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33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46
第四百三十三章管家





    從段提學府上逃出來,看了看日色,已近黃昏,周楠牽掛家中的女兒,又命轎夫一路朝自己家行去。

    再過得兩個時辰就要宵禁,自己現在正被拘禁,必須在宵禁前回司裡去。

    天色已暗,身上又冷起來,周楠心中苦笑,這病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完全,真令人煩惱啊!

    見到自家大老爺回來,家里人一通大亂,給周楠看茶的看茶,做飯的做翻,連帶著陪同他一起過來的道錄司的的兩個差人也看了賞,引到一邊吃酒。

    看到丈夫瘦了一圈,胸口上的傷口一時也好不了,荀芳語急得直落淚:“老爺,你這身子,如何是好?”

    說著話,又用筷子夾了菜餵到他嘴裡。

    周楠吃了兩片肉,感覺膩得不行,就搖頭不用,只去喝粥。

    他抱著女兒三丫,安慰妻子道:“我的事情想必文江已經同你講了,這案子是不小,將來估計會有人要到菜市口走上一遭。但我的事情已經交代清楚了,廠衛那邊已經結案,你們不必擔心。”

    荀芳語抹著淚水:“老爺說已經結案,怎麼現在還被關在司裡?”

    周楠:“什麼叫關,我今天不是回來了嗎,只是晚上要去衙門裡睡罷了。估摸著朝廷的旨意這幾日就會下來,但本老爺這官兒卻是做不成了。”

    荀芳語這才放了心:“既然老爺每日可以回來,不妨白天住家裡,只晚上過去睡。你病成這樣,如此,妾身也能照顧。做不做官也不要緊,只要平安就好,大不了咱們回淮安去。”

    “回淮安,那是回不去了?”周楠笑了笑:“販鹽的事情老家那邊應該已經在著手準備了,說不好雲娘、素姐她們也去了揚州。現在若是罷手不做,那邊的生意怎麼辦?所謂,人一走,茶就涼。好不容易得的鹽引,我若不在場面上,說不好李妃就找別人了,本老爺忙上一場難不成為他人做嫁衣裳?放心吧,做不了官,我明年還可以考進士,一樣有起復的幾乎。”

    “恩,一切以老爺的心意為是。”荀芳語見周楠厭葷,就又夾了一片鹽大頭菜餵過去,又剝了一顆高郵鹹蛋。

    小菜清爽可口,又喝了一碗雞粥,周楠身上微微出汗,感覺舒服了許多。

    看丈夫一臉愜意的模樣,荀芳語正要再盛,卻看到窩頭摸著眼淚進來,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見過大老爺,見過如夫人。”

    周楠皺眉:“窩頭,別哭了,老爺我好好兒的,又沒死。”今日一回家,所有人都在哭。他很理解下人們主辱臣死的心情。好好的,卻有些喪氣。

    窩頭:“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

    周楠正要說,什麼欺負不欺負,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朝廷自有公斷的套話。荀芳語驚訝地叫道:“窩頭你不是去老爺的新宅子收拾嗎,怎麼哭著回來了,可是遇到了什麼事?”

    所謂新房,就是當初王世貞以前在京城的宅子。

    周楠不是要迎娶徐府九小姐嗎,因為是平妻,也不方便住到周楠這裡來。所以,王世貞就很大方地將他的院子送給給自己這個得意門生做婚房。

    本來,周楠已經和徐家定了婚期。只不過突然出了這麼件大案,結婚的事情也只能暫時朝後面挪一挪了。

    王世貞不愧是蘇州太倉豪門,兩個字“有錢”、四個字“非常有錢。”就其宅子來說,比周楠現在的居所還大上一半。

    地方大,收拾起來也煩。當初王世貞那裡也就夫妻二人,一個管家和四個丫頭小子,也沒那麼多講究。

    現在阿九和周楠一大家子要住進去,需要好生修葺,也得購買許多家具,窩頭這段時間正在負責此事。

    窩頭抹淚:“回夫人的話,老爺那宅子被人佔了。”

    “啊!”周楠吃了一驚,頓時大怒:“誰那麼大膽子敢占我產業,膽子好大。”

    沒錯,他現在是出事了,這六品官也做不成,也就是個普通舉人,看起來似是不值錢了。可別忘記了,我們的周大人背景雄厚。天子近臣、徐次輔孫女婿、裕王府王妃的白手套,這樣的人也被欺負,真是荒謬。

    荀芳語也覺得這事有點不可思議,問:“窩頭,究竟是怎麼回事,細細說來,別急,誰欺負你了,又是誰佔了老爺的宅子?”

    窩頭:“不是我被人欺負,而是舅老爺被打了。打他的人還佔了咱們家的宅子,霸道得很。”

    周楠莫名其妙:“什麼舅老爺被打,我哪裡又有什麼舅老爺?”

    窩頭: “就是九夫人的舅舅。”

    “餘二……也算是我的舅老爺吧,什麼,他被人打了,他怎麼又進城來的?”周楠滿頭都是霧水。

    窩頭是個老實孩子,問了半天也問不出什麼,他只得道:“罷,我過去看看。”

    荀芳語;“老爺,妾身也過去看看吧!”

    “你的身子?”

    “不要緊的,倒是老爺尚在病著,妾身放心不下。”

    周楠一想,荀芳語已經出月,她身體也非常健康,倒不用擔心:“也罷,你整日呆在家中也是煩悶,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當初王世貞為了方便周楠讀書,買的宅子也不遠,走路十來分鐘就到。

    到了地頭,只見那裡好熱鬧,都是搬東西的下人在進進出出,這些人都不認識,顯然是徐府裡的。

    阿九的舅舅餘二正縮著身子坐門房邊上的長椅上,縮著身體。

    一個三十來歲,精瘦的長著兩撇鼠須的人指著他的鼻子厲聲大罵:“餘二,好一個**柴兒,你算什麼東西,咱們這裡是什麼地方也是你這中賤民能夠來的。奉勸你一句,不要有非分之想,滾吧!”

    餘二隻是不說話,就那麼抱著頭縮在那裡。

    “嘿,還裝死狗了,看來不給你點厲害瞧瞧你就不知道好歹。”鼠須中年人大怒,抬起手朝餘二的頂門心拍了一巴掌。

    打狗還得看主人面呢,雖說餘二和自己相處得極不和諧,可畢竟是阿九的舅舅,周楠眉毛不覺一揚。

    跟隨他一同前來的兩個道錄司的衙役頓時惱了,衝上去罵道:“好大膽子,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青天白日,狗膽佔人宅子,拿了送大興縣衙。 ”

    “你們是誰?”中年人哼了一聲,滿面的狂妄。

    “睜開你的眼睛看看,這位是這間宅子的主人周子木周大老爺。”兩個衙役說著話就去抽掛在腰上的鐵尺,準備給這鳥人來一記狠的。

    “哦,原來是周楠。”中年好像並不害怕的樣子,上前朝周楠拱了拱手:“給周舉人見禮了,我是徐大奶奶的表兄弟,名字叫黃桃,是大奶奶派過來的管家。”

    “管家,我需要什麼管家?”等等,這宅子是恩師他老人家贈予我的賀禮,是我周某人的私產,我想讓誰做管家是我的事,輪得上那啥徐大奶奶越俎代庖,周楠愕然。

    黃桃:“大奶奶說了,週舉人出身寒門,怕是養不活家裡這麼多人口,這裡的家家具具她幫買了,以後府上一應開銷都從她那裡開支。週舉人,在下忙得很,你自便吧!”

    說罷就朝正駐足看熱鬧的下人們一揮手,示意他們繼續幹活。就轉身朝里面走去,一邊走,一邊厲聲喝罵餘二:“什麼玩意兒,也想來做咱們徐府別院的管家,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樣,也配?”

    周楠瞠目結舌,不對,這情形看起來怎麼好像我是入贅他們徐家?下人、管家都給我安排好了,就連以後日常開銷也從徐大奶奶那裡出,我只需要擰包入主,出個人就可以了。可是,這房子的戶主是我啊,我是那種養活不了家人的人兒嗎?

    而且,看進進出出的下人起碼有三十人,人人對他這個主人也沒有敬畏之色,一口一個週舉人/,簡直就是不分尊卑貴賤了。

    問題是,自己名義上的岳母這麼安排,還真沒辦法。

    我們的周大人心中窩火,沉著臉問:“餘二先生,你怎麼來這裡的,又為何被黃桃打?”

    他不問還好,一問,餘二猛地抬起頭:“狗官。 ”然後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又將頭抱住了。

    周楠氣得頂心,正要發作。

    荀芳語忙道:“老爺,氣壞了身子可是自己的,你先廳堂裡歇息,妾身進去看看。”

    另外兩個道錄司衙役也道:“大老爺,你歇著,我們去打聽打聽究竟是怎麼回事。”

    被窩頭扶進廳堂,喊了半天,一個蠢笨大胖丫鬟才懶洋洋過來燒了水,給周老爺泡了茶。

    喝了幾口,一個衙役才過來禀告,說黃桃確實是徐大奶奶派過來的管家,至於餘二舅老爺則是如夫人叫來管家的。

    一個崗位,兩人競爭,今日恰好撞在了一起。

    事情是這樣,黃桃是徐大奶奶的表弟,松江府人氏,原本是個浪蕩子。前一段時間在老家和鄰居爭一尺寬的屋界起了衝突,把人打折了一條腿,又有惱之下放火把人家的房子給點了。若不是因為剛好遇到一場暴雨,還真把人家的屋燒成白地。

    殺人放火,殺人放火,縱火犯可是重罪了,受害者自然不依把他告到了官府。

    官府畏懼徐家的權勢,可事情出了又不能不辦。沒辦法,就派一個師爺去暗示黃桃快跑。等過得幾年,風聲平息再回家。

    於是,黃桃就到了京城,寄食在相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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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岳父母興師問罪





    這次他徐大奶奶派過來給周楠做管家,也算是對他的一種照拂。

    丞相家人七品官,周楠前程看好,跟了他自然有說不盡的好處。跟上周大老爺,等到周大人出將入相,他也能水漲船高賺個身家。

    徐家乃是宰相門第,周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六品雜流,在徐大奶奶看來,給自己女婿塞一個管家過來,難道他還敢不從。

    至於餘二,他本就負責掌握阿九的產業,這次自然而然地過來做管家。

    就這樣,一桌菜來了兩個客人,事情就麻煩了。

    餘二且不說了,畢竟是阿九的親舅舅,無論他如何對自己不客氣,周楠也不放在心上。畢竟,當初是自己拆散了他和師娘子,內心中未免有愧。

    但黃桃卻跑過來頤指氣使,以半個主人自居,恐怕是受了徐大奶奶的指示要來監視。周楠心中有些窩火,他現在病得厲害,也沒有力氣去管這事。他現在畢竟在政壇和士林中也有些名氣,若是和一個管家置氣,那就是笑話。

    罷,反正聖旨一時半刻也等不到,結婚的事情也不知道會拖延到什麼時候,且不管,以後找個機會把姓黃的攆走就是了。

    又過得一會兒,荀芳語回來。

    周楠:“看完了?”

    荀芳語:“看完了,裡面的家具都已經添置完了,還壘了假山,種了花木,東西真的不錯啊!”她本是大戶人家出身,眼界也高,就連她也說東西不錯,可見是真的好。

    周楠笑笑:“松江徐氏是什麼人家,還能差了?內宅的事情,本老爺也不想管,讓阿九操心吧!”老徐可是朝堂裡最有錢的官員,財產比嚴嵩都多。

    按照中國古代的禮制,男主外,女主內。管理家庭的事情由夫人做主,周老爺若是插手反不體面。

    坐了半天,周楠感覺背心有點冷,又想起要回道錄司吃藥,便道:“時辰已經不早了,咱們回吧!”

    剛走到門口,又聽到黃桃正在咒罵餘二: “混帳的東西,一個家生奴也想做管家,誰給你的臉。”

    餘二:“是俺外甥女叫的,這裡是她的宅子,俺怎麼就不能來了。”

    “她的宅子,你的意思是阿九就是這家裡的主人了,就一言九鼎說了算?嘿嘿,整個家裡的吃穿都是少奶奶供應,就憑她還有周楠養活得了這麼多人,別丟了咱們徐氏的臉才好?嘿嘿,一個雜流六品,還是被免了職,將來只怕還得靠咱們徐家施捨才能起復做官。這家裡,誰說了都不好使,還得少奶奶這個岳母大人說了算。”

    周楠一聽,頓時大怒,這泥馬簡直就是當著和尚罵賊禿。喝道:“來人,將這姓黃的拿下,掌嘴!”

    周楠身邊的兩個衙役衝上前去,扭住他的手。

    黃桃:“你敢?”

    周楠也不客氣,一記耳光抽過去:“本大人打了你又如何?今日讓你知道什麼是我周家的規矩。”這一巴掌甩下去,竟有些氣喘,落到黃桃面上自然是軟弱無力。

    痛倒是不痛,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黃桃顏面大失,呸地一聲罵道:“什麼本大人,你犯了那麼大的事已經被免職了,今後還不得托庇咱們徐家,一個小小的舉人而已,還在我面前充大頭蒜。”

    周楠:“打,照死裡打。”

    兩個衙役本就對周楠忠心耿耿,見大老爺受辱,早就按捺不住。當下將黃桃掀翻在地,提起鐵尺一通亂抽。

    可憐黃桃當初在松江好勇鬥狠,那是別人畏懼徐家的勢力,怕遭到報復,故而忍氣吞聲。如此一來,他就產生了一種錯覺:俺黃桃也是條好漢,尋常十幾條壯漢近不了身。

    卻不想,今日遇到這兩個衙役,竟如弱雞般毫無還手之力。

    只片刻,就被打得皮開肉綻,連聲喊:“別打了,要死了要死了!”

    周楠才哈哈一笑:“行了,都給我滾蛋。這是本老爺的院子,姓周不姓徐,所有人都給我滾回去,別叫我看到。否則見一次,打一次!”

    眾下人見周大老爺如此兇惡,都是心中大懼,一群人呼嘯一聲,扶了黃桃就跑。隊伍足足一柱香時間才過完,竟有驚人的四十有餘。

    周楠吃了一驚,看了看宅子,口中嘀咕:“這宅子也不是太大啊,怎麼能住進去四十來人?麻辣隔壁的,養這麼多人,一人一碗飯都能把本老爺給吃窮。”

    心中有暗自心驚,如果沒有猜錯,這些下人都是徐少奶奶的心腹。正叫他們住進來,自己又不可能成天呆在家裡,阿九豈不是要被這些刁奴給架空了。

    沒錯你阿九是夫人,是這個家庭的女主人,可你能大過徐少奶奶。少奶奶可是你的母親,她說的話你若不聽,就是不孝。

    不行,這事我得管管。

    想到這裡,周楠就對余二道:“餘家舅舅,你若是願意來做我這個管家且來就是,放心,這事本官自有主張。”

    話還沒有說完,餘二又是一口唾沫吐到地上:“你這狗官,誰要做你的管家。今日是我那寶貝外甥女過來收拾的,早知道狗官你在這裡,我就該帶把刀來。狗官,還我娘子!”

    說罷,就紅了雙眼,伸出雙手去扼周楠的脖子。

    兩個衙役大驚,急忙扳開他的手,提起鐵尺就要打。

    周楠搖頭:“住手,畢竟是我夫人的舅舅,怎能無禮。”

    待周楠離開後,背後尤自傳來餘二憤怒的叫聲:“還我娘子,還我娘子,你不得好死,你生孩子沒PY。”

    周楠:“我的孩子自然要叫阿九生,你這是在咒你的外甥女嗎,有你這樣做舅公的?”

    “我……你這狗官……”

    ……

    周楠搖頭: “我哪裡去找個娘子來還他。這個餘家舅舅,就是個不知禮的,剛才我可是幫他出了一口氣的,怎麼反怪起本官。”

    荀芳語:“老爺真要讓餘家舅舅做新宅管家,他又那麼恨你。”

    周楠:“總好過讓黃桃來做吧,又如何能放心。”

    荀芳語:“只怕人家不肯,見了面就要讓你還他娘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把他娘子怎麼著了。”

    周楠以為荀芳語識破自己和余二前妻有私情,心中突然發虛。

    回到道錄司,剛吃完藥,徐府就來人了,說是少奶奶有請,請他過去商議家務事。

    周楠心中冷笑,如果沒有想錯,應該是黃桃跑去自己那“丈母娘”那裡告了刁狀,老岳母要替她表弟撐腰。

    周楠現在正一身筋骨酸痛,才懶得去見那老娘們儿,只道:“對不起,朝廷有令,命我在衙待詔,沒得到旨意之前哪裡也不許去。”

    來人趾高氣揚道:“大老爺說了,法律不過人情,叫你去且去就是,朝廷那邊也不打緊。”

    朝廷,朝廷,朝廷還不是內閣說了算。內閣誰說了算,自然是咱們徐相。

    周楠聽出這其中味道不對,來人口口聲聲說“大老爺”而不是“老太爺”就說明,這次叫自己過去的是岳父徐藩。

    這老頭,竟然跳出來替他娘子撐腰了。

    到時候,他將岳父的派頭一擺,還真要吃憋。

    這個時候,吳淼突然插嘴:“周大人既然有急事,所謂事急從權,且去就是了。只要我司有人跟著,也不算違制。”

    他是巴不得盡快將辣眼睛的周楠打發了,看這天色已經如此之晚。女婿走丈母娘門戶,必然會受到款待。一頓酒肉吃下來,怕是要酩酊大醉,也就回不來了。本官明日就報有司,說周楠夜不歸宿,畏罪潛逃。哈哈,只怕周大人又要去天牢走一遭了。

    本官真是個天才。

    說完話,他立即吩咐兩個衙役,不由分說扶著周楠上了轎子。

    周楠也沒個奈何,岳父的面子不能不給,否則傳出去,不敬長輩可是要被全社會譴責的。

    進了相府,又進了徐藩的房中,就看到丈人和丈母娘端坐在上首,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他們今天穿得周正,徐藩穿著一件大紅的官袍,胸口補子上繡著的孔雀栩栩如生;至於徐夫人,則滿頭珠翠,將全套誥命行頭都掛到了身上。

    不知道的,還以為周楠正在出席什麼重要場合呢!

    徐藩以前任過從三品的省參政,任滿之後因為嚴嵩的打壓,無缺可補,只能呆在家中侍奉老父。不過,朝廷開恩,該享受的待遇一樣不少。

    本以為打倒了嚴嵩之後,他怎麼也得調去哪個省任個實質,比如知府什麼的。可惜,徐階正在爭首輔之職,也不想因為安置兒一事給了政敵把柄。因此,徐藩做官的事情就這麼拖延下來。

    前頭說過,徐藩是從三品的參政,怎麼想著去當正四品的知府。道理很簡單,參政品級是高知府半級,可說穿了就是布政使的副手,怎麼比得上當知府在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來得痛苦。

    況且,布政使司衙門的權柄早就被巡撫給剝奪了,有的省一個不堂堂布政使也只管著一兩個府,有的時候權力甚至還比不上大府的知府,這也是明朝政治特有的現象。

    周楠平日里從來沒有和徐藩這個便宜岳父接觸過,第一次見面的是還發生過衝突。

    今日見他穿這如此正式,立即知道宴無好宴,就微微一拱手:“見過泰山老大人,見過岳母大人。”

    他又偷偷看了徐少奶奶一眼,心中微微點頭,五官端正,年輕時應該是個美人兒。可惜啊,就是心腸太歹毒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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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 好拙劣的手段





    听阿九说,去年她还被这个徐少奶奶用家法打得遍体鳞伤。

    不过,她是徐栀名义上的母亲,也是自己名义上的丈母娘,场面上倒是要敷衍一下。

    徐少奶奶低低哼哼一声,也不理睬。

    徐藩记得上次周楠和自己的冲突,心中痛恨,厉声喝问:“周楠,你把黄桃打了,还把人打得这么重?我们徐家是什么门第,此事若传了出去,别人岂不是要说我等残虐?我徐氏一门的声誉只怕是要毁在你这这种酷吏之手了。”

    然后就声色俱厉将周楠从淮安府安东县到淮安府,然后再到京城的劣迹挑重点数落了一遍。大多是诸如对地方上敲诈勒索、在酒楼喝得酩酊大醉,在青楼里一嫖就是两三日,见到寡妇就走不动路,死活和人家促膝畅谈人生和理想的故事。

    说到激昂处,他一拍椅子扶手,骂道:“好酒探花乃是小节,是个男人都不能免俗,可老夫听人说你在做官的时候为人残暴。若是有人犯到你手头,非整治得人家生不如死才肯罢休。你现在虽然要被朝廷免去官职,却也是我徐家的女婿。你一言一行都关系到我家的名声,休要叫人笑话我家风不正,教出个索元礼、周兴、来俊臣,使得父亲大人面上无光。”

    周楠闻言到是抽了一口冷气:我草泥马拉隔壁,俺老周做人做官也是有底限的,从来都不粘人血,怎么就成了酷吏了?

    他是衙役出身,平生最恨别人骂他胥吏,老丈人这话是触到周楠的逆鳞了。

    如果我不反击,还真要被你当成汤圆任由搓圆捏扁了。

    周楠:“泰山老大人教训得是,小婿今日也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岳父原谅则个。”

    听他这么说,徐少奶奶以为周楠服软,便借着这个话头,转头对徐藩道:“黄桃今日无故被周楠毒打,伤势沉重,周楠当拿个说法出来,得罚。汤药也就罢了,毕竟上下有别。哪里有主人家给下面的管事赔钱的道理,但倒个谦还是应该的。”

    此言一出,周楠额头上有一根青筋突突跳动。给黄桃那小人道歉,开什么玩笑。如此,我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在家里立足,还有什么颜面管束下人,这不是乾坤颠倒吗?

    若如此,只怕那黄桃就要名正言顺地跑过来做管家,并骑在自己头上拉屎了。

    “不,汤药还是要出些的,无此不足以表达小婿的歉意。”周楠连连摇头,打了黄桃一顿出点钱也无妨,有钱难买爷高兴:“不过……”

    徐少奶奶:“不过什么?”

    周楠:“不过,方才岳父说小婿一言一行关系到徐家声誉,这话说得差了。周楠可不是入赘徐氏,这是我自己的家事。小婿要请谁做管家,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好象同徐家没有任何相干吧?今日黄桃不经过我的允许,就跑我宅子里去颐指气使,且不说坏了我周家的规矩,光擅闯民宅这一桩,就可以扭送大兴县衙,以盗窃治罪。”

    “什么,你还想送我表弟去衙门?”徐少奶奶大怒:“周楠,你这个不念亲情的小……”大约是觉得骂小畜生有不体面,她又重重哼了一声:“你说那宅子是你的产业?”

    周楠:“难道不是吗?”

    徐少奶奶:“现在不是了。”

    我没听错吧,周楠觉得好笑,反问:“难道不是吗?”

    徐少奶奶:“不是了,你将那宅子过户给我。”

    “过户给岳母大人?”周楠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小婿没听错吧?”直他娘这不是传说中土豪劣绅夺人产业的戏码吗,想不到我今日竟然碰到了。

    这徐家可是海内闻名的大富豪,恩师送我的宅子值几个钱,也就三四千两银子吧,还不够开徐家下人每月的月份,也值得他们下手?

    而且,夺得又是女婿的产业,传出去徐家还要不要脸了/

    这事怎么看怎么都透着奇怪。

    徐少奶奶:“老爷,你来说。”

    徐藩抚着下颌的短须,缓缓道:“周楠,老夫且问你每月俸禄几何?”

    周楠:“回岳父的话,小婿每月俸禄四两银子。”

    “恩,四两,你还被罚了四年俸禄。即便有其他入项,每月也就几十两。”

    周楠:“大概如此。”

    徐藩:“这点收入,如何养家糊口?况且,你还被朝廷免了职,已经没有任何收入,日子必然过得清苦。”他叹息一声:“阿九是老夫最心爱的女儿,自然不肯叫她嫁到你那里去吃苦。所以,你岳母的意思是,阿九那里所有下人的开支都由娘家支应,平日里还要贴补你们夫妻的吃穿用度。”

    “不过,你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须知君子不事嗟来之食的道理。若如此,传出去,对你声誉有损,今后还如何在官场立足?”

    “你岳母提议你把那宅子卖给她,然后用卖宅子的钱贴补你家用。待你们以后手头活泛了,再赎回去就是。周楠,你可愿意?”

    说完话,徐藩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显然是要端茶送客,不想再和这个毛脚女婿再多说废话。

    至于徐少奶奶,则一脸慈祥地看着周楠。老丈母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周楠一阵无语,这徐少奶奶还说什么贴补我和阿九的家用,合辙是让我卖房子给她。卖房子就卖房子吧,只要公平交易,你情我愿倒也无妨。

    关键是,你就算将宅子卖给她还收不到一文钱。人家要在贴补你的家用中一点一点扣,扣上两年就扣光了。

    这妇女真是冬瓜上霜——两头光,夺了我周楠的产业,还捞了好名声。

    不对,如果宅子变成她的,人家想派谁来做管家,你老周也没权力过问。

    周楠心想:这手段也真够拙劣的,当我是三岁小儿,还是傻根?

    徐藩:“事情就这么定了,周楠,喝茶。”

    周楠忍不住冷笑起来:“多谢岳父岳母对小婿的关怀,能够娶得阿九是我一辈子的幸运。不过。”

    “不过什么?”徐藩打断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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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楠:“不過,大成至聖先師云: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君子不怕窮困潦倒,怕的就是窮得沒有志氣。聖人又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若我接受夫人娘家的接濟,威信不立,又如何齊家?自然也談不上治國、平天下,一展胸中抱負。我想徐閣老和岳父母將九小姐許配給我,注重的是周楠的品性,而不是身家吧?否則,京城中有的是王公貴冑家的公子。泰山老大人和岳母大人的好意心領,小婿不能接受。再說,我家裡管家人選已定,乃是餘二,也算是徐府出去的。”

    徐藩好歹也是閣老的兒子,又做過高官,別人見了他都是戰戰兢兢汗不敢出。自己說出的話,也沒人敢反駁。

    如此,就給了他一種錯覺,只要比自己地位低的人,他只要一開口,就不得違逆。

    這又是官場中人的思維定勢。

    卻不想今日周楠如此不上道。

    他面色一沉,將茶杯放下:“你說得道理也對,不過,聖人又云:長者賜,不敢辭。”

    周楠繼續辯道:“事父母幾諫。”父母長輩如果有做得不對的地方,要委婉地勸戒:“岳父大人的心意,我不能接受。周楠有手有腳,絕對不會叫九小姐吃苦。”

    “品性品性,你又有什麼品性? ”徐少奶奶怒喝,是啊,你周大人的名聲可壞得很。還說什麼將阿九那小梯子許配給給是欣賞你的品德。欣賞你個鬼,還不是因為你這卑鄙小人騙我們說阿九懷孕了。

    “不行,房子必須過戶給我,我表弟必須做你的管家。周楠,別忘記了,你馬上就要被免去所有官職。將來要想起復,還不得靠咱們徐家。沒有了官兒,你一個窮舉人,如何養活我家女兒?咯咯,表面上看起來你周家好像也算是中產人家。可我訪得清楚,你家的店鋪、田地、宅子都是兩個小妾的,你平日里用錢還得人家點頭。就你名下,也就兩套京城的院子,加一起超不過七千兩,窮成這樣還說大話?”

    這已經是**裸的威脅了,週楠並沒有勃然大怒,而是一陣愕然。直娘賊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勞資馬上就是江淮大鹽商,還能差錢?

    只不過,這事涉及到李妃和王府,自己這個白手套可不能張嘴亂說。

    周楠愕然的是,徐少奶奶一把年紀了,公公是當朝內閣次輔,丈夫可是做過一省參政的大員,她也是正經的誥命夫人。怎麼一開口就是潑婦罵街,還要不要體面了?

    徐少奶奶之所以如此放肆,估計是因為徐藩平日里過度放縱的緣故。

    這大明朝婦女能頂半邊天,悍婦文化廣行其是,女人都兇得很啊!

    徐藩這個便宜岳父,我看也沒什麼夫綱。

    周楠這個岳父大人見妻子撕破了臉不要,也覺得不像話,喝道:“休要胡說。”

    然後看著周楠:“你岳母性子急噪,也不要當真,不過,黃桃去你府上的事情就這麼定了。周楠,你好歹也是個讀書人。至於你仕途的事情,我們會幫你考慮的。好歹是六品官籍,自家管事也得知書達禮,才體面。黃桃以前在老家讀過書,平日里還能幫你處理些文書案牘。餘二乃是家生子出身,大字不識幾個,給你做管家,不成體統。”

    這不但要管我的家,還要插手我的公務,周楠吃了一驚,我是這是請管家還是供養親爹?

    “岳父大人,恕難從命。周楠倒是覺得餘二是合適人選,一件小事,不勞你老人家費心了。”

    拒絕得乾脆利落,周楠也不想和他們廢話下去。

    沒錯,我是要被罷免一切官職,可事情不到最後未必沒有轉機,還不至於要走徐氏的門路。再說了,明年如果中了進士,不一樣能再次進入政壇子,那才是正經出身。

    大家翻臉就翻臉吧!

    “好,好得很……”徐藩一臉鐵青。

    正當周楠要告辭而去,外面就有人喊:“老太爺來了。”

    就看到燈籠的光影中,徐階走了進來。

    老徐的面子還是要給的,周楠忙上前施禮:“下官周楠見過閣老。”

    徐藩夫妻也起身見禮。

    “自家人,不用那麼多客套。”徐階一把抓住周楠:“聽說你來了,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那手冷得像冰,且在微微顫抖。

    周楠忙扶徐階坐下:“閣老手有點涼,保重身子。”

    徐階:“聽說你病了,也須仔細。對了,藩兒今日請子木過來,所為何事?”

    不等徐藩說話,徐少奶奶立即搶白:“禀父親大人,媳婦聽說周楠要被免職,沒有入項,又家境貧寒,欲貼補女兒阿九家用。叫表弟黃桃去新宅做管事,又給了她四十個丫鬟小子使用,一應開支都從相府支出。”

    徐階:“這是好事,你表兄弟黃桃在老家也實在不成器,給他找些事做也好。”

    徐少奶奶:“周楠卻想讓余二做管家,不用黃桃。”

    徐階:“餘二是誰,哦,阿九生母的兄弟。”

    周楠正要表明自己的態度,徐階卻一擺手:“家務小事,徐藩媳婦,你看著辦。老夫有事和藩兒、子木說,你下去吧,這裡也不需要人侍侯。”

    “是,兒媳婦謹遵父親之命。”徐少奶奶得意地看了周楠一眼,帶著下人出去,又順手將門關上。

    周楠心中大苦,想要說話,可徐階何等身份,日理萬機,如何肯過問這種芥子大的事。

    只得道:“此小事不值一提,多謝閣老關懷,周楠前番遇到刺客被空明傷了,金瘡一直未癒,每日都會發一會兒燒,再養得十天半月應該能好。”

    “恩,說的就是空明案的事情,聽說子木來了,老夫和你商議商議如何應對。”

    周楠一頭霧水:“刺客的動機我也看不明白,至於供出朱希忠是幕後主使,也就是一場笑話,朝廷也不會當真。”

    “胡亂攀咬倒是不怕,怕就怕有人要藉此事大興冤獄,剷除異己。”徐階長長嘆息。

    周楠:“也有這個可能。”政治上的事情,真相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件案子一出,相關人等又能從中撈取多少好處,又能和誰交換什麼樣的利益。

    問題是,這事和你老徐又有什麼關係,至於擔憂成這樣嗎?

    徐階:“方才雲卿來過。”

    鄒應龍來過,他來做什麼,周楠不解。

    徐階道:“雲卿說,刺客招供了,供出幕後主使是老夫。”

    “扑哧!”周楠忍不住笑出聲來:“荒唐!”

    徐藩也笑著不住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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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事確實可笑,在世人看來,空明刺殺小萬曆最大的嫌疑人是景王。

    徐階和奪嫡之爭八桿子打不到一處,他已是位極人臣,以明朝文官的牛比,好好兒的閣老當著不好嗎,幹嘛要找人去殺裕王府世子?

    空明攀咬錦衣衛指揮使朱希忠已經夠荒謬的,現在更扯到徐階頭上,更是要笑掉人大牙。

    徐藩:“父親大人,兇犯不過是一條瘋狗,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也不必放在心上。”這種事情,解釋都不用解釋,置之不理就是了。

    徐階卻緩緩道:“空明攀咬老夫為此案的幕後主使,廠衛那邊已經將供狀遞上去進呈御覽了。東廠提督陳洪和錦衣衛左都督朱希忠在相關卷宗上做了批示,要將此案做成鐵案。”

    “啊,可真?”周楠和徐藩都大吃一驚,同時叫出聲來。

    自己染供狀已經遞上去了,那就是說廠衛已經將證據做齊,審訊已經接觸,得出徐階就是主犯,開始走天子裁決這最後一道程序了。

    而且,廠衛兩大首領聯手,能量何其之大,即便是徐階也招架不住。

    徐階緩緩點頭:“這也是剛才鄒雲卿過來告訴來夫的,哎,萬萬沒想到這個首輔之爭牽扯這麼大,有人竟欲要置老夫於死地。”

    徐藩:“父親大人,沒這麼嚴重吧?還有,空明案這麼和內閣首輔之爭聯繫在一起了?”

    “這是還不明白嗎?”周楠心中一動,立即將所有的關節都串在一起,徹底看明白這案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忍不住暗嘆:好個陳洪,果然了得。我這個便宜老丈人徐藩也真笨,枉他還是做過副省級高官的人,竟然連這點政治常識都沒有。

    徐階:“子木,說說你的看法。”

    周楠:“其實,空明為什麼要刺殺裕王府世子,幕後主使人究竟是誰都不要緊。作為偵辦此案的人員,關鍵是要給世人給天子給王府一個交代。這其中,給裕王一個交代最為要緊。作為受害者,王府若是對最後的結果滿意了,這案就算是結了;關鍵是,辦案人要斟酌清楚此案會給自己帶了什麼好處和壞處。如此大案,別的人或許都避之惟恐不及,而對陳洪來說,卻是天大的機遇。”

    徐藩忍不住道:“陳洪和父親大人雖然沒什麼交情,但也沒有什麼冤仇,他至於下這樣的毒手嗎?還有那朱希忠,父親和他同朝為官二十多年,也沒有任何過節啊!”

    周楠:“政治上的事情,講究的是利益,和私人恩怨卻沒有任何關係。”

    “說得好,私人恩恩怨怨和軍國大事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徐階欣賞地看著周楠:“子木,你繼續說下去。”

    周楠:“陳洪以前本有 意討好景王,介入了皇家家務事,這可是大忌。雖然他後來投入裕王陣營,可誰也保證不了將來就不會秋後算帳,對他進行清算。為了自保,就得為王府立下大功。”

    他斟酌著語氣道:“如今,閣老正和高拱爭內閣首輔之位。高拱是什麼人,裕王的老師,將來若是裕王接位,必是百官之首。試想,如果陳洪能夠藉這個案子板倒閣老,使得高祭酒能夠順利入閣宰執天下,這又是何等的功勞,何等的人情?因此,空明的幕後主使人是誰,又有什麼動機,對於陳洪來說毫無意義。”

    “啊,原來如此,好個閹豎小人!”徐藩憤怒地捏緊了拳頭,“吾誓不與這等小人甘休。”朝堂政正直君子豈能容許這種小**亂朝堂?”

    周楠心中腹誹:“岳父大人,你還是省省吧!沒錯,徐閣老是頭老狐狸,可他精明的基因好像就沒遺傳半點給你。以你老人家的智商,又能把人家陳洪怎麼樣?”

    “閣老,雲卿怎麼說?”

    聽到孫女婿問,徐階道:“雲卿也只是聽到此事之後才火速來報,他是個篤厚君子,贊畫運籌不是其所長。先前和老夫商議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周楠心中略微不快:什麼篤厚君子,分明就說我是個小人,正適合幹這種在背後陰人,出謀劃策的事情。也對,鄒應龍其實也就是讀書厲害點,考中進士。進了官場,做的又是言官,只懂得給人挑錯罵娘。若是叫他出主意,信了他的,你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周楠:“閣老,方才岳父大人的話說得對,朝堂君子難道就看著宦官當權,指鹿為馬?現在唯一的辦法是發動清流言官,為徐相喊冤,要求天子把案子移交到刑部重審。”

    徐藩聽完,眼睛大亮:“父親大人,這案子明顯是陳洪和朱希忠無中生有,迫害忠良。中官亂政,肆意插手外朝事務可說是壞了朝堂的規矩,只要案子交去刑部,甚至三法司會審。陳賊就不能一手遮天,他們陷害父親的陰謀就暴露了。兒子覺得,此事可行,讓鄒雲卿去辦。”

    “計是好計,可事情哪有這麼容易,只怕就算有云卿去聯絡,科道那邊也是應者寥寥。”徐階長嘆一聲。

    徐藩驚道:“兒子不明白。”

    徐階:“若單是陳洪還好辦,現在他和朱希忠聯手,事情就麻煩了。你們當科道言官是隨意上折子彈劾人的,看問題不要那麼簡單。”

    是的,太監和文官們是天生的敵人。一個代表的是皇權,一方代表的是士大夫階級,見面自然要掐個不停。如果單陳洪一人誣告徐階,只需一發動,言官自然紛紛跳出來,用彈劾折子砸爛陳公公的狗頭。

    但現在卻多了一個朱希忠。

    陳洪大家是不相信的,可朱希忠這一站出來,廠衛聯手,力量空前強大,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再說,這二人言之鑿鑿說徐階是幕後主犯,言官們心中難免不嘀咕:如果老徐真的是幕後主使人,咱們替他出頭合適嗎?

    這事往大了說是謀反大案,可不能亂發言亂表態,以免惹火燒身。

    咱們做言官的就少去湊熱鬧了,還是繼續彈劾彈劾某官員強搶民女,生活作風不檢點穩當。實在缺政績了,上個折子去罵罵皇帝。

    空明案這個熱點,咱們不蹭,誰蹭誰死。

    此中道理,周楠和徐藩都懂。

    徐藩:“科道不肯仗義執言也無妨,父親大人為相多年,門生故吏遍天下,可讓他們上書。”

    周楠:“又有什麼用處,親親相隱。”

    徐階:“確實如此。”利益相關人的證詞根本就不會被採納。

    周楠:“其實此事也易,關鍵在我府管家餘二身上。”

    徐階大奇:“和余二又有什麼關係?”一個普通人和朝堂刀光劍影完全就是風馬牛不相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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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楠並不直接回答徐階的話,反問:“閣老,若朝中大臣提議將空明案交給刑部甚至三法司會審,按照規矩,折子應該先去哪裡?”

    徐階:“自然是先去通政司,分票之後,由內閣擬票交司禮監批紅。如果內閣擬票之後,司禮監如果沒疑義,想來也是準了。”他好像明白了什麼:“子木,你的意思是爭取內閣其他閣老的支持?”

    是的,只要內閣其他兩位輔臣同意大臣們的諫言,就算是和他站在一條戰線。內閣閣老的能量何其之大,這輿論就造起來了。廠衛即便勢力再大,也不得不考慮朝野物議。到那個時候,事態就不在陳、朱二人的掌控之中。

    徐階神色一動,又搖了搖頭:“怎麼可能,李春芳是裕王府舊人,不可能出頭。至於袁煒,已和老夫翻臉,他現在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老夫這是被弄得如此狼狽,只怕他心中未必不幸災樂禍。”

    “恩相說得沒錯,李春芳也就罷了,袁閣老還是可以爭取一下的,周楠也有十分把握。只要閣老能夠讓我放手去做。恩相也不要問,下官定能將此事辦得妥帖。”周楠最後再次補充一句:“這事的關鍵還在於我和九小姐新宅管家餘二身上。”

    徐階知道自己這個未來的孫女婿智計過人,乃是自己夾袋中一等一的謀士,如何不信,點頭:“可,你可以全權帶代表老夫與朝堂眾臣周旋。”

    周楠在自己父親面前一口一個新宅管家餘二,如此,餘二的地位就算落到實處了,徐藩記起妻子的心思,心中頓時急了,忍不住插嘴道:“周楠,什麼時候餘二成為你新宅的管家 了,此事你岳母自有安排,也不用你操心。”

    他知道妻子惱恨阿九對她的無禮,有心報復。可是,阿九馬上就要嫁給周楠做官太太。一出府,就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心中那可惡氣可沒地方出。況且,以周楠的手段和父親大人的提攜,將來前程自是不小。到時候,阿九妻憑夫貴,也不知道風光成什麼樣子。以妻子的脾氣,能夠容忍嗎?

    她心情一不好,就來折騰自己,卻令人煩不勝煩。

    聽徐藩還在糾纏餘二的事,徐階心中不快,皺了皺眉頭:“怎麼回事?”

    周楠剛才一口一個餘二,等的就是這個時候。立即道:“禀恩相,岳父和岳父大人憐周楠家貧,這是關懷小子呢!”

    說著就用最簡單的話將徐少奶奶要將自己房子要去,並安排黃桃做管家一事大概說了一遍。

    最後道:“這是岳父母大人對小子的關心,周楠自然感激不盡。長者賜,不敢辭。但我已經答應過餘二讓他管家,今次又有用他之處,如何能食言而肥?”

    這事中有許多齟齬,甚不體面。徐藩沒想到周楠竟然不給自己面子,頓時臉上變色,呵斥道:“周楠,些須小事也值得一提?”

    徐階吃了一驚,想不到自己兒媳婦竟然有奪周楠產業的念頭。

    如今周楠是他囊中唯一可用人才,最是倚重。這事實在太醜,周楠這人的性子他最清楚不過,吃軟不吃硬。真惹惱了他,人家甩袖子不干,甚至在背地裡給你搗蛋,誰受得了?

    現在都是什麼形勢了,兒子徐藩還搞些莫名其妙婆婆媽媽的事情,真是不知輕重。

    徐階大怒,立即痛罵徐藩:“小畜生,你好歹也是做過一省參政的人,堂堂從三品朝廷命官,整日就琢磨些雞零狗碎,我看你是成天呆在家里呆傻了。男兒大丈夫,君子有德,修齊治平。咱們徐氏一門,如今這情形簡直就是牡雞司晨,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子木的家事與你這個岳父何干,真真是笑話了。”

    “現在有奸佞小人栽贓陷害老夫,知道這是什麼罪名嗎,謀逆。一個應對不慎,不但老夫會萬劫不復,就連我松江徐氏也要抄家滅門。形勢如此危急,你不想著怎麼為家族出力共渡難關,反在混跡於婦人之間,搬弄是非,勾心鬥角。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你讀的一輩子聖賢書,在官場歷練那麼多年,都是白費了嗎?”

    “我徐氏一門,遲早都要亡在你手上。你也別一天到晚糾纏老夫想要起復做官,好好在家裡讀上十年書,把家管好了再說。”徐階知道兒子一向懼內,又是個糊塗之人。只是,徐閣老身為內閣次輔,對於家務事也沒有任何興趣,也懶得管。此刻,徐藩竟然如此不分輕重,一味在周楠管家的事情上糾纏,長期以來積壓在心中的憤怒終於爆發了。

    就一茶杯扔過去。

    徐藩一時不防,正中額頭。

    只澆得滿頭滿身都是茶水和茶葉。

    頓時,他額上紅了一片,有包墳起,說不盡的狼狽。

    徐階:“小畜生你在這裡除了說四不著六的話,也毫無用處,反壞了老夫和子木的大事,滾出去!”

    堂堂從三品大員,四五十歲的人了,當著未來女婿的面被父親如此訓斥,徐藩看到周楠面上的坏笑,一口逆血險些吐了出來。

    他只得鐵青著臉:“是,兒子知罪,兒子告退。”

    回到自己房中,徐少奶奶就得意洋洋地說:“老爺,你看妾身這個計策如何。咯咯,那小賤人以為嫁了人就能逃脫我的掌握,想得倒美。小賤人好狗膽上次竟敢對我不敬,忤逆不孝的畜生一輩子都別想安生。”

    徐藩突然伸出手狠狠地抽了妻子一記耳光。

    “啪!”聲音清脆,回音不絕。

    “你打我,你竟然打我?”徐少奶奶捂著臉驚愕地看著丈夫。

    “打的就是你這賤人,阿九可是你的女兒,你竟想著謀奪女兒女婿的產業。有你這麼做母親的嗎,我們徐家是什麼門第,傳出去還不被人笑話?看看你現在,還有哪點誥命夫人的體統?”

    “你打我,你竟然打我。什麼是我女兒,我可沒生過這種畜生。我我我,我跟你拼了! ”徐少奶奶將頭一低,就朝丈夫撞去。

    徐藩一腳狠狠踢過去,正中妻子心窩。

    徐少奶奶慘叫一聲:“殺人了,殺人了!”

    聲音遠遠傳開,在夜裡驚心動魄。

    徐藩咆哮:“殺了你也算是念在夫妻情分,知道咱們徐家現在碰到什麼事了嗎?有人告咱們謀逆,那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都做成鐵案了。到時候,我固然要被砍頭。至於你這小賤人,免不了要發付教坊司為妓。與其到那日生不如死,還不如現在就打死你,也好成全你的節烈之名。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糾纏這種家務小事,不知輕重的東西!”

    “啊,抄家滅族!可真?”見徐藩的話不似作偽,徐少奶奶面上失去了血色,身體瑟瑟顫抖。

    ……

    痛快,真痛快!

    咱們老百姓啊,今兒個真高興。

    也是,我馬上就要被免職做回普通人了。沒關係,還有幾個月,考個進士就是了。

    周楠和徐階所在的廳堂就在徐藩的院子裡,那變丈人將岳母一痛海扁,聲音清晰地傳他們耳朵裡。

    我們的老周此刻穩不住地笑。

    念頭,終於通達了。

    徐階一臉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周楠也意識到自己失態,好不容易才收起笑容,小聲道:“閣老,夜已經深了,朝廷自有製度,還得回道錄司。”

    徐階點點頭:“是該回來,子木,不要顧慮,儘管去做。老夫這裡要人給人,要錢有錢。”

    說罷,就牽著周楠將他送出院子。

    那手很冷很瘦,簡直就是瘦骨嶙峋。

    周楠知道徐老頭已經六神無主了。不過,這事他覺得也沒什麼了不起。

    廠衛聯手又如何,他們只不過是皇權的代表,這大明朝可不是皇憲派一家獨大。再說了,帝黨也不是鐵板一塊。

    念頭一通達,周楠感覺身上一陣輕鬆。

    次日早晨起床,腦袋也不痛了,體溫也下降了許多。至於胸口上的傷口,炎也消了。看情形,再過兩日就能好完全。

    這個時候,吳淼走過來:“周大人,想不到在這裡碰到你,真是巧啊!”

    周楠只想對他翻白眼,道錄司屁大點地方,你老人家又何必裝出偶然邂逅的樣子:“吳大人這不可巧嗎?”

    吳淼:“今日風和日麗,秋高氣爽,正是踏青遊玩的好日子,大人不出去走走,說不定有佳作問世,不失為文壇幸事。”

    周楠看了看頭頂的大陰天,點頭:“卻是。”

    吳淼大喜:“來人,快陪周大人出去走走。”

    周楠:“我現在都是階下囚了,哪裡還有心情做詩。就算勉強作,也是抒發心中忿滿。咦,有了。”

    他朗聲吟道:“斷頭今日意如何,創業艱難百戰多。”

    吳淼一聽,不對,這詩味道不對,急得冷汗都下來了:“快,送周大人出去遊玩。”

    文人最喜歡臧否人物議論朝政了,若叫他這詩作下去,搞不好出什麼妖蛾子,自己也要吃瓜落。

    周楠不傻,自然知道下一句“此去泉台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在大明朝,如果上綱上線那可是反詩。哈哈一笑,帶著兩個衙役瀟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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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楠在病床上躺了些日子,此刻身子鬆快,便安步以當車,去了自己的新宅。

    果然如他所預料的那樣,自己那個便宜岳母的人都撤了回去。只窩頭和兩個小子正在修剪放在花廳窗下的一盆羅漢松。

    周楠:“窩頭,你什麼時候學會園藝的?”

    “見過老爺,是如夫人教的。”窩頭憨厚一笑:“這玩意兒和侍弄莊稼沒有什麼區別,俺喜歡。”

    “好好學。”周楠勉勵了他幾句,這窩頭人老實,又不懂說話,叫他幹別的事也乾不好。以後不妨負責我老周家的修房建宅,整治園林的活兒。

    又看了看這間新宅,昨天擠進來四十多人倒不覺得什麼。今天突然沒人,頓時寂寥得緊。也是,得再買二三十個下人回來使喚。阿九是個喜歡熱鬧的人,家里人如果少了,她心情會很煩悶的。

    一下子多那麼多人,開支也要成倍增漲。揚州那邊的事情不知道怎麼樣了,又什麼時候能夠產生利潤?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周楠問:“窩頭,餘二來沒有?”

    窩頭一臉驚訝:“大老爺怎麼知道餘二老爺回來,他現在正在後宅九夫人的屋里幹活兒呢!”

    周楠一笑,這個餘二是個認死理的人。既然答應阿九過來,就不會走。今日我過來尋他,果然在這裡。

    就走進阿九未來的婚房裡,眼前的情形讓周楠徹底呆住。

    只見,餘二正拿著針線在縫一床鴛鴦戲水緞面的棉被。他粗大的手靈活得如同穿花蝴蝶,竟給人一種藝術的美感。

    想不到這麼簡單粗暴的一個人,竟有心靈手巧的一面。

    原來,古代的被子並不像現代社會,買回棉絮之後用被套一攏,拉鍊一拉了事。而是要將棉絮夾在背面子和里子之間,將裡子翻上來和麵子縫合在一起。

    “餘家舅舅來了,我正要尋你呢!”周楠回過神來,熱情地同他打招呼。

    “你這個狗官,好膽來見我,換俺娘子!”餘二紅了眼睛,揮舞著手中針線,就撲上來要和周楠廝打。

    看到他手中亮閃閃的繡花針,周楠頭皮都緊了,猛地退後;“冷靜,冷靜,你聽我把話說完!”

    日出東方,惟我不敗!

    餘教主文成武德,求放過。

    餘二也是急火攻心,哪里肯聽。但他卻忘記了自己手上的針線正和被子連在一起,這一暴起發難,就被線拉了個趔趄。身體頓時失去平衡,坐了個屁股蹲兒。

    周楠:“師娘子懷孕了,你的。”

    “什麼?”餘二厲聲大叫。

    周楠悠悠地坐在椅子上:“懷孕就一個字,我只說一次。”

    “明明是兩個字。”

    周楠只微笑不語,只去看那被子,誇道:“上好的柞蠶絲,繡工一流,九小姐娘家人有心了。”按照當時的習俗,女兒出嫁,娘家要根據夫家的彩禮陪嫁。其中最重要的有兩樣東西,一樣是樟木箱子,一樣則是被子,謂之行嫁。

    通常,娘家會給女兒縫上十幾床棉被,摞在一起直抵天花板,叫所有賓客看看娘家的財力之雄厚。

    當然,這是是對普通人而言如此。富貴人家直接給田地、宅子、店鋪、金銀首飾、漂亮懂事的老司機陪房丫鬟。

    突然,餘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就磕起頭來。

    周楠再穩不住了,急忙將他扶住:“二舅舅,你這是做甚,你這不是折我的壽嗎,快起來,有話好好說。”

    其實,按照封建倫理來說,要徐少奶奶的弟兄才算是阿九的舅舅。

    餘二以前只不過是徐府的一個下人,受他磕幾個頭也沒什麼。但作為一個現代人,周楠還是接受不了。再他心目中,餘二才是舅老爺,至於徐少奶奶那邊的弟兄,誰認識他們是哪把夜壺?

    餘二做慣了農活,力氣大,周楠又是病人,如何扶得動。

    他也不說話,只不住流淚。

    周楠突然有些內疚,是啊,說起來也算是自己拆散了他們夫妻。可師娘子是能夠過日子的人嗎,如果強扭在一起,過得幾年,老余腦袋就要綠成草原。說好好哪一天,師娘子給他來一句“大郎,起來喝藥了”我這也是救他啊!

    “可是掛念師娘子和她腹中的孩子?”

    餘二點頭。

    周楠又問:“掛念又能如何,事情都這樣了。你已經被人家給休了,妻心如鐵,強扭的瓜不甜。”

    餘二:“是男是女?”

    這是在問胎兒性別。

    周楠暗道:“我又沒有火眼金睛,看得出來才怪。上次那啥郎中一口咬定說荀芳語要生男孩,結果是個丫頭,你又能怎麼樣?”

    就回答說:“段府請了京城名醫憑脈,說是男孩。”

    餘二眼淚又下來了:“我餘家有後了,我餘家有後了。”

    周楠心中搖頭,這孩子究竟是誰的只怕難說得緊。而且,師娘子懷孕的日期算了和你老人家好像關係不大……倒是無妨,到時候就要早產這個藉口好了。而且,段提學擺明了孩子生下來之後要入段家族譜,那可是段家的後人,你又歡喜什麼?

    “餘家舅舅,這孩子只怕你要不回去的。”

    餘二哭道:“只要孩子過得好,能不能要回來也沒關係,我也給不了他什麼。”

    你到是豁達,現代人思維啊,周楠心中大贊,點頭:“也對,段氏乃是豪族,書香門第。段提學打算認了這個孫兒,並親自教他讀書。孩子將來在段家,讀書上進,前程自然好得好,是比在餘家舅舅身邊的好。咱們做父母的得為孩子考慮,不能太自私。”

    餘二激動地說:“提學大老爺是好人吶!只要孩子好,我就算吃再多的苦,受多大的委屈也心甘情願。”

    周楠心中膩味,人家搶了你的老婆孩子,你還說他是好人。說來說起,我倒成了壞人。

    見做通了余二的思想工作,周楠心中一鬆,有種事態盡在掌握之感。滿面嚴肅地說:“可是,現在師娘子和你腹中的孩兒遇到大麻煩了,還要被官府治罪,說不好孩子也保不住。”

    餘二大驚,霍一聲站起來:“誰敢對我孩兒不利,我就算是拼了這條命也要弄死他。”

    “還不是因為孩子的身份問題,這戶籍不好落。一個婦道人家,又沒有丈夫,莫名其妙有了身孕,段家聲譽受損,極是無奈。不過,你放心,這事我自有主張,定然能夠妥善解決了,不過,尚需你出力。”

    餘二:“說吧,我聽你的。”

    *** *********************************************

    是夜,內閣建極殿大學士袁煒府,書房。

    秋已經很深了,這幾日天氣不好,天空整日灰濛蒙的如同死人臉。到了黃昏,總算亮開,有一絲夕陽的餘輝。可天一黑,就起了冷霧,不片刻,庭院裡已是白茫茫一片。

    風從外面吹進屋中,頗冷。

    可內閣學士袁煒身上卻一片躁熱,背心甚至微微出汗。

    他今天又收到了二十幾份彈劾他的折子,依舊是拿段承恩兒媳婦懷孕說事。折子上將段提學罵得狗血淋頭,說他治家不嚴枉自為人,需重處。連帶著把他袁閣老也牽扯進去。

    還有一份折子說,嚴重懷疑段家兒媳婦肚子裡的孩子是老段的。這個衣冠禽獸,當殺。

    袁煒被這荒誕之言氣得笑起來,段承恩他是知道的。這就是個迂夫子,素有德名。

    這些言官分明就是衝著他袁閣老來的,要拿他老袁獲取名聲,自然把事情說得越嚴重越好。

    “都是空明案惹的亂子,這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平息啊!”袁煒忍不住長嘆一聲。

    空明案給了言官一個刷存在感的機會,大家都藉這空明是道士,道士歸道錄司管,道錄司歸禮部管。而徐階曾經做過禮部尚書,強要扯,也能扯上責任的機會,要尋徐閣老的晦氣。

    這可是個二號BOSS,乃是咱們言官等待已久的機會啊!

    於是,眾人蜂擁而上彈劾徐次輔。只怕每日早朝,科道官員們聚在一起,都會有如下對話:“X兄這是要彈劾誰呀?”

    “還能是誰,心照。”

    “哈哈,內閣走起,咱們祖團刷徐閣老去!”

    “袁閣老那裡也能刷刷,摟草打兔子,一個也不能少。”

    本來,空明攀咬朱希忠已是荒唐,大家都當一場笑話看待。

    但等到空明攀咬到徐階,又有廠衛兩大頭目聯名提起控訴,問題就嚴重了。

    東廠代表的是司禮監,能量巨大;朱希忠是勳貴的的首領。

    而且,這事還涉及到內閣首輔之爭,王府系肯定也有參與。

    中官、勳貴、以翰林院為代表的王府系,三大勢力合流,那就是泰山壓頂,誰人能夠承受?

    就眼前形勢來看,徐階完了,再沒有翻身的可能了。

    徐階的死活袁煒一點也不關心,心中甚至有些暗爽。

    不過,徐階這一出事,他也跟著倒霉了。

    科道是喜歡罵人給人挑刺,一言不合就能把你說得狗屁不如。可他們不是瘋子,不但不是,一個個還精明得緊。

    自然知道,空明案疑雲重重,涉足其中,一不小心就是有沒頂之災,君子當安全第一有多遠躲多遠。

    現在再去彈劾徐階這個將死之人,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那麼,咱們彈劾袁煒吧,就拿段承恩家務說事兒。

    今天不過是開始,可以預料,明日這彈劾折子會更多。

    袁煒身體被就好,只覺得心虛氣短,心頭的怒火沒處發洩。

    “閣老,外面有個叫周楠的求見。”一個門房過來禀告。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47
第四百三十九章很妙的法兒





    袁煒是個好脾氣的人。

    實際上到了他這個年紀這個身體,想不脾氣好也不行。

    他是嘉靖十七年的進士,入仕已經二十五年,到現在已經五十多歲,因為出身寒門,身子一直不好,走上幾步路就發喘。去年之所以被選進內閣,主要是內閣一下子走了兩個輔臣,缺員厲害。加上朝局動盪,需要他這種老臣鎮之以靜。

    他也知道自己其實就是個過渡人物,前面有精明強幹的徐階,後面又有李春芳、高拱、張居正等後起之秀咄咄逼人,估計過得幾年自己就會走人。

    翰林學士出身,又位極人臣,老袁已經達成了文人最高成就,對權位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因此,平日里和人接觸的時候都是和風細雨,一味甘草,滿腹鄉愿,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這個老好人惟獨對徐階和周楠爺孫倆極是不滿,老徐在內閣一手遮天,只當他是個擺設,這讓袁煒自尊心受到極大傷害。至於周楠,想起那日侍君時二人所起的衝突,心裡就窩火。

    聽到門房來報,袁煒立即就明白周楠這是為徐階牽涉進空明案做說客的。

    他感到奇怪,空明案和老夫又有什麼關係,我又能幫上徐次輔什麼忙?這種事情實在太敏感,還是不理睬的好。

    再加上對周楠極為反感,就淡淡一笑,對門房道:“你去對周楠說老夫已經睡下了,若是公務,明日上折子。若是私事,內閣輔臣沒有私事。”

    就叫門房出去把周楠打發了。

    過得片刻,門房又回來禀告:“袁相,周楠說他是為順天府順天府提學段承恩被御史彈劾一事而來,甚是要緊,請閣老務必接見。”

    袁煒心中奇怪週楠竟然不是代表徐階來做自己工作的,倒是奇怪了。他正為段承恩的事情而頭疼,心中一動,想了想:“也好,就叫他進來。”

    深更半夜的,袁閣老也不方便在內宅接見周楠,就由一個下人扶著去了外面的堂屋。

    霧更大了,冷中中,白氣滾滾,竟是不能視物。

    不一會兒,周楠就進了堂屋,拱手作揖:“下官見過袁相。”

    袁煒精力不濟,加上心情惡劣,只想早些安歇了。也不廢話:“你和段承恩是什麼關係,來我這裡所為何事?”

    周楠環顧四周,卻見袁煒家擺設很寒酸,堂屋裡的桌、幾都已經掉了漆露出裡面的木質紋理。老袁沒有著官服,身上只一件道袍,洗得發白。

    他家的宅子也不大,就三進。

    由此可見這個袁煒也是個潔身自好的人,在士林中也有清廉的口碑。

    周楠:“下官本是順天府學子,今年秋闈之前參加過一場加試,是段提學取了我。說起來,下官和他也有師生情分。”

    袁煒:“哦,原來如此。”

    周楠:“聽說科道正在彈劾袁相。”

    這話問得無禮,袁煒眉頭一聳。他是個有修養的人,裝著不在意的樣子,隨口道:“科道清流也是職責在身,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老夫坦坦蕩盪,無懼人言。”

    你還裝,這京城誰人不知道你袁煒現在已經被言官弄得狼狽不堪,周楠心中暗笑。便道:“雖說言官的議論不必在意,不過,任由他們胡說八道,卻有損老大人的清譽。所謂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也極是討厭。”

    袁煒嚴肅地說:“我朝廣開言路,要讓人家說話,就算說錯了也不要緊,怎麼就是胡說八道了,周大人慎言。”

    “是是是,閣老說得是,是得讓人說話。可自由也是有限度的,若是出自公心,就算言官對袁相有所誤解,閣老大人有大量,自可一笑置之。不過,如果有人懷著別的心思,為博取個人名聲,一味胡攪蠻纏,甚至捕風捉影無中生有,卻敗壞了朝廷風氣。如此,以後國家若有事,大家只是想著為自己撈名聲挑別人的錯,又不用承擔任何責任,豈不是讓做實事的人心冷,非國家之福。”周楠侃侃言道:“如今內閣之中,徐次輔如今出了事,只剩李閣老和袁閣老。清流們這次彈劾老大人,這是想讓內閣無人理政嗎?下官對那些只知道栽贓陷害搬弄是非的小人深為不齒,也為老大人這種一心為公的君子不值。”

    這話算是說到袁煒的心坎裡去了,他低嘆一聲:“世人誹我謗我,且由他去,老夫只知道實心用事,報效君父知遇之恩。”

    周楠如何覺察不出袁煒心 的改變,道:“是的,知恩圖報乃是君子的美德。段提學對下官恩重,他這次受到言官的彈劾,周楠只要助他度過難關。今日就求到袁相府中,請老大人為他做主,此物還請袁相過目。”說著話,他就從懷裡抽出一本冊子和一張寫滿了紙的紙遞過去。

    袁煒接過去一看,是一本順天府大興縣的戶籍黃冊和一張契約。

    戶籍黃冊不看也罷,也看不過來。那紙契約卻是一張改宗文書。上面寫著,順天府大興縣余某願將已休妻子師某某腹中所懷胎兒過繼給段某某為子,延續段家香火。

    下面是裡保的簽字畫押還有段承恩的親筆簽名。

    周楠解釋說:“這個余某的原本是徐次輔的家生子,後來脫了奴籍,落戶於大興縣,有戶口魚鱗黃冊為憑證。”

    袁煒看得一頭霧水:“這是怎麼回事,和段大人又有什麼關係?”

    周楠道:“好叫老大人知道,這余某乃是段提學兒媳婦的前夫,去年被師娘子招贅回家,後來被休。師娘子帶孕回到段家,她和余某所懷的孩子要過繼給段提學做孫子。”

    “此事可真?”袁煒聽他說完,神色大動。

    周楠:“千真萬確。”

    袁煒心中一陣狂喜,他現在之所以如此狼狽,將來還有可能更狼狽,還不是因為言官們藉段提學家而媳婦莫名其妙懷有身孕,然後彎彎拐拐地彈劾到自己頭上/

    到手,段提學固然免不了有大麻煩,就連他也要被罵得狗血淋頭。

    現在內閣正風雨飄搖,朝局動盪得厲害。一場大風暴隱約有釀成的跡象,一個不慎,自己也要跟著垮台。、

    作為官場老人,他實在太明白很多事情剛發生的時候看起來不大,可誰也不敢肯定在有人推波助瀾的情況下會發展成什麼/

    現在既然段承恩兒媳婦肚子裡的孩子能夠說清楚來歷,言官們也沒有道理找段提學,找自己的晦氣。

    這事的苗頭就這麼被周楠簡單的扼殺在萌芽裡。

    妙,非常妙!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48
第四百四十章這是對閣老的關愛





    被言官彈劾的時候,袁煒還想過上表自辯,甚至發動自己的門生故吏和言官們打擂台。

    他是內閣輔臣,做了二十多年高官,門生故吏遍天下,還是可以和科道搬一搬手腕的。只是,如次一搞,動靜就大了。開弓沒有回頭箭,事態不好掌握。

    現在聽到周楠這個法子,眼前一亮:“想不到解決方案如此簡單,真真是舉重若輕。好個周子木,有想法。”

    但是,轉念一想,這個姓周的就是個小人,說得話沒一句靠譜,且鬼得緊,老夫不要被他給賺了。

    袁煒收起面上暫露的一絲笑容:“可確實?”

    這老袁太小心了,周楠心中好笑,扭頭對外面喊:“進來吧!”

    這個時候,從濃霧中走進來一條漢子,跪在地上:“小民餘二,給閣老磕頭了。”

    袁煒沒想到外面還立著一人,倒是嚇了一跳,聽到來人自報家門。頓時醒悟:“你是被段提學兒媳婦休了的那人?”

    入贅,且被妻子休掉這可是一個男人最大的屈辱。不過,餘二是個老實人,見到袁煒這樣的宰相,早驚得渾身顫抖:“真是小民,師娘子確實是我的前妻,她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

    周楠見袁煒眼神中還有疑慮,道:“餘二,你將路引呈上來,請閣老過目。”

    “是。”餘二從袖子抽出一份路引遞了過去。

    袁煒接過來一看,這路引正是順天府大興縣開具的,上面還蓋有縣衙的騎縫章,有戶房的簽押,自然是真的,但和普通路引比起來卻又不同甚為奇特。

    普通路引隻大概說說所執路引的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因何事出門,去什麼地方,何時回來。這餘二的路引竟詳細描述了相貌,弄得跟科舉的准考證一樣,就差畫像了。

    袁煒拿起路引對照了半天,見上面的描述和眼前這個男子分毫不差,這才鬆了一口氣,收進袖子裡。

    這份路引,大興縣的戶籍黃冊,還有改宗文書可是鐵政,若再有御史言官上折子彈劾,可直接扔出來打他們的臉。

    這件麻煩事算是平安度過了。

    袁煒心中又是好奇,問:“餘二,師娘子腹中的胎兒畢竟是你的骨血,怎麼捨得過繼給段家,你甘心嗎?如果是受到段提學或者某人脅迫,儘管說,我替你做主。”

    說罷,就斜視周楠一眼。

    周楠心中膩味,這袁老頭真是莫名其妙,我這是幫你啊!

    餘二抹淚道:“沒人脅迫小人,是我自願的。”

    “是嗎?”

    餘二低泣道:“若我一心將孩兒要回來,他跟了我又能怎麼樣。小人畢竟是入過奴籍的人,往後四代都不能參加科舉,不可能做公家人,子子孫孫一百年都抬不起頭來。孩子做了段家人,又段大老爺教授,中個秀才舉人,也是他的福氣。我們做父母的,一切都要為孩子著想,不能太自私。為了孩兒,小民就算心中再有委屈再難受,也甘願。”

    說完話,他面上竟然露出慈祥的笑容。

    周楠心中突然一陣羞愧,我怎麼欺騙老實人,合適嗎?罷,以後得彌補他才好。

    袁煒嘆息一聲:“可憐天下父母心,你下去吧!”

    等到餘二退下,被人引去門房等候,袁煒朝周楠點點頭:“子木有心了,坐下說話。”

    這個時候,才想這讓人坐下,周楠心中苦笑。人家畢竟是閣老,大夥兒以前又發生過衝突,可以理解。

    今日我幫了他一個大忙,這個過節算是揭過去了。

    吃了幾口茶,說了幾句閒話,袁煒才主動說:“子木,空明案關係重大,你自然也免不了要被罷免官職。不過,春闈也沒幾個月了,自去考。你今夜若是為徐此輔而來,恕老夫無能為力。朝廷自有公論,陛下自有聖裁,要相信天子相信朝廷。”

    周楠腹誹,政治上的事情有是非對錯可言嗎,說到底就是權勢之爭利益之爭。至於嘉靖最後如何裁決,估計也要考慮到朝局走向,才會最後站出來維穩。

    “袁相,徐次輔的事情且按下不表。周楠今日來此,乃是為廠衛亂政一事。”周楠說:“廠、衛是辦御案的,抓捕人犯的時候,須有天子之令。空明案子不經過天子,就直接審結,似乎不合規矩。長此以往,還要法司做甚,豈不開了中官干政惡例?此風不可漲,此例不可開,還請袁閣老三思。”

    聽到他這話,袁煒心中一凜。

    周楠這話說到了要害。

    東廠和錦衣衛乃是明朝的特務機關,直接對天子負責。確實可以不經過法司直接逮捕,關押,審訊犯人,不用走任何法律程序。但問題是,一般人你就算犯了事,沒有一定身份地位,人家還懶得理你。

    一般來說,廠衛辦的都是出了政治問題的高官。審完案之後,也沒有直接判決的權力,需將捲宗轉去三罰司最後判決。

    簡單說來,三法司是施法部門,而廠衛則相當於後世的紀檢。

    現在陳洪和朱希忠直接就判徐階有罪,這已經動了三法司文官系統的蛋糕。

    今天廠衛可以插手施法系統,明日是不是可以插手朝堂和地方政務?

    如此,還要文官們做什麼,乾脆所有衙門都換成太監好了。

    周楠:“閣老德行高潔,自然不能允許陳、朱這等奸佞小**亂朝綱。還請閣老上折,請將空明移送刑部關押,交三法司會審。”

    有堂堂內閣輔臣出面,再加上他的門生故吏搖旗吶喊,這事準成。

    明朝的文官從來都對太監抱有極大的警惕,袁煒也知道其中的厲害,撫須沉吟。

    周楠知道袁煒就是個混日子的,混到一定年限就會回鄉榮休。這案子牽扯甚廣,袁老頭也不想找麻煩。

    得加一把火。

    周楠:“這也是下官對閣老的關愛。”

    “關愛?”袁煒一時沒聽懂這個現代名詞的意思,笑了笑:“和老夫又有什麼關係?”

    接下來就是利益交換了,周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我知道閣老對徐次輔有成見,原因是上次袁相門生升遷的事情。”

    袁煒笑了笑,不說話。
mk2258 發表於 2018-10-7 19:48
第四百四十一章合作達成





    這事袁煒一想起就惱火,堂堂內閣輔臣,連個門生的升職都辦不下來,以後隊伍還怎麼代,誰還拿他這個老師當回事?

    今日周楠算是幫了他一個大忙,他和徐階的過節自然可以揭過不提。

    周楠放下杯子,正色道:“此事下官昨夜問過徐次輔,建言道,袁閣老乃是道德之士,他的門生自然是清正嚴明的能臣,這樣的人正該提拔到合適的位置。徐相怎麼能夠因為和袁閣老的私人恩怨,就棄之不用?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若如此,別人只會稱頌徐相的德行。徐次輔也嘆息道,當時他也是一時衝突,現在想來也自後悔。不過,此事往深了想,自己有錯,可這體制也有一些問題需要商榷。”

    袁煒心中大奇,這事也能扯到體制上:“願聞其詳。”

    周楠卻不接著說下去,反走到袁煒書案前。指了指桌上的文房四寶:“閣老,下官可以使用嗎?”

    “請便。”

    周楠選了一支狼毫鬥筆,蘸了墨,一揮而就,展開來,道:“閣老請看。”

    卻見那一行字墨跡淋漓,筋骨挺拔,立透紙背。袁煒是識貨的人,眼睛一亮,念道:“'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舍刑賞還諸公論。'好字,想不到子木的字已有如此火候,再過得二三十年,必成一代大家。”

    周楠一想以自己的書法自傲,只可惜穿越以後一直沒有機會顯擺,今日得到袁煒的誇獎,心中得意,“閣老謬讚,下官當不起。這句話說徐閣老所說,吩咐小子寫個條幅,貼在書齋中以為警醒。還請教,袁相對這句話什麼看?”

    袁煒知道周楠話中有話,只看著他。

    周楠道:“徐閣老有感於嚴嵩領銜內閣時專權禍國,現在暫領內閣,有意撥亂反正,把威權和福祉歸還皇帝,把政務歸還政府各部門,把官員的任免與獎懲歸還公眾輿論,再不能由一人說了算。”

    袁煒心中一動:“說說。”

    周楠:“徐閣老的意思是,內閣在我大明朝早年的時候,下面大臣的折子遞上來,要根據各位輔臣所分管的部院不同,分票,各位閣老皆有票擬之權。只是在遇到難斷之事時,才由首輔最後決策。後來,擬票權才收歸首輔,他打算效仿從前製度,內閣各相一起辦公,共同為皇帝票擬諭旨。”

    這就是徐階開出的條件。

    這個條件實在太優厚了,袁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真?”

    見周楠肯定地點頭,袁煒猶豫道:“無尊長不行,此議不太妥當。”

    周楠:“如何不妥了?徐閣老說,事情出於眾人合議比較公正,而公正是所有美德的基礎;獨斷專行就是自私,而自私會導致百弊叢生。試想當年嚴分宜若不是獨掌擬票大權,而是凡事都由內閣諸相合議,如何會有後來的嚴黨禍國亂政?權力需要製約,只有製約才能弘揚正氣。”

    “閣老,我大明朝,內閣、科道、司禮監互為獨立,互相監督,怎麼到了內閣裡面就由人一人獨斷專行了,這不是體制問題還能是什麼?”

    “說得好!”袁煒拍案而起;“徐次輔真國之柱石,我等君子自然不能坐視君子為小人所陷害。空明案疑雲重重,豈能就這麼草率結案?定然會有錚臣上奏朝廷,請將此案交付三法司,老夫會在奏摺上 票啟請天子聖斷。”

    他口中所說的錚臣,不用問自然是老袁的門生故吏。

    交易達成,周楠大喜,一揖到地:“袁相國士門風,當時標榜,為玄臣之儷。”

    聽周楠將自己比擬為魏徵,袁煒哈哈大笑,一把扶起周楠:“其實,御史們還是可以爭取一下的。”

    是的,空明案一開始言官們鬧騰的厲害。可等空明一開始攀咬徐階,陳朱二人聯手之後,他們就住口了,怕牽連到自己。

    現在既然有袁煒這個閣老動用手頭所有人力資源出手為徐階喊冤,兩大閣老合作,力量開始平衡,正是清流們介入的好時機。

    畢竟,徐閣老是文官,是清流的自己人,不幫他難道還幫廠衛?

    此事情大有可為,就看接下來事態朝什麼地方演變。

    但也無須擔心,到時候見招拆招就是了。

    興沖沖地從袁煒家裡出來,周楠忍不住哈哈一笑,喃喃道:“賭贏了,有袁煒出面扛大旗,此事或有可為。”

    他來袁煒這裡的時候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思路,人到了內閣輔臣這一步,你要想用收買什麼的已經毫無意義,他要的東西也不是用金錢所能衡量的。

    在這種真正的大人物眼中,世上所有的人大約分為兩種:“可用”“不可用。”

    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大約分為兩種:“有價值”“沒有價值。”

    和他們談判,你得給他們想要的利益做為交換。

    他們想要什麼了,金錢、美女,太俗,身為宰輔,什麼錢拿不到,什麼女人得不到。

    他們想要的只是權力。

    就周楠在袁煒家所見的陳設都很破舊,看得出來,這個袁閣老對於物質沒有任何**。這種人要的是成就。

    沒錯,看袁煒的年紀和身體狀況,用不了幾年就要退休,他也就是個混日子的。

    但擬票大權何等要緊,這個直接掌管國政,一言一行影響到億萬生民的的權利欲、使命感的誘惑沒有人抵抗得了。

    老袁也不能免俗啊!

    還什麼那句話,名利這種東西,越是到老越是熱中。俺老袁雖然已近黃昏,卻也想再輝煌一回,才不負今生。

    在街上走了半天,周楠發現自己頭髮都已經被霧氣浸濕了。回過頭去,卻見跟隨自己的兩個書辦也是滿面疲倦,心中覺得過意不去:“二位辛苦,天兒這麼冷,仔細受了兩,明日去史文江那裡支幾銀子吃酒禦寒。”

    週楠以前在道錄司威望極高,眾人都敬他服他。

    二人今日見周楠一會去徐閣老府,一會兒去袁閣老府,心中驚嘆:我們這個大老爺究竟是什麼人物啊,這人面可真廣!

    皆歡喜地說:“謝大老爺的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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