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24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48
第四百四十二章朝堂風波





    下來之後,周楠又去了一趟徐階府,向他禀告自己和袁煒談判時的情形,又請罪說內閣票擬權何等重大,下官自作主張許給袁閣老,還請徐相責罰。

    徐階卻是一笑,說,袁公是個君子,做事公正。如今內閣人少,老夫如今又被奸人誣陷無法視事。內閣本就人少,也需要人主持,讓袁閣老票擬老夫也放心。我既然說過讓子木全權代表老夫,你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無須顧慮。此法甚妙,不錯,不錯。

    老徐頭如此大方讓尚有些忐忑的周楠徹底放心了,回頭一想,其實徐階爽快地將擬票權分給內閣其他兩位相爺有兩個原因。

    其一,他現在牽涉進空明案,屬於犯罪嫌疑人。中國古代實行的是有罪推論,無論是按照法律還是人事制度,他都不適合再主持國政。就算現在不將這個權力交出去,將來開始審訊的時候,也得停職避嫌。既如此,何不做個順水人情,和袁煒結成同盟?

    其二,沒錯,內閣最大的權力來自票擬,就是在大臣們所上的折子上寫下處理意見。現在將這個權力和其他閣老分享,表面上看起來大家都是平起平坐。但別忘記了,一個部門中的正職和副職是上下級關係。

    別說首輔和下面的閣老,即便和次輔相比,也是絕對的上級。

    試想,就算將來內閣人人都能擬票,但遇到大事時,首輔也有最終的決策權。若不同意處理意見,隨時都能駁回。

    因此,這個作為的大家共享的票決權很容易就流於形式,關鍵在於內閣的話事人是否足夠強悍。打個比方,當初楊廷和、張璁、夏言這種強力人物做首輔的時候,就算沒有擬票權,他們說出來的話,別人敢不執行嗎?今年以前,內閣輔臣見了嚴嵩,一個個都像灰孫子一樣乖。

    由此可見制度是一回事,權力是另外一回事,關鍵在人。

    徐階並不擔心此舉會削弱自己將來的權勢。

    周楠之所以敢自作主張向袁煒許諾,還有更重要的原因:在真實的歷史上,徐老頭就是這麼幹的。

    嚴嵩垮台之後,徐階欲要進位內閣首輔。可他以前在嚴閣老那裡奴顏婢膝為士人所不齒,為了獲取士心,就向皇帝上奏,將擬票權分給內閣其他輔臣。遇事,內閣公決。如此,老徐終於得到了百官的擁戴,如願已償宰執天下,也獲得了賢相的名聲。

    這就是穿越者先知先覺的優勢吧!

    周楠現在暗地裡是李王妃的白手套,可表面上卻是徐階的得力干將,加上又是老徐的孫女婿,他的個人命運已經和徐府拴在一起。可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樂損,就算不為自己,為了阿九,也得幫徐閣老度過這個難關。

    現在該做的已經做了,且坐在城樓觀山景,靜候其變。

    這幾日,最忙的是史文江。

    小史師爺整天在外面和人吃酒作樂,打探消息,通常是一大早就出門,要到夜裡才回來。

    只等了兩日,朝堂就出大事了。

    首先就有大理寺的一個寺丞上折子說,空明案乃是刑案,按照我朝制度,應該先交到刑部審訊。怎麼就這麼審結了,人心何服?

    不用問,這個寺丞是袁煒的人。折子送到內閣之後,照例要由徐階擬票。老徐說,大家公議吧。

    袁煒也不廢話,道,制度就是製度,大理寺所言在理,可,轉呈司禮監。

    李春芳自然明白這案是廠衛在整治徐階,這活兒乾得粗糙,但對王府卻是有好處的,便出言反駁。無奈,內閣如今就三人,徐袁二人顯然已經結盟,雙拳難抵四手,這份奏摺就以簡單多數通過了。

    他也是沒有辦法。

    況且,他本是海內知名的大儒道德之士,也知道此案純粹是捕風捉影,自己做為王府系一員,還是知恥的,就保持了沉默。

    有了大理寺這個寺丞開頭,刑部、禮部也的官員也紛紛上折請將此案和相干人犯轉去刑部審訊,有人還在折子中將中官內侍一通痛罵。

    剛開始的時候,李春芳因為心中羞愧,又要裝出宰相肚裡撐船的氣度,裝著看不見,任由徐、袁煒二人擬票擬得不亦樂乎。

    漸漸地,李閣老發現事態開始不受控制了。

    徐、袁聯手,這頭他們的門生故吏上折子上得高興,那邊科道的御史們一看:這麼熱鬧的事情怎麼能少了我等清流君子,這不是視我等為擺設嗎?

    他們以前因為知道空明案關係重大,若是強出頭,搞不好把自己賠進去。現在一看,跳出來上折子的人這麼多,咱們御史台的風頭都被別人搶去了。人一多,法不責眾,還顧慮什麼呀?

    加上科道那邊已經有人被袁煒做通工作,於是,有言官振臂一呼,便群起響應。

    發現事情不對,李春芳想要出手已經控制不住局面了。他還能怎麼辦呢,只得同意將折子送去司禮監。

    現在就看司禮監那邊了,好在最近一段日子黃錦身體好一日壞一日,加上整日侍侯在皇帝駕前,已經許久不來皇城。

    監中大小事務都由陳洪裁決。

    陳洪一看,不好,就道,過得幾日再說,準備來個拖延敷衍。

    空明案的人證物證都已經收集完全,提交到天子那裡,嘉靖皇帝卻沒有任何表態。畢竟這事涉及到內閣次輔,涉及到準儲君,萬歲爺也要權衡斟酌。

    在陳公公看來,現在只能以拖待變。鐵證如山,徐階是跑不脫的。只要皇帝的聖旨一下,自然就萬喙息聲,現在他最需要的就是時間。

    他這一拖,卻將問題拖大了。

    科道的人也徹底看明白皇帝猶豫,看穿了廠衛的虛弱。

    別看廠衛平日里威風八面,其實他們的權力都來自天子。天子一日不表態,他們沒有執行權,就是天家的家奴。那比得上我等士大夫君子,天生就是要與君王共治天下的。

    於是,科道更來勁了。

    這個時候,我們周大人的老朋友龔情跳了出來,上疏彈劾陳洪箝制言路。陳洪你雖然收了大家的彈劾折子,可卻不受理不批紅,所以就是箝制言路,你這是想幹什麼?朝廷是你家開的嗎,你阻塞言路,隔絕內外消息,這是要造反嗎?

    這道奏疏就要命了,折子上對空明案避而不談,只抓住陳洪不批紅這一點窮追猛打,直接打到他的要害上。

    外朝的權力體系分為三大塊,依次是內閣、科道和吏部。內閣掌管行政權,科道負責紀檢,吏部掌管人事。

    這其中科道的權力說起來有點虛,你的工作性質主要是上彈劾折子給別人挑錯。按照規矩,這種折子應該第一時間處置,優先等級最高。現在司禮監給咱們來個置之不理,以後誰還拿我們當回事。

    想明白這一點,御史們將矛頭轉向了陳洪,甚至將他比做唐朝中期亂政的宦官。

    就連都察院的總憲也是勃然大怒,上疏皇帝彈劾陳洪。

    “這下子,陳公公的壓力就大了。”史文江眉飛色舞地說:“想不到將空明轉去刑部審訊的事情竟然演變成文官們對陳洪的彈劾,這下子就熱鬧了。此計甚妙,想必是大人的手筆吧?”

    這些事都是史文江打聽到的,他嘿嘿地笑起來,道:“我聽人說,陳洪這幾日心情極為抑鬱,動輒在宮中罵娘。他已經兩天沒睡過囫圇覺了,頭髮也白了不少。今日一大早還親自去關帝廟上香乞求關二爺保佑。我以前常聽人說輿論可以殺人,現在總算是見識到了。”

    周楠聽問,也吃了一驚,道:“我和龔情雖然打過交道,但彼此都不對盤,此事與我無關。”

    史文江一臉疑惑:“那龔御史怎麼這般出力,卻是怪了?”

    周楠略一思索,道:“科道嘛,就是彈劾人的,怎麼狠怎麼來,不如此如何能夠彰顯他們的權威。所謂,特立獨行譁眾取寵。且,將空明轉去刑部又有什麼意思,哪裡有比直接搞倒一個司禮監首席秉筆獲取的聲望高?龔情這人我實在太了解了,有出名的機會,他是絕對不會放過的。就算只有芥子大,他也要鬧成須彌山。”

    史文江哈哈大笑 來:“大人可謂是將那些所謂的清流君子的心思揣摩到了極處。既然陳洪已經頂不住,看來空明轉去刑部審訊應該沒任何疑問。陳洪也就罷了,朱希忠要置徐閣老於死地的原因,還有空明為什麼要刺殺裕王府世子這事實在太怪,我也好奇得很。等到空明解送過去,這個謎底總算可以揭曉,憋死我了!”

    周楠哭笑不得,合著你就是想知道最後的謎底啊。這廝喜打聽消息,愛和人嘮嗑,簡直就是個八婆。

    “沒那麼簡單,這案現在涉及到兩位親王,涉及到內閣次輔、東廠都督,錦衣衛指揮使,天子也無法決斷,估計還得拖。”

    史文江聽到短期內還不能解謎,一臉的難受:“得拖到什麼時候?”

    “誰知道呢?”周楠心中想,這事嘉靖也不知道怎麼管,估計也是靜觀其變。除非事態到了不可收拾,他不得不出面的地步。

    史文江又問:“大人的身子如何了,聖旨什麼時候能下來?”

    “我的身子已經好許多了,至於旨意,誰知道呢?”

    正說著話,一個道錄司的人來報:“大老爺,史師爺,外面有個叫朱聰浸的老爺來訪。”

    周楠:“啊,朱聰浸,他又回京城了。快請,快請。”

    史文江:“大人,這位朱聰浸先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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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哪壺不開提哪壺





    周楠:“他是宗室中人,山西代王系的奉國將軍。”

    史文江一拍額頭:“想起來了,去年天子下詔命清丈京畿皇族冒隱的皇產,這位朱奉國領著宗室鬧了一起,硬生生將這事攪黃了,還讓瀋陽、張大中被罷官免職。實乃奇人一個,有機會倒要結識一下。”

    周楠:“人都來了,還找什麼機會,等下引見你們認識。”

    史文江:“我今日約了欽天監的大人吃酒,說好晚上一起看星星,時辰已到,卻沒有空和朱奉國說話了。”

    說罷,拱了拱手疾走而去。

    周楠心中感慨,兩個大男人約好晚上一起看星星,GAY裡GAY氣的。這小史簡直就是人來熟,什麼人都能說上話兒。史杰人大人何等閒適的一個人兒,怎么生了這麼個多動症兒子,難道是充話費送的?

    史文江剛一走,衙役就把朱聰浸領進來。

    朱奉國將軍看到周楠喜得眼睛都笑彎了:“子木,大半年不見,想煞為兄,別來無恙否?”

    周楠:“朱兄怎麼到京來?”

    朱聰浸:“還能怎麼著,進京過年,拜祭宗廟啊!一到京城,我第一件事就是去你府上。卻被告之你出了事,被禁在道錄司裡,這不就趕過來看你了?”

    周楠立即明白,按照皇家的規矩,宗室的近親每年過年都要進京覲見天子,並在大年三十那天祭祀歷代先帝。

    中國實在太大了,古代交通不便。封地在河北河南的諸王還好,也就是十天半月就能到京城。但封在邊遠地區的就惱火些,路上就得走上一兩個月。因此,朝廷就恩准他們可以提前出發。

    現在才九月初,離過年還有四個月。

    “朱兄也來得太早了些吧,也不怕禮部儀制清吏司的人尋你晦氣?”

    “尋我晦氣又如何,最多罰些俸祿,反正也不多。”朱聰浸大大咧咧地說:“難不成還能把我送回大同?提前到京城的藩王多了,也不多我一個,法不責眾。”

    最後,他補充一句:“京城多好玩兒啊,被人尋晦氣也無妨,值了。”

    周楠一陣無言,按照明朝制度,王爺們一成年都要被趕出京城就藩,無詔不得回京。

    不過,明朝的王爺還有皇族實在太多,一一下詔實在麻煩。因為大家約定俗成提前一個月進京,禮部也不想管。

    這京城是天底下一等一繁華的地方,僅次於蘇州、揚州,皇族都是耿於逸樂之輩,一來就不想走。

    因此,就有人跟朝廷玩起了花樣,一年十二個月只一兩個月呆在封地,其他時候要么是在京城,要么是在去京城的路上游山玩水,這其中尤以朱聰浸為代表的青年貴族為最。

    這朱老兄會玩,說到底就是個吃喝玩樂的損友。周楠已經猜出他今日是來找自己出去吃酒的,就道:“朱兄,我現在正被朝廷管制,又大病一場,至今沒有好完全,怕是不能陪你出去,惟有清茶一杯待客。”

    “看出來了,子木清減了,還是保重身體要緊。你當我是什麼人,一來找你就是吃喝嫖賭,今日卻是有一件正事。”

    周楠哈一聲:“朱兄什麼時候有過正事了?”

    朱聰浸氣得哇哇大叫:“我是這樣的人兒嗎?”我堂堂奉國將軍什麼時候這人設了?

    正在這個時候,外面響起一陣腳步聲,就看到吳淼興沖沖地領著兩個官員過來。

    他走得飛快,一邊走一邊喊:“周大人大喜啊,周大人大喜啊,旨意下來了。”

    周楠心中一凜,忙站起來和來人見禮。

    那二人問清楚誰是周楠之後,細聲細氣地說:“周大人,我們是吏部的,天子的旨意已經下到部裡,你的處罰決定已經下來了。”

    說罷,就拿起吏部出具的文書,朗聲念起來。內容不外是禮部道錄司右正周楠同志犯了什麼什麼錯,經過這些日子的反省,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本著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努力挽救每一個同志的原則,免去他所任的一切職務。

    這一念,就念了一氣,把周楠所擔任職務從司正再到殿前班值,再到宣德郎,官、職、階、差遣都擼得精光。

    念完,兩個官員將免職文書朝周楠手裡一塞,拱手告辭而去。

    朱聰浸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自己才大半年沒見到周楠,這位老兄怎麼給自己弄了這麼多官職和頭銜,都印出來,只怕官照都不夠地方。

    可是,進日卻被一個不剩得開革了?

    這才是其興也勃勃,其……人事變幻啊!

    吳淼喜滋滋地說:“恭喜周大人。”

    “本官被免職,你高興什麼?”周楠心中氣苦:“是不是聽到我要走了,心中歡喜?”勞資現在一個官職也無,你還一口一個周大人,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吳淼:“周大人說哪裡去了,本官立即叫人給你準備車馬?”

    當著朱聰浸的面被人攆,周楠感到顏面大失,冷冷道:“吳大人,按照朝廷制度,我就算要走,也得和你辦交接,這些天還得在司裡。”

    吳淼見他就是不走,心中大急:“是是是,交接是要辦的,不知道需要幾日?”

    周楠:“我怎麼知道,估計沒有十天也需要半月吧!”

    “啊,這麼長日子,周大人你這是埋汰我吧?”吳淼鐵青著臉憤然而去。

    朱聰浸是個真?紈絝中年,笑著問:“子木你真要在這裡再呆十天半月,這地方哪裡有在家舒服?”

    “你真以為我是在氣那吳大人?”

    “難道不是嗎?”

    周楠笑笑不語,道錄司現在已經是皇帝和裕王的小金庫,賣度牒這事可有賣官粥爵的嫌疑,傳出去對明朝大小董事長名聲不好,豈能輕易交給吳淼,真出了紕漏,自己才是真的吃不了兜著走。

    現在先將該買的份額賣了,再把款子給結算了,這活起碼得半月。也就是說,他每天還得來道錄司來幹活,還是沒有人發工資,沒有名分的那種。半月之後,皇帝和裕王應該會派新人過來接手。對了,道錄司不是還缺一個左正嗎?

    周楠暗自嘆息:我現在其實還是掌握著一定權力的,可卻沒有官身,這就尷尬了。

    而且,這活兒乾好了沒有任何用處,自己現在連皇帝的面也見不著,就算邀功也沒處邀。幹砸了,等著吃掛落吧!

    可天子交代的業務,你能推嗎?

    我看這皇帝啊,就是黑色會,沾到就扯不脫。

    “對了,到你這裡半天,倒是忘記正事了。”

    周楠:“你又有什麼正事,出書寫稿的事情不談,我恩師已經回太倉了。”

    朱聰浸:“不是這事,是另外一樁。你估計有大麻煩了,剛才我見子木被罷免了所有官職,果然猜對了。”

    周楠:“我的麻煩還少嗎,你就別賣關子了,有事說事。”朝廷的處罰終於下來了,這消息讓他喜憂參半。憂的是,自己現在徹底變成了平頭老百姓,甚是喪氣。喜的是,小萬曆被此一案自己總算平安脫身。還有幾個月就是進士科考試,大不了去考個功名,再次入仕。

    這些天荀芳語口頭雖然不說,面上卻有著掩飾不住的憂慮,得盡快把這個消息告訴她讓她安心。

    朱聰浸:“聽說子木要娶徐閣老的孫女?”

    周楠:“正是,是平妻,準備等這場朝堂風波過去,徐閣老沒事就辦婚事,到時候免不得要請朱兄喝杯喜酒。”

    朱聰浸“士大夫一正妻,一平妻,四小妾,子木艷福不淺,好叫人羨慕。不過,你不想活了嗎?”

    周楠:“什麼不想活了,我娶妻難道就活不成了?”

    朱聰浸:“你既然已經要娶徐閣老家的九小姐,幹嘛要去撩撥嘉善公主,這不是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嗎?”

    週楠:“我什麼時候撩撥她了,也就見過兩次面,加一起總共也沒說上三句話。”

    他和李妃和嘉善公主之間的誤會一言難盡,又涉及到許多隱秘,自然不方便同朱仝學講。

    “不要騙我了,你的秉性我還不清楚,青樓女子你是從來不粘,可一看到良家就走不動路,膽子也特別大。況且嘉善又是那麼的活潑大方美貌,你肯放過?”朱聰浸一副我懂你的表情。

    周楠:“活潑大方美貌?”你是不不是瞎啊?

    嘉善畢竟是宗室,和朱聰浸有血緣關係,周楠不肯做駙馬,他自然是同仇敵愾,憤然道:“聽說子木狠心拒絕嘉善之後,公主殿下這幾月茶不思飯不想。尤其是聽到你中了舉人,又要娶徐階孫女之後,更是大哭一場,就開始絕食。”

    “絕食,絕了多久?”周楠嚇了一跳。

    “你中舉人那天就開始絕食,迄今已經二十來天。”

    周楠更驚:“怎麼還沒……”

    朱聰浸大怒:“有你這麼說話的嗎,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週楠你覺得你活得成嗎?”

    周楠冷汗淋漓:“確實是活不成的。”

    朱聰浸:“公主殿下雖然不進食,可平日里還是要進些湯水的。比如雞湯、遼人參燉鴿子、蝦米熬粥。”

    周楠: “這叫絕食?”

    “怎麼不叫了?”朱聰浸拍案喝道:“公主殿下通常絕食三五日,就吃一天飽飯,然後繼續絕食幾天。如此往復,如今已然是形消骨立了。”

    周楠瞠目結舌,這算哪門子絕食,這是接力絕食還是階段性絕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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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落花流水





    “這明明是減肥嘛……”周楠禁不住嘀咕。

    “你管公主殿下是絕食還是減肥,這事子木打算怎麼了結?”朱聰浸厲聲問。

    “與我何干?”周楠還在犟嘴。

    朱聰浸:“與你無關,當初為何撩撥人家,咱們天家人是那麼好欺負的嗎?”古人最注重血緣親情,嘉善如此情形,小朱將軍未免有同仇敵愾之感。

    欲要再發怒,又想起自己這個損友乃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便緩和語氣道:“子木,過去的事情也不要提了。你現在是順天府舉人,將來可是要做進士為國家效力的。再叫你去做駙馬都尉實在不近人情,也冒天下之大不韙,可你想過這事的後果沒有?”

    “能有什麼後果?”周楠不以為然,嘉善公主這麼絕食幾天,然後就吃一頓欺騙餐,最大的後果的變瘦變漂亮。到時候,我還立了一大功呢!

    所謂欺騙餐,說的就是人在減肥的時候,因為節食,身體長期處於飢餓狀態,變產生了應急反應。

    身體會以為主人正處於飢荒之中,為了避免餓死,就會放緩代謝速度,將所進飲食通通轉化成脂肪以備不時之需。

    這樣一來,很多人節食之後不但不會被瘦,反胖上一圈。

    這是基因的本能,你也沒有任何辦法。

    所以,後人在減肥的過程中每週都會大吃一頓。為的就是給身體一個信號:食物充足,放心變瘦,不會死人。

    當然,這頓大餐也不能太油膩,以海鮮、水果、蔬菜、適當的肉食為主,盡量不碰碳水化合物,標準的地中海飲食。

    朱聰浸:“子木,試想如果殿下有個三長兩短,陛下雷霆一怒,你還有什麼前程可言?”

    周楠一想,也對啊!減肥這種事情並不是管住嘴、邁開腿那麼簡單,要講科學,否則很容易就傷了身體。古人可不懂這些道理,嘉善的減肥行動又如此勇猛精進,真出了事,勞資也要跟著完蛋。

    見他面上變色,朱聰浸苦笑:“子木現在知道厲害了吧,走,咱們去嘉善公主府走上一趟,勸勸殿下。現在,也只有你的話她肯聽。”

    周楠: “原來你今天來這裡就是為這事?”

    “我這也是為你好。”

    “好吧,我想想。”

    “別想了,走吧!”朱聰浸拉著周楠就走:“子木,我知道你是嫌殿下生得不好看,忍忍吧!”

    周楠翻了個白眼,你也承認嘉善醜啊,怎麼剛才還口口聲聲說公主殿下活潑大方美貌,太違心了。

    倒是可以去嘉善那裡走一躺,勸一勸,免得出了事情惹火燒身。

    不過,想起她實在不美麗的臉色,周楠同志心中不覺打了個寒噤。等下若那豪放公主要本大人獻身,我是從呢,還是從呢,還是從呢?

    同為歡場密友,周楠的心思朱聰浸如何看不出來。勸慰道:“子木,這事忍一忍就過去了。還記得去年安王府鎮國中尉請我們喝酒的事情嗎?”

    周楠:“有點印象,是不是平涼來的那個,那中尉好像窮得厲害。”

    “對對對,安王府的封地正是甘肅平涼,那可是個苦寒之地。人家好不容易進京一趟,請咱們喝酒,還請了妓家,面子不能不給,即便那些女子長得實在不好看,也得甘之如飴。”

    周楠:“那天我也就敬了三杯子酒,說了幾句話就走,可沒有留宿。寧吃鮮桃不吃爛梨一筐,我可是個有節操的人,倒是朱兄好胃口,竟然下了嘴。”

    “你是外官走了也無所謂,我若走,太不禮貌。”

    周楠:“也對,都是宗室,禮貌性意思一下。”

    “說得是,其實我當時也難受得緊。”

    二損友同時哈哈大笑。

    周楠心中悲憤,看來,今天這個禮貌X不干也不行。不對,這事不能幹,乾了後患太大。可是,不做,又如何脫得了身?蒼天啊大地啊,我這是犯了什麼錯?

    吳淼見周楠要和這個吊兒郎當的宗室將軍出去,以為他們要去喝花酒,這酒一喝估計就是一天一夜,很大方地出了兩頂轎子,像送瘟神一樣把兩人送走。

    轎子行了一氣,終於到了地頭。

    這地方位於皇城以東,靠著祿米倉,周楠也沒來過,面積挺大,院子也新。

    經過重重朱門,二人在一個宮女的引領下進了一座清雅的小院中。

    朱聰浸朝一間精舍施禮,朗聲道:“公主殿下,臣朱聰浸已經將周子木大人請來了,你還是進些飲食吧,臣先行告退。”

    裡面傳來嘉善的聲音:“請周大人進來吧!”

    那宮女將提在手中的食盒塞到周楠懷中,然後和朱聰浸無聲地退出了院子,又隨手將院門關上。

    周楠有種羊入虎口的感覺,背心的冷汗就下來了。自從嘉善上次打死女官之後,也沒有人再敢管她,現在這位明帝國的長公主可說是無法無天人見人怕。

    他走進門去,屋中的窗戶都關著,光線顯得有些暗,只見著一條人影斜靠在床上。

    非禮勿視,周楠不敢靠近,只將食盒打開,將裡面的酒菜一一取出放在大圓桌上,小心道:“公主何等身份,須保重千金之軀,還請用些飯食,千萬不要餓壞了自己。”

    “若殿下有個三長兩短,陛下心中不是難過成什麼樣子。萬歲爺身系億兆生民之福祉,天家的事就是國事,還請公主三思。”

    這已經是苦口婆心了。

    床上的嘉善公主幽幽一嘆:“與君別是容易見時難,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

    周楠心道:神經病,夏天剛過,熱得要死,你現在又說春去也,不是還讓大家再熱上一場,這不符合自然規律。

    又明白,嘉善這是說她落花有意,自己流水無情。

    嘉善的聲音雖然小,卻顯得中氣十足,不像是餓了二十多天的人。

    也對,她身體底子在那裡,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了事,周楠倒是放了一半的心。

    嘉善:“你將飲食拿走吧,我不會用的,任何人都不能改變我的心志。周大人不肯靠近說話,可是視我如虎豹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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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漏洞





   

    我敢靠近嗎?

    不敢!

    色字頭上一把刀,俺老周今天要做坐懷不亂的君子。本站

    周楠:“殿下何等尊貴身份,臣如何敢無禮多視?今日朱奉國請臣來勸千歲用些飲食,好請多少吃一些。聖人有云: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得有絲毫損傷。若是陛下知道此事,也不知道會傷心成什麼樣子。敢問,這算不算是不孝?若殿下不肯用飯,下官只能秉公禀告禮部,請儀制司的人出面了。”

    想起當初在玉熙宮看到嘉善那三層下巴的肥白模樣,他心中就膩味。

    相見爭如不見。

    周楠說到這裡,心中頓時一動。對啊,這嘉善就是一個塊燙手的熱山芋,誰沾誰倒霉。既然如此,乾脆來個禍水東引,扔禮部那邊去讓他們頭疼好了。

    聽到這話,嘉善突然惱了,幽幽道:“我現在這樣究竟是什麼原因,難道周大人不清楚嗎?”

    “臣不明白。”

    嘉善:“你也別拿孝道和禮部來嚇唬我啊,我知道,論理是論不過你們這些文人的。我嘗聽人說,周子木乃是瀟灑風流之人,對女子最是多情,怎麼對我卻如此狠絕。難道,女人生得不好看,就要天生低人一等?你們書生常常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娶妻娶德,怎麼落到自己身上,卻恨不得妻妾都是嬌滴滴的美人兒,難道就不違心?”

    周楠口頭敷衍:“千歲何等身份,相貌不是我等做臣子的所能評價的,那是大不敬。”

    嘉善語氣中帶著淡淡的憂傷:“周楠,你之所以對我心懷厭惡,可是因為上次我打死女官的事?”

    周楠還能說什麼呢,只道:“臣惶恐,臣不敢。”據說,嘉善公主私生活可圈可點,還是個蕾絲,對這事,周大人敬謝不敏。

    嘉善:“人言可畏,流言是可以殺人的。其實,我不過是喜歡聽聽曲兒,看看戲子們在舞台上演繹才子佳人,難道有錯?”

    周楠:“自然沒錯。”你老人家誰敢惹啊,自然都對。

    嘉善:“我也養了個戲班子,其中兩個女戲子再戲台上天天郎情妾意,竟當了真。我憐她們的苦情,也不想管,誰料那女官竟誣陷到我頭上,你說這樣的人該不該直接打死?”

    周楠:“該,殿下你還是吃點東西吧!”說著就端起了飯碗,想了想,這嘉善餓了多日,腸胃脆弱,就扒拉掉一半,又夾了幾筷子容易消化的菜進去。

    然後放在桌上,道:“公主多少用一些,我這就去叫宮女進來服侍殿下。”

    反正今天自己已經來過,至於你嘉善吃不吃,那就不關我的事了,還是找些去禮部讓他們接手這個爛攤子,先把自己的責任擇出去為好。

    嘉善:“聽說周大人已經被朝廷免去了所有官爵,依我看來,不過是正六品的閑職,不做也罷。但出入宮禁隨侍陛下的差事丟了卻是可惜。”

    雖然周楠想拂袖而去,可事關自己的權位,還是忍不住停住了腳步。

    自己肚子裡有多少學問,周大人自然清楚,也面前算是邁進了製藝的門檻。他考中這個舉人已經是費老勁了。去參加春闈,雖然說進士科的難度比鄉試小許多。可即便是運氣好,也就中個三甲。

    三甲進士的工作安排一向不好,特別是在自己得罪了嘉善的前提條件下。保不准這胖公主在皇帝那裡使死,打發自己去蘇杭楊這種繁華之地做知縣。發財是肯定會發財的,但一輩子都看不到升遷的希望。

    那比得呆在皇帝身邊,位居中樞來得前程遠大?

    周楠:“雷霆愚魯皆是天恩,周楠一不小心著了賊人的道兒,以至驚嚇了裕王府世子,已是死罪。陛下赦免了臣的罪過,已是感激不盡,何敢有其他奢求。”

    嘉善:“自從周大人出事之後,我也留意此事。畢竟,父皇因為這件案子鬱結於心。對了,父皇自從搬起西苑之後,已經許久不回大內禁中居住。朝廷大員若有事,須去西苑請示,頗為不便。因此,司禮監和內閣都在那邊設有值房,每日都有一位秉筆和閣老值守。但是,我大明朝國土何其廣大也,事務何其之多,若有事先報到內閣、司禮監,再派人去值房,最後再去禀告天子,實在太耽誤事情。於是,吏部天官就上折子奏報,問京中緊要的部院是否也在西苑設一值房,讓部堂和侍郎們輪流值守。”

    “天子怎麼說?”周楠心中一動,忍不住問。,

    據他所知道,西苑也就是從正德年開始成為中國的政治中心,後來主要的中央機關確實都在那裡設了值班室。

    嘉善:“父皇是個怕麻煩的人,二十多年不上朝。感覺若有事只和司禮監、內閣商議,未免偏聽則暗,有意準了。”

    周楠:“這與臣又有什麼關係?”

    嘉善:“周大人的免職文書我派人看過,發現一個漏洞。”

    周楠精神大振:“什麼漏洞,還請教千歲。”

    嘉善公主:“沒錯,周大人是被免去了所有職務差遣,但還有一個職務得到保留,那就是內書堂教習。父皇一向注重教化,又憐惜內書堂那邊冬冷夏熱,有意在西苑在設一間書屋,每月讓內侍那裡讀上幾天書,也好讓教習們不用來回奔波。。”

    “噝……”周楠抽了一口冷氣,接著就是一陣狂喜。如果內書堂在那邊設一書屋,我作為教習,不是就可以進西苑了,不就可以隨時覲見嘉靖皇帝了。

    將來我進士科就算考得不好,或者索性就考不上。皇帝你看到我天天在你眼前晃,好意思不妥善安置嗎?

    這確實是一個漏洞,吏部的人確實忽略了。

    原因很簡單,內書堂教習既不是官也不是差遣,說穿了就是翰林院學士、內閣閣老們工作之餘順便給皇家當私塾老師,屬於義務勞動,屬於支教。

    嘉善:“這事是吏部忘記了,我是不是該提醒一下?恩,看樣子周大人是捨不得這個職位,我倒是可以和陛下說說。”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49
第四百四十六章曲有誤周郎顧





    “說說?”周楠倒不認為嘉善會在皇帝那里為自己當說客。

    嘉靖何等精明的君主,一向不喜歡宗室、女子插手國家大事,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進內書堂教書,厚著臉皮賴在西苑這事還得靠自己。

    不過,今天嘉善卻是點醒了自己,這是一條可行的道路。

    她這句話的意思一是提醒自己可以從這方面著手,二是警告若是今天惹她不快,馬上就能將這唯一的漏洞堵上。

    嘉善要想做什麼,周楠自然清楚。

    他不卑不亢地說:“周楠乃是待罪之身,這次幸賴朝廷和陛下寬大不追究在下的過錯,馬上就是進士科考試,正當靜心讀書,不敢再有其他奢求。在下家有患難與共的老妻,馬上又要娶徐閣老孫女為平妻。男兒大丈夫,自當為國家為君父效力。殿下還是進些飲食吧,若實在沒有胃口,在下也沒得奈何,先告辭了。”

    給你做駙馬的事情,只能抱歉了,大家留個美好的記憶不好嗎?

    反正不管是你還是皇帝都不能強迫我。

    “你真的要狠心離我而去嗎?”床上,嘉善幽幽地問。

    狠心離你而去,拜託,我們之間可沒有任何關係啊!周楠幾乎笑出聲來,道:“公主欲要提攜在下,美意心領。對了,忘記說一件事。”

    “什麼事?”嘉善問。

    周楠:“在我們老家淮安,風氣開化,或者說世風日下。豪門大族,書香門第還好,還知道守禮。但普通市民家的女兒並不像其他地方那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拋頭露面者有之,當爐賣酒者有之,甚至還下地干活。世人也不以為怪,畢竟也算是家中的一份勞力,衣食足才能知榮辱。咱們那地方的窮苦人家,女兒當男兒用,男孩當牲口用。”

    嘉善:“你們老家的事情與我何干?”

    周楠繼續道:“下里巴人沒那麼多講究,一切是為活下去。女孩兒在外面走動,遇到合了心意的後生,郎情妾意,說上一聲,男孩儿知道這事之後,就會叫媒人過去提親。最後,自然是有情人終於成眷屬。”

    嘉善:“你們淮安的風氣卻不太好。”

    周楠:“本來,兩情相悅,最後做了一家人乃是一件美事。但前提是要選對了人,若是遇到負心郎,或者所託非人,下半生卻是要吃苦的。可見,老祖宗所說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是很有道理的。一個女孩兒,十五六歲懂得什麼人世間的艱難,又如何能為自己選到合適的終生依靠?”

    “一個男人,若是有心騙一個女孩子,有的是千般手段。女孩兒在被男人捧著哄著的時候,通常會有一種錯覺,覺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相比之下,男人少年時雖然困苦,可這也是上天對他的一種磨礪。”

    “男人的極大幸運 於不論在成年還是小時候,他必須踏上一條極為艱苦的道路,不過這是一條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則在於被幾乎不可抗拒的誘惑包圍著,她不被要求奮發向上,只被鼓勵滑下去到達極樂。當她發覺自己被海市蜃樓愚弄時通常為時太晚,她的力量在失敗的冒險中已被耗盡。”

    周楠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確了,他決定以科舉入仕,這個教習不做也無妨。再不願和嘉善有任何瓜葛,這事實在太危險了。

    皇家女子是那麼好惹的嗎,一不小心就會把自己賠進去。再說,她生得實在不好看,下不去手呀!

    “真是一個剛直的錚臣君子!”床上,嘉善的聲音中帶著冷笑:“周楠,不知道你的還真以為你是個道德君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人酒色財氣俱全,醉心於功名利祿,不讓你做官比殺了你還難受。今日你若走出這扇門,那就是踏入了萬丈深淵。奉勸你幡然悔悟,回頭是岸。”

    本公主有的是一千種辦法叫你前程盡毀。

    周楠不想和這瘋女人廢話,拱手諷刺道:“在下還真不知道殿下明年要主持春闈,即便是,按照我朝科舉制度,考生的捲子要糊名謄錄。官員任免乃是朝廷公器,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一切都是有規矩有祖宗家法的。”

    他想不出嘉善除了能夠在科舉上使壞,還能把自己怎麼樣?

    科舉,那可是文官制度的活兒,就連皇帝也沒有資格過問。

    皇帝在科舉上的權力僅僅局限於在殿試考完之後,定定誰是狀元誰是榜眼,誰是探花。不過,那好像是我大清皇帝幹的事情。比如在光緒年最後定名次的時候,皇帝覺得這人的名字取得好,春天的雨水,好吉利,狀元就由你來做。

    在大明朝進士科考試,皇帝也就是一尊佛像杵在那裡接受考生的跪拜,順便收一波門生了事。

    “站住,你給我站住!”嘉善公主的聲音變得又尖又利。

    周楠這話是在侮辱女性,她感覺自己受到冒犯。

    周楠笑了笑,一拱手,轉身就走。

    突然,嘉善大叫:“來人啦,快將周楠拿下。好賊子,竟污了我的身體。父皇,父皇,女兒再無顏活於世上!”

    頃刻之間,周楠渾身千萬顆毛孔同時打開,有冷汗淋漓而下。

    強女幹皇家公主是什麼罪名,那可是要砍頭夷三族的。

    這女人,好狠的心。

    饒得周楠急智百出,玲瓏心竅,此刻也嚇得六神無主,方寸大亂。

    當下,他已經徹底失去了理智,三步搶做兩步一躍上床,伸手摀住嘉善的口鼻,低聲喝道:“不許叫,不許叫,不許……”

    嘉善在下面劇烈的掙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見那張臉漸漸變成青色。

    這個時候,周楠才清醒了些:“你不叫我就鬆手。”

    嘉善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

    周楠這才放開手:“千歲殿下,我也是沒有辦法。想我周楠和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又何必要置我於死地呢,究竟要怎麼才肯放過我啊?你對我的情分,周楠實在是難以消受啊,你我注定有緣無份,又何必如此呢?”

    嘉善:“真舒服啊!”

    周楠呆了:“什麼?”

    嘉善:“剛才我險些死在郎君手裡,那感覺真的好舒服啊!”

    “這個……這個……”周楠滿頭霧水,難道剛才我卡她脖子時間太長,以至讓嘉善大腦缺氧以至於變傻了?

    就在這個時候,嘉善肚子裡發出咕咚一聲響。

    “郎君,妾身肚子餓了,口也渴,舀碗雞湯過來,我就饒過你。屋中好黑,把蠟燭點上吧!”

    “就這麼簡單,你真要饒臣之罪? ”

    嘉善嗲聲道:“周郎,你怎麼不相信個人。妾身不怪你,妾身餓了。”

    她一口一個“周郎”一口一個“妾身”聽得周楠頭皮發麻,看嘉善不叫了,忙跳下床,在小葉紫檀的床頭上摸索到火石火鐮點了蠟燭,又去盛了一碗雞燙過來,遞過去:“公主終於可以進食了,你一吃東西,陛下心情就好。萬歲心情一好,那就是朝廷是萬民之福……啊!”

    周楠手突然一顫,碗掉了下去,一碗熱騰騰的雞湯扣在嘉善身上。

    那碗雞湯上面浮著一層油,燙得厲害。

    嘉善痛得大叫一聲。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這是一具窈窕的身姿,腰細一握,前突後翹,活力十足。

    看體重,也就百斤左右。

    再看她的五官,竟有一種貴族女子特有的雍容之氣,高挺的鼻樑、大眼睛,五官比例適度,如果不是嘴稍微大一些,簡直是女神。這種美按照現代人的說法,就是有點西化的高級感。

    這還是從前那個宅女胖子嗎?

    也對,她畢竟餓了這麼長時間。

    人體一但長期不進食,為了維持核心器官的工作,就會將身體裡的脂肪分解成熱量。脂肪分解完以後,就會分解肌肉。

    人只要三天不喝水就會死,不吃東西則最多能維持一個月。嘉善已經餓了二十余天,身體中的脂、贅肉也分解差不多了。

    果然是一胖毀所有,一瘦遮百丑。

    真沒想到嘉善竟然美成這樣,這科學嗎?

    很科學。

    ……

    這些都是周楠腦子裡轉過的念頭,說來話長,其實就是電光石火的一瞬間。

    眼前嘉善的美醜且不論,怕就怕她被湯傷。

    嘉善已經痛得滿頭冷汗,口中發出低低的呻吟。

    處理燙傷的基本常識周楠還是有的,他也不廢話,唰一聲就將嘉善衣裳扯下來,準備拿一壺冷酒朝潑在燙傷處降溫、止痛。

    天氣剛冷下來,嘉善又整日躺在床上,只穿了一襲褻衣。

    這一扯,眼前就是白花花的事物彈將出來……彈將出……彈將……彈……

    周楠才發現自己犯了大錯,整個人都懵了。

    完蛋了!

    舉九州之鐵不能鑄其錯。

    “好舒服。”嘉善玉臂一舒,抱住周楠。

    周楠:“千歲……”忙張開雙臂想逃。

    可他大病尚未痊癒,身上卻沒有氣力,又如何反抗得了,竟失去平衡被撲翻在床。

    手下是一條細膩光滑的滿是汗珠的脊背。

    在慌亂中,床頭的蠟燭倒了,燭油一點點滴到那背脊上。

    每落下來一滴,身上人就微微一顫,發出低低的呢喃:“疼,好難過,周郎,周郎……曲有誤,周郎顧……曲有誤,周郎……周郎,我的美周郎……”

    周楠心中鬱悶、憋屈,又怒極而笑:什麼痛,什麼好難過?我看你爽得很呢!

    缺氧、雞湯、燭影搖紅……

    外面秋日艷陽猛烈,樹木的影子在窗戶紙上緩慢移動。

    隱約中,外面長空有鴿哨悠揚、空靈。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49
第四百四十七章星星之火(一)





    “周郎,你流了好多汗,這個給你。”事畢,嘉善從枕頭下面摸出一物遞給周楠。聲音嬌媚悅耳。

    周楠心中嘖嘖稱奇,上次和嘉善一道出去布施的時候,這女子嗓音有些粗。怎麼人一瘦下來,聲音就變好聽了?

    真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啊!

    “這是什麼?”

    嘉善:“這是妾身出入西苑的象牙腰牌,憑此關防,你可暢通無阻地去內書堂教書。”

    周楠:“真的可以嗎,給了我你怎麼去見天子?”

    嘉善:“我自去見父皇,誰人敢攔。”她一臉愜意的表情,揮了揮手:“周郎,我妾身累了,這屋中實在太亂,麻煩你收拾一下。”

    “好吧,千歲不可再絕食了,該吃飯還得吃飯。”

    “那是自然,不過,卻不能如往日那樣吃,再胖卻是不美。等下我誰醒就喝一碗小米粥,這次能夠瘦下來那是上天保佑,太不容易了。”說罷,她就閉上了眼睛:“妾身今日很高興,多謝郎君,還請以後不要嫌棄。”

    其實她之所以胖成以前那樣是因為丈夫去世之後心中悲痛,整日暴飲暴食所至,說起來也叫人同情。

    “臣不敢。”周楠麻木地回答。

    嘉善:“你放心好了,妾身不會在選駙馬都尉的。父皇一想痛愛妾身,不會強逼的。初嫁從父,再嫁就能憑自己心意了。”

    周楠喃喃道:“與我又有……”話還沒有說完,耳邊就傳來嘉善輕微的酣聲。

    得,還得收拾屋子。

    周楠放下亂糟糟的心情,開始打掃衛生。

    實在太亂了,又是衣屋、又是食物,還差點釀成火災。

    周楠體能透支過度,等到收拾完,只感到渾身乏力。

    就坐到桌前喝了一口酒,吃了幾筷子菜,那雞湯竟然還有溫度。

    我們的周大人心中悲憤:小s真命苦!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從嘉善公主的院子出來,到了前面的廳堂,朱聰浸還等在那裡。

    見周楠出來,朱聰浸問:“子木,公主可曾進食了?”

    周楠對旁邊的一個宮女道:“千歲吩咐了,她正在安歇,等她醒來,叫你們送一碗米粥過去。”

    宮女:“是,周大人。”面上露出歡喜之色。

    聽到“安歇”兩字,朱聰浸面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周楠也懶得理他,徑自乘了車回家。今天可被朱聰浸害苦了,勞資要和你決裂。

    經過這一番折騰,周楠感覺自己又開始發燒了,忙叫下人請了郎中回家診脈,抱著藥罐子喝藥。

    ************************************************

    “恩師,你可算來了,快進去,大家都等你授課呢!”陳矩面上全是歡喜之色,激動得身子都微微顫抖了。

    有過得兩日,陳矩來報,今天內書堂的教室設在西苑,讓太監們都來這裡讀書。

    今日本是內閣大學士李春芳授課,可惜最近徐階因為惹上了空明案那樁麻煩,正在稱病在家上休養。內閣就只剩下李閣老和袁煒二人苦苦支撐,實在忙不過來。臨時通知內書堂他不過來了,讓他們先在書屋裡自習。

    這還自習什麼呀,周某幫你代課好了。

    無論如何,先生米煮成熟飯再說。

    我好歹現在也是內書堂教習,這裡是我的工作崗位。

    於是周楠火速抵達西苑,亮了腰牌,說明緣由。把守宮禁的將領想了想,也對,周大人雖然被免去一切職務,可他還是內書堂教習啊,就揮手讓他進去。

    又在司禮間備了案,排了課程,興沖衝過來上課。

    周楠:“大家都到了嗎?”

    “到了到了,聽說恩師要來授課,大家都歡喜得很。”陳矩急忙請周楠進了書屋。

    裡面坐得滿滿噹噹全是人,看到周楠進來,都起立施禮:“見過恩師。”面上有掩飾不住的興奮。

    有人甚至流下熱淚哽咽道:“聽說恩師壞了事,我等人微言輕,也沒個奈何,恨不能身代。”

    周楠心中感動,忙叫大家起來:“坐下,大家都坐下,開始上課了。今天為師要給你們上的課是,講一講什麼是道德。”

    他清了清嗓子:“各位從小學的都是儒學,但諸子百家都應該接觸,不可偏廢。管子乃是春秋時的齊相……有過人的理財手段……在他的治理下,齊國成為春秋時最富庶的國家……在富國強軍上,他主要製定了四大政策:一,冶金;二,熬鹽,三,鼓勵商貿。可說,齊國是以商立國,以貿易強國。管子是法家,法家和儒家不同,講究的是實效。”

    這個時候,一個太監問: “恩師,你說的是四大政策,怎麼只有三條。”

    周楠:“你真想知道嗎?”

    “還請教恩師。”

    周楠一笑:“那就是娼妓合法化國營化,並科以重稅。也因為如此,風月行奉 管子為祖,你去任何一家青樓都能看到管子的牌位。當然,各位都是君子,也不可能去那種地方。”

    那太監臉羞的通紅,忙坐下去:“自然是不會去的,想去也去不了。”

    另外一個太監調侃:“那麼說來你還是想去的?”

    “哈哈。”眾內侍都哈哈大笑起來,有人甚至還拍起了桌子。

    一時間,內書堂熱鬧非常。

    做為裡面年紀最大的學生,陳矩忙站起來維持秩序,好不容易才讓大家安靜下來。

    道:“恩師品德海內知名,自然不會在課堂說這等誨淫誨盜之事,必然有深意。”

    “確實是。”周楠讚許地點了點頭:“萬化說得是,為師既然教授管子,卻是有一個思路想和大家探討。按說,管子能夠讓齊國這樣一個曾經的若國成為春秋一霸王。必然也是有德行有絕世才乾之人。可如此一個有德之人,怎麼會冒天下之大不謂開青樓謀利,難道他就不怕在史料上流下惡名,為世人所不齒嗎?”

    一個太監道:“恩師,春秋之時,儒家還不是顯學,各家各門有自己的學說,思想混亂。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也沒有一個定論。因此,才有後來的大成至聖、亞聖的教化一說。”

    春秋戰國男女之事可混亂得緊,孔子的身世都還有爭議,不然為什麼取名為丘。

    周楠點頭:“說得好,道德是什麼,說倒底就是做人的符合公序良俗的行為準則,就算違背了,最多為世人所不容,受到輿論的譴責,你也不能將人家怎麼樣?道德不能代替法律。而道德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會隨著時代和生產力水平的變化而變化。所以,才有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或者移風易俗一說。”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0
第四百四十八章 星星之火(二)





    “既然,风俗都能改变,那就说明每个一个时代的道德标准都不一样。现在我们看起来不道德的事情,在西周之时或许是很正常的事情。比如春秋时的女子可以自己选择夫婿,又比如管子以国家的名义开青楼,在当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再比如,上古之时,古人聚族而居,一族以母亲为首领,这就是所谓的母系氏族。说:圣人皆无父,感天而生。说:三人行路,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是为殷商先祖。说,周始祖后稷名弃,其母出野,见巨人迹,必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也说:玄鸟损卵,女脩吞之,生子大业,即秦之先祖。所谓无父,感天而生实际是母系制婚姻形态的反映。一个女子可以有无数个丈夫,可以广开后宫。这道德吗,不道德,可在当时却符合礼仪的。”

    周楠说得高兴处,引经据典,将原始社会的社会形态大概地说了一遍,紧紧地扣着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这个主题。

    学生们什么时候听过这样的课,简直就是开眼界了。一个个口中啧啧有声,大抽冷气。

    说了半天,周楠又道:“又比如管子重商,后人多有诟病,道,天下财富皆有定数,商贾对于国家毫无用处。这话在为师看来,却是大错特错了。”

    “在世人眼中,商贾只是将货物从一个地方贩卖到另外一个地方,在这个过程中,物资的总量并没有发生改变,不增不减,所以得出结论,商贾对国家没有任何好处。但是,大家都忘记了一点,商业可以激励生产,激发人的创造力和生产力。”

    “打个比方,古时妇女人纺织,在家中田间地头种上几颗桑树,种上一畦黄麻,用一台织机为全家纺织衣衫。一个月也就能织上一件衣裳,种桑养蚕、割麻都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自从有了商贾之后,就有精明的商人将这些活儿都分解成几项。有人种桑种麻,有人喂蚕抽丝,有人则负责纺织。再加上织机经过上千年的改良,纺织速度已经大大提高。就苏州、南京的织工,一天织上两匹布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事在商周,却要一个月。”

    “在巨大的利益刺激下,百姓种桑养蚕的积极想得到极大提高,生产规模不断扩大。如此,社会财富在商业活动中就这么飞快增长。”

    “我只是举纺织这个例子,其他行业也同样如此。”

    道理说起来很简单,可周楠今天却说得透彻了。

    学生们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

    周楠最后道:“管仲以商立国,就是基于这一原理。在商业的刺激下,社会总财富在飞快增加。国家在商业上抽得大笔赋税,想不强盛也难。”

    他话锋一转:“我朝一想不重商税,很多地方也仅仅叫商贾交上一点通关钱就了事。对于国家财政来说,这点赋税也可以忽略不计。非不愿,而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利益大到何等程度。据我所知,两船湖南的桐油若是送去南京,甚至淮安,商贾所得之利在五十两之巨。知道南京下关码头抽多少税吗?”

    他树起两根手指:“二两,再加上九江、安庆的水关所抽的赋税,总数超不过六两。大家想一想,五十两白银之利,如果种地,得种多少亩地?这么说吧,当年我在老家务农的时候,一年到头也就存下三两银子。商贾走一趟船就足够我干上十年。诸君将来都是要到各大衙门为万岁效力的,必然会接触实务。民间有一句俗话说得好:贫贱夫妻百事哀。一个家庭如此,一个国家也是这样,没有钱那是万万不能的。商贾立国、君子言利不道德,可国家贫弱,野有饿殍,难道就道德?”

    众太监陷入了沉思。

    有人心想:“他年我若进司礼监,得开辟新的税源。”

    有人心想:“无商不奸,等我做了御马监管事牌子,定叫地方军队在各处设关卡收税收死那些奸商。”

    有人心想:“商税肯定是要收的,但也不能杀鸡取卵,适当的时候还是要鼓励民间的商业,繁荣市井,放水养鱼。”

    陈矩却暗想:“别的地方还好,就江南一处的大商贾,谁不是世家大族,他们可是有免税特权的,这税要收上来何其之难。那么,只有一个字,杀!杀得人头滚滚,杀到那些士绅怕了为止。”

    周楠见学生们开始独立思考,心中欣慰:种子播种下去了,如果能够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这大明朝或许还有得救。

    后人总说,明朝之亡,亡于财政破产。这固然因为崇祯娘间小冰河期,北方年年受灾,朝廷无力赈济的缘故。可当时的江南地区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样繁荣昌盛,怎么明朝就破产了呢?

    原因很简单,江南地区的土地被大量兼并,士绅们可是有免税特权的。而且,董事长崇祯又被下面的高官忽悠,大笔一挥免去了所有商业税和矿产税。以至后来穷得连派一个信使出去下令的路费都拿不出来,皇帝和皇后更是穿着打了补丁的衣裳。

    崇祯这人的道德上是没有任何问题,可老百姓并不在乎你是否是个圣人。只要你能够把国家搞好,吃好点用好点,每天睡不同的妃子,都无所谓。

    如果崇祯皇帝不乱做为胡作为,手中有钱,有着亿万人口的大明朝,靠堆国力耗也能把建州耗死。

    现在自己只有两百多学生,但这一思想传播下去,几十年后又是什么光景呢?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内书堂虽小,吾辈一样大有可为。

    这既是为了国家和民族,也是为了我周楠的子孙后代。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太监走了进来,问:“今天是谁在上课?”

    周楠上前:“是周楠?”

    “哦,原来是周大人,快让学生都散了吧,你已经惊驾了,陛下马上就要过来。”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0
第四百四十九章 什么是钦案





    听说皇帝要过来,周楠立即明白是刚才自己授课的时候学生们听得入巷,又是鼓掌又是拍桌子的动静实在太大。

    内书堂在西苑的位置距玉熙宫也没两步路,在没有多少噪音污染的古代,很清晰地就传到嘉靖的耳朵里。

    忙叫散了学堂,自己则和两个内侍立在书堂中等候。

    不片刻,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在陈洪的带领下进来。

    看到群人,周楠眼皮一跳。

    来的人分别是嘉靖皇帝,内阁辅臣袁炜、李春芳,司礼监掌印黄锦并四个秉笔,加上陈洪,可以说整个大明朝的决策中枢都到了,除了在家病休避嫌的徐阶。

    或许有人会问,若说起明朝权力核心还得包括御史台的总宪和吏部尚书,怎么他没来?

    道理很简单,科道总宪和吏部天官虽然和内阁四老一起并称朝堂六巨头,但这两人并不参与决策和制定法律,只算是执行机关。

    人来得如此之齐,看到这情形,周楠预感到有事发生。这么多大姥聚在一起,只怕并不是因为受到内书堂这边的动静打搅过来兴师问罪那么简单。

    “臣周楠叩见天子,叩见各位相公。”他恭敬地一施礼。

    看到周楠,陈洪明显地一愣,尖着嗓子呵斥:“周楠,你怎么进西苑了,谁放你进来的?”

    周楠:“回陈公公的话,周楠虽然被免去了所有官职,但现在还是内书堂教习。听说李阁老今日有事,就由下官过来代课,惊扰圣驾,死罪。”

    “你也知道是死罪啊?”陈洪怒喝:“倒是忘记了免去了你内书堂教习一职,你犯下了那么大的罪过,竟致裕王世子于险地。天子宽厚,赦你一回。你不在家中面壁思过,反进禁中传播异端邪说,该当何罪?不但是你,今日放你进大内的一干人等也在责难逃,还请万岁爷下旨。”

    听到异端邪说四字,周楠心中略微一惊。他在课堂是讲了许多超越这个时代的内容,其中的扶持工商、阶级分析实在是太离经判道。虽然说内书堂的课业多以实用为主,并不一味叫大家读四书五经,培养的是事务官而不是外朝那样的政务官。但陈洪真要挥舞道德大棒上纲上线,还是叫人承受不了。

    正当他斟酌这该怎么反击的时候,突然一个太监走出来,跪在地上,叫道:“万岁爷,各位相公,陈公公之言奴婢不敢苟同。我朝外儒内法,以规矩以法纪治天下。所谓天大地大,规矩最大。周教习既然是内书堂先生,自然有资格进西苑,自然有资格在陛下驾前称臣。陛下若此刻驱除周大人,却是违制。就算要责罚周大人,也得先免去了他的教习一职。其他相干人等也是依规矩办事才让周教习进禁中的,何罪之有?若如此,岂不是轻佻无礼,视大臣如奴婢;如此,岂不有失天子天子威仪,将来何以统驭天下?”

    说话的正是陈矩。

    周楠吃了一惊,他不是已经散学了吗,怎么留下来了,还这么大胆子敢当着众相公的面顶撞陈洪?

    妙,这陈矩果然是玲珑心窍,这个应对非常之妙,即便换成我周楠也未必想出这么好的法儿。

    陈洪抓住周楠擅自进西苑散布异端邪说这个罪,欲要给周楠定罪。这事可不好应对,毕竟周大人的学说中又如何东西骇人听闻。无论他如何辩解,都是落了下乘。

    陈矩就将规矩和法纪拿出来说话,抓住陈洪要追究其他人责任这一点,再上升到皇帝不守礼法这一点上,暗示如果这事追究下去,很容易被陈公公来个扩大化,到时候看守西苑大门的军官,负责内书堂的的太监都要被治罪。

    屁大一点事你闹出这么大动静,这不是给天子找麻烦吗?

    大约是第一次在皇帝面前进言,跪在地上的陈矩身体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

    陈洪一呆,自己和徐阁老掐得厉害,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周楠作为徐阶的孙女婿,首席智囊,自然是他的敌人。

    刚才见到周大人,也是下意识地想赶他出去,倒没有想其他。

    却不想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顿时大怒:“你这奴才究竟是谁?”

    陈矩:“内书堂学生陈矩。”说到这里,竟带这一丝颤音。

    “一个小小的学生也配发言,跪一边去!”

    陈矩也不说话,默默起身,走到一边的回廊里跪下了。

    被他这一打岔,周楠稍微安心。这个时候,大学士李春芳道:“陈矩危言耸听,夸夸其谈。世间的事也不用都上纲上线,若凡事都论心不论迹,还有什么人敢做事。”

    众人都微微点头。

    嘉靖微微皱眉:“李春芳说得好,些须小事,不用提了。”

    听嘉靖的意思好象是不想免去自己的的教习一职,周楠心中暗喜,偷眼看去,却见皇帝的面上还带着一丝没有消退的潮红,额角微微出汗。

    这情形周楠再熟悉不过,显然是刚服用了仙丹不久。

    按说服药之后,嘉靖应该在玉熙宫打坐炼气才对,即便内书堂这边闹得厉害,他也会充耳不闻,怎么想着过来?

    嘉靖回头道:“列位臣工,今日周楠正好在此,也算是在场人证,继续说说空明案的事儿,此案已经有些日子了,若不再查清,朝堂未免人心动荡。朕不怕乱,天下大乱,越乱越好。不然,怎么知道谁是牛鬼蛇神?既然你等都急不可耐,那就都说话。”

    听到这话,周楠这才恍然大悟。

    空明案到现在已经拖得太久了,刚开始表面上看起来仅仅是一桩刑事案。但因为涉及到小万历,大明朝的准太孙,事情就不简单了。于是,大家很自然地怀疑到景王身上。

    上次周楠和嘉靖谈话之后,下面的人都揣摩到皇帝的心意,不想因为这事闹得皇家父子反目、西手足相残。案子是得查,可不能查到皇族身上去。实在抓不到幕后主使,随便弄一个倒霉鬼出来交代好了。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陈洪有心在为王府立下大功,助高拱拿到内阁首辅一职,竟然将这把活烧到徐阶头上去了。

    这可是堂堂内阁次辅,处置起来必须非常郑重。

    百官又开始对厂卫发难,纷纷弹劾司礼监阻塞言路,一场政治大风暴一触即发。

    可看嘉靖皇帝的态度,那就是没有态度,索性来个置之不理。

    这下子,内阁、司礼监坐不住了。今日,在袁炜的提议下,大明朝中枢的所有决策人都聚在一起进宫面圣。

    嘉靖正在打坐炼化药性,这个时候还怎么坐得住?

    但药性一但发作,却是承受不了。于是,皇帝索性就出来行散,让众臣跟着他一边走一边说话。

    走到路上,听到内书堂这边闹得厉害。嘉靖的药性估计也发散得差不多了,他年事已高,想也走得累了,索性让大家过来坐坐。

    再看众人,也都是额上大汗淋漓,显然是累得够戗。

    等的就是皇帝这句话,袁炜立即跳出来:“启奏陛下,此案真凶是谁,要该如何判决,那是后话,如今的最要紧的是先将案件移去刑部。”

    “什么是最要紧,真凶是徐阶,铁证如山,不容抵赖。”陈洪打断他的话:“袁阁老,难道这事还有假吗?今日既然大家都倒得齐了,不如议一议最后如何定案,然后奏请天子圣裁。”

    袁炜摇头:“陈洪你此言差矣,什么叫定案,又谁来定,都值得商榷。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厂卫有这个权力,否则还要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做甚?”

    陈洪哼了一声:“此案涉及到宗室,乃是天子下诏着我东缉事厂缉查。”

    李春芳缓缓开口:“世上的案件不外是民事纠纷、刑案、钦案三种。民事纠纷和刑案,自然可由有司侦办。但御案却不用依这些章法,天子可一言而决。”

    袁炜打断他的话:“李阁老这话说错了,什么叫钦案,谋逆、大不敬、诽谤君父、里通外寇,才可不通过三法司由厂卫侦办,天子一言而决,其余皆由法司受理。这事仅仅是凶杀未遂,试问犯了哪一项?”

    李春芳摇头:“不然,袁公且听我一言……”

    两阁老便开始引经据典辩论起来,这二人口才都甚是了得,一时间针锋相对,听得立在一旁的周楠大呼精彩,心中也在思索怎么抓住李春芳话中的漏洞适当介入。

    就在这个时候,陈洪听得不耐烦了,喝道:“袁阁老,我问你,空明谋刺裕王府世子,怎么就不是谋逆了?”

    袁炜一窒,说不出话来。是啊,空明刺杀的可是千秋万岁之后的皇位继承人,今上唯一的孙子,如果这也不算是钦案,确实是说不过去。

    李春芳也点头:“陈公公所言乃是人之常情,所言甚是。”别说世子是天子唯一的亲孙子,就算是普通百姓家的老翁,自己的孙儿被外人欺负,也不会袖手旁观。

    周楠等的就是这个机会,道:“李阁老此言差矣,”

    李春芳先是被袁炜来一句此言差矣,现在周楠也这么来一句,心中微微恼怒:“周大人有话说?”

    陈洪知道周楠这人狡计百出,又最能揣摩天子心思,他一张口,鬼知道会吐出什么莲话来,呵斥道:“周楠,相公们说话,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嘴。”

    “方才陛下说了,周楠乃是此案的当时人之一,自然要做人证,怎么就不能说话了?”周楠不理睬他,对李春芳道:“李阁老此言差矣,且听我一言。”

    李春芳很生气:“你说。”

    周楠淡淡笑道:“方才阁老说陈公公言之有理,敢问理在何处?王府世子可不是太孙,空明刺杀一位亲王府的世子,算是谋逆吗?或者说,陈公公和李阁老的心目中已经将裕王当做储君了,其心可诛啊!”

    李春芳顿时面色大变。

    陈洪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尖叫一声:“好个贼子,你你你,你血口喷人。”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0
第四百五十章舌戰





    周楠這一句已經是很露骨了。

    你陳洪這麼急著跳出來為裕王站台,要將這件案子做成欽案,是不是已經投到王府麾下,為其馬前卒啊?

    你是誰,你是司禮監秉筆,東廠提督,這官職是皇帝給你的還是王爺給你的?

    你這麼急要扳徐階究竟想幹什麼?

    這可是大是大非的問題。

    沒錯,裕王是嘉靖皇位的繼承人,可並不是儲君。

    就算是又如何,隨時都可以換人。

    沒錯,裕王是皇帝的親生兒子,可在權力面前,所謂的父子親情、手足之義又算得了什麼?

    最是無情帝王家,在歷史上,被兒子害死的君王實在太多了。有胡服騎射的趙武靈王,有被幽禁到死的唐高祖李淵,有被親子弒殺的後梁太祖朱溫……實在是太多了。權力,特別是絕對的權力那是要泯滅人性的。

    明朝宮廷內鬥的厲害,建文帝削藩,成祖奉天靖難。成祖的兒子朱高煦反,寧王寰壕之亂,武宗正德皇帝死得不明白不白。英宗皇帝和景泰天子你方唱罷我登場,每一次都伴隨著所謂的骨肉親情的大殘殺。

    殷鑑不遠,作為明朝權謀手腕排名前三的嘉靖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嗎?

    在中國古代,不管你從事任何職業,都有退休的那一天。唯獨做皇帝不可能退,一退就是莫測之。那是因為總有人想要取代你的位置,你只能咬牙堅持,將潛在的敵人打倒。或者被人打倒,只有死亡才能讓你得到最後的解脫。

    這就是君王權力的遊戲規則。

    這是任何一個皇帝逆鱗,誰觸誰死。

    別看做皇帝乃是天下第一人,其實也沒多大意思。如果將周楠選,做個閣老、部堂、督撫什麼的,只要你一心享受,又不顧及自己的名聲,其實爽得很。

    不等陳洪繼續說下去,周楠一聲大喝:“回話!”

    四面都響起了回音。

    陳洪身子一顫,下意識地對嘉靖道:“老爺,奴婢冤枉,奴婢從來沒有這個想法。”

    這一回話,他才自知失言。不但顯得心虛,還好像是被周楠審問一般。

    堂堂廠督竟然被小小一個周楠厲聲呵斥,他今天可謂是顏面喪盡。

    他一張臉變成了豬肝色,目光凶狠地看著周楠,心中氣憤地想:早知道這廝如此可惡,那日就不該將刑部的周秀才的殺人案的捲宗交給他,直接弄死乾淨。如此,怎麼會有今日之恥?

    一時間,再沒有人說話,內書堂中一片靜默。

    黃錦:“天子駕前,都不要胡攪蠻纏,周楠這話,過了。”

    突然,嘉靖開口了:“矯枉必須過正,剛才咱們不是在討論論跡還是論心這事嗎,大家繼續。論心,心在何處?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人心隔肚皮,又如何看得清楚?一個人想什麼不重要,關鍵是看他說什麼做什麼?這些年來,朕知道你們一直想要朕立太子,也是,這對你們有好處啊!從龍之臣,藩邸舊人。到時候,這老祖宗留下的金鑾殿,你們也有份兒,各人都能分去幾片瓦,幾塊磚。”

    陳洪面上頓時失去了血色,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他一跪,黃錦李春芳等人也跪了下去。

    袁煒在跪下去的同時,給了周楠一個讚賞的眼色,心中暗道:“周楠這人雖然口才不是那種叫人驚嘆之人,說起話來也不講究,有的時候甚至不體面。可每次說話都能抓到最要害的地方,這本事就厲害了,徐階這個門人果然了得。難道,這就是周楠在教學時所說的透過現像看本質,抓住主要矛盾?”

    作為一個現代人,周楠一直不習慣跪人。好在他穿越到的是明朝,明朝官場上也沒有見到上司就跪的規矩。道理很簡單,官員們都是進士,大家出身相同,憑什麼跪你?你是朝廷命官,我也是。你是一甲又怎麼樣,我還比你早兩屆中式,是你的前輩呢!

    否則,若是穿越到我大清,見人就跪,非憋屈死不可。

    今日既然大家都跪,周楠也是沒有法子,跟風拜了下去。

    嘉靖背著手看著庭院裡的一棵羅漢松,良久,才收回來,掃視眾人:“不要怕,朕都不怕你們怕什麼?”

    作為一個君王一生中都要遇到許多挑戰這,怕並不能解決問題:“都起來吧,就事論事,說說空明案是否應該轉去刑部,司禮監是否有阻塞言路這事。”

    形勢頓時逆轉,陳洪額頭出汗,正要開口。

    周楠如何肯讓他發聲,現在正是亦將剩用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的時候。只是,這事涉及到大內,卻不是他這個外官說能發言的。

    忙給跪在旁邊迴廊中的陳矩遞過去一個眼色,也不知道他是否能明白自己想要說的話。

    自己這個學生聰明伶俐,勸勉手段都是大內上上之選。不然,在真實歷史上也不可能做到東廠長公,司禮監掌印。

    他應該能明白我想要說什麼吧?

    陳矩確認過眼神,提氣叫道:“萬歲爺,你不要聽陳洪胡說八道。徐閣老公忠體國,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情去謀害裕王府世子?當年嚴嵩亂政的時候,徐階若別懷心思,早就和嚴黨勾結了,還用等到現在?”

    他提醒皇帝,老徐可是個久經考驗的好同志。

    陳洪:“住口,君父駕前豈容你咆哮!”

    陳矩:“陳家,你不要做這種事情。天下人都知道,你這是要討好王府,助高祭酒奪內閣首輔位置。你參雜進去對咱們又有什麼好處,鬧出事來,別人反說司禮監箝制言路。別人罵的時候,可不只罵你一人,連帶著所有秉筆,你連累到司禮監的諸位公公了,也給司禮監面上抹黑。”

    聽到這話,司禮監眾內相於我心有戚戚也,面上都帶著不滿之色。

    沒錯,陳矩這話說得太對了。你陳洪要燒裕王這口熱灶,謀大好前程,咱們不攔著。畢竟,你正年富力強,正是勇於任事的時候。

    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解決好了。可你不該在言官彈劾你的時候,將折子都扣了留中不發。現在科道鬧得更歡,矛頭已經開始針對我們司禮監。長此以往,咱們內相的權威何存?

    你這是把個人利益凌駕於集體之上,也太不識大體了。

    周楠聽得心中大贊,陳矩果然精明,竟猜出我的應對之法,你是為師肚子裡的蛔蟲嗎?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51
第四百五十一章事成也





    宮裡的太監們相互之間的稱乎也有講究,若是小太監已經拜了門,則要稱自己的頂頭上司和恩主為乾爹。如果沒有這層關係,僅僅是下級面對上級,則稱公公。平輩之間,喚著“家。”比如,黃錦可以喊陳洪為陳家,陳洪也可以喊黃錦為黃家。

    陳矩這句話一說出口,已是徹底把陳洪得罪了。

    陳洪怒道:“好個卑賤的混帳東西,這裡也有你說話的地方,拖出去!”

    話剛說出口,他才自覺失言。對他這種身份的人來說,要懲處一個小太監是何等簡單的事情,下來尋個由頭輕易就能打死了。內廷不同於外朝,政治生態嚴酷得很。但這種芥子大點的事情,當著皇帝和眾內外相的面,卻有失體統。

    果然,就有一個秉筆不滿地說:“陳家,內閣送來的折子你留中不發,已是不妥當,倒顯得我司禮監沒有擔待,庸政懶政,難道這學生的話說錯了嗎?”

    陳洪被他呵斥,一張臉變得鐵青,想發作卻說不出話來。

    看他吃憋,周楠心中暗笑。內廷外朝,能夠身居相位之人誰不是智謀過人,惟獨這個陳洪鹵莽衝動,是個特殊的存在。嘉靖用他,其實用的也是他的沒腦子和不高興,唯上命是從,敢打敢殺,是一把好用的刀子。

    如今這把刀子有了自己的思想,不聽主人的指揮,鬼知道刀尖會轉向什麼地方。

    陳洪最大的問題是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

    一直沒有說話的黃錦喝道:“都安靜,也不看看場合,當著萬歲爺的面,你們成何體統?”又朝陳矩擺了擺手:“跪書堂外面去。”

    “是,黃公公。”陳矩磕了一個頭,退了出去。

    “咯咯,咯咯。”突然,嘉靖諷刺地笑起來:“繼續,繼續吵,還是那句話,很多事情不辯不明。剛才這個叫什麼的……”

    黃錦補充:“內書堂學生陳矩。”

    嘉靖:“這個叫陳矩的已經退出去了,你們抓緊吵,盡快吵完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朕這裡可沒有給你們準備午飯。”

    黃錦:“萬歲爺的御膳實在是乏善可陳,滋味不好。”

    宮裡的御膳都有一定之規,實在難吃得緊,就連嘉靖也不太想吃,除非遇到重要的場合。平日里都是幾碟子小菜和一碗米飯,一兩個饅頭了事。

    聽他逗趣,嘉靖面上微微一笑,眾相也跟著笑起來,氣氛得以緩和。

    可就在這個時候,嘉靖突然將臉一板,冷冷道:“民以食為天,除了吃飯還有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吃不起飯,天下就要大亂。所以,大夥兒有的吃就盡快吃。但只一點,別端著張家的飯,反想把這邊吃光了,是不是再去李家吃一台,也不怕撐死?”

    稍微緩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陳洪就算是再笨也聽得出天子話中的意思,冷汗如同溪水一般從額頭上流下來。

    嘉靖:“空明案拖得實在太久了,致朝堂人心動盪,大家都不做事了盡顧著扯皮。人犯交給刑部吧,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並東緝事廠會審,你們都起來,回了。”

    眾相同時胡亂地站起來,欠了欠身:“是。”

    周楠心中一陣歡喜,這事到現在成了。

    嘉靖突然道:“袁閣老,朕這麼處置,你可滿意?”

    “臣……惶恐。”這個時候,輪道袁煒冷汗直流了,天子早已經看出他是幕後推手。

    以輿論逼迫天子表態,這可已經引起皇帝的不滿了。

    “惶恐?”嘉靖還在微笑:“回話。”

    袁煒:“臣以為,此案關係重大,需要公開公正審訊,給天下人一個交代,陛下聖明。”

    “聖明,聖明,人人都說朕聖明,那是人家給朕面子啊,袁閣老你這也是給朕面子。”嘉靖一揮袖子:“周楠你跟朕來。”

    “是,陛下。 ”周楠忙跟了上去,他不明白皇帝叫自己過去做什麼,這隨侍駕前的機會是自己費了老勁才爭取回來的,今日得把握好了。

    既然天子表態,眾人也不再耽擱,各自回到工作崗位,該批紅的批紅,該行文的行文,該辦交接手續的辦交接手續。

    周楠落到最後面,出了內書堂,就看到陳矩遠遠地跪在一邊,也沒有人搭理,渺小得如同一粒微塵。心中頓時大急,自己這個學生今日得罪了陳洪被罰跪在這內書堂門口,如果不出意外,只怕要被罰跪到死。

    現在唯一能救他的也只有自己了,忙向前一步跟在黃錦身後,低聲道:“黃公公。”

    黃錦最近兩年一心侍侯嘉靖,已經不太管事,從來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此刻看到周楠面上的焦急之色,嘆了一聲,搖頭。

    周楠:“黃公公,下官可從來沒有求過你。”

    黃錦又回頭朝陳矩看去,卻見到遠處那青年太監眼中全是倔強和堅定。

    再次微嘆一聲,腳步慢了下來:“周大人你還是快些跟上,天子還要問你的話呢!”

    周楠知道他答應了,忙道:“多謝公公。”

    等到眾人走遠,黃錦背著手走到陳矩面前:“陳矩。”

    “陳矩叩見公公。”

    “何必呢?”

    陳矩抬起頭:“終不悔九死落塵埃。”

    “你就不怕陳洪公公?在別人看來,你今日純屬不智。”

    陳矩:“大丈夫行事,別人又知道什麼?”

    “大丈夫,大丈夫嘿,咱們內侍受了那一刀,休說別人,就連自己個兒也不拿自己當大丈夫了。咱們自己沒有志氣,難怪叫人看不上。你啊,你啊!”黃錦伸出手,想去拍拍他的肩膀,卻停了下來:“當年,也又同樣一個人向你這樣被罰跪。你猜,他跪了多久?”

    黃錦:“跪了一夜,大雪天的,等到抬進屋,都快僵了。至於他做錯了什麼事,還不是得罪了司禮監的內相。陝西大旱一年,終於盼到一場甘霖,那是天子德行所至。這人接到喜報,不經過司禮監,偷偷跑萬歲爺那裡去報喜請賞,此舉卻是壞了宮中的規矩。天大地大,規矩最大,你今天也是壞了規矩啊!”

    黃錦繼續問:“知道那個太監是誰嗎,後來又怎麼樣了?”

    陳矩突然笑道:“這人不是大丈夫。”

    黃錦一愣。

    陳矩:“我家恩師周子木有一句話說得好,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只要是對國家對民族有好處的事情,儘管去做。至於我輩的福禍安危,又何必放在心上?天地自有正氣,那正氣就是人心。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無論你是富貴也好榮華也好,百年轉瞬即逝。只要你能做些事情,能夠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些東西,就不算白活。”

    “黃公公所說這人,為了自己的榮華所行所為,在下深為不屑。陝西大旱,他可曾為百姓為朝廷出過一分力,乞雨、賑濟災民,還是向君父進諫?這人是誰,在下不想知道,也不願意知道。”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說得好啊!”黃錦嘆息一聲:“太史也說過,人或有一死,或重如泰山,或輕如鴻毛,你好自為之吧!對了,那人叫馮保,現在在裕王府做世子大伴。”

    他停在半空的手終於落下去,在陳矩的肩膀上拍了拍。

    黃錦今日之所以想幫陳矩,一是要許周楠一個人情。二是,他在陳矩身上看到了當初馮保的影子,一樣膽大,一樣有擔待,一樣生機勃勃渾身銳氣。

    他也是出於愛才的理由,想保他一命。

    此刻看去,卻見陳矩光潔的額頭上滿是燦爛的光輝,就好像是朝陽升起,這在陰鬱地散發著霉味的宮闈中顯得是那麼格格不入又不同尋常。

    這大約就是浩然之氣吧!

    是的,他和馮保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宮裡實在太需要陳矩這樣的人了。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太監走到陳矩面前:“陳矩公公。”

    陳矩:“不敢。”

    那太監:“老祖宗說了,你不要再跪,今日既然你已經闖下這麼大禍,內書堂也不用再來。”他口中的老祖宗自然是司禮監掌印黃錦。

    陳矩:“是。”

    太監:“收拾收拾,去印綬監吧,那邊還缺一個僉書。陳公公,好運氣,恭喜了。”

    陳矩面上的愕然一閃而流逝,也不說話,默默地磕了一個頭。

    等到那太監離開,他面上的淚水終於流了下來:“師恩重如泰山,學生惟有粉身報答。”

    明朝內庭有十二監、四司、八局總共二十四個衙門。

    其中,權力最大的自然是司禮監內相們。接這就是掌管天下兵馬的御馬監,再下面則是印綬監,掌管古今通集庫,以及鐵券、誥敕、貼黃、印信、勘合、符驗、信符等事。

    表面上看起來就是個圖書管理員,可因為掌握著印璽圖章,至為要害。

    監中設掌印太監一名,下設僉書、掌司等員。

    “僉”通簽字的“簽”是有簽字權的,是監裡的二號領導,權力頗大。

    陳矩從一個書堂的普通太監一躍成為二十四衙門的領導,這可是普通內侍一輩子都等不到的機會。

    他也明白,這個差事是恩師周楠為他謀得的。

    大約是跪得太久,再支撐不住,他撲通一聲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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