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55
mk2258 發表於 2018-7-1 07:30
第三百三十三章還要隱忍





    說到這裡,鄒應龍額頭上有一根大血管突突跳動,滿面都是屈辱。

    而徐階則坐在椅子上,淡淡看著自己的學生:“雲卿,吾輩善養浩然之氣,讀書人當胸有靜氣,怎麼你倒是沉不住氣了?”

    鄒應龍:“恩師,這是沉住氣的時候嗎,這是自甘屈辱啊!”

    周楠上前施禮:“見過恩相,見過雲卿。雲卿,恩相已是一把年紀,你又何必惹他老人家大動肝火,傷了身子?”

    這徐老頭可是個喜歡當縮頭烏龜的,從來就沒有動過什麼氣。這種人,他娘的就是沒心沒肺的,壽命也長。按照真實歷史記載,老徐享年八十整。

    鄒應龍氣憤地道:“子木你來得正好,快勸勸恩相。”

    周楠:“雲卿你休要置氣,先說清楚是什麼事情,不然愚弟可是一頭的霧水。”

    鄒應龍:“徹底剷除嚴黨就在今朝,事情做都做了,哪裡還有回頭路。可是恩相……恩相他今日竟然親自去嚴嵩府慰問……鄒應龍不能理解……”

    原來,嚴嵩退休回家之後,一直在家中稱病不見客。徐階今天也不知道是犯了什麼糊塗,竟然跑過去代表內閣探病。

    說了許多卑躬屈膝的話,又表態說內閣是支持嚴首輔的。

    說到激動處,老徐還抹起了眼淚。

    嚴首輔非常感動,甚至叩頭致謝。嚴世蕃也拖著病體跪在地上乞求徐階替他們在皇上面前說情,徐階滿口答應。

    徐階都已經亮劍了,嚴家父子如果不知道他是幕後主持人才是笨蛋呢!之所以如此感動,只怕也是做個樣子,以慢徐閣老之心,使之放鬆警惕。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誰也別在我面前說聊齋。

    不過,徐階如此低姿態對嚴嵩卻是一個利好,未必不能加以利用。

    政治上的事情關鍵是個風向,徐階親自登門服軟,可以向人傳遞一個信息。

    這個信息就是:龜相這次並沒有要和嚴黨徹底撕破臉的打算,他彈劾嚴嵩只不過是順應倒嚴的政治正確,只需一個交易就會改旗易幟,龜相要縮。

    如今的嚴黨正處於人人喊打,天下皆敵的局面,急需一個突破口。

    世上人心易變,

    徐階突然如此討好,嚴嵩如果加以利用,其他跟風倒嚴的大臣、言官們心中必然嘀咕:會不會是皇帝那邊的態度發生了轉變,搞不好這場聲勢浩大的**也會如往常那樣無疾而終。

    再說,從嚴閣老那邊來說,誰會希望自己的敵人多呢?

    嚴嵩並不相信徐階,不過,老徐這麼幹對他是有好處的,自然會善加利益,表面上做出感激涕淋狀。

    至於徐階不過是要以此讓嚴閣老失去警惕之心。

    大明朝兩個輔臣各有各的算盤,心照罷了。

    可是,鄒應龍卻接受不了。說完,他流著眼淚諫道:“恩師,嚴賊一黨如今已經是日薄西山,又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此刻,正該恩師你登高一呼。天下正直之士必將慨然響應,何愁大事不成。你如今卻突然向嚴賊示好,豈不叫人心冷。”

    “恩師啊,恩師,難道你忘記以前在嚴賊那裡所受的屈辱嗎?將來,天下人又該如何看你? ”

    他面上又是悲傷,又是氣惱沒,簡直就是痛心疾首了。

    正在這個時候,徐階突地勃然大怒,訓斥道:“雲卿你說的是什麼混帳話?常人言,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沒有嚴家就沒有我的今天,現在嚴家有難,我恩將仇報,會被人恥笑的。休要再多言,否則……”

    鄒應龍大叫:“恩師!”

    徐階喝道:“滾出去!”

    鄒應龍作為徐階的得意門生,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對待。他這兩年因為徐階是他老師,在官場是受盡別人的羞辱,此刻眼見大事將成,老師卻退縮了,再忍不住,大聲哽咽。

    卻梗著脖子站在那裡,直楞楞地看著徐階。

    眼見師生二人就要翻臉,周楠心中一動。據他所知,在真實的歷史上,徐階是倒嚴的主力推手。

    說這人習慣隱忍不假,隱忍到怯懦不假。可能夠居上位者從來都沒有笨蛋,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絕,該出手時就出手。今日徐階的情形有些怪,難道說嘉靖的心意又發生了改變?

    這個可能性很大啊!

    估計這事關係重大,雖說自己是徐階最貼心的心腹,雖說鄒應龍是他的得意門生,卻也不方便明示。

    周楠:“雲卿,恩相說得對。閣老入閣之後,首魁對他諸多照拂。嚴首輔對恩相有恩,做人可不能落井下石。”

    說罷,對徐階長長一揖:“恩相德行高潔,若嶺上皚皚千年冰,下官深感敬佩。”

    “你!”鄒應龍出離地憤怒了,一跺腳,恨恨而去。

    等他離開,書屋中只剩周楠和徐階二人。

    周楠勸道:“恩相,雲卿性子急,平日里吃了人埋汰,又受了激,難免識不得輕重緩急。個人恩怨愛恨豈能帶入到國事之中,如今國庫空虛,東南戰事正酣,江南數省一片糜爛。國家宜靜不宜動,實在需要有嚴首輔和徐閣老這樣的德高望重的老人主持。這是民心,民心不可違。”

    說罷,眼珠子四下掃視一番,又落到徐階面上。

    徐階微微頷首,兩人目光碰在一起。

    良久,徐階才道:“雲卿太年輕了,他吃了許多苦,也可以理解。”

    這話傳遞出一個很明顯的意味:皇帝拿下嚴嵩的意思動搖了。

    作為一個穿越者,周楠已經篤定嚴黨要完。嘉靖的動搖也可以理解,沒有了嚴閣老,將來誰來頂替他這個角色,維持已經窮得厲害的超堂這個爛攤子,誰又來為他籌錢?

    當然,在真實歷史上,嘉靖也就是動搖了一個多月,才最後動手。

    嚴嵩的命運已經註定,等就是了。

    周楠:“恩相,下官下去後再勸勸雲卿。”

    徐階:“可以。”

    他自然知道周楠已經領會了自己的意圖,這小子還真是機靈,不像是鄒應龍遇事一味衝動。老夫心思他一猜就中,果然了得。

    周楠:“恩相,學生突然想起一事。九小姐不是許給嚴閣老的孫子做妾嗎,如今嚴閣老估計也沒有這個心思。再說了,畢竟是堂堂相府千金,給人做妾也是委屈,傳出去對恩相的名聲有損。既如此,不妨將聘禮退還嚴家。想來,嚴閣老也會同意的。”

    如今嚴嵩被言官門彈劾得滿頭是包,急需徐階做退讓姿態。如果用這樁婚事做交易,嚴家自然會肯。

    徐階:“不然,這婚事還得辦,老夫打算再擇個吉日把阿九送到嚴家去。”

    倒嚴已經到了要緊關頭,如果皇帝心意改變,以嚴嵩的手段自可輕易將局面反轉過來。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盡快成親,以慢嚴首輔之心。

    徐家子孫眾多,一個小小的妾生女對徐閣老來說根本就算不得什麼,犧牲就犧牲了。

    “什麼?”周楠低呼:“恩相……”

    “你不用再多說了,老夫的身子乏了,你回去吧!”

    昏頭轉向從徐府出來,回頭看了看巍巍樓宇,周楠忍不住抽了自己一記耳光,悲憤得想長嘯。

    直娘賊,這才是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啊!

    這龜相,隱忍隱忍,都隱忍得沒有人性了。

    為了讓嚴嵩信以為真,不惜犧牲阿九。

    早知道如此,自己就不該在他面前提起這門親事;早知道如此,方才鄒應龍勸節徐階的時候,自己就應該極力幫腔,促成他下決定和嚴嵩徹底翻臉。而不是為了討好徐老頭,對他大加稱頌。

    還說什麼“恩相德行高潔,若嶺上皚皚千年冰,下官深感敬佩。”

    我敬佩你個屁!

    周楠氣得一口血都要吐出來了。

    阿九現在如何了,她被關在府中兩月,也不知道過得怎麼樣?以她剛烈的性子,若是嫁去嚴家究竟會經歷什麼?

    還有,嚴嵩一旦倒台,徐階為了同嚴黨劃清界限會逼她自殺的。

    周楠不敢想像未來將會發生的一切。

    美人計固然是一條好計,可一旦用到自己頭上,就不那麼美妙了。

    “這個老不死的,草泥馬!”周楠忍不住破口大罵。

    ……

    不行,不能任由事態這麼發展下去。

    回到通政司之後,周楠低頭沉思。

    徐階之所以向嚴嵩示好,除了要讓嚴黨放鬆警惕之外,最關鍵的原因是皇帝對是否拿掉嚴首輔這個大管家心懷猶豫。

    那麼,唯一的破局之道就是加快倒嚴進程,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剷除嚴黨。

    只要嚴嵩馬上完蛋,徐階就沒有道理將阿九送去嚴家。

    對的。

    周楠興奮起來,腦子飛快轉動,結合著自己以前所閱讀過的史料,仔細推敲。

    不過,他心中只有一個模糊的念頭,卻把握不住。

    在這個時候,通政司鄒應龍判事廳的活兒突然多起來。

    老鄒已經兩天沒有來司來,他耍態度撂挑子了。

    所有的政務都壓到周楠肩上,讓他沒有餘力去運籌倒嚴的事情。

    不能再這樣下去,周楠決定還是要去鄒應龍那裡走一趟,說服他回來主持工作。這也是徐階的命令,讓他負責調解他們師生的矛盾。
mk2258 發表於 2018-7-1 07:30
第三百三十四章風向好像有所轉變





    嘉靖四十一年的夏初對於嚴黨來說可謂是風雨飄搖。

    鄢懋卿私賣鹽引為福建前線籌措軍費一事案發,皇帝龍顏大怒,著有司逮捕入獄。

    嚴嵩病休,在家中已經呆了一個月,任舊看不到起復的跡象。

    不過,天氣一熱,就有好消息傳來—小閣老已經能夠下地走動,可以視事了。

    嚴世蕃可是嚴黨的智囊、主心骨,有他坐鎮,大家都有強烈的信心將這險惡的局面徹底板過來。

    果然,如大家所預想的那樣。

    小嚴下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他所領銜的工部,說笑間,只用了一個上午就將積壓了一個季度的公務處理得清爽,並順便處置了十來個怠政的官員。

    下午,他馬不停蹄將下面的各大製造局走了一遍,累癱了四匹快馬。

    到了申時,嚴世蕃還不肯歇氣。又召集了十來個官員到工部,一邊吃工作餐,一邊議事,直到子時方歇。

    其間,小嚴一口氣吃了三碗乾飯,啃了一個一斤重的滷肘子,喝了一斤黃酒,笑曰:“當年司馬懿談及諸葛武侯,道:食少事煩,必不久矣!當初某病臥在床,每餐只用薄粥一碗,諸君可否做此想?”

    大笑中,他摔杯於地,意氣風發。

    我嚴東樓又回來了!

    嚴世蕃的厲害大家都是知道的,這麼多年嚴閣老之所以聖眷不墜,靠的就是他捉刀的青詞和過人的理財手段;靠得就是他多智近乎妖的智謀。

    這人做事手段毒辣,是個沒底限的。

    想起這一點,朝臣心中凜然。本打算跟進彈劾的人猶豫了,以前跳得厲害的言官們又開始有些後悔。

    接下來,飛去內閣的彈劾表章開始變少。

    倒嚴之勢開始緩和。

    ……

    “簡單、粗暴,以力碾壓。朝堂政爭,說到底就是力量的格鬥。”是夜,小嚴回到府中,再也承受不住身體的不適,趴在痰盂前面,“哇”一聲就將今天晚上所吃的酒肉盡數吐了出來。

    他病體未癒,暴食暴飲,又都是大油大膩,如何受用得了。

    這一吐,只吐得滿眼是淚,渾身大汗,再沒有絲毫的力氣。

    嚴嵩忙將他扶上胡床,傷感地說:“慶兒,慶兒啊,你又何必如此糟踐自己啊!爹爹這個首輔不做也罷,回到分宜老家,嘯傲山林,了此殘身,也不失為一富家翁。宦海沉浮一生,為父也累了,倦了,也是到回家的時候了。你不是進士,不是翰林,就算再爭又能如何?”

    說著話,他用濕巾愛惜地擦著兒子額上的汗水。

    嚴世蕃苦笑:“君子當三思,思危、思退、思變。這其中,思退一事最難。爹爹要退,卻是退不了的,這十多年來,我們父子殺夏言,斬沈煉、楊繼盛,被我們流放、免去官職的人車載斗量。退上一步,那就是牆倒眾人推,死無葬身之地也!”

    嚴嵩嘆息一聲:“是啊,這世界上的事情最難的就是退。”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嚴世蕃休息了片刻,恢復了力氣,憤怒地叫道:“還有一句話,世界上的事情最難的是去做。所謂做多錯多,我父子為了朝廷為了君父操勞辛苦,背負無數罵名,要被人彈劾要被人挑罪名還不容易。可是,那些所謂的正人君子除了能夠指摘實心用事的人,還能做什麼,對國家又有什麼益處?”

    “讓那些只懂得讀四書五經板起臉教訓人的君子每年為福建前線籌措百萬兩軍費,為天子籌措幾十萬兩,可能嗎?”

    發洩了一通,嚴世蕃最後道:“父親,陛下還是離不得你的。天子聖明,天心難測,雷霆之後必然雨露,這一點從先前徐階來咱們家示好就看出出來。兒子篤定,不日父親就能起復。”

    嚴嵩精神一振:“可真?”

    嚴世蕃分析道:“父親大人,天子這次之所以雷霆鎮怒,主要是氣惱鄢懋卿他們貪墨了大筆販賣鹽引的銀子。試想,如果賺得的錢除解送胡汝貞那裡充做軍需之外,盡數進獻內帑,不就沒這事了?天子要免去父親首輔一職容易,可誰來頂替這個位置卻值得思量?”

    “試問,誰敢大言能掏出大筆開銷維持福建戰局,誰敢大言為陛下籌集那麼多建造宮觀的款子?徐階可以嗎,李春芳腐儒爾。”

    聽到兒子這話,嚴嵩眼睛大亮。世界上的事情,脫不過一個利字。拿掉他父子,對於皇帝只有害而沒有一分利,確實沒有必要啊!

    嚴世蕃:“徐階如今正當紅,整日侍侯駕前,相必也揣摩出陛下的心思,故爾前來我們父子這裡討好。陛下還是眷戀我們父子的,父親大人不必擔心。”

    嚴嵩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看來,果然如此了。徐階我自然是不相信的,不過,少他一人在背後搞鬼也是好的。”

    他接著嘆息:“鄢懋卿他們鬧得實在不像話,聽人說他賺的錢有一百萬兩之巨,卻只送到京城二十萬。剩餘的都被他們給私分了……哎,他手下人多,都需要安撫好,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

    小嚴也是默然,作為一個龐大利益集團的領袖,你最大的責任就是要養活所有人。不給錢,誰肯為你效力。要想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世界上哪裡有這麼美的事?

    以往嚴家父子派手下在地方斂財的時候,一筆款子最後到他們手只餘二三成,其他都被大家瓜分了。他們也沒辦法,只能裝看不見。

    如今,竟在這上面出了個大紕漏。

    這事也怪不得他們。

    嚴嵩面上露出微笑:“慶兒這麼一開解,為父的心情好了許多。你現在大病尚未痊癒,不可太操勞,工部那邊也不要去。”

    嚴世藩嘆息:“不去不成,兒子有個想法。仁壽宮重建不是由徐階負責嗎,兒子想搶過來。畢竟,如今咱們給了陛下二十萬兩銀子,出力甚大。我工部又負責這一塊兒,到時候父親可藉這個機會重新侍侯駕前,畢竟事到最後,還得看天子的心意。”

    嚴嵩點頭:“此計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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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布政使求情





    周楠去了鄒應龍家,兩人也沒有什麼好客套的。

    他就徑直說:“雲卿,你可是誤會閣老了。恩相做事一向慎密,且不喜歡將路子走絕,以免未來少了轉圜的餘地。嚴東樓復出,朝臣中的軟弱之人頗多畏懼。再加上陛下態度轉變,徐相也有所顧慮。”

    “嚴分宜做首輔十多年,朝野盡是他的耳目,有些話恩相也不可能對你明言。不過,他老人家倒嚴之心卻沒有絲毫的動搖。”

    勸慰了半天,鄒應龍的心情才好些,說:“天地君親師,師恩重於山,我自然不敢有絲毫埋怨的。只是,恩師他行事實在是太怯懦了些。現在他就算想退讓,還能退嗎?嚴東樓何等狡詐之人,恩師的輸城如何瞞得了他?”

    周楠苦笑:“雲卿,恩相的性子你我都清楚,真要讓他下決心何等之難。其實,咱們做事也不用凡事匯報沒。緊要關頭,自己就先做了。”

    這話的意思說得很露骨,老徐就是個沒擔待的,你我乾脆拋開他單幹,給 他來一個生米煮成熟飯。

    還有,徐階畢竟是內閣次輔,將來扳倒嚴嵩是要做首輔的。

    首輔閣臣得有自己的體面,臟不得手。

    所以,下面那些臟活得你我去幹。

    鄒應龍神色一動:“子木可有主張?”

    周楠:“恩相的最大毛病是未算勝先算敗,事情都沒有做,就想到一但失敗該怎麼做?嚴黨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被清算,那是因為還沒有過硬的罪名。”

    鄒應龍一呆:“私募軍餉,貪墨幾十萬兩銀子之罪還不過硬?”

    “還不夠。”周楠:“我現在還沒有想到法子,容我在斟酌兩日。”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鄒應龍的門房來報:“禀大老爺,有一位徐老爺和徐公子求見。”

    鄒應龍:“哪個徐老爺和徐公子。”

    門房:“來的人也沒說,只道大老爺你看了拜貼就知道。”

    鄒應龍展開名刺一看,神色一驚:“快請……不,開中門,我和子木親自去迎。”

    周楠好奇:“來的是什麼客人,怎麼連我都要去迎?”

    鄒應龍將名刺遞給周楠,說:“如果沒猜錯,此二人是為子木而來,不過是叫我當說客做魯仲連。既然你今日就在我這裡,就交給你自己處置好了。”

    又笑道:“來的是福建布政使司布政司徐乾和他的侄子徐養大,定然是為了徐公子參加八月初秋闈一事。子木啊子木,我該怎麼說你呢?你們這些書生少年義氣可以理解,也不能拿功名賭賽啊!荒唐,荒唐!”

    周楠看了看名刺,笑笑:“雲卿可是和徐布政使有淵源?”

    鄒應龍:“倒是有些淵源,當初我在行人司做行人的時候,曾經和他接觸過一段日子,大家相處得倒是可以 子木,功名對於一個讀書人來說無關生死,卻高於生死。你壞了徐養大的功名,那就是同人家結成深仇了。”

    “徐家是昌平豪門,又出自睢州徐氏。睢州人文鼎盛,牽著滕蔓帶動枝葉,對你將來的仕途也甚是不利。竟然徐布政使找上門來,不妨賣個人情。”

    官場上的人說話都比較講究,若鄒應龍和徐乾關係一般,周楠這一問,最多回答個“也就有個數面之緣而已”你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而他卻道“相處得倒是可以”這句話的意思是說豈止可以,底下還有許多交易,這個面子你周楠必須給。

    另外,他還提醒周楠,徐家滿門都是官員,和睢州士也有瓜葛。將來你若做上一定品級高官,這些人給你搗起亂來,會有麻煩的。

    周楠問清楚這關節,很大方地說:“雲卿,這就是讀書人之間的玩笑,如何當得了真,就依你言。”

    鄒應龍:“如此就好,過得幾日,恩師他老人家會在府中講學,京城中的心學門人和博學鴻儒都會到場,到時候你和徐養大可同車出席。”

    周楠:“謹遵雲卿之命。”

    說話間,二人就到了大門口,卻看到有兩人立在那裡。

    一人自然是徐養大,他面上還帶著傷痕,看周楠的目光中滿是憤怒和屈辱。

    另外一人大約四十出頭,面龐黝黑,頗瘦,棱角分明,顯然是一個剛強之人。如果沒有猜錯,此人就是封建布政使徐乾了。

    鄒應龍急忙帶著周楠上前,長長一揖:“原來是徐藩台。”

    徐乾一把將他扶起,皺眉喝道:“雲卿,當年我在貴州做知府的時候,你正好到我轄地宣旨。當時,山賊橫行,你我還聯手進剿匪寇。大家都是過命的交情,今日見了面就別來官場上的那一套。”

    鄒應龍“也是,當年你我都是少年,縱馬馳騁,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平伯說得對,是我鬧生分了。”

    說罷,二人攜手哈哈大笑。

    周楠看二人如此親熱,心道,想不到這徐、鄒二人的關係竟密切成這樣,兩人以前還一起打過仗,簡直就是人生三大鐵中的一起槓過槍嘛!

    和鄒應龍文質彬彬,謙和有禮不同,徐乾看起來頗為豪爽,簡直就是個武官。

    二人笑畢,徐乾笑瞇瞇地看著周楠,目光中全是欣賞,說:“這位可是西風多少恨,吹不斷眉彎的周子木,果然一表人才。”

    周楠忙道:“見過藩台。”

    既然徐乾已經親自登門,堂堂布政使姿態放得如此之低,叫他心中暗爽。

    鄒應龍:“平伯,天氣熱,這京城不同於你那山清水秀的福建,風沙大得很,還請進寒捨一敘,難不成叫愚弟在外面吃灰。”

    徐乾繼續發出爽朗的大笑: “正要進云卿家認個門,日後進京也有個落腳的地兒。”

    很快,四人就進了院子,到書房分賓主坐定,各自寒暄幾句。

    原來,徐乾這次進京除了述職外,還有另外一個任務就是對帳。他在福建任上已經三年,任期已滿,將來無論是連任還是調去他處,手頭的帳目都要給朝廷有個交代。畢竟東南前線打了那麼多年帳,每年都是上百萬兩銀子的軍用物資往來,異常繁雜。

    而福建前線所需的軍用物資需要先發到福建布政使司之後,再統一分配到一線各大作戰部隊。

    明朝的布政使雖然名義上是一省的民政長官,可職權卻被巡撫徹底剝奪,形同虛設。不過,福建那邊因為是前線,比較特殊。當初朝廷為了集中力量做大事,讓胡宗憲掛了個浙閩總督的頭銜,把福建巡撫兼了。

    為了製約胡汝貞,皇帝特意加強了福建布政使的職權,同樣的情形還有負責遼東軍用物資供應的山東布政使司。

    福建負責所有軍用物資,整日和錢糧打交道,布政使準一個技術官員。

    周楠對那邊也非常好奇,比如民族英雄戚繼光,比如另外一個大英雄俞大猷。這二人在後來並稱為俞龍戚虎,是嘉靖、萬曆兩朝的一代名將,就不斷地問軍中情形。

    徐乾一一耐心回答,給足了周楠面子,也讓周行人大覺過癮。

    從頭到尾徐養大都不發一言,只氣惱地看著周楠。

    各自聊了幾句,很快進入正題。

    徐乾又標誌性地哈哈一笑,對鄒應龍道:“雲卿,你也知道我這人也是讀書人出身,當年科舉的時候得了二甲二十六名,可惜後來卻沒有考中庶吉士,外放做官。這一去,就是二十多年。你別看我這在貴州的時候剿滅山賊,到福建又和倭寇作戰,準一個武夫,可我骨子裡還是個書生,每日都是手不釋卷,這次進京訴職,難免和往日老由詩酒雅集。一問起如今京城文壇之士,就听得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徐閣老家的女公子,另外一人則是周子木。人都說,此二人乃今世李易安和溫八叉。”

    “今日見到子木,果然是一表人才,人中龍鳳啊!”

    “尤其是那句西風多少恨,吹不斷眉彎,簡直就是寫到我心坎裡頭去了。心中頓覺好奇,究竟是哪裡的一方水土才滋養出如此風流人物;究竟是哪位名師才調教出這樣的弟子。這一訪問,才知道,周子木原來是徐 的門人,和雲卿你係出同門。而我和雲卿又有過命交情,你說這事巧不巧?”

    鄒應龍也笑著說:“確實是緣分啊!”

    徐乾說到這裡,目光炯炯地看著周楠,親切地說:“子木,既然你和雲卿是同門,我和他又是兄弟相稱,就喚你一聲小老弟吧!哈哈,聽說你和養大有些誤會,如果他有得罪之處,還望寬宏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聽到伯父喊周楠是小老弟,如此算了,自己豈不平白矮了姓周的一輩?徐養大聽得兩眼噴火,可當著徐乾的面卻不敢發作。

    是的,自從輸了賭約之後,他也再沒臉去參加今年的秋闈。

    可功名一事何等要緊,徐家上下皆是震怒,以家法處置了他兩次,打得徐公子死去活來。

    沒辦法,徐家只能托密雲諸生向周楠求情。

    本以為自己徐家也算是官宦世家,你周楠一個小小的秀才,雜流行人,怎麼也得掂量掂量後果。

    卻不想,周楠半點面子也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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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狠心拒絕





    到這個時候,徐家才感覺到不對。

    周楠如此軟硬不吃,似有依仗。

    於是,徐家人這才開始調查起周行人。這一調查,便吃了一驚。

    原來這姓周的以前竟然是唐順之的幕僚,如今又是徐階的心腹門人。聽說,他和裕王府還有些不清不楚的關係。

    周楠打交道的不是六部尚書,就是內閣輔臣和未來的皇儲,這樣的人自然不能等閒視之。

    這個時候,徐家才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這已經不是請密雲的秀才們幫這說幾句好話就能搞定的事情了。

    恰好徐乾進京,聽到此事,想起自己和鄒應龍交情不淺,今日就帶著徐養大來了鄒家,正好碰到周楠。

    徐乾笑聲響亮,滿書屋都是回音。

    不等周楠說話,鄒應龍笑道:“平伯兄言重了,人少年時熱血衝動,意氣之爭在所難免。當年在貴州時,因為見解不同,我不也和平伯拍了桌子紅了臉?事後,不也成一生知己?”

    徐乾:“小侄和子木口角,當初是他過錯,這次也算是給他個教訓。”

    鄒應龍大包大攬:“些須小事,何足掛齒,相逢一笑泯恩仇。過得兩日我家恩師會家府中講學,介時不但心學門人,在京的博學鴻儒都會出席。可讓子木去貴府接令侄一道出席,不知平伯意下如何? ”

    聽到在他這麼說,徐乾心中歡喜。

    鄒應龍這個安排確實妥當,如果周楠親自登門去請徐養大,二人很自然就成為不打不相識的士林好友。既然是好朋友,那個賭約也就不著數了。

    徐養大時文工夫了得,又年輕,未來進士功名把握極大。徐家乃是官宦世家,他一旦進了仕途,未來的前程不可限量,自然要力保。

    這事大家互相賣個面子,對雙方都是有利的。

    徐家承了周楠的面子,將來在官場上自然會互為奧援,同氣連枝。而對於徐家來說,如今的首輔嚴嵩年紀已高,就算沒有現在這場倒嚴風潮也乾不了幾年。未來的首輔一職必將落到徐階的頭上,徐養大和徐門還有心學搭上了線,將來也會得到徐閣老提攜。

    不過是賠幾句好話,對徐家來說怎麼看都是賺。

    徐乾忙對侄子說:“養大,你還不向子木賠罪?”

    徐養大非常不甘心地站起來,一作揖,喉嚨含糊了幾聲,應付了事。

    事情到了這一步,應該說已經是圓滿解決了。

    周楠突然一笑:“徐公子,你在說什麼?聽不清楚啊,能否再說一遍。”

    這已經是調戲了,徐養大漲紅著臉提高聲氣:“那日是我不對,還請周兄諒解。”

    鄒應龍發現不對,忙喝道:“子木,大度些。”

    周楠突然用高亢的語氣凜然道:“那日科場上,徐公子對我諸多羞辱。所謂,士可殺不可辱,君子當以直報怨。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徐家想靠兩句話就揭開過節,世上哪裡有這麼便宜的事。對不起,徐公子的道歉我不能接受,還請回去吧!”

    鄒應龍瞠目結舌,這周楠……失心瘋了嗎?冤家宜解不宜結,在官場上多一個朋友總是好事。

    更何況,徐乾和自己私交甚好。

    周楠此舉不但是不給徐家面子,甚至是直接打他鄒應龍的臉了。

    看到鄒應龍呆滯的表情,周楠心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可以處理,你越俎代庖個什麼勁,真當你是我的師長還是同門大師兄?

    “你……周楠,好個賊子!”徐公子感覺受到了極大的屈辱,拳頭捏得咯吱響。若不是伯父在場,只怕立即就要撲上去和周楠廝打。

    徐乾也冷了臉:“周大人要什麼樣的誠意,難道我叔侄今天的誠意還不夠?”

    周楠一伸手:“話不投機,徐大人請吧!”

    徐乾點點頭:“很好,雲卿,你我交情尚在,不要為這事傷了和氣。養大,既然人家不留客,咱們走。”

    等到二人氣憤地離開,鄒應龍才回過神來,怒道:“子木,你這是在做什麼?你見人就掐,這是何必?”

    他徹底地憤怒了。

    周楠突然一笑:“雲卿,周楠行事你是知道的,你覺得我是個瘋子嗎?”

    鄒應龍:“我你看……”他突然心中一動,這個徐門的小師弟他是非常了解的,可說是算無遺策。做事的風格是謀定而後動,一動就絕不留手。

    他一言一行都不會無的放失,絕不做無用功。

    而且,周子木這人說難聽點是徹底的利益至上,好好兒的,怎麼會去得罪徐家,得罪一個布政使?

    “難道子木此舉另有深意?”

    “自然。”周楠點點頭:“三個問題想請教雲卿。首先,徐藩台在何處任職?”

    鄒應龍:“福建布政使司布政使。”

    周楠:“第二個問題,福建前線的軍務是誰在主持,又是什麼背景?”

    鄒應龍:“浙閩總督胡宗憲,嚴嵩得意門生。”

    周楠第三個問題:“福建布政使和閩浙總督是什麼關係?”

    “福建布政使負責胡宗憲糧草轉運。”鄒應龍眼睛亮了:“子木,你就別買關子了,有話直說。”

    “這關子還得賣。”周楠微微一笑:“雲卿,我問你,小閣老這次出山,朝堂人心浮動。試問,如果拿掉小嚴,是否能夠將這個局面徹底板過來? ”

    “自然,小閣老的手段甚是毒辣。如果能夠讓他如老嚴那樣被罷官在家休養,嚴黨在場面上就沒人了,斷了念想,風流雲散只是早晚的事情。”

    周楠: “如果能夠以國法斬了嚴世蕃又如何?”

    鄒應龍目瞪口呆:“斬了小嚴……噝……怎麼可能?小嚴若死,大快人心,嚴黨奸佞就是徹底翻不了身啦!子木,快說快說,應該給嚴東樓按一個什麼罪名?”

    鄒大人都快被周楠的關子賣得快瘋了,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

    “通倭。”周楠淡淡道:“讓徐乾舉報嚴世藩,就以徐養大的功名為談判條件。徐大人長期在福建抗倭一線,他若是舉證,大事可成。”

    鄒應龍大吃驚,這可是死罪啊,怎麼能亂說?小嚴堂堂宰相的兒子,工部侍郎,怎麼可能里通連溫飽都沒有解決的倭寇,說出去要讓人相信才行:“通倭謀反……可行嗎,有過硬的證據嗎?這事… …未免有些叫人不敢相信。”

    周楠:“雲卿,你聽我慢慢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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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白各莊有請





    鄒應龍:“子木你請說。”

    周楠:“雲卿你也知道我以前是淮安府小吏,浙江福建受了兵火,當地百姓大量逃亡過江,就連淮安府也來了上萬流民。”

    鄒應龍點頭:“這事我自知道,當年朝廷還勒令地方妥善安置流民。淮安府邸上了個以工代賑的奏章,貪墨了不少河工銀子。”

    周楠:“當初安置流民的時候,我所在的安東縣來了不少福建和浙江逃難百姓,聽他們說過那邊的事情。其中,和小閣老有瓜葛。”

    他頓了一下,將前世所看過的資料在心中過了一遍,整理好思路,緩緩道:“東南戰事之所以久拖未決,非是倭寇悍勇善戰,而是,倭寇中大多是我大明朝的海匪、流民,甚至是地方大戶豪紳。其中,真正的倭寇正在一成,九成卻是海民。這些海民平日在家耕種,戰時則披甲上陣。一旦戰事不利,就化整為零回到家鄉,官府也分不請他們是良民還 匪徒。如此,這戰才打得曠日持久。”

    沒錯,明朝中後期的倭寇之亂,說到底其實就是內亂。

    福建多山,海民生活困苦,平日里在大洋那種天不管地不收的地方打魚,又要和海盜作戰,性格都極為剽悍。

    這大魚乾上一年,扣除朝廷徵收的各項賦稅也沒剩多少,怎比得搶上一條過往的商船來得痛快。

    於是,忙時務農,閒時為寇蔚然成風。

    剛開始只是生計無著的百姓做海盜,到後來,地方豪紳看到其中之利也參與其中。成規模,成建制的地方武裝開始出現,賊焰大熾。

    再後來,倭寇浪人流竄到江浙閩三省,攻州掠縣。地方豪紳們一看,這明朝的地方軍隊實在是太弱了,恕我直言,這樣的軍戶我一個能打十個。在海上搶劫一掉商船的財富畢竟有限,怎麼比得上一城之財帛女子。

    如此一來,地方豪紳就和倭寇勾結,加入到搶劫百姓的行列之中。

    到明朝萬曆年間,東南倭寇真正的扶桑人卻沒有多少。

    嚴嵩本是南方人,在官場上一輩子和南方世家大族關係密切。浙江福建那邊是他的財源,每年為嘉靖籌集的款子,還有嚴黨的活動經費都出自那邊,其中不少人還是倭寇海匪。

    羅龍文去福建和浙江籌款子的時候,發現金主都有倭寇嫌疑,不敢大意連忙報到小嚴那裡。

    小嚴為了錢,為了鞏固嚴家的權位,只裝看不見。甚至私底下還同這些土豪劣紳們暗通款曲,多予照應。

    最後,嚴黨之所以徹底垮台,就是因為嚴世蕃的通倭之罪。小嚴也被斬首棄市。

    歷史就是這樣記載的,周楠也準備用這個方法搞掉小嚴。

    “這……”鄒應龍不住地抽著冷氣。

    周楠:“雲卿方才還在怪我為什麼要得罪徐乾,那是因為我想逼他指證嚴世藩。你想,徐乾身為福建布政使,掌握著軍隊糧秣分配供給,還又誰能比他熟悉地方民情,要讓他找個證據還不容易?雲卿,我問你,如果小閣老被斬首,嚴黨還有翻身的可能嗎?”

    他穿越到明朝之後,混跡官場,唯一的原則是不沾人血。這次為了救師公,為了救九公子,說不得要破例了。

    在真實的歷史上小嚴的死已經註定,就算沒有他周楠也逃不過這一劫。再說了,通倭,那就是漢奸,死有餘辜,死不足惜。殺他,是正義之舉。

    周楠並不覺得有任何的內疚。

    鄒應龍瞪大眼睛,驚呼:“妙,實在是太妙了,就這麼辦。我立即去見恩師,請他老人家出面找徐乾。不過,此計正能置嚴東樓於死地嗎?”

    周楠鄭重地說:“必然。”

    在真實歷史上,嚴家父子倒台之後,三法司會審時,小嚴雖身陷囹吾但是依然坐懷不亂,畢竟嚴世蕃聰明絕頂,料想這御史言官頂多也就是為自己迫害死的楊繼盛等人翻案,再不濟就是給按個貪污的罪名。可是刑部最終結案的罪行竟是通倭,聰明一世的嚴世蕃知道這一消息,心都涼了,史書說世蕃聞,詫曰:“死矣。”

    因為他知道,通倭這個罪名是觸及到明朝中後期的政治紅線了,誰碰誰死。

    原來嘉靖皇帝生平雖然懶惰,十多年不上朝,但是身上流著朱元璋的血,平生最恨的兩件事就是通倭和犯上。

    明朝中後期倭患是每個明天子都頭疼的事,本來後期的皇帝就懶。一群日本海盜不敢正面打,天天搞游擊,我大明天子最煩這個。通倭的人就別說了,皇帝就一個字,必須死。

    鄒應龍聽周楠說明其中的關鍵,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是啊,是的。不過,告發嚴世蕃一事何等要緊,可想徐藩台也要承受不小的壓力,光用徐養大的功名來談條件還不夠。”

    周楠:“徐大人任期已滿,他在福建那邊估計也就給胡宗憲打打下手,只怕已萌生去意。不然,這次幹嘛要親自跑京城來,還不是想要官。”

    是的,明朝的布政使雖然是正二品大員,掌管一省民政,可封疆大吏四字還輪不到他頭上。

    有鑑於地方政府的**,中央直接派了巡撫剝奪了布政使的權力。

    如此一來,布政使司形同虛設,最慘的布政使甚至被派出省城只管著可憐巴巴的一個州,

    看徐乾今日那豪放爽朗的性子,只怕也是個想做事有職業追求的人,自然不甘心在福建混日子。

    一直以來,鄒應龍都當周楠是徐門的小師弟。

    今日聽他一席話,簡直就是對朝廷各方的情形了若指掌,又算到了極處。

    本來他對徐階如此看重周子木還有些不服氣,今日卻不得不承認,我不如他也。

    當下,鄒應龍也不多說,徑直去見徐階。

    倒嚴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周楠想了想再守在通政司已經沒有任何意思,就溜了號去王世貞家讀了一天書。

    第二日,突然有一人求見。

    來的人竟是以前軍器局的一個書辦,說是大使有命,叫他來請周大老爺過去領所欠的俸祿。

    原來,周楠當時被人趕出軍器局的時候,一個月還沒有乾滿。新任大使見他落勢,自然也沒有好心腸再給他發工資,於是就A進了自家腰包。

    現在估計是看周楠投如徐階門下,而嚴黨又是日薄西山,朝不保夕,眼見著周大人就要當紅,就過來討好。

    周楠聞言大怒,喝道:“不過是二兩銀子罷了,你家大使要用自己使去,我周某人還真不缺這點錢?嘿嘿,世上多見風使舵的小人,你們大使尤甚。沒想到啊沒相到,我周楠並沒有如你們所願徹底垮台。回去告訴你們大人,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那書辦滿頭冷汗,只不住賠禮。

    說了半天好話,周楠只是不依。

    那書辦見差事要辦砸,眼珠子一轉,道:“大老爺,我家大使剛到軍器局的時候就招集地方縉紳、商賈商議春耕一事,也請了余員外出席。”

    周楠: “哪個餘員外?”

    “就是餘二餘員外,聽說和大人有舊。”

    周楠這才明白書辦說的餘員外是阿九的舅舅餘二。

    那什麼鳥大使請餘二過去商議,估計是拿他當他周大人的人,想要殺雞給猴看,比如加點賦稅什麼的。你周大人若不賣這個面子,本大使怕是要得罪了。

    若賣,大家都是好朋友。

    周楠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忙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果然,如他預料的那樣,那什麼大使按照阿九母親名下的田畝數派下了今下大修水利設施的名額,給餘二核了十人,並不許出錢頂差。也就是說,餘二必須親自去工地上乾活。

    這分明就是在整人了,在古代,你沒有功名沒有官身,就算再也有錢,一個小小的九品官就能治得你死去活來。

    餘二自然不肯,和衙門裡吵了幾次。

    按說,他態度如何惡劣,早就被下到大監獄裡去了。可說來也怪,新任軍器局大使卻沒有動手,反叫人來請周楠過去領工資。

    這廝,想藉這個機會和他周大人認識,倒是精明得很。

    周楠想起阿九的情分,就點了點頭:“回去同你們大使講,多謝他的美意,本官明日一大早就過去領俸祿。”

    書辦鬆了一口氣:“謝過大老爺,如此小的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現任軍器局大使姓馬,大約四十出頭,是一個典型的官僚,臉皮極厚。

    第二日,當周楠去白各莊時,馬大使對周楠極為恭敬,一口一個“行人”地叫得親熱。還拍了胸脯說,早知道餘二家和周行人有淵源,既然今日行人親自過來,儘管放心,以後餘家的事就是他馬某人的事情。

    說完,又不著痕跡地提出他一個侄子本是國子監監生,坐滿了監,將要去通政司當值,還請周行人多多關照。

    原來,國子監的監生大多是貴族和勳貴子弟或者地方上選拔上來不能讀書湊數的秀才。這些人當中,勳貴子弟不過是混個文憑,將來可恩蔭掛個官頭銜吃祿混日子。

    至於地方選拔上來的秀才們,將來的出路有限得緊。坐滿監,也就去各大衙門做個基礎雜流,真要做官,還是必須得去參加科舉的。又因子國子監監生的學養實在不怎麼樣,為了給他們降低難度,科場上還特意設了監卷,按照一定名額錄取。

    馬大使這個侄子估計想去通政司做書吏,想請周楠幫忙活動一下。

    如今徐階正當紅,通政司幾乎就是鄒應龍一個人說了算。

    周楠想想,這馬大使為人也乖覺,賣個人情給他也無妨,就應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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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再見阿九





    見周楠答應,馬大使心中高興,說他立即叫人將所欠的俸祿補給行人,又道這軍器的局面是當初行人你給撐起來的。今日回來,衙門上上下下都歡喜得緊,都要來拜見你。下官已經在酥玉樓設下酒席,還請周大人務必賞光出席。

    周楠自是慨然應允,欣然前往,

    很快,就有人補了周楠的俸祿。最後交到隨行的黃豆手中除了二兩銀子之外,還有馬大使事先準備好的十匹綢緞和一些山貨,誠意十足。

    這次來酥玉樓作陪的人除了軍器局的一干官吏之外,尚有白各莊的地方豪紳和錢巡檢。

    自然又一通恭維,讓周楠有種“我胡漢三又回來了”“富貴歸故里”之感,身心得到了極大滿足。

    雖說這場面實在小了些,在場討好他的官員中最大也就正九品。

    當然,席間自然有樓子裡的姑娘做陪,其中就有老郭的心頭好林寶寶。

    看到這她,周楠忍不住有一句“你怎麼還在這裡上班?”差點脫口而出。當初林寶寶未必沒有想在老郭那裡找個歸宿的心思,這才曲意討好。

    可惜老郭畏妻如虎,他已經在延慶擺了個大攤子,如何還敢有其他想法。

    至於在通州惹的那件事老郭總算是完美的解決了,總算逃過一劫。

    事情是這樣,金氏被漕運水關判給他做妾之後。老郭嚇得魂不附體,從京城到天津這一路上都是唉聲嘆氣。還在同行的一個商賈見郭大人心情抑鬱,就主動提出他家忠心的老管家鰥居多年,身邊需要人服侍。若郭大人願意,可將此小妾賣於他為妻。

    又道,那個老管家無兒無女,名下倒是薄有家產。將來如果死了,金氏可繼承那份家業。

    金氏一聽,自然願意。她也知道,老郭是個懼內之人,自己過去日子未必好過。而且,給人做妾怎比得上做正妻,再說了,那個什麼管家也富,過去就能享福。

    於是,事情就這麼說定了,老郭這才逃過一劫,回京城之後高高興興去苑馬寺上任。

    酒正喝得酣暢,一個衙役過來說:“禀行人大老爺,禀馬老爺,餘員外不肯過來。不但不肯,還……”

    今日宴會,來的都是白各莊各大行業的頭面人物。有官員,有商賈,有手工作坊主,有地主,也有讀書人。餘二沾了阿九的光,管理著老姐的土地,竟是一不小心就擠進了縉紳行列,加上和周楠的關係,也在被邀的行列之中。

    “還……”還能怎麼樣呢,必然是是對周楠破口大罵?

    白各莊多大點地方,根本就藏不住事,大家都知道餘二深愛他的娘子師氏。可惜周行人為了自己的功名,卻將師娘子送回了段家。

    這已經是奪妻之恨了,自然不共戴天。

    聽人說,前一段時間餘二員外突然有了個新愛好,買了弓箭整日在家中打熬氣力。

    又叫人在家上數了個靶子,上書“周楠”二字。每射上一箭都會罵上一句“賊子”一旦一矢中的,就會飲上濁酒三杯,高呼“痛快!”

    聽到衙役來報,眾人都神色古怪。這周行人和余二員外的關係還真是無法可說,兩人是生死仇家,偏偏周大人和他侄女關係曖昧,似有男女私情。這才是剪不斷,理解還亂。

    馬大使怕周楠尷尬,打斷那個衙役的話:“罷了,或許餘員外家中另外有事不克成行。”

    那衙役:“回行人大老爺,回馬老爺,卻不是。小的去餘府,就見到餘員外的侄女九小姐。”

    “啊,阿九來了!”周楠心臟不爭氣劇烈跳動,猛地站起身來,朝眾人一拱手:“諸君,本官不勝酒力,今日就這樣,告辭了。”

    說罷就急沖衝地朝外走去。

    大家都互相遞了個眼色,面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這周行人果然和九小姐不清不楚啊!

    說起來已經兩月沒有見到阿九,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周楠讓黃豆先回衙門等著,自己一個人朝餘二家走去,心中不覺得有些忐忑。當初,他可是答應過阿九會想法讓她和嚴家的婚事作罷的。

    可事情過去了這麼上時間,無論自己用盡手段,徐階卻不肯將嚴將的聘禮退回去。還美其名曰,要讓嚴黨失去警惕之心。

    “這徐老頭真他娘莫名其妙,大家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誰沒有在下面小心算計。你這招拙劣的美人計嚴嵩能看不出來嗎,如果連這都看不出來,人家也不可能做道首輔。”

    “我今日去見阿九,又能說什麼呢?”

    “勸慰她嗎……安慰的話又如何說得出口?看任著自己的女人去給別人做妾……對不起,我做不到。”

    他心中極度煩悶,不覺走到餘二家外面的水渠邊上。

    此刻已經夏季,水渠邊上那排垂楊柳已經長得茂盛。桃花汛已經下來,水流湍急。

    這個時候,周楠聽到一陣低低的哭泣,那哭聲是如此的熟悉。

    周楠心中好奇,探頭一看,頓時大震,不是阿九又是誰?

    卻見,阿九一身文士打扮,哭得梨花帶雨,正一步步朝水邊走去。

    周楠:“不要,不要尋短見啊!”再顧不那許多,猛地縱身而上,狠狠抱住阿九。

    阿九一時不防,被周楠抱了個滿懷,禁不住尖叫一聲:“周楠,你要做什麼?”

    周楠摟住她,不住口地叫:“阿九,事情不到最後時候,你又何必如此?總歸有辦法的,總歸有辦法的。人死了就死了,可就活不轉來的。你若一死,想想你娘,想想你舅舅,他們又該怎麼活啊!”

    “誰說要死了,我是那樣的傻子嗎?”阿九大怒。

    周楠一楞:“你不是尋短見,怎麼朝水里走?”

    阿九:“我剛才和娘吵了嘴,哭了一場,這滿面都是眼淚的如何見人,正要去水邊洗臉,你卻突然跳了出來。你……”突然,她發現自己好被周楠狠狠抱住,那一雙魔手正好放在自己飽滿的胸口上。頓時驚得大叫:“你這個臭流氓,我當你是兄弟,你卻如此輕薄!”

    周楠尷尬地鬆開手:“事發突然,我也是急了眼,九兄勿怪。”

    他下意識地甩了甩手,指尖依舊殘留著那一絲柔軟溫暖,感覺非常之好。

    這是近兩月自己第一次見到阿九,這小呢子身材更火暴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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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關鍵位置有人





    “什麼事發突然?就算事發突然,你現在這種表情是不是在亂想?”阿九還在叫。

    周楠被她說破,急忙將手在身上擦了擦,尷尬地說:“不是想不開就好,不我也是關心過甚,卻不想咱們的九公子是何等人物,是那麼想不開的人嗎?”

    聽周楠這麼說,阿九突然幽幽一嘆:“說起來,我還真是無路可去了。其實,投水尋個了斷倒也一了百了。”

    周楠:“可使不得,世界上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我已經有一陣子沒見著九兄,你究竟怎麼了?”

    阿九嘆息道:“祖父說了,後天就送我去嚴家。”

    “啊!”周楠驚得頭髮都豎了起來:“可真,怎麼會?”

    阿九眼圈紅了:“怎麼能有假,這可是我的終身大事,能用來騙人嗎?吉日已定,府中已經準備好了嫁妝。娘聽說了此事情,就帶信進府說她為我準備了些日常器物,叫我過來拿,又說娘倆之間還要說些話。如此,我才得了空出得府來。”

    周楠:“那你剛才哭什麼呀?”

    “誰哭了,我是眼 進了沙子。”阿九抹了抹通紅的眼睛,神色黯然:“我剛才跟娘是說不嫁去嚴家,想要逃出京城,從此浪跡天涯。可能卻訓斥了我一頓,說什麼女人家就是這個命。娘從來都沒有罵過我……我心裡好難過。”

    周楠忙問:“對了,昨日鄒應龍大人去過相府見著你祖父了嗎?”

    阿九:“我整日被關在府中,如何知道外宅的事情。”

    “不應當啊!”周楠皺起了眉頭,前天自己和鄒應龍商議的讓徐布政使舉報小嚴通倭之計非常老辣,徐階何等精明之人,自然知道這個罪名若是坐世,嚴黨當萬劫不復,也沒必要再讓阿九給小嚴兒子做妾輸誠啊!

    難道那老兒犯糊塗了。

    “什麼不應當,事情都到這個時候了,你說這些又有什麼用?”阿九氣道:“周楠,當初你說會幫我的,看來你就是個只知道說大話的。”

    周楠鄭重地看著阿九:“事不宜遲,你我馬上去見徐相,放心好了,我會讓相爺改變心意的。”

    “你,可以嗎?”阿九諷刺地說。

    周楠:“有一件事你大約還不知道,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

    “什麼事?”

    “這個你不用問,反正非常要緊,我敢打包票。”周楠滿眼柔情地看著阿九:“以你我的情義,讓你給小嚴兒子做妾,我還是個男人嗎?”

    感受到周楠那濃郁的情感,阿九想起剛才他抱住自己的情形,心中突然一陣慌亂,難得地紅著臉低下頭。

    須臾,有抬臉喝道:“什麼情義,你我又有什麼情義,休要亂說。”

    周楠尷尬地回答:“哥們儿,我們是哥們儿,我周楠一向以德服人,義薄雲天。”

    正說著話,一群婆子丫鬟追了過來:“六小姐,六小姐,你怎麼在這裡?時辰不早了,回城吧!啊,周大人也在。”

    來的這群人正是徐府的下人,周楠點點頭:“本官正好在白各莊公幹,正好今天有事要去禀告徐相,且讓本官護送六小姐回府吧!”

    今日朝廷官員休沐,徐階正好在家,正在書房讀書。

    進了外宅,幾個婆子丫鬟正要帶著阿九回內宅,周楠道:“九公子,你同我一道去見恩相。”

    一個婆子:“周大人,這不合規矩吧?”

    週楠指著她喝道:“我今日有要緊公務去見恩相,其中牽涉到恩相,你一個婦道人家懂得什麼,再羅嗦,當禀告徐相,以家法懲治。”

    見得書屋,阿九怯生生地叫了一聲:“祖父大人。”聲音小得像是只奶貓,顯然是畏徐階極甚。要知道,阿九以前是多麼無法無天的一個人啊!

    徐階放下手中的書,奇怪地問:“子木,你怎麼和阿九在一起來見老夫?”

    “恩相,下官今日去白各莊正好遇到九小姐,聽她說起相府和嚴家的婚事。”周楠道:“恩相,雲卿昨日想必已經禀告過你福建布政使的事。嚴黨倒台就在朝夕,你現在又何必將九小姐朝那個火坑里推?下官表示不能理解,還請閣老收回成命。”

    徐階:“雲卿昨日是找過老夫,老夫也和徐布政使見過一面,此事甚好。不過,君子言出必行,既然答應了嚴家,就得信守承諾,婚事不能更改。”

    “恩相……”周楠悲憤地叫出聲來。

    徐姐階打斷他,只淡淡看著阿九:“小九,你是徐家人。徐家正是用你之時,你可願意去嚴家?”

    阿九面色慘白,垂淚:“孫女願意。 ”

    “那就好。”徐階笑道:“子木,這是老夫家事,與你無關。若沒有事,下去吧!”

    這人是鐵了心要害阿九,就為了能夠讓嚴嵩失去警惕之心,這可能嗎?周楠氣往上沖,叫道:“恩相,嚴家馬上就要完蛋。你以前的名聲已經壞了,人家都說你是嚴嵩的小妾。現在連自己的孫女都送給別人做妾,宰輔的體面呢?周楠現在已經是你的門人,今後還有何面目見人?”

    情急之下,他再忍不住和徐老頭翻臉了。

    這話說得難聽,徐階卻一臉淡然:“別人誹我笑我,且由他去,十年之後你再看他。”

    徐老頭還真是油鹽不進啊!

    周楠想起後天阿九出閣時可怕的情形,背心出了一層熱汗,叫道:“徐相,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和九小姐在一起,又為什麼替她當說客嗎?”

    徐階:“為什麼?”

    周楠:“因為九小姐肚子裡懷有我的孩子。”

    “啊!”阿九低呼一聲,嘴巴大得可以塞進去一個雞蛋。

    周楠:“徐相,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去白各莊嗎?就是九小姐帶信讓我去的,說是她身懷六甲。如果嫁去嚴家被人識破,那就是一場滔天大禍,想讓下官拿個主意。”

    你徐階不是死活要害阿九嗎,我就給你來個釜底抽薪,讓你做不成這事。

    “畜生,你這個畜生啊!”徐階一張臉變得鐵青,憤怒地將手中的書朝周楠額頭上拋去。

    周楠一把接住扔地上,紅著眼睛看著徐階:“閣老,事情都已經這樣了,你老拿個章程出來。”

    “滾,給我滾!”徐階眼睛都紅了,渾身都在亂顫。

    “閣老,下官告辭!”周楠昂揚而去。

    他知道,自出了這個門,自己和徐階就是徹底地翻臉了。不過,為了阿九,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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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還有這種說法





    “子木,《小人之使為國家》這一題出自何處,怎麼解?”王世貞問。

    周楠:“此句出自《大學》彼為善之,小人之使為國家,災害並至。《大學》是至善之學,其最末兩段倒數第二段是講為政,用賢;最後一段講財政,不與民爭利。尤其是那句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應該翻譯成:與民爭利的官員,就連貪官都不如。貪官損利,聚斂的官員損義,危害更大。國家實行善政,反貪腐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不要與民爭利。”

    他今天感覺自己頭腦特別清晰,說得興起,繼續道:“如今國庫空虛,朝廷自當精兵簡政,節省各項開支。至於政務的事情,有的時候可以讓地方縉紳和鄉賢代為管理。此謂:大社會,小政府。”

    “好個一個大社會小政府!”王世貞聽得眼睛一亮。

    中國自古有皇權不下縣的傳統,縣一級地方政府也就知縣、縣丞、巡檢區區三五人吃財政飯。民間有事,鄉老自己就處理了。

    鄉老是什麼人,其實還不是如他這種讀書人、大地主大官僚,而朝廷的整個文官係也都出自於此。

    周楠對與這句話的立意正契合了文官們的心思,作成文章想不拿高分都難。

    自己這個學生雖然品行不端,卻是個有玲瓏心竅的。教授起他的學問文章來,通常都會舉一反三,比起所謂的淳良君子卻要輕省許多。

    最近,周楠的文章越做越流暢。雖然看不出什麼特異之處,卻也叫人挑不出錯了。

    他的八股文開口就是聖人之言,春秋大意,直接站在政治正確的高度,形如衙門裡的公文,枯燥到極處。也不知道他那綺麗的詩詞是如何寫出來的?

    王世貞:“那麼,如果以這句來做時文,該如何破題?”

    周楠心思一動,念道:“《傳》這於小人專利之禍,則必究其極焉,夫專利之小人,無所不至也。苟一用之,而其禍和勝言哉?”

    “這個反問句用得好。”王世貞精神大振,剛才自己還嫌周楠的八股文可讀性差,結果他就給自己來這麼一句,真是優美雋永。這種文章,科場上大可去得啊!

    看來,自己這個學生是開竅了,也不枉老夫調教了這幾月,費盡心血,。

    王世貞這半年來憂心身陷牢獄的父親,感覺身體逐漸不好。如果不出意外,以後也沒有精力再收徒,周楠很可能是他太倉王元美的關門弟子。

    周楠文章越來越好,詩詞堪稱天下第一。將來進了官場,以他的機靈勁,前程還能小了。

    學生有出席,王世貞這個做老師的也面上有光,禁不住撫須哈哈大笑。

    得老師誇獎,周楠心中也是得意。他最近學業進境飛快,感覺將來上了考場也有些底氣。就問:“恩師今日心情極佳,可是師公那邊有好消息?”

    王世貞微笑著點頭:“先前為師剛去了詔獄總算見著你師公了,他老人家能吃能睡,身子骨也硬朗。我又去三法司問過,父親大人的案子很快就會有個定論。如果不出意外,不日就能得恩旨出獄回鄉。”

    周楠心中歡喜:“恩師,此事可真?”

    王世貞點點頭:“已經有六七成把握,朝中已經有正直君子仗義執言,科道和兵部已經上了折子為你師公當年兵敗薊縣一事鳴冤。內閣已經收了折子,並擬了票,只等司禮監批紅。”

    周楠急問:“票擬上怎麼說?”

    王世貞道:“如今內閣首輔一職空懸,三大閣老聯名批示,說你師公雖然作戰不利,致使外寇侵入邊牆。卻勉強能守住一反,並未丟城失地。《大明律》規定,地方官丟城失地,當斬首棄市。不過,你師公沒有丟失一城一地,不能判處死罪。若僅僅因此受國法,將來試問誰人還敢帶兵?”

    “看來,師公他老人家最後被罷官奪職回鄉養老。只要人平安就好,恭喜恩師。”周楠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總算救了師公一命,也算是報答了師恩。

    在真實的歷史上,王抒因為兵敗而被斬首。看來,歷史還是可以改變的。

    王世貞奇怪地看了周楠一眼:“子木,你不是在通政司當職,消息比為師靈通多了,怎麼不知道此事?”

    周楠苦著臉:“回禀恩師,學生惡了徐相,已經有日子沒有去通政司了。秋闈在即,學業又緊,索性就在家中閉門讀書。”

    就在這幾日,朝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大變。

    就在四天前,福建布政使徐乾告發嚴世蕃長期收收福建浙江沿海土豪劣紳的貢獻,這些年所得的好處總計三十到四十萬兩。而著些土豪劣紳平日為民,出則為倭,嚴世蕃聯絡他們,已懷不臣之心。

    同時,徐藩台還拿出一長長一份名單,都是福建當地倭寇頭目的名字以及和小嚴的瓜葛。

    此折一上,嘉靖龍顏大怒,著即下令逮捕小嚴,發三法司回審。同時入獄的還有嚴嵩、嚴黨的首席智囊羅龍文。

    另外,嘉靖皇帝還下令將胡宗憲的一切職務悉數罷免,並將其逮捕押解進京。前線軍務,則由福建巡撫譚綸暫時總理。

    至此,嚴黨已經被徹底剷除。

    嚴嵩被抄家滅門,阿九自然也不用再去給他孫子做小妾了。

    嚴家父子這次是徹底翻不了身了,接下來就是事後的政治清算。嚴黨的人要嚴厲打擊,以往被嚴黨迫害的君子也要撥亂反正。

    王抒是被嚴嵩陷害進的天牢,出獄是遲早的事情。

    聽周楠這麼說,王世貞好奇地問:“你又是如何惡了徐閣老的?”

    這事實在太尷尬,周楠道:“一些小事,理念不同,有所分歧。道不同,不相為謀。”

    自從騙徐階說安就懷了自己孩子之後,周楠就感覺心驚肉跳。這事對他老徐同志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只怕徐階生吞活剝他的心都有。通政司如何還敢去,去了又該如何面對鄒應龍。

    算了,惹不起我躲得起,去老徐和鄒應龍那裡辣眼睛,取死之道。

    “可是為秋闈一事?”王世貞略一沉吟,讚道:“做得好。”

    周楠甚是詫異:“還請恩師明示。”

    王世貞略一沉吟,道:“子木,你本是雜流出身,能夠投入徐閣老門下,有他提攜,對於你的前程固然大有好處,可前提條件是雜流官三字。若是對普通人而言,那是天大機遇。可雜流官仕途畢竟有限,世上鮮有以雜流而為正印的先例。即便寥寥幾人,也一個正四品到頭,怎麼比得上科舉出身海闊天空。”

    他這話說得對,雜流官升職本就難,到正四品已經是上限。即便勉強擠進四品以上高位,也只不過是佐二官或者部院的副職,怎比得上正印官獨當一面的威風。

    打個比方,府一級的同知都是從四品,按說比下面的知縣官大了多。可因為不是進士出身,知縣大可不鳥。就其背景來說,一縣知縣上頭有朝廷大員的座師,還有無數同窗同門,活動能量也不是同知若能比的。

    是啊,周楠即便將來有徐階提攜,可因為有文憑這個短扳,頭上始終有個透明天花板擋著。

    如此看來,自己要想一展胸中抱負還真得去走科舉這條路了。

    王世貞繼續說道:“就子木你今天的作業看來,今年順天府的秋闈大可爭取一下,把握還是不小的。可是,世人都知道你是徐閣老的門人,再加上為師和顧尚實有舊怨。怕就怕顧言到時候因為朝野物議,正好藉這個機會把你給刷下去。”

    “所以,為師說你現在惡了徐閣老,正其時也。不會是子木你有意為之吧?”

    自己這個學生渾身都是機靈勁兒,沒錯,他應該是故意這麼幹的。

    王世貞已經可以可以肯定這一點,撫須用欣賞的目光看著周楠。

    聽他這麼一說,周楠恍然大悟。心中暗想:是啊,我倒是忘記徐階如今已經是內閣此輔,馬上就會做首魁。周某是他的心腹干將,真進考場,考官敢取嗎?

    科舉實在太重要了,每屆秋闈、春闈,可說全天下人的目光都盯著進場的每個考生。任何一個人的姓名、來歷和背景都會被有心人查個底兒掉。

    在官場上,有內閣輔臣這個背景固然是好事,但進科場卻是個極大的劣勢。

    你一個閣老的門人、子弟若是中了舉人、進士,別人就會想你是不是走了後門,主考官是不是為了討好你站在你背後的閣老有意賣個人情?

    到時候,落第的考生一旦鬧起來,不但你就連錄取你的主考官也會吃不了兜著走。

    在明朝歷史上,曾經就有一個內閣輔臣的兒子中了進士,朝中有官員不服,上折子彈劾。那位閣老沒有辦法,只得上了辭呈。還在有皇帝的挽留,這才沒有因此黯然下野。不過,這也是他人生中一個不小的污點。

    明朝歷史上,惟一沒有因為這種事情受到影響的就是嘉靖朝廷第一任首輔楊廷和。那是因為他有一個天下第一才子的兒子,寫出“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的楊慎。

    想不到科舉場上還有這種說話。

    這麼看來,自己和徐階鬧翻倒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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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又有人叫我去領工資





    聽到王世貞問,看到他欣賞的目光,周楠心中得意,道:“回禀恩師,學生正做此想,故爾有意為之。”

    這才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得罪了徐老頭,對於自己參加科舉也是一件好事。

    不對,我得要考中進士才行啊!

    王世貞點點頭:“那麼,你又是如何惡了徐相的?”

    “這個……這個……”這事實在太尷尬,難道告訴王世貞自己把徐階的孫女給睡了,又如何說得出口。

    真把阿九睡了,自己背上這個名聲也無妨。

    問題是我沒有啊!

    好在王世貞不是個八卦的人,見周楠不願意回答,也就罷了。只叮囑道:“如此也好,通政司那邊你也不用去了,可每日到我這裡來讀書。還有三月就要進考場,你依舊每日兩篇八股時文罷。”

    周楠面上得意的笑容凝固了,每天兩篇八股文,寫完還得修改,修改完還得背熟,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這和自己曾經經歷過高考又有什麼區別?

    接下來,周楠就老老實實每天到王世貞家裡來,每天讀書、寫文章、背誦範文。

    王世貞也不知道是哪股筋不對勁,竟弄了一張黃曆貼在書屋裡,並在秋闈日子上畫了個圈兒。每過一日,就在剛過去的日子上劃上一筆,開始倒計時。

    這才是大干苦乾一百天,一登龍門身價百倍。

    這一把老夫梭哈,贏了至少一個從七品縣丞,輸了下地干活。

    看著如此熟悉的場景,周楠頓覺無語,想不到自己穿越到明朝,還要受高考這二茬罪,吃二遍苦。

    事不宜遲,只爭朝夕。當即王世貞就命周楠將剛才自己所做的題目作了,又修改評講,叫他背得滾瓜濫熟,如此,一日過去。當夜,周楠索性住在王家。

    日子就這麼平淡過去,周楠感覺自己已經徹底恢復了高三下半期的狀態,智力重回顛峰,煥發了人生第二春。

    不覺過了三日,天氣越發地熱,整日都是滿頭大汗,周楠便向恩師告了個假,回家沐浴更衣。

    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看到滿眼的綠樹紅花,恍若隔世。

    這幾天過得實在太累,精神上那根弦始終繃著,也需要放鬆放鬆。

    於是,周楠就拐進路邊一家茶社,準備喝一壺茶聽兩段書。

    剛要進去,就看到黃豆過來:“老爺,可算找著你了。”

    周楠:“黃豆你怎麼急成這樣,可是家中有事?”

    “卻不是,是通政司鄒大老爺有請。”

    周楠心中一震,暗想,該來的終於來了。就問:“鄒大人派人來說什麼了?”

    黃豆:“回老爺的話,鄒大老爺說老爺你在通政司當職已滿一月,今日是發放俸祿的日子,請你過去領。”

    又是發俸祿,估計是個藉口,大約是要說阿九懷孕的事情吧?周楠苦笑,自己身兼數職,到處領錢,看起來還真是爽。可加一起,也沒幾兩銀子。

    他是個不惹事的人,可事情真找到頭上來,卻也不怕。

    這次周楠將徐老頭得罪得狠了,徐閣老真要整治他周大人,躲也躲不過去,還不如勇敢面對。大不了將事情鬧大,如此對自己的的科舉也有好處。

    只是,這樣一來卻將事情做絕,沒有退路了。

    管他呢,實際上我現在也只有科舉這條路可走。不然,一輩子做雜流官實在沒滋味得緊。

    周楠如今接觸的不是閣老就是部堂級高官,所謂已經站在頂峰看到過好風景,如何甘心退下去?

    他提起了精神進了通政司,見著鄒應龍。

    鄒應龍今天看起來氣色非常好,眉宇間隱約有光彩閃動。剷除嚴黨之後,徐階作為次輔手握票擬大權,已經是內閣事實上第一人,將來榮陞首輔呼聲極高。

    有師如此,他這個學生也是水漲船高,將來得到朝廷大用也不出人意料。

    “子木做事如何這般鹵莽,以至鑄成如何大錯,你又有何計較?”鄒應龍皺著眉頭道:“你是個能做事的人,又得恩師他老人家信重。若就此和他老人家生分了,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原來鄒應龍來說合我和徐階的,周楠暗想,可是,這事關係到老徐頭的臉面,哪裡有那麼容易達成諒解,鄒雲卿這個社區大媽的活怕是不好乾。

    事情做就做了,現在再向徐門服軟毫無意義。即便自己去請罪,只怕徐階也繞他周大人不得。

    周楠便道:“愚弟血氣方剛,心性不穩,有的時候確實把持不住。不過,事情既然已經出了,多說也是無益。若鬧起來,傷了你我之間的情分卻是不美。我這個月的俸祿呢,還請給我,周楠告辭了。”

    “你啊,你啊,就為點小事,至於嗎?”鄒應龍苦笑:“為了你的事,恩師他老人家氣得頭髮都白了。子木,說句不好聽的話,你有的時候也太上進了。不就是一個正七品的官職嗎,以你的學問文章,一旦中了進士,又是行人司行人,前程還能小了,又何必如此急功近利?恩師他老人家現在正在爭取內閣首輔一職,現在若是任命你為正七品朝廷命官,對他名聲有損。不過,你真要爭取,七品還是可以給你的。至於秋闈,到時候鎖廳去考就是了。”

    周楠一呆,鄒應龍不知道阿九被懷孕這事,還是裝著不曉得?

    看他表情好像不是偽裝,也對,這可是一樁醜聞,徐老頭怎麼有臉逢人就說。

    不對,徐階這是要任命我做正七品官員?他想幹什麼?

    糖衣砲彈嗎?

    糖衣吃下,砲彈退回。

    周楠大喜,道:“雲卿,我在行人司呆了那麼長日子,深知非進士出身的苦。中央部院講出身講資歷,去了也沒多大意思。如今嚴黨被徹底剷除,北直隸缺員甚多,願為一知縣,造福一方百姓。”

    科舉實在不靠譜,反正中進士之後也得去當知縣,何不直接去做官。

    鄒應龍哪裡聽不出周楠的意思:“做知縣也好,就請吏部先免去你的行人之職。反正你在行人司已經半年,也算有事功,將來做了正七品,升遷的時候可以以行人身份參考任命。不過,你之才在籌劃,而不是治理地方,去做知縣卻是可惜了。”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嚴分宜如今被下詔獄,內閣首輔一職空懸無人,你看如何?”

    周楠:“按照國朝禮制,非進士不得為官,非翰林不得入閣。首輔者,協理陰陽,首先就得翰林院出身,然後還得有地方行政經驗,在朝中單獨執掌一個部院。如今,嚴嵩免職待審,內閣只剩徐閣老、李春芳和袁煒三人。袁閣老年事已高,似無意去爭。那麼,首輔只能從徐閣老和李閣老二人中選擇。”

    “如今,徐閣老掌握擬票,撥亂反正,聲望正高。他以前在延平府做過推官,有地方行政經驗;入朝後為禮部尚書,又單獨 執掌一部的履歷,如今進位首輔順理成章。”

    “相比之下,李閣老就弱了些。太常少卿、禮部右侍郎、禮部左侍郎、吏部侍郎,不但缺了在地方做官的經歷,連部院堂官也沒做過,若被提拔為首輔,恐不能服眾。”

    周楠最後道:“所以,徐閣老倒不用擔心此事。”

    沒錯,按照真實歷史記載。嚴嵩垮台之後,李春芳是爭取過首輔一職。可惜資歷不夠,最後敗下陣來。

    也因為如此,後來他兼任吏部尚書,補齊了這個履歷,才在隆慶三年出任內閣首魁一職。可惜他就是個老學究,在位不到兩年,就被趕下了台。

    “此言有理。”鄒應龍:“不過,子木你的目光還是僅僅局限於內閣,未免狹隘了,誰說首輔一定要在內閣中選,不可以直接提拔一個部堂嗎?”

    周楠一愣:“這話也對,難道首輔人選另有波瀾?”不對啊,按照真實歷史,徐階這回做首輔順風順水,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力。

    聽他問,鄒應龍一臉苦惱:“本來,恩師授意讓朝臣上書公推他為首輔。可最近聽人說,有官員想推舉國子監祭酒高拱。”

    “噝……”周楠抽了一口冷氣,如果是高拱,徐老頭的麻煩就大了。

    嘉靖皇帝年事已高,加上長期服藥,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因為,裕王府的人已經開始提前佈局,準備一但皇帝大行,就能順利接位,以免朝廷陷入無秩序的混亂狀態。

    對此,嘉靖皇帝也是默許的。不然,當初也不會點頭同意讓李春芳入閣。

    李春芳是裕王的侍講學士,心腹中的心腹,表面上看起來他是王府的一面旗幟。

    可旗幟之所以成為旗幟,只不過是放在那裡讓人看的。

    李閣老就是個老學究,水平還差了些,撐不起場面。

    王府中真正厲害的人物是高拱和張居正,這二人才是真正的智謀過人,手段高明。

    徐階已經如此厲害,在隆慶朝的時候不也被高拱給幹掉了。

    再後來,高拱被張居正幹掉。

    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在隆慶朝的時候,徐階可說是被高拱打得沒有絲毫的還手之力,現在若是高拱出來和他爭首輔一職,老徐的麻煩大了。

    其實,高拱先前出任國子監祭酒一職,就是為入閣,並做首輔做準備的。

    這事只怕是王府的意思,高祭酒已經得到了裕王手頭所有的資源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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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想不想隨侍駕前





    高拱之所以得到王府全力支持,那是他應得的。

    首先,就能力而言,他強過李春芳。就資歷,則深過張居正。

    現在的張大才子還是政壇年輕人,正處於積累經驗的階段,貿然提拔,也不能服眾。

    而且,聽人說,景王這次被弄到安陸去就藩,高祭酒出力甚大。

    當初,裕王朱載垕開邸受經,高拱首被當選,進府入講。此時皇太子朱載壡已歿二年而新儲未建,裕王與其異母兄弟景王朱載圳都居京城,論序當立裕王,而嘉靖似屬意景王。

    裕王前途未卜,朝廷上下,猜測種種、議論紛紛。

    高拱出入王府,多方調護,給裕王很大寬慰。

    一晃,高拱就出入王府九年,和裕王是標準的師生關係,就好像張居正和萬曆一樣。

    這次景王被趕出京城,高拱採用了什麼手段,就不是外人所能知道的。為了酬功,王府支持他做首輔也正常。

    抽完這口冷氣,周楠嘆道:“想不到憑空多了這番曲折,閣老這回出任首輔之職只怕沒那麼順暢了。”

    嘆完,他心中奇怪,我已經要和徐老頭劃清界限了,他是死死活和我也沒一文錢關係,幹嘛要替他擔憂?

    鄒應龍也點點頭:“高拱出自'東宮'朝中官員盡要討好於他,恩師他老人家最近甚是憂愁,正是我等為他分憂的時候。”

    周楠好為人師,好出風頭的性子上來了,道:“其實,徐閣老也不用擔心。正因為高拱出自東宮,才不可能做首輔。就算要當,也得等到今上千秋萬歲以後。”

    是的,如今嘉靖可還活著,你裕王的老師就要來做首輔,是不是想架空朕?朕可還沒有死。

    在真實的歷史上,這一任首輔肯定落到徐階頭上,高拱還得等上六七年,不會有意外的。

    這是現代人的常識,屬於屠龍術。這種學問屬於揣摩皇帝心思,對古人而言可謂是大逆不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一個官員要在中樞歷練多年才能弄明白皇帝和皇儲之間那微妙的關係,和帝位的傳承遊戲規則。

    鄒應龍自然理解不了後世所總結的“最是無情帝王家”“權力可以抹殺一切親情”這兩句話,只憂愁道:“世事無絕對,怕就怕出了意外。恩師的意思是,最近嚴黨被徹底剷除,萬象更新,朝中新老交替,政務繁雜,陛下那邊他去得也少了。而且,藍仙長已經有一段日子沒有進宮侍侯。內廷的消息傳遞已然不暢,怕出意外。”

    “藍仙長已經有些日子沒進宮侍駕了?”周楠眉頭一皺,突然想起自己那日在內閣西苑值房和嘉靖見面時的情形。

    當時自己把皇帝當成了藍道行,一時失言說藍道人進宮是自己推薦的。

    這必然引起嘉靖的戒備,作為一個君主,被大臣在自己身邊安插耳目,那感覺是相當的不好,不砍藍道人的腦袋已經是客氣的了,怎麼還會留在身邊?

    鄒應龍突然又道:“閣老現在主持朝政,你的官職若要安排卻也容易。正好有個缺,正六品。此官職品級雖不高,卻有隨侍陛下的便利。若是得了天子的信重,一言一行甚至可以影響到朝廷大政走向。最妙的是,甚是清閒。”

    一聽到是正六品,還事少離家近,經常能夠見到皇帝。能夠在皇帝面前混得臉熟,權力還能小了去?

    周楠頓時大覺驚喜,可心中卻突然一緊:正六品……經常能夠看到皇帝,不會是太監吧?不對,正六品……太監的品級都低,司禮監掌印黃錦才正四品,下面的各大管事牌子不過正六品。

    還好,不是割了那玩意兒。

    周楠:“下官願聞其祥。”

    “看來子木是答應了,如此就好,如此就好。”鄒應龍道:“道錄司左右正出缺,左正你去做是不可能的,先去做右正吧!”

    “去道錄司……”周楠更驚:“下官好好的一個讀書人,家中妻妾成雙,兒女成群,如何能夠出家?再說了,我酒色財氣四毒俱全,去道錄司那不是笑話嗎? ”

    所謂道錄司,是明朝管理道教的機構。據周楠所知,設在一家道觀裡。另外,地方上也有下屬機構,官員都由有名望的宗教界人士出任。

    看周楠如此大反應,鄒應龍笑道:“管理道家又不一定非得出家,中央和地方不同,道錄司的官員可是正經的朝廷命官。”

    說著,他就解釋一通。

    原來,明朝的宗教管理機關按照僧道,分為僧錄司和道錄司兩個部門。

    道錄司的長官是左右正各一人,正六品;左右演法各一人,從六品,都是有功名的讀書人出身,正經的文官。

    日常工作有兩大塊,一,管理聯絡神樂觀主持國家祭祀大典;二,給道人發度牒。

    周楠以為的由道士出任的道官乃是神樂觀。神樂觀道人們會在節日里負責祭祀天地、神祇及宗高、社稷時樂舞,說穿了就是中央歌舞團。

    而道錄司則扮演著民宗委的角色,職權可比神樂觀大多了,油水也足。

    先說大度牒這一項,明朝的僧道是可以免除一切賦稅徭役的,在經濟上享受和有功名的讀書人一樣的特權。每年道錄司要發出去幾百張度牒,以每張收取一兩銀子的工本費,那就是幾百上千兩的好處。

    明朝的僧道都是有錢人,和他們搞好關係,好處自然極多。

    有的地主豪強,為了給自己免稅,又沒有功名。怎麼辦,等到老了,就建個家廟,出家當個道士。給他們發度牒,那就不是一兩銀子的事情,收他幾百兩還得看我周大人的心情好不好。

    周楠在心中計算了一下,做這個官又許多好處。經濟上的事情先不說,自己就算中了進士,以他的學問和八股文的水平,估計也是吊車尾,翰林院就別想了。

    即便有行人這個加成,也只能從一個正七品起步,做御史、做知縣。

    現在直接當正六品的道錄司右正,混到一定年限,平調出去,怎麼也是個六部主事,起點頗高。

    這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機遇啊,老實說做雜六低品官員本大人還真是當夠了。

    我們的周大人心中又是疑惑,徐階此刻只怕殺了他的心都有,怎麼可能還大力提攜。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裡面又有什麼妖蛾子?

    不行,龜相狡猾得緊,別一不小心上了他的惡當。

    想到這裡,周楠故意鬆了一口氣,笑道:“雲卿,這事還真嚇了愚弟一跳。不過,就算我去道錄司執掌司務,也不一定能隨侍駕前。就算見著了萬歲的面,也未必能得他信重。”

    “不然,國家祭祀大典雖然由神樂官主持,道錄司看似只是個擺設。可最近因為藍仙長的事情惹得陛下甚是不快,已經好些天沒有召見廣福官的仙長們了。陛下求道之心慎急,遲早還是會詔道人入宮的,到時候你自然能見著萬歲。別人做這個右正,或許還入不了陛下的眼,子木卻可以。”

    周楠大奇:“怎麼說?”

    “子木詩詞雙絕,天下聞名,陛下最愛文章之士,你去了自然能得皇帝信任。”鄒應龍吟道:“離九霄而贗天命,情何以堪;禦四海而哀其民,心為之憂。做得真好啊,陛下也是讚不絕口的。”

    周楠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想不到自己那日在內閣值房所做的青詞竟然流傳開來。

    想必是徐階在知道此事之後,動了心思要將自己安插到皇帝身邊爭寵,以為耳目。

    這計策不錯,三十六計中最好使的美人計……呸,什麼美人計?

    為了做首輔,徐階有用他周楠的地方,至於阿九的事,他也只能捏著鼻子裝著不知道,並對周大人大加籠絡。

    能忍人所不能忍,甘草相公,一代龜相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為了正六品的官職,周楠錘案而起,奮然曰:“徐相提攜,敢不效命。”還是那句話,糖衣吞下,砲彈退回。

    他已經懷了和徐門決裂的心思,自然再不肯和徐階修復關係。

    不過,這個機會實在難得,如何能夠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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