是的,周楠他們今天就是要和禮部尚書嚴訥的手下見面說事。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5
第四百六十三章 瑞雪丰年话宰辅(二)





   

    “这不可是巧了吗?”周楠笑了笑,道:“严大宗伯入阁这事我看颇难,估计老严也没有这个心思。”大宗伯就是礼部尚书的别称。

    明朝对于六部尚书的别称个不相同,吏部尚书在六部排名第一,被称之为天官或者冢宰;兵部尚书被称之为大司马;户部尚书,人称大司农;刑部尚书,大司寇;工部尚书,大司空。

    明朝之前,各朝都以皇室威望最高的王爷管理宗室,设宗正府,主官为大宗正。朱元璋为了限制宗室权力,将管理皇族的权力交给礼部仪制清吏司。因此,礼部尚书就被人称之为大宗伯。

    史文江心中好奇,问:“入阁谁不想,有那个条件为什么不争取?”

    周楠只是抚摩着下颌生出的短须不语。

    古人三十蓄须,以为威严,他也到年龄了。再这么顶着光秃秃的下巴和上嘴唇,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成宫里的太监。

    “哎,我明白了,严尚书没有政绩,如果入阁未免人心不服。”史文江拍了一下额头。

    周楠哈哈一笑:“文江你终于想明白这一点了。”

    原来,礼部是徐阶的基本盘,里面都是他的门生故吏和心腹,绝对不允许别人染指。严讷去那里做尚书之后,死死被徐党压制,基本干不成什么事,日子过得憋屈。

    直到徐阶被牵涉进空明案,在家待罪的时候,他才算是将部里的公务理顺。

    这就是一个有些懦弱之人,又没有做过什么事情,入阁为相确实不太能令人心服。

    史文文江虽然读书不成,可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对于政治甚是热中。话匣子既然已经打开,就再收不住:“那么说来,子木你看黄光升如何?”周楠是天子近臣,选拔内阁辅臣的事情何等要紧,他必然有一手消息。

    周楠摇头:“大司寇资历威望才干都够,不过,空明案办得有些过激,若是入阁,恐惹物议,再加上陈洪的反对,天子怕是也不想找这个麻烦。”

    史文江兴奋起来:“如此一看,唐应德唐公应该能够入阁了。听说子木当初得过他的提携,又有宾主之谊,这可好了。”

    周楠却摇头:“怕是不行。”

    史文江吃惊:“怎么就不行了?”

    周楠:“两个原因,一是年龄,二是身体。唐公今年五十有五年事已高,而且身体孱弱,上次写信给我的时候,已经有归隐田园之念。”

    说到这里,他禁不住叹息一声。

    老唐有严重的贫血,动不动就两眼发黑。他的坏血症经过饮食调理之后,虽然好了许多。但因为以前身体受损严重,已经不能进行高强度的脑力工作。

    而且,唐顺之的性格比较刚直。内阁相爷讲究的是协理阴阳,遇事尽量调和,必要的时候还得背锅做百官的出气筒,这个位置确实不适合他。

    史文将连声“可惜可惜”又道:“看来,另外两个内阁人选必然是郭朴和陈以勤。”

    郭朴是现人吏部尚书,陈以勤则是侍读学士,掌翰林院。后进太常寺卿,高拱入阁之后,他又做了国子监祭酒。

    周楠:“这种事情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是什么,搞不好半路还杀出几个程咬金呢!反正和咱们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懒得打听。”

    “也是。”史文江:“这是严尚书找你不知道又有什么事?”

    周楠:“谁知道。”

    正说着话,小二就领着一个中年书生进来。

    那书生上前拱手:“见过周舍人,见过史大人。”又自我介绍说他是严讷的幕僚,姓王,可以全权代表大宗伯。

    史文江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之为大人,心中欢喜,就吩咐小二布菜。

    王师爷是个人情练达之人,口才了得,诗词歌赋无一不通,和二人倒也说得来。

    酒过三巡,周楠才问:“王先生,不知道严尚书派你过来又何吩咐,且说就是。若在下办得到,绝不推脱。”

    能够被一个尚书求到门上,周楠相当的得意。

    王师爷道:“事情是这样,大宗伯有个门生在山东青州府做知府。青州小麦极好,历来都会充做漕粮,甚至进献君父做为贡品。今年春季雨水少,地方上受了灾,歉收得厉害,青州知府就上奏折请朝廷开恩赈济。”

    周楠作为中书科舍人,平日里不是随侍在嘉靖驾前就是在内阁西苑值房走动,这份折子恰好看过。他记性也好,就道:“我知道这事,朝廷不是批红了吗,减去青州今明两年两成赋税,这也算是皇恩浩荡。难不成,还想减免,这可不行啊!”

    是的,如果站在普通人的地位上来看,赈济灾民,自然是要赋税全免,然后再拨点钱粮,将温暖直接送到百姓手里。

    可是,治理一个国家却不能这么干。

    中国古代灾害频发,大灾小害没一年落下过。如果都要赈济,国家财政也负担不过来。而且,更有地方官员会虚报天灾,或者小灾大报,为得就是从中央财政弄些资金建设地方。

    中央和地方的利益搏弈乃是常态,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个减免两成赋税的额度是户部和内阁经过计算得出的比例,恰好可以安置灾民稳定民心。如果再减免,那就是开了个坏头,朝廷也不可能允许的。

    周楠:“再说了,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中书舍人,这种军国大事可没有资格过问。”

    王师爷道:“周舍人却是误会了,我今日来此受了东翁所托,说得是另外一件事。”

    周楠:“王先生请讲。”

    王师爷:“山东青州知府又上了一道奏章,请将明年的食物赋税改为金银抵扣。这到折子递到内阁,却被首辅给驳回了,就连袁次辅也批示此法不可行。还请周舍人在二位阁老面前代为说项,青州几百万百姓皆感念你的恩情。”

    他这一说,周楠立即明白那青州知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心中便断然拒绝。

    连连笑道:“多谢大宗伯抬爱,周楠实在没有这个能力,还请另请高明吧,恕罪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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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章 大变革的前夜(一)





    官場中人,到了一定的高度,處理事情的方式和地方上已然大不相同,很多時候講究的是一個體面。

    有事,若是在縣府一級,身為官員的幕僚替主家辦事,說不定要和相干人等討價還價,糾纏上半天。

    見周楠很乾脆的拒絕了,王師爺卻不多說,就將話風一轉,只同周、史二人說起風花雪月。

    興起,王師爺甚至還叫酒樓取來一把胡琴,一邊拉一邊高聲吟唱:“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唱的正是周楠的作品。

    周楠也來了興致,提著筷子在碗上打起了拍子。

    這頭如此熱鬧,早驚動了那邊先前正在議論未來閣老人選的書生們。

    於是,那個林兄就和幾個書生過來見禮。

    這幾個書生有舉人有秀才,也有世家子弟,見眼前正是大名鼎鼎的周子木,都異常興奮。

    兩邊就將桌子拼在一起,詩詞唱和了半天,直到黃昏時分才興盡而散。

    待到出了雪大了些,沒有風,棉絮狀的雪花紛紛揚揚落下,旁邊的小河已經結了冰,有幾個少年正拿著鐵鉤將一塊塊剛取出的冰塊扔在大車上。

    河邊有一數樹白梅開得燦爛。

    大約是喝了許多酒,加上心頭高興,一身熱得緊。周楠和史文江也沒有乘轎子,就那麼在長街上邊說話邊走。

    史文江乘這酒興問:“舍人,嚴訥乃是禮部尚書。禮部和你的交道也多,方才那王先生所說的事情也不大,何不應了?青州百姓受災頗重,如果能夠促成此事,也算是一樁功德,何樂而不為?”

    周楠只笑笑不說話。

    史文江:“區區一本奏摺,以舍人在徐閣老和袁閣老那裡的地位,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就算兩位相爺不肯同意青州知府的懇請,直接轉去司禮監,讓嚴尚書去和內相們扯就是了。”

    周楠還是不說話。

    史文江繼續道:“官場上的事情不外是人情,嚴大宗伯欠了你這個人情,以後舍人未必沒有求到他的時候。萬事不求人的事情,也就是說說硬氣話罷了。如果舍人有事要他幫忙,在下可以替你出面和王先生談。”

    周楠才緩緩道:“內閣輔臣,部院大臣,遊戲規則和下面不同。文江,你看問題做事總喜歡從利益出發,須知到了他們這種地位,個人私利又算得了什麼。更多的是政見的分歧,政見不同,可不是簡單的利益交換。”

    史文江一愣:“不就是青州受災,求朝廷讓他們以折色代替本色繳納來年賦稅,與政見何干?”

    周楠正色道:“我朝夏糧秋稅確實有本色折色之說,有的地方也允許有一定比例的折色銀。但是,完全廢除本色該為折色涉及的面太廣,青州若是開了這個先河,影響深遠,說不好就是改天換地之大變局。”

    史文江不解,也不以為然:沒這麼嚴重吧,舍人的話在下不明白。”

    周楠:“文江,你且聽我說。”

    明朝開國初因為國家尚未統一,又要對北方用兵,實行的實物賦稅制。囤積物資,以為軍需。

    如同,後來歷代君王也都以實物徵收賦稅。也就是說,你如果是種水稻的農民,夏秋兩稅的時候就得繳納黃谷;如果你是種水果的,則只需要交水果就可以了;如果是漁民,則交鹹魚,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提出我交同等價值的麻布抵稅可不可以?官府的回答是,不行,不交鹹魚你犯法了。

    以實物交稅,就是所謂的本色。

    本色賦稅交納給官府後,國家又要派人運去京城充實國庫。耗費大量人力不說,沿途的物資損耗也大。

    於是,有的地方以一定的貨幣代替本色,稱之為折色。

    青州是山東甚至整個北中國有名的優質小麥產地,但是因為境內很大一部位於魯南山區,糧食的產量不大。

    今年夏秋天,北方各地都有旱情,糧食減產得厲害。物價騰貴。

    別看京城今年初冬的雪大,可據黃河以北各省各州府的來報,到現在那邊還沒有下雪,想來明年的糧食產量堪憂,小麥的價格還得上一個台階。

    如果青州府來年兩稅要想順利完成,有兩個辦法。一,用強力手段向受災的百姓徵稅,如果一來,很容易就激起民變,估計青州府官員也不想這麼幹。一民變,自己的前程就完了,誰也不想和自己的仕途過不去;二,就是向百姓徵收折色,然後由官府出面向外省購買小賣解送京城。問題是,購買明年麥子的價格擺明了會很高,徵收上來的折色根本不夠。

    於是,青州那邊便動起了這個腦筋,先是請求減免二成賦稅。然後,更進一步要求將所謂發田租地賦改為現銀。

    聽周楠這麼說,史文江恍然大悟,道:“青州府這個算計倒是妙得很。”

    周楠接著道:“更妙的是,魯南山區本就出產金銀。”

    在後世,經過地質勘察,山東有三條大金脈,乃是中國最大的黃金產地。就明朝而言,金銀有三大產地,一是山東,二是福建,三是雲貴。

    史文江:“啊,倒是忘記這一點了,這確實是個好法子,難為青州府想得出來。可是,舍人這事涉及的面實在太廣,極是難辦,我卻不明白。”

    周楠:“首先,青州如何開了這個先河,難保其他地方不會效法。如此一來,大家都交現銀,國庫裡全是白銀,物資短缺怎麼辦?物價這種東西一時一變,比如上好精米,在江南地區,一斤只三文,通過運河漕運到京城,就達到五文之巨,國庫的收盈波動也大。”

    史文江不以為然:“這又有何妨,依我看來,國庫徵收現銀也是便利,甚至有更多好處。”

    周楠微笑道:“說說。”

    “自古都有穀賤傷農之說,遇到豐年,百姓未必能增加多少收入。到災年的時候,地裡減產,百姓又要挨餓受凍。”史文江道:“國家徵收折色之後,遇到豐年可大量收購糧食,調節物價。到災年時又可出埠糧食,平宜物價,這可是好事。”

    周楠點頭:“說得有些道理,但國家的事情從來不像你我想像的那麼簡單。”

    史文江這句話已經有後世宏觀調控制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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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五章大變革的前夜(二)





   

    周楠:“按說,答應青州府的懇請對內閣、司禮監甚至天子還來說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也算是一樁恩典,可他們卻要考慮這麼做的後果,以及所產生的影響。”

    “此例一開,地方上肯定會弄出許多理由要求全盤實行折色。沒錯,文江你剛才說得對,這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可是,如此一來就涉及到朝廷政務的許多改變。比如國家財政收支的計算方式,甚至涉及到相關的機構變化。”

    “這可是開天闢地的大變革,必然觸動舊既得利益折的飯碗,哪裡有那麼容易?”

    “歷朝歷代的變革鮮有不流血者,商鞅、吳起、王安石都是這樣,如何能不慎重?”

    “朝中公卿大夫都是喜靜不喜動的,這兩年國家出了多少事,再來一場大變革,局面如何收拾?”

    “變革是要變革的,但不能操之過急,當徐為之圖。”

    聽周楠說完,史文江沒想到事情背後會有這 深的意義,抽了一口冷氣:“風起於青萍之末,還是捨人高屋建瓴看得透啊!”

    周楠以前在他心目中其實地位不是太高,說到底也是自己父親以前手下的一個文才過人衙役。只不過因為智謀過人,又風雲際會,這才走到如今這個位置。

    說到底也就是個官僚。

    今日聽他這麼一說,心中大為佩服,所謂國士無雙也不過如此,中樞決策機關果然鍛煉人。

    沒錯,周楠所說的正是張居正變法中的,就是將賦稅和徭役統統折合為白銀。國家拿到錢自行購買物資,僱傭青壯,不再收實物,也不在徵發民夫。

    也因為這次改革,到張太岳去世的時候,國庫尚有存銀一千多萬兩。有因為國庫充盈,這才有後來的萬曆三大徵,才會活生生又為大明續命八十多年。

    法是善法,但實行起來卻有許多難處。首先一點,就得清丈土地。

    畢竟,一條鞭法實行的數字化管理,必須有準確的數據可供決策。而清丈土地,那可而是要觸動全天下士紳利益的。如此,官員們必定出工不出力。

    於是,張居正又弄出了一套,年年考,月月考。一旦官員完不成任務,不好意思,你給我走人。

    這樣一來,新政才得以推行。

    周楠穿越到明朝一年多時間,已然妻妾成群,兒女繞膝。他已經徹底地融入這個時代,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子孫將來做北方侵略者的奴隸。再過幾十年建州女真就要崛起,估計自己也或不到那個時候。但是,作為一個穿越者,往大里說,要為國家和民族盡一分力。往小里說,也是為了自己的子孫後代。

    對於未來的隆萬大改革,他還是想推動一把的。

    這場大改革就是個得罪人的活兒,遇到的阻力也不小,必須有個強力人物主持。

    如今的內閣在嘉靖的手中已經徹底權力碎片化,這其中周楠也助了一把力。沒有如張居正這種權傾朝野的首輔,現在在弄這場改革根本就沒有可能。

    難道,歷史會選擇我代替張居正去做這個權臣大改革家?

    周楠背心突然有寒毛豎起來,他立即就將這個想法拋之腦後。做張居正,開什麼玩笑!

    老張的下場可不妙得緊,死後還被人開棺戮屍,就連兒子也被活生生餓死在家了。我就是個吃喝玩樂享受人生的小丈夫,這種為國家為民族不惜身的事情誰愛幹誰幹,我可沒興趣。

    聽周楠說完這其中的關節,畢竟也是個讀書人,也有以天下為己任的情懷,史文江突然幽幽一嘆:“如此善法,難道就推行不下去。若人人都惜身不肯擔負自己所應該擔負的歷史責任,這國家又會走向何處?亞聖有云:子好勇乎?吾嘗聞大勇於夫子矣。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難道聖人之言都白讀了嗎?”

    周楠:“會有人去做的,一定會的。今天有嚴尚書,明天說不定會有其他人。有了開頭,這個潮流就阻擋不了。”

    是的,據周楠所知,隆萬大改革雖然發端於隆慶朝,到張居正主政的萬曆年終於徹底推廣。但實際上,在嘉靖年末期,朝廷和有識之士也覺察出中央財政出現了不小的問題,需要改變,也做了許多微調。

    實際上,張居正大改革並不是他一個人的成績,而是跨越三朝的一股政治革新。只不過,老張的手段實在太過激,一味下猛藥,終於激起了整個文官集團的反動。

    張太岳的問題是沒有弄清楚一個重要的問題: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沒能爭取到潛在的支持者,以至於把溫和派改革支持者推向敵對陣營。

    嚴訥今天派那姓王的幕僚和自己溝通,並不僅僅是為青州知府說情那麼簡單。

    說不好他背後還站著一股溫和派改革勢力。

    這事倒是有意思了。

    實際上,周楠也傾向溫和改革的。他在內書堂教書的時候也不斷將未來張居正改革的內容和思路灌輸給學生們,想的就是潛移默化影響未來幾十年內廷的管事牌子們,做好大改革的思想和輿論準備。

    或許,嚴訥就是聽到一點風聲,這才跑來和我溝通吧?

    真想不到,嚴尚書一把年紀了,竟然還有這樣的雄心。

    也對,古代的文人誰沒有家國情懷啊!

    周楠和史文將在雪地裡一邊走一邊指點江山激揚文字,越說越興奮,走了很長一段路才分手。

    等回到家中,家人見周楠滿頭是雪,都是大驚。

    荀芳語不住埋怨:“老爺大病剛好不一月,身子還虛,怎麼好在雪地裡走路,若是受了涼可如何是好?”

    “沒事的,我的身子調養得還不錯,三丫呢?”

    荀芳語:“雲娘派人送了許多玩意兒,都是給孩兒玩的,三丫正在她屋裡耍呢!”

    周楠大為驚喜:“雲娘來信了?”

    “來信了,還送過來好多東西,說是給老爺新婦的禮物。”

    周楠:“快把信給我看。”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6





   

    雲娘的來信有兩個內容。一是說商號一切順利,獲利頗多。一家人都已經搬去了揚州;其二,聽說周楠大婚,正是需要錢的時候,就派人解了一千兩黃金過來做為日常花消。另外,她和素姐還為新婦準備了賀禮。

    周楠自從穿越到明朝之後,對古代的金屬貨幣非常不滿。遇到大筆開銷的時候,光帶上一大堆貴金屬就得煩死。那比得上現代社會,一疊紙鈔搞定那麼方便。

    雲娘也知道周楠討厭這種事情,索性將白銀都換成了黃金。否則,按照明朝金銀比率,一千兩黃金就是一萬兩白銀,幾百斤重的銀子帶著、擱家裡實在太麻煩。

    周楠沒想到商號會這麼賺錢,不覺吃了一驚。

    雲娘隨信還附帶著一碟帳本,周楠翻看了一下,每月都能為自己賺到上萬兩利潤,隨著將來生意上路,利潤會更高。

    周楠心中歡喜,有這筆收入自己在外面接待應酬再不用捉襟見肘,甚至問荀芳語要私房錢那麼沒面子了。

    而且,就算自己的兒子們將來不能讀書,也能富貴一生。

    據信上說,周家舉家搬去揚州後,買了個大宅子做為商號的總部,老丈人楊六爺過去做了大掌櫃,還帶去了大舅子的一個兒子細心培養做為未來的儲備幹部。至於大舅哥楊有云則留在安東繼續做他的里長土豪劣紳,畢竟,安東才是周、楊兩家的根,宗祠所在,不能丟了。

    素姐心思甚密,又能讀書識字,一肩將帳房的活兒挑了。

    有自己人掌握帳目,也叫人安心。

    武新化負責官鹽的銷售,並在官府和場面上走動,做為周楠和裕府李妃娘娘的代言人,最近也發得厲害,甚是風光。

    這次就是他帶信來京城的,隨便將前一段時間所賺的錢押送過來交給李妃。

    說起周楠和裕王府的關係還真有些惡劣了。

    空明案之後,嘉靖考慮到王府的勢力實在太大,有心限制。皇帝本就是個疑心病很重的人,竟對自己的兒子產生的懷疑。授意王府儀衛司的官員對他嚴加約束。

    現在,裕王是一步也出不了府,心中又是畏懼,心情頗為低落。有流言說,他對周楠極其不滿,甚至在醉後對我們的周大人破口大罵。

    周楠還能說什麼了,他以前也不是沒想過成為王府系的干將,成為未來的從龍功臣蕃邸舊人。畢竟,王爺代表著未來。可是,世界上的事情豈能盡如人意?

    其實,裕王又如何能夠理解,嘉靖這麼做,其實對他也是一種保護。你插手朝政,風頭太勁,未必就是好事。做儲君,就得低調隱忍啊!

    既然和裕王搞不好關係,那就不動腦筋了,反正這筆生意是我和李妃之間的事情,大家各交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至於將來,將來李妃可是要執政大明的,有她在,別人也不會拿我老周怎麼樣。

    做個後黨也不錯啊!

    馬上就要過年,周大人每日不是去內閣轉一圈,就是去內書堂教上兩節課,更多的時候則是去嘉靖那裡搞搞迷信活動,寫寫青詞,日子過得波瀾不驚。

    另外,周楠每日還會抽出一個半時辰讀書做文章,準備來年的春闈。最近,他的八股文章寫得越發地好,基本上已經達到了普通秀才的水準。進士科考試,大可去得。

    一日,徐階在內閣值房值守的時候委婉地提醒週舍人,現在既然朝廷無大事,何不將兩家的婚事辦了。

    周楠一聽,心道:著啊,我最近是挺閒的,何不趁這個機會迎娶阿九。否則,一到過年,就會忙得不可開交。

    於是,就送了彩禮,選了日子,將新娘子接回門來。

    無論是前世還是在這片時空,結婚對於周楠都是第一次,舉行完婚姻,周楠感覺自己的人生徹底圓滿了。

    古代的婚禮究竟有什麼講究,他自然是一概不知,一切都按照司儀的指示,按照程序過了一遍。

    當朝首輔,宰執天下的徐閣老嫁孫女,新郎又是一代大家,天子近臣,婚禮自然異常風光。

    各部都送來賀禮,還有不少相熟的官員親自過來討一杯喜酒喝,滿座都是衣冠禽獸,極為風光。

    新娘子入洞房之後,周楠挨桌給賓客敬酒。

    正喝得酒酣耳熱眼生花,就有人來報說天子有恩旨下來,賜了一份心意。

    眾官口中嘖嘖有聲,皇帝給大臣隨份子,這在大明朝可是頭一遭,可見周舍人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

    周楠也是得意,說了聲恕報不周,就離了席去大廳領旨。

    說來也巧,今日來頒旨的竟是周楠的的學生陳矩。

    兩人例行公事的之後,周楠接了聖旨和禮物,叫人看茶。

    皇帝的禮物說起來挺沒勁的,就一個條幅,上書“佳兒佳婦”四字,不當吃不當喝,你還得小心。

    若是被蟲蛀鼠咬了,那就是一樁麻煩。

    看了茶,陳矩才拜道:“學生陳矩見過恩師,恭喜恩師。”

    周楠看到他分外親熱,一把將他扶起,笑道:“萬化,為師已經有些日子沒有見到你了,心中甚是掛念,不知道你在內廷當職幹得如何?”

    陳矩激動地說:“先生教導過學生,當為國家盡到自己的力量,學生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一晃這麼久沒見到恩師,先生清減了許多,還須保重身子。”說到這裡,眼圈竟微微發紅。

    周楠微微一笑:“今天是為師大喜的日子,萬化不必如此。你我已經許久沒有相聚了,且過去吃幾杯酒。”

    陳矩:“長者賜,不敢賜。但是,學生還得去裕王府走一趟,公務在身,不克久留,還請恩師不要見怪。”

    “哦,既然有公務,那我就不留你了。”周楠隨口問:“陛下叫你去王府所為何事?若不方便講就算了。”

    陳矩:“回恩師的話,也不是什麼大事。陛下聽說李妃娘娘有孕在身,龍顏大悅,命學生送些嬰兒能用的器物過去。”

    周楠:“李妃娘娘懷孕了,那可是喜事啊,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誕下龍孫?”

    陳矩:“據過去憑脈的太醫說兩月了,脈象宏大,顯然母子都好,最遲明年七月就能生產。”

    周楠:“那好,替為師恭賀李妃娘娘。”

    “是,一定將恩師的心意帶到。”陳矩施禮告辭。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6
第四百六十七章你吞什麼口水





    明朝宗室嘉靖這一系一向子嗣艱難,他那一輩就自己一根獨苗。

    再下一輩則只有裕王、景王和嘉善公主活到成年,也算是好了些。

    到第三代,則又恢復嘉靖一輩的慘狀,只有小萬曆一人。別說男丁,就連個女孩也無。

    皇室生孩子不比得民間僅僅是為了延續香火,還涉及到大統和綱常。簡單說來,就是如果皇帝沒有子嗣,千秋萬歲之後,皇位應該由誰來繼承。

    如果你沒有兒孫,將來這帝位必然旁落到皇族旁支。人都是自私的,任何能夠容忍。

    況且,嘉靖當年本就是由藩王而入繼大統。為了讓自己父親進入太廟,還引起了一場偌大的**,自然知道其中的厲害。

    古人壽命短,小孩子的夭折率高,不滿十六歲,隨時都有可能去世,也許是拉一場肚子,也許是一場風寒。小萬曆今年才四歲,也不保險。

    試想,如果將來小萬曆不幸去世,換別的人來做皇帝。碰到一個比嘉靖更狠的君王,別說將他的父親請進宗祠,說不好還會把嘉靖的牌位給攆出太廟。

    實話說,嘉靖在四十一年前開了個惡例。

    小萬曆朱翊鈞作為將來唯一的皇位繼承人,必須有個備份才讓人安心。

    現在李妃懷孕,對皇家來說也是一件喜事。

    要知道,雖然裕王當年雖然有過不少孩子,但都沒有活到成年。後來又因為服食仙丹,好像生育力也出了一些問題,現在又得了一個孩子,挺不容易的。

    這對皇帝,對裕王和李妃,對大明朝都是一件喜事,難怪皇帝會破例派陳矩賞賜王府財物。

    不過,從小萬曆的角度來說未必就好。

    明朝表面上看起來以禮法治國,制度森嚴,任何人的一言一行都嚴格受到禮儀制約,可涉及到宗室好像就沒有那麼簡單了。藩王還好一些,親王們爭儲奪嫡乃是常態。從建文時期到永樂,然後到正德、寧王,最後是裕王、景王,親王們為了爭搶皇位,黨同伐異,使盡手段,甚至起兵造反的事情時有發生。

    小萬曆本是未來皇位唯一的繼承人,又是嘉靖口中的“好聖孫”地位不可動搖,可現在突然鑽出來一個競爭者,那才是倒了血霉了。

    這小孩子不知道會氣成什麼樣子?

    想到這裡,周楠心中卻是一動,暗想:裕王父子對我成見極深,將來在官場上,俺老周領得是他們老朱家的工資,難免要受他們的氣。裕王還好,在真實的歷史上,他吃丹藥吃壞了身體,又耿於女色,在位不過五年就駕崩了,我熬一熬總能熬過去。但萬曆卻有些麻煩,他可是明朝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若是再熬,說不定我先熬死了,他還活蹦亂跳的,這就晦氣了!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斃啊!

    那麼,該怎麼辦呢?

    難不成放棄現在的一切,歸隱田園?

    周楠今日喝了許多酒,感覺自己的思維異常活躍,也異常大膽:我能夠走到今日何等艱難,怎麼能說放棄就放棄。而且,就算放棄了一切回淮安老家,以萬曆對我的仇視,估計也不會放過我。一入官場,就是上了一輛沒有剎車正朝前疾馳的汽車,要么抵達目的地,要么死?在真實的歷史上,內閣首輔高拱退休後,不一樣被張居正借了許多由頭搞得生不如死,大丈夫豈能束手就擒?

    消極防守是不行的,要不就主動進攻。

    李妃不是明年七月就會生產嗎,不如擁戴王府的老二?

    我現在已經初步掌握了徐階手頭的力量,將來再和朝中各方勢力結盟,未必不可以替未來的朱老二爭取一下。

    那麼,下一步我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替徐階在內閣收權。這事不急,嘉靖還有四年壽命,等到那時候再說。

    再說了,李妃肚子裡的孩子究竟是男是女天知道,我未免也考慮得太深遠了……想到這裡,周楠失笑,今天可是他的結婚的大喜日子,可不能因為這事壞了心情。

    當下,周大人就收拾好心情,出去和眾賓客吃酒。

    直到夜深,賓客紛紛起身散盡,他才在丫鬟的帶領下進了洞房。

    新房很大,裡麵點了許多龍鳳蠟燭,照得里面纖毫畢見,也照得阿九身上的錦緞熠熠發光。

    說來也怪,一向膽大妄為的阿九今天卻老老實實地坐在床沿上,身體甚至還膽怯地縮了縮。

    自從拜了天地之後她就坐在這裡等著周楠,前後大約一個半時辰,也難為她有這樣的耐心。

    一個丫鬟將一根前端鑲嵌著白銅龍鳳的紫檀木棍遞給周楠。

    周楠知道這是讓他去揭新娘的蓋頭,笑了笑,瀟灑地將其挑起:“娘子辛苦了。”

    眼前是一張明媚的小臉,略施粉黛,眼睛閃亮,竟多了一份成熟的美。

    從今天起,這個活潑調皮的小姑娘就變成自己的妻子了,周楠一剎間被這陌生的美耀花了眼,他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阿九被周楠這麼仔細端詳,難得地羞紅了臉,將頭低低的埋了下去。

    旁邊的丫鬟將夫妻二人久久不說話,急了,忙道:“老爺,該飲合卺酒了。”

    周楠醒悟:“倒酒。”

    於是,周楠和阿九各自飲了一杯。

    待到儀式舉行完畢,那丫鬟便推出屋去,隨手將門關上。

    丫鬟前腳一走,後腳,阿九就將頭上那一堆分量不清的珠寶首飾摘下來扔在地上,又脫掉厚重的錦衣,氣道:“想不到結婚這麼麻煩,早知如此就不結了。熱熱熱,熱死我了!”

    周楠定睛看去,果然,小丫頭的額上已經出了一層細汗。

    她是個喜動不喜靜之人,身體又極為健康,洞房裡的地暖燒得極旺。在屋中呆了三個小時,阿九被熱壞了。

    阿九一脫掉外套,身上的汗氣就散發出來,衣裳薄薄地貼在身上,勾勒出美妙的線條。

    美色在前,如何把持得住?

    周楠心中突然有一股熱氣湧起,喉嚨裡禁不住咕咚一聲。

    阿九听到聲音,好奇地看著周楠:“你吞什麼口水?”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6
第四百六十八章該死的封建禮制





   

    周楠:“太熱,口渴。”

    “不對,不對,你這模樣不對,一定是在打什麼鬼主意?”阿九哼了一聲:“你這人壞得很,口頭就沒有一句實話。 ”

    周楠:“你可冤枉我了,我可是一臉正氣的人。”心中的**一潮一潮湧來,竟遏制不住。如果眼前的阿九換成別的女子,自然有一百種手段哄得她開心。

    可是面對著阿九,他卻有些心虛氣短。大家現在雖然是夫妻,可觀念還沒有改變過來,依舊拿對方當從前生意上的合作夥伴,無話不談的哥們儿。

    這如何下得了手,就算橫心下手,如果阿九極力反抗呢,本老爺可有的苦頭吃了。

    正在這個時候,外面窗戶下傳來剛才那丫鬟的聲音:“老爺夫人快些脫衣上床,明日還要返門,徐大老爺得了旨意,明日就要出京赴任,可耽擱不得。”

    她口中的徐大老爺自然是阿九的父親徐蕃,自從徐階做了首輔之後,徐蕃的任命終於下來了,出任大名知府。按照規定,明日必須出京。

    周楠和阿九听到丫鬟的聲音,都大吃一驚,原本以為這丫頭已經走了,想不到竟然一直躲在窗戶下面聽裡面的響動,扮演觀摩學習、監督、鼓勵的角色。

    要知道,她這種陪房丫頭在主母懷孕期間是要代替妻子角色服侍主人的,將來也會名正言順地成為小妾。主母越是能夠得到主人的寵愛,她的地位越高。

    說起來,這丫鬟倒是長得清秀。

    這該死的封建制度。

    頓時,洞中的氣氛變得詭異。阿九通紅著臉,緊咬著嘴唇不敢再說話。

    這麼下去不行,總得有個開始吧?周楠一橫心,壯著膽子猛地將阿九抱起。

    阿九低呼:“你想幹什麼?”

    周楠也不說話,低頭吻了下去。

    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男子漢氣息,阿九突然失去了力氣,整個人都如同是陷進迷幻的雲彩中。

    那雲彩聚攏又分開,分開又聚攏。

    劇烈的撞擊中,雲彩中有閃電霹靂而下,震得人骨子都散了。

    雷聲中,狂放的暴雨瓢潑而下。

    她低聲哭泣,心中畏懼,卻又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

    原來女人就是這樣,原來人生就是這樣,快樂中夾雜著痛苦,痛苦中是更多的快樂?

    和他在一起,真好!

    雨停了,風住了,雷聲也收了。

    先前還如飄蕩在驚濤駭浪的一葉扁舟的阿九發現前方是一座寧靜的海港,她突然明悟,那就是家啊,我現在可算是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了。

    枕在周楠的臂彎裡,她甜蜜地睡著了。

    天剛亮,陪房丫鬟就風風火火地衝進屋來,一把掀開周楠的被子。

    這麼光溜溜地被人看到,周老爺大光其火。

    還沒等他脫口痛罵,丫鬟就搶過墊在阿九身下的布巾,見到上面的點點桃花,一臉的狂喜,叫了一聲:“阿彌陀佛,恭喜老爺,恭喜夫人。”

    就飛快地衝了出去。

    阿九羞得將臉埋進周楠懷裡。

    不片刻,那面紅色的女性驕傲的旗幟就公示於眾。

    周楠以前還想過,阿九愛好運動,說不好那層膜已經破了,想不到竟然還完整的保留著。作為一個現代人,他本不在意這些。不過,新婚之夜如果沒有落紅,倒是有些尷尬,現在總算是放心了。

    但是,收拾完畢,吃過早飯出門的時候,他總覺得家人看自己的目光怪怪的,好尷尬。

    這該死的封建禮教。

    按照古人的風俗,新婚的第二天,新娘的娘家人要過來接新婚夫婦過去,稱之為接返門。

    來接周楠的是徐蕃的一個兒子,比周楠小四歲,穿得花哨,一看就是個紈絝子弟。

    周楠的舅子實在太多,也認不了這麼多。

    到了徐府,卻見府中瀰漫著一股喜氣。

    確實,這一段時間是徐相府最快樂的日子。徐階做了內閣首輔,阿九嫁了周楠這個炙手可熱的天子近臣,徐蕃又要去做大名府知府,簡直就是三喜臨門。

    徐知府今天就要出京赴任,阿九又返門,府中還真是忙得一塌糊塗。

    周楠夫妻二人進了堂屋,拜見了徐蕃和他的夫人,口稱:“岳父岳母大人,小婿給你們磕頭了。”跪徐蕃那是應當的,跪徐大人的老婆,他卻有些不情願。

    在場的還有徐蕃一大群子女,都用好奇地目光看著周楠和阿九。男孩們還好,多是羨慕。女兒們則多了一些嫉妒,萬萬沒想到,一個妾生子再醮之婦竟然嫁得這麼好?上天不公啊!

    周楠看到滿滿一屋子人,心中突然有點羨慕自己的泰山老丈人。這徐大人還真能生啊,男人嘛,誰不希望自己多子多福。

    對了,徐家基因這麼能生,我周楠也不差啊!

    徐少奶奶雖然厭惡阿九,可現在周楠地位越來越高,簡直就是徐門第一干將,她也沒個奈何。只得收拾好心情,對阿九異常親熱,還封了個大紅包。

    等到見完禮,阿九和徐少奶奶及一眾兄弟姐妹自回內宅說話,屋中只剩周楠和徐蕃。

    這一對翁婿單獨在一起,有些尷尬。

    周楠恭喜了他幾句,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徐蕃在官場歷練了多年,別的本事沒有,就是沒話找話說的本領比較出色。他感慨一聲:“老夫年過半百,膝下兒女成群,他們也都醒事聽話,惟獨放心不下的就是阿九。現在她終於打發出去,所託有人,老夫安心了。本欲留你們在家裡多住幾日,無奈朝廷有命叫老夫今日出京去做大名知府,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對了,聽說工部右侍郎出缺,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補,又要補誰?”

    周楠:“卻是不知。”心中卻是奇怪,岳丈大人,你可是首輔的兒子,這種事情不比我這個小小的中書舍人清楚,怎麼反來問我?

    咦,難道老丈人有意爭取這個官職?

    也對,工部掌管的是國家功臣,每年那麼多流水,搞頭大得很。

    但是,你這才拿到知府的任命,還沒有去大名府怎麼就想著部院大臣,得隴望蜀這也太心急了點吧?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6
第四百六十九章閒話青州道改革(一)





    徐蕃:“自父親大人振臂一呼,剷除嚴黨奸佞之後,嚴世藩被捉拿下獄,工部左侍郎出缺,由右侍郎順次補上。然後,右侍郎一職一直空缺。”

    “哦,看來岳丈大人是有意爭取這個官職了?”周楠問:“首輔是怎麼看的?”

    是的,這事還得徐階出面。

    畢竟侍郎已經是副部級的高官,而且是工部這種要害部門,可不是區區一個知府說兩句話就可以擔任的。

    侍郎再進一步就可以是六部堂官,甚至入閣了。不過,這個老丈人不是翰林院出身,怕是入不了閣的。

    如此,要想運作此事,必須要調動徐階手裡所有的資源。

    徐蕃神色略顯煩惱,道:“父親大人只讓我認真做事,好好做好大名知府。子木,你是天子近臣,若有消息可寫信告訴老夫。”

    周楠還能說什麼呢,只得點頭:“是,若有消息,小婿會第一時間告訴泰山老大人的。”

    當日,周楠和阿九留在徐府陪她所謂的“父母”吃了一頓飯,飯後歇息片刻,就隨著一大家人送徐蕃出了京城。

    徐知府在家里呆了將近一年,現在終於得了實職,還是大名府這種要緊的地方,且離京城不遠,不禁意氣風發。

    他打算今天先到良鄉,明日再趕到保定。再那裡游玩幾日之後,再一路南下去真定、順德,玩夠了才去大名府。

    等送走了老丈人,周楠正要和徐家人作別,就有徐家的僕人來禀,說徐首輔已經回府了。說是今日九小姐返門,他設了家宴。

    得,繼續吃酒吧!

    宴會散後,周楠感覺腦袋有些隱隱著痛,這個婚禮簡直就是將一年的酒都喝完了。

    見周楠有些醉,徐家人就留他們夫妻在府中住。

    這個時候,又有人來請,說是閣老現在書屋看書,讓周姑爺過去說話。

    “見過閣老。”周楠進得書房,卻見徐階正端著一杯茶在醒酒,在他旁邊的茶几上也泡了一杯,顯然是早就為周楠準備好了。

    周大人和徐首輔現在是爺孫關係,可這個“爺”字怎麼也喊不出口。

    徐階也不勉強,笑著指了指身邊的椅子:“子木,你坐下,老夫有一事問你。今日白天,蕃兒和你說過他去大名府的事?”

    周楠知道這事瞞不過徐階,點頭:“泰山老丈人確實是提起過他想做工部右侍郎的事情,不過,此事天子自有計較。而且,如此要職涉及的面太大,可不是任何人一言就能決定的。天子的心意、吏部天官的態度、內閣的推舉,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問題都辦不成。而且,泰山老大人好不容易出任大名知府。這人還沒有去上任,就想著要做侍郎,未免太操切,若是讓科道的人知道,卻是無端再起風波,甚為不智。”

    對於徐蕃,周楠沒有絲毫的好感,也懶得為他做官的事情動腦筋。

    “這個孽障只知道問老夫要前程,卻沒能為家裡做哪怕一點貢獻。就算老夫勉強將他推到侍郎位置上,他坐得住嗎,也不怕德不配位?”徐階冷哼一聲,滿臉的恨鐵不成鋼鐵。

    周楠原本以為徐階會和自己商量老丈人做官的事情,看能不能拿出個好辦法了。卻不想,徐階根本就沒有推他親兒子上位的想法,不覺大感意外。

    當著女婿的面罵老丈人是孽障,周楠不覺有點哭笑不得。

    徐階繼續罵道:“老夫也是一把年紀了,這些年在朝堂上為國家為君父效力,幫過不少正人君子,也得罪過不少小人。小人時刻等著機會想要算計老人,至於君子,也不過是記著我以前的情分了?人情這種東西,用一個就少一個,要用在要緊之處,豈能容著那孽障胡亂浪費。他做知府還是做侍郎,對我們徐家而言又有什麼區別。”

    周楠並不知道,徐階對自己的兒孫是非常失望的。

    徐家是松江豪門不假,子孫讀書厲害不假。可為人都不太檢點,早年更是在老家欺男霸女,惹出了許多民怨。

    合府上下都是紈絝子弟,沒一個上得檯面的。

    就拿能力最出中的徐蕃來說,都做到堂堂一省參政的人了。賦閒在家,成天只知道吟風弄月,料理些雞零狗碎的事情。

    無論是剷除嚴黨,還是空明案,竟然無一策獻上。

    這種無能之人,如果不是自己的親兒子,早就棄之不用了。

    徐家家大業大,將來自己百年之後,實在需要有精明強乾之人支撐門面。否則,以徐氏在政壇上得罪了這麼多人,搞不好就是身死族滅的下場。

    和家里人比起了,周楠簡直就是閃閃發光的存在。

    老夫手頭的資源有限,與其浪費在那些不成器的子孫身上,還不如都朝周楠傾斜……

    徐閣老的用心,周大人自然不會知道。

    周楠一想,確實啊,一個工部侍郎又算得了什麼,又不是執掌一個獨立單位,也不能為徐家做任何貢獻。即便他勉強當了,以後也入不了閣。因為徐階是內閣成員,為了避嫌,徐蕃以後也做不了尚書或者其他部院的一把手。

    當工部侍郎真心比不上做大名知府。

    老徐今夜單獨叫我談話,只怕不是說這個侍郎人選這麼簡單吧,周楠這麼想。

    果然,徐階很快切入正題:“聽說前一陣子,禮部尚書嚴訥接觸過你,所為何事?”他笑了笑:“堂堂禮部大宗伯竟然有事辦不成,叫手下走你這個中書科舍人的門路,倒是奇了。”

    “其實,也就是一件小事,所以小子才沒有向閣老禀告。”周楠就將嚴尚書家的幕僚王師爺和自己見面的事情大概說了一遍。

    “真的是一件小事嗎?”徐階輕輕地笑起來:“真若是小事,你還不做個順水人情。竟如此乾脆地拒絕,想來也識得其中厲害。不錯,不錯,子木,你果然已經歷練出來了,老夫很是欣慰。”

    周楠心中暗想:果然是個老狐狸,連嚴訥心思都揣摩到了,不佩服不行。

    既然已經被他看穿,周楠也不隱瞞心中的想法,道:“堂堂禮部大宗伯,國之重臣,如此小的一件事也犯不著親子過問,其中必然有其他心思。小子有不才之見,欲與閣老參祥。此事表面上看起來僅僅是將青州來年本色全部更改為折色,但背後卻關係到中央賦稅的一次大變革。此事說不好是嚴尚書,或者某些人來投石問路。他們料定周楠必然會向首輔匯報此事,想探一探內閣的態度。”

    接著,他就開始分析起將賦稅和徭役統統折合成現銀的利益和弊病。

    因為不知道徐階在這一改革上的立場,周楠這番話說起來很小心,但話中隱約透露出對這一變革的讚許。

    徐階如何聽不出來,想了想,道:“如果全部換成折色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如此,中央決策中各項數字也變得清晰明了。而且,最大的好處是,地方上也少了許多事,乃是一件大好事。”

    確實,如果實行一條鞭法。地方政府在徵收賦稅的時候只收貨幣,錢交到中央之後。朝廷再用現銀買入物資、僱傭勞力,購買社會服務,也省事了許多。而且,不用解送物資上交之後,沒有流通環節,損耗也少了許多,百姓的負擔也得到大大的減輕。

    周楠試探道:“難道首輔有意鼎故革新?”

    徐階:“世上豈有不變之成法,歷朝歷代若不革新,只怕現在人民還在鑽木取火、茹毛飲血呢!世間萬物如水,總是在不斷變化中向前,即便偶遇險阻,也會不斷向前。若是凝滯不前,那就是一潭死水。變,才是常態。”

    周楠:“大哉斯言。”心中想,徐老頭雖然是標準的儒家學者,卻不是食古不化的腐儒。他這句話已經有些後世歷史唯物主義的意思。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是在螺旋中上升。不能孤立、靜止、片面地看待問題。否則,那就是形而上學了。

    實際上,儒家不是頑固的象徵。

    儒家從來都是積極進取的。

    徐階笑了笑,似是對周楠的恭維很受用。

    周楠:“看樣子,首輔是要同意嚴尚書的懇請了?青州的事情不大,也就是內閣擬個票的事情,具體如何裁決,還得看天子和司禮監的意思。想來,那邊也是肯的。”這事,在這個時代也只有少數幾人才能嗅出其中的味道。

    他繼續說:“其實,青州那邊首輔可以更激進一些,索性來年夏秋兩賦還有地方上的徭役全部折合成現銀,在一府做個試點。若可行,再慢慢推廣。”

    “確實是激進了些,此法不可行。”徐階立即打斷周楠的話。

    周楠不解:“為什麼?”

    徐階:“將所有的賦稅徭役折合成錢到是輕省了,可是,問題又來了,折多少才合適?少了,中央稅源流失,國用不足。如此,改革的意義何在?折多了,恐怕又有加重民間負擔。因此,這幾十年來,朝野變革的呼聲不斷,可最後卻沒有一項得以實施,朝臣也是顧慮太多,這才一動不如一靜。”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黃宗羲定律”吧,朝堂決策者們擔心每一次改革,百姓的負擔就會加重一層,如此也有違當初變革的初衷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6
第四百七十章閒話青州道改革(二)





    周楠:“若事情沒做之前就諸多顧慮,如何成的了事?不過,這事也好解決。”

    徐階問:“子木說說。”

    周楠整理了一下思路:“單就青州的兩賦而言都有額定的數字,當地有多少許要完稅的土地都是登記造冊的,照往年數字徵收就是了。至於糧價因為受了天氣、產量和市場價格波動影響,每一年都不同。不過,這不用擔心,做起來也容易。”

    徐階:“繼續說。”

    周楠:“朝廷可以用歷年糧價做參考,取一個平均數徵收。如此,百姓也不會因為災年谷貴,為了納稅變賣口糧而餓死,也不會因為豐年物價低廉而賤買穀物換錢而破產。而且,這個徵收數字可控,朝廷可以根據實際情況調整,以示恩典。”

    古代有一句話,國之大事,惟祀與戎。簡單說來,一個國家最重要的事情是掌握意識形態和暴力機器。

    但是,現代社會還有一句話: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財政才是一個國家的根基。

    沒有錢,萬事俱休。

    誰掌握了國家財政權,誰就掌握了這個國家。

    將來如果實行一條鞭法,核定地方賦稅數額這個權力可不小,也便於內閣收權。

    現在內閣已經徹底權力碎片化,如果實行新法,又是什麼樣的光景。

    說到這裡,周楠突然悟到萬曆年間張居正之所以權傾朝野只怕並不是因為他與司禮監掌印馮保結為政治同盟,又得到李太后大力支持那麼簡單。財權才是老張手頭最大,最可靠的力量。

    聽周楠這麼一說,徐階神色大震,霍地轉頭看著周楠,似要將他看穿。

    這個外孫女婿,竟然能看得這麼深,這麼長遠,但這份見識已經是宰輔之才了。

    他緩緩道:“單是夏秋兩稅以白銀徵收沒問題,但將徭役折合為錢,卻是不妥當。做起來,事態難以掌控。歷朝歷代的變革,大到一國,小到一州一府歸根結底需要有人去實施,人才是所有問題的關鍵。”

    周楠聞言恍然大悟:“首輔說得是,那麼,就只准了青州以白銀代替賦稅一項。至於徭役,依舊如常。”

    是啊,人才是第一生產力。

    再好再先進的政策都需要有人去實行,賦稅因為有定額好辦,朝廷給個數字就成。但徭役這事彈性很大,怕就怕地方官為了刮地皮,弄出許多花樣了。甚至為了政治,大搞形象工程,今天徵發民夫修河堤,明天叫大家去修官道,後天又讓全縣人去疏濬河道,這樣一來,百姓只怕比以前更加困苦。

    所以,改革的首要是澄清吏治。這也是張居正在推行《一條鞭法》的同時還弄出個《考成法》除了監督考核官員外,未免沒有通過這個手段給官場來個大換血的意思。

    看徐階這滿腹甘草一味鄉愿和氣生財的樣子,只怕他也不想得罪太多的人。

    還是那句話,要推行新法真是需要一個鐵碗之人啊!

    老徐不想當這個改革家當這個惡人,周楠也不想當這個殉道者。

    一老一小兩條狐狸都輕輕地笑起來,彼此心照不宣。

    又喝了一口茶,周楠:“閣老,嚴尚書那邊怎麼回話,青州的災害畢竟擺在那裡的?”

    “不過是區區一個青州罷了,再減免些賦稅就是,新法不能再提,至少不能在老夫手頭開端,否則就有後患。看不出嚴尚書倒是有雄心壯志嘛,他估計也不是一個人,老夫可在後面推一把。”

    周楠笑問:“如何推?”新法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他也有些興趣暗中幫忙。

    “老夫暫時還沒有主張。”徐階卻將話風一轉:“對了,還有三個月就是春闈,你先考慮自己的事情吧,可有把握?”

    周楠:“也就五六成把握吧!小子完婚之後,準備將丟了多時的書本重新揀起來。”

    “恩,好好讀書,其他事情你也不要多管,這事畢竟關係到你的前程,如果連個進士都中不了,自然也談不上其他。”所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徐階的兒子極是不堪,鄒應龍才具平平。自己以前所收的門生中張居正、趙貞吉有大才,可惜已經離他而去。

    在周楠身上,徐階看到了以前的張、趙二人的影子。

    他有心大力栽培。

    “子木,過完年,你先向陛下告個假,西苑那邊暫時別去了。”

    “是,閣老。”周楠應了一聲,心中突然一動:“可否讓小子全權代表你老人家去見嚴尚書。”

    “去找嚴尚書,為青州的事嗎?”徐階皺了一下眉頭,想了想,這周楠每做一件事都有他的目的,從來不無的放失,其中必然有深意,就點了點頭:“可,你的話就是老夫的話。”

    周楠:“那小子今夜就去見大宗伯,先告辭了。”

    他和徐家人性相不合,再在相府住一夜非憋死不可。

    當下就帶著阿九告辭而去。

    夫妻二人自然回的是新宅,畢竟是新婚,周楠會在這裡住一段時間。等過得一陣子,然後兩邊跑,務必要做到一碗水端平。

    “週……大人,俺那娃現在怎麼樣了?”餘二問,他先是想叫“周楠”想了想,自己現在是周楠的管家,直呼名字好像不太妥當。叫“老爺”吧,心中又不情願,乾脆叫大人好了。

    吃過晚飯之後,周楠也沒有叫轎子,帶著餘二散步去嚴訥府。他前一陣子病得很重,痊癒之後感覺身上的零件都僵了,如果有機會就會活動活動筋骨。

    北京城不大,城中公卿大夫的府邸挨得近,嚴府離周楠的住處也不遠,大約四里地左右。

    聽到餘二這麼說,周楠也不在意,都是一家人也沒那麼多講究,笑道:“餘二舅舅,娃娃還在他娘的肚子裡,是男是女也不知道。再說了,我已經許久沒見過段提學了,那邊什麼情形如何曉得。”

    “怎麼可以不曉得,你不能這樣?”

    周楠心中好笑,我為什麼要曉得?也是啊,師娘子肚子裡的孩子搞不好就是俺老周的,是得關註一下:“餘二舅舅,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放心好了,我過一陣子就要去順天府學政衙門報名參加來年春闈,見到段提學的時候幫你問問。”

    餘二:“恩啦!”就低頭不語。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7
第四百七十一章 桌子下的交易





    天黑了下去,雪紧了些。风中,白色的碎屑飞舞。

    古代实行宵禁,一入夜所有人都必须回家不得在大街上勾留,否则就会被巡街的兵丁捉住投到监狱里去。

    京城乃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管得更是严格。街上不但有锦衣卫、五城兵兵马司的人马,还有顺天府、宛平大兴两县的衙役。

    周楠就被盘查了好几次,每到有人查到他时,就掏出一份关防文凭递过去,客气地说:“在下南镇抚司力士杨德兴,有公务在身。”

    如此,对方都是客气地挥手放行。

    锦衣卫分为南北两个镇抚司,北衙办案,南衙则是个纪检机关。

    周楠为了在外面行走方便,也找人弄了一个带在身上。

    余二惊奇地看了周楠一眼,你明明就是周舍人,怎么成锦衣卫了,还是个芝麻绿豆大点的力士。

    他是个不喜欢说话的老实人,也不想问。

    不片刻,两人就到了严讷的尚书府。

    周楠上前对一个门房道:“在下南衙力士杨德兴,有事求见王见泽王先生,还请通报一声。”

    王见泽就是那日在《竹里馆》和他吃酒的王师爷。

    丞相家人七品官,尚书的家人怎么也得是个八品。门房见来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力士,连官都不算,也懒得理睬,挥手道:“去去去,王先生可没空见你。”

    周楠温和地说:“能否行个方便?”说着就将一枚银子塞到门房手里。

    但见得周楠递过来的门包不小,门子面色缓和了一些,说:“王先生估计已经安歇了,只怕不肯见你。”

    周楠笑着又递过去一枚碎银子:“你就说我杨德兴和他在《竹里馆》吃过酒,今日来寻他耍子。这天刚黑,睡什么睡,起来继续吃。”

    “好,我去试试吧!”

    不一回儿,就看到王师爷两眼朦胧满面不快地走出来。见到周楠,一震:“周……”

    周楠不等他喊出自己的名字,笑着打断他:“周全?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见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全不周全?你们严府门第好高,不是待客之道。俺杨德兴还差点迈不进这道门槛了。”

    见周楠用了个假名,王师爷是何等精明之人,自然知道他这么说别有深意,就上前挽住他的手笑道:“杨兄,前番分别,我正想着你,寻思着什么时候再找你聚一聚,却不想你直接上门来。也好,我屋中还藏有好酒一瓮,咱们喝去吧!”

    周楠吩咐余二在门房里候着,就跟着王师爷朝府邸深处走去。

    见四下无人,王师爷疑惑地问:“周舍人大半夜来此,可是为青州的事求见大宗伯,尽可报上名号,又何必如此?”

    周楠:“正是青州的事情求见大宗伯,我是天子近臣,和外朝大员往来却有不便。”

    王师爷作为严讷的心腹智囊,自然知道青州事情看起来不大,但尚书却别有深意。听周楠这么说,就知道这个周舍人已经知道背后隐藏的意味。

    都是高屋建瓴的核心决策层的人,自然也瞒他不住。

    王师爷眼皮子一跳,咬牙道:“大宗伯已经睡下了,不过,不用担心,你随我来就是了。”

    待周楠在一间精舍坐不片刻,严讷就穿好衣裳过来了。

    大夜里,他被师爷叫醒,一脸都是疲倦。

    周楠忙拱手施礼:“下官周楠拜见大宗伯。”

    严讷扶了一把:“舍人不必多礼,还请坐。那日我叫幕僚和你联络,就料定你会来寻老夫,却不想却挑在夜里。”

    周楠笑道:“下官刚从首辅相府过来。”

    严讷精神一振,道:“老夫现在正神志迷糊,你容我歇上片刻。”就坐在椅子上断起浓浓的酽茶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喝完,才一整面皮,问:“青州的事情首辅怎么说?”

    周楠:“首辅说,君子之泽,五世而宰。我朝开国已百年,朝政积弊甚多,已经到了不改革不行的地步。如今,诺大一个大明朝,就好象浑身是病的老者,如果一味求稳,用些甘草、川贝、人参之类的滋补品,也不过是勉强吊命。要想鼎故革新就不能不用猛药,必要的时候还得行险。”

    严讷:“首辅真是这样说的?”

    周楠肯定地点了点头:“首辅的意见是不妨以青州的事为契机,让大家议论。所谓,真理不辩不明。他也很佩服大宗伯为苍生社稷不惜身的勇气,愿助一臂之力。”

    严讷满面的激动,又道:“真看不出徐阁老竟然有这样的雄心,老夫还真是意外啊!他的赞许,当不起。”

    周楠:“不过,此事尚有一个关键。”

    严讷:“什么关键?”

    周楠:“所有的事情到最后都需要人去做,首辅想知道谁愿意去挑起这个重任?这可是滚滚骂名,也许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啊!”

    严讷:“虽千万人,吾往矣!”

    周楠再不说话,深深一揖。

    严讷:“来人,送杨先生。”

    “不用,我自己走。”

    等到周楠离开,严讷背着手看着院子里的落雪出神。

    王师爷走过来:“东翁,方才周舍人和你的话,在下怎么听不明白,好象也没有说青州的事。”

    严讷:“恭喜老夫吧?”

    王师爷满头雾水:“敢问喜从何来?”

    严讷:“老夫马上就要入阁了,等过完年,大约会是在三月间。”

    “啊!”王师爷满面的惊喜,低声道:“恭喜大宗伯,这事来得实在太突然了,在下事先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东翁瞒得在下好苦。”

    “怎么,你这是埋怨老夫吗?”严讷转头看着王师爷。

    王师爷作为严讷的心腹和首席智囊,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一无所知,内心中若没有怨气是假话:“在下不敢。”

    严讷:“实际上,老夫也是刚才才知道的。”

    “这……”

    严尚书:“方才周楠代表徐首辅来和我谈话,表明了三个态度。”

    王师爷:“还请教。”

    严讷:“其一,青州的事内阁可以支持,其二,得把事弄大,单单青州一地毫无意义,要推广就推广到全天下,统一实行一条鞭。”

    “啊!”王师爷只能张口无语了。

    严讷:“其三,改革必须改革,但首辅不想自己去做,得让老夫承头。”

    王师爷想了想,点头:“也对,首辅从来都是一个滑不溜手之人,要想让他担责却是不肯的。再说了,宰辅的职责是调和阴阳,不能有自己的立场。”

    他接着笑道:“看来,徐首辅这是想支持东翁入阁,主持未来的的改弊革新了。如此也好,大宗伯正可一展胸中抱负。”

    “是啊,读了一辈子书,做了一辈子官,谁不想实现胸中的志向,修齐治平,最终的目的还不是要开万世太平。”严讷又将目光落到雪地上:“其实,这事也没有什么值得恭喜的。改革改革,从来都是在已知和未知的航线上航线,谁也不知道前面又多少惊涛骇浪,又会不会死无葬身之地,又会不会是风刀霜剑?但是,机会到了,怎容错过。”

    “历朝历代变法鲜又不死人者,死的可能是敌人,也有可能是你。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一咬牙,一跺脚上了。如此,才能无悔今生啊!”

    他眼睛里全是闪闪精光。

    实际上,在真实的历史上,严讷在隆庆初年也进了内阁,和徐阶、高拱一起做出了些改革措施,作为有识之士,徐、高、严都意识到国家的财政系统已经到了不改革不行的地步。

    只不过,后来主政的张居正手段更激进。

    后人提到那一段历史的时候,也只记得张太岳一人。

    隆万大改革,隆万隆万,其实,这次大改革从隆庆朝直到万历,并不是张居正一人的功劳。

    这也是周楠选择严讷的缘故。

    嘉隆万三朝文官的斗争虽然酷烈,可士风并没有像崇祯年那样糜烂。士大夫们还有有政治理想,想为国家和民族做事的。

    一刹间,严讷有一种殉道士的悲壮,又有一种慷慨激扬的兴奋:“这个内阁辅臣之职,老夫誓在必得。”

    既然主家做了决定,下面的人自然要负责具体实施。王师爷道:“在下还有个疑问。”

    严讷:“你说。”

    王师爷:“阁臣之位何等要紧,徐首辅就这么轻易地许了你,并动用所有力量为东翁争取,他想要什么?”

    严讷:“明年二月春闱,按照朝廷科举制度,老夫作为礼部尚书将要出任会试大宗师。会试结束,大约就可以入阁了。”

    王师爷心中一片雪亮:果然是一场政治交易,两得其便,完美!方才周楠和大宗伯简单几句话就达成了这么重大的默契,难怪周舍人要隐名冒姓深夜来访,这事办得真是周密。

    是的,周楠现在是徐门的旗帜,将来首辅退休之后,他可是要全盘接受老徐政治遗产,支撑起松江徐氏门面的人。但周舍人有一个极大短板——不是进士——将来的成就也有限得紧。

    如果这次中了进士,甚至直接保送进翰林院,那又是何等的人情。

    换来大宗伯未来在政坛大展拳脚,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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