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未見君子(求票)
周楠清了清嗓子,念道:“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剛念完,陰影中的黃錦眼睛大亮,激賞地看了過來。
這種出題解經義的事情乃是讀書人中的常事。
嘉靖這句話出自《詩經》中的《晨風》,表面上看起來是讓周楠依據經義破題做一篇八股時文。
可這麼大的案子,萬歲爺怎麼可能有心情讓周楠這個當事人做文章。
如果周楠不明就裡,馬上就會被太監們拖出去用廷杖打死。
這小子,果然厲害!
黃錦老師在心里為小周老師點了個贊。
嘉靖所念的《晨風》有一段典故,說的是春秋末年,三家分晉的故事。當時,晉國是春秋第一大國,統治著後世山西、河南、河北廣大的國土。後來韓、趙、魏三家瓜分晉國,這一政治事件標誌著戰國時代的開始。
當時的魏文侯滅中山國之後,將土地分封給兒子魏擊,任命他為中山君。魏文侯忙於政務,父子二人一連三年都未能互相問候探望。
於是,就有流言說父子關係出現了問題,中山君也因此憂心忡忡。
一次文侯在接見中山君是手下時,問來人中山君現在在做什麼?
來使回答說在讀書。
又問讀什麼書呀?
使者回答說,中山君在讀詩經,尤其喜歡《晨風》一詩。
這首詩的意思是意思是,傍晚的時候,一隻名字叫晨風鳥兒疾馳飛掠,棲落在鬱鬱蒼蒼的樹林中。至今,我還沒有見過它的身影,心中充滿擔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然把我都忘了呢!
念完這幾句詩,魏文侯感慨地說:“中山君是不是以為我把他忘記了?”來使說:“不敢,只是他常常想念您。”
魏文侯接著又誦出《黍離》的詩句: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意思是,看那黍子整齊地生長著,看那高粱苗兒也在生長著。我行走的步伐緩慢,因為心神不定,心裡充滿了憂傷。能夠理解我的人,知道是心中的憂愁使我變成這樣;不理解我的人,問我在追求什麼,以為我有什麼強烈的願望。高高在上的蒼天啊,為什麼有人會這樣誤解我?
這話傳到耳朵裡,中山君才消除了心中的疑慮,親自乘車回國都探望父親。
父子之情得以再續。
此刻,嘉靖突然念出這首詩,其意並非是要讓周楠做什麼勞什子八股文,考教他的學問。其中的意思卻說的是父子之情,以及自己的憂慮和難過。
嘉靖子嗣艱難,就兩個兒子。
如今這個案子表面上看起來所有證據和疑點都指向景王。
可是,他畢竟是皇帝親骨肉,真要追究,難不成還能殺了他?
可是不處置,國法何存?
就他的內心中來說,是想放景王一馬的,可是這話卻不能由他來說。
這句詩一念出之後,周楠想起自己路上起的那個念頭,瞬間就明白皇帝的心意。
心中也是苦笑:這個嘉靖就喜歡打啞謎啊,心中想什麼口頭卻偏偏要扯其他,讓你猜。猜中了也還罷了,猜不中,合該你倒霉。當年嚴嵩之所以能夠得寵,還不是因為小嚴是猜謎高手。
他不過是想藉我的口向審理這件案子的人傳達旨意,罷,這個活兒我接了。
在揣摩透嘉靖的心思之後,周楠也以一句詩應答。
這句“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同樣出自《詩經》名曰《天保》乃是春秋時臣為君王祝壽時所做。
意思是“陛下如同日月一般恆久,如南山松樹般不老,永享仙福。”
如果陛下懲辦了景王,骨肉相殘,晚年生活不幸福,我們這些做臣子的也是心中難過。
無論如何,天家的骨血必須保全。
這也是臣當仁不讓的職責。
審案的諸公,難道你們忍心讓皇帝在誅景王的折子上批紅嗎?
這個後果你們承擔得起嗎?
看到跪在地上的周楠,黃錦恍惚中彷彿看到了當年的嚴世蕃,那股從骨子裡透出的精明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了。
嘉靖沉默了片刻:“周楠,此案你不知情嗎,那麼朕問你,你怎麼想著解送那空明去見裕王?”
周楠:“為內帑銀子之事,事實證明,裕王是被人冤枉的,臣也有冤說不出口。”他忙將這件案子的始末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嘉靖緩緩道:“若刺客目標是裕王,可為什麼見到世子卻悍然下手,還不是因為世子是個孩童,容易得手。事實已經很清楚了,空明並沒有特定的目標,他的用心是將事情搞大,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至於被他刺殺的人是裕王還是世子都不要緊。”
“天子聖明。”周楠差點向皇帝豎起拇指,果然是個權謀排名前三的君王,一眼就看穿這個案子的本質。
嘉靖不待周楠多說,將袖子一舞,長長的袖子纏到手腕上。
黃錦朝外面招了招手,兩個太監跑了進來,架著周楠就走。
等到周楠被押走。
黃錦又舀了一勺子黃色的礦物粉末倒進丹爐了,有火星四下飛濺,殿中一亮。
嘉靖:“此案轉去東緝事廠,讓北衙辦交接吧!”說罷就閉上了眼睛。
“是,老爺。”
嘉靖的聲音又傳來:“此案應當和周楠無關,先免去他的一應官職拘禁在道錄司裡,待到案子審結之後再論罪。”
“是,老爺。”黃錦慢慢地退了下去。
作為侍侯皇帝二十多年的大太監,天子的心思他自然清楚,他也是個猜謎高手。
如果案子由錦衣衛偵辦,那就是正式走法律途徑。如果一不小心牽扯到景王,陛下情何以堪?
錦衣衛雖說是天子親軍,可里面的官員都是勳貴子弟,未必沒有其他想法,怕就怕審來審去又出鬼。說穿了,大明朝就是個大商號,陛下固然是佔絕對股份的大東家,可其他勳貴也是有股份的股東。
倒不像東廠僅僅是皇帝的家奴,一切都按天子的心意行事。
案子轉到那邊去,可以不至使事態失去控制。
至於不將周楠關在東廠,估計是天子也知道周楠和陳洪有過節。真把他關那邊去,搞不好會被人家整死。
周楠的死活,天子或許也不會放在心上。不過,周大人一死,到時候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景王,又該如何收拾?
皇家是要體面的,總不可能跑去對審案的官員說,這事不關景王的事,就算有關係也不許朝那邊扯。
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有周楠的口供佐證,他已經猜出了皇帝的心思,接下來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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