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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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狠心拒絕





    周楠聽他這麼說,大為驚訝:“你怎麼知道?”

    前一段時間,他和王世貞整天呆在唐順之在京城的宅子裡埋頭作文,根本就沒和外界和文學界的人接觸過呀!

    “怎麼不知道。”朱聰浸道:“你家恩師的父親薊遼總督王抒不是壞了事,被關押在天牢裡嗎?王元美青州兵備使的官都辭了,長期寓居京城不就是想要救父出獄?這陣子他在京城四處奔走,到處求告,見了許多同年同窗。”

    “前番,王元美和友人聚會的時候還提起過子木你的名字,贊你的詩詞了得,當是國朝繼楊昇庵後第一人,就連他這個做老師的也甘拜下風。日後,必成一代宗匠。”

    “恩師他老人家真是這麼說我的嗎,當不起,當不起。”周楠大為驚喜,有王世貞這個明朝作協主席為自己揚名,自己大才子的名氣遲早打響。

    這人,誰會嫌自己名氣小?無論是古代現代,名聲確實是可以當飯吃的。

    明朝的文人有打秋風的習慣,就是說,你一旦有了名氣,去任何一個地方只要將帖子一投,地方官和大戶都會將將奉為上賓,陪吃陪喝陪聊,走的時候還會送上一筆盤纏。

    試想,如果自己的名聲起來了。以後就算混得再臭,光靠王世貞學生大明朝文壇一代詩詞大家的牌子,也能免費云遊天下。

    朱聰浸繼續說道:“當是,王元美又說,我這個學生詩詞了得,文章也是不錯。說完話,你家恩師就把你所改寫的古言風月書兒拿出來,示之於眾。”

    “把風月書兒給賓客看……這個,這個……”周楠瞠目結舌,好你個王世貞,你和同道搞書友會的時候竟然說風月,這成何體統?

    傳出去,王老師不怕懷了自己名聲嗎?

    可轉念一想,老王還真不怕。

    原來,明朝中後期,士人不禁談論風月,也不以此為恥。道理很簡單,上行下效,首先嘉靖皇帝就喜歡搞這種調調兒。

    這個朱天子成天在丹房裡琢磨長生法門,道家講究的是調和陰陽,抱朴子甚至還專門寫了一本《房總術》教人如何守住元陽不瀉。這其中有一道方兒需要女孩子身上某物,於是,嘉靖就弄了許多處女進宮整日折騰。

    女孩子們實在受不了啦,陛下思路清奇,如此天恩奴婢們承受不起啊!就一湧而來,用褲帶勒住嘉靖的脖子。若不是太監們來得快,嘉靖墳頭的草都三尺高了。

    市井文化發達,風氣開化,世人喜論閨帷之事,就好像是現代社會酒桌上的黃段子乃是一種風尚。

    老王連《金瓶梅》這種後世禁得不能再禁的大毒草都敢寫,還怕這些?

    朱聰浸一臉興奮地說:“子木,看來你恩師寫了不少小說書兒啊!坊間都知道,只要能夠拿到王元美的稿子,你根本不用擔心是賺是賠,只去想究竟賺多少。咱們是什麼關係,能不能幫個忙從你恩師那裡將稿子求來,要多少潤筆,開個價。自然,子木這裡我另外有一分心意送上。”

    周楠搖頭: “這事我是不可能去做的。”開玩笑,王世貞和友人談論風月,那是平輩之間的雅事。我只是他的晚輩,去說這種事情,師道尊嚴何在?

    搞不好老王手頭那黃亮的竹戒尺就落下來了。

    我為什麼又要去尋這晦氣?

    見周楠不住拒絕,朱聰浸急眼了,哀求道:“子木,朋友一場,你就救救我吧!上次買地給你的那錢我花去了許多,到現在還沒有補上這個漏洞。我家夫人最近心情好,倒沒有問。可女人心事最是難猜,每個月都有那幾日看什麼都不順眼。難保有一天她突然說起,我可就老命不保了只要將你家恩師的稿子給我出上幾版,這個虧空不就填上了?”

    原來這朱聰浸打的是這個主意,周楠說了聲“活該”又道:“已經到了去恩師那裡讀書的時辰,朱兄,我要走了,來人,送朱大人。”

    “你見死不救,不講義氣啊!”朱聰浸大聲哀號。

    到了王世貞這裡,老師卻不在,說是出門有事。

    周楠就留在那裡繼續背書,下午申時,王世貞回來之後,見他如此用功,一臉的欣慰。

    看過周楠所寫的隨筆,修改評講之後,說:“寫得還算勉強,古文你算是入了門。從明日起,你可以寫自己想寫的東西了。另外,為師可以開始給你講解經義了。”

    周楠聞言淚流滿面,終於可以正常讀書不用再受小黃文的折磨了。

    ……

    日子平靜無波,如水流過。

    周楠的生活過得平靜,他每日到司裡點個卯,然後回家讀書作文。到了申時則去王世貞那裡交作業,上一堂課,最後在天黑前趕回家。

    按照安婆子所說的規矩,大戶人家妻妾都要雨露均粘,不可偏寵一房。因此,每月要去哪房住幾夜在禮制上都有規定。

    不過,現在雲娘和素姐不是不在京城嗎,所以老爺你每日都必須去姨娘屋中,並交作業,這才是齊家,這才是君子之道。

    周楠久旱逢甘霖,連假意推脫這個姿態都懶得做,欣然而往。

    孤陰不長,獨陽不生,他覺得這日子過得有些滋味了。

    很快就到了冬至前一天,中國人有一個習俗,冬至日要吃補藥,燉牛羊肉。

    只見京城中滿大街都是綿羊在跑,為首是一隻山羊領頭。可見,山羊的智商要比綿羊要高上一丟丟,自然做了帶頭人。所有的頭羊下頜都掛著一個鈴鐺,作為智識的象徵。

    又是一年冬至了,周楠突然想起去年冬至自己和雲娘過節時的情形,心中不覺思念。好在現在有荀六姐在,倒不寂寞。只是,六姐實在不太愛說話。

    周楠到行人司點了卯時,正要回家,就看到郭書辦急匆匆跑過來,光頭閃亮:“冤家路窄,冤家路窄啊!”

    周楠:“老郭,怎麼了?”他調戲道: “是不是延慶州學的賈大嫂有喜尋上門來,要仗子行凶?”

    “休要調侃屬下。”郭書辦:“過完冬至就是京察了。”

    “哪又怎麼樣?”

    郭書辦:“這次來考察咱們行人司的是鄒應龍,周大人你可要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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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此番京察





    在賽場上我贏不了你,那我就去做裁判幹掉你。

    這大概就是鄒應龍的想法。

    周楠心中暗暗吃驚,忍不住道:“鄒應龍一個小小正七品官,竟然被調來考評行人司,他的京察過關了嗎,不去操心自己的事情反來咱們這裡尋晦氣?”

    郭書辦:“行人你忘記了,鄒大人的可是徐閣老的門人。再說,他是工部給事中,按制也有權力來查咱們。”

    周楠點頭:“也是。”

    明朝當初設置這個考評制度的時候,初衷是考核官員的德行表現與工作績效,作為大家的褒獎與懲戒。因此,最開始主持此項事務的乃是大明朝的人力資源部門吏部。

    不過,這裡就出現了兩個問題。

    首先,主持考評的吏部郎中、主事的品級都不高,考評知縣一級還成,到正四品知府以上的大員就有所顧慮了。

    其次,正因為考評直接關係到一個官員的前程,事關重大。大明的員工很快就認識到了考語的強大殺傷力,每逢考滿之時,大夥兒便上下活動,積極溝通,務求一個好的評語。

    吏部也不願得罪人,除非對你非常不滿,通常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這樣一來,考語不是讚譽就是套話,“考語皆是大聖大賢,川岳風雲,冰玉麟鳳之類”,而難得的少數考語提到官員的不足,卻也寫得及其的隱晦,“摹擬無能曰長厚,摹擬衰邁曰老成”,搞不懂到底是褒還是貶。

    於是就有人感慨:“豈都無一不稱職者乎?無一可去而俱當留者乎?”

    很快,這種考評就流於毫無意義的形式。

    後來大約是皇帝覺得這樣下去不成,於是就將京察和外察劃成兩塊。

    外察由地方主管執行,吏部審核。

    而京察則交給內閣、六部和都察院,由三個系統分別抽調人手分駐各單位給大家下考語。將所有被調查的官員的績效分別登記在三本帳薄上,一本由六部和都察院留作底冊,另一本送六科,最後一本呈內閣。六部和都察院按賬簿登記審核手下官員;六科亦可根據賬簿登記審核六部和都察院;內閣則同樣亦依賬簿登記,對六科的稽查工作進行查實。

    三個系統互相監督,互相負責,互相制約。這樣,就算有官員想做老好人,給人好評也沒有用,外面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呢!

    鄒應龍是工部給事中,只需給徐階說一句話,要想來主持京察還不簡單。

    主持一個部門的京察也是政績啊,如果再能抓出兩個不稱職的官員那就最好不過。

    另外順便將周楠給收拾了,報當初在延慶的一箭之仇。

    郭書辦道:“想不到這個鄒應龍竟然如此記仇,真是一個小人,周行人你要早做準備。”

    “君子以直報怨,也可以理解。”換成自己是鄒應龍,吃了這麼個虧,也得找回這個場子,不然以後還怎麼做言官:“本官來行人司不過三月,又主持了延慶州祭祀大成至聖先師的典禮,卻不怕他來查。”

    周楠不以為然。

    郭書辦:“行人凡事還是小心些好,同僚之間也需多多走動親近才好。明日不是冬至休沐嗎,司中的行人們都私下邀約宴飲玩了,周行人不妨也請各位大人一回。”

    聽他話中有話,周楠道:“老郭你有話直說無妨。”

    郭書辦:“周行人平日間和同僚不睦,須防著他們對你不利。”

    周楠: “難不成還怕別人給我挑錯,再說我在司裡就是個逍遙派,和大家也沒有什麼衝突。”

    郭書辦跌足:“行人你還真是心大,忘記訪單這事了嗎? ”

    聽他這麼說,周楠猛地記起來,頓時面色大變。

    所謂仿單,就是匿名調查問卷。

    有鑑於以前的官員考評吏治部怕得罪人,下的全是卓異的考語,員工的考評拉不開差距,在閣老那裡可是沒法交代的。

    為了改變這一局面,大明王朝的人力資源部很快就發明了一個新的製度,名叫訪單制度。所謂的訪單就是調查問卷,由吏部發起,發給與被考核官員有利益以及業務相關關係的官員,向他們徵詢被考核官員的考評意見。

    這個訪單竟然還是匿名的,匿名的好處是鼓勵大家講真話,卻也導致了一些人藉機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打擊政敵報復和自己不睦的同事,搞出不少冤假錯案。

    這個京察制度已經初具後世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績效考核的雛形,在這個基礎上,萬曆年的首輔張居正將之發揚光大,索性來個每月一考。這就是令朝堂大老們聞風喪膽官不聊生的考成法。

    周楠來行人司不過三月,頗受官員們排擠,到時候估計匿名問卷上也不會有什麼好話。

    那些行人們早就看自己這個秀才出身的異類不順眼,如何肯放過這個機會?

    這事倒不可不防。

    想到這裡,周楠再也坐不住,說:“多謝老郭,本官這就去同僚那裡坐坐,晚間再請他們吃頓飯燙燙牙齒。”

    看到周楠匆忙出門的背影,郭書辦忍不住抓了抓光禿禿的腦袋,心中鬱悶:我老郭也是命苦跟了這麼個爺,估計在這行人司也呆不長了,說不好過完年就要被趕回老家。

    原來,中央各部的書辦們要么是在京城待選的舉人,要么是國子監坐監期滿的監生。朝廷一事沒有合適的官職安置他們,就派到各衙門跑腿學習。等到積累了經驗和成績之後,再任雜流實職。

    他跟了周楠,成績拿不到不說還有跟著受牽連,前途堪憂。這次是女怕嫁錯郎,男怕站錯隊。

    行人司加上司正、左右副司正有三十七人。

    這三個長官且不論,按照明朝的製度,他們是不參與對下級仿單評語的。剩餘三十四人倒是不錯,也就坐三四桌人。

    逐一做工作也不費甚麼神。

    周楠想了想,心中突然一樂,這情形倒有點現代社會拉選票的意思。說起來,明朝的政治制度挺完善的,如果不是因為滿清入關,鬼知道這會衍變成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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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好像有些不穩當





    周楠先去見的是負責川陝茶馬司六個行人,這六人常年輪流去四川負責對烏司藏都司和朵甘都司的貿易,一年中也見不到幾次面。

    現在是年底,他們都回京過年,總算是聚齊了。

    這六人的職司累是相當的累,可油水不小,算是司裡第一等一的美差。但前提條件是你要足夠年輕身體足夠好,別因為水土不服死在高原。

    又因為長期在外面走動,六人倒是沒有書生的迂腐氣,周楠心道,都是江湖兒女,我應該能和他們說上話。

    周大人決定從這裡打開突破口。

    進了川陝茶馬司的值房,人倒奇,都坐在裡面烤火閒聊。

    見到周楠,為首那個姓尚的行人忙站起來笑道:“原來是'為誰風露立中宵'的周行人,是哪一陣風把你吹來的。哈哈,回京這些日子我等宴飲雅集時,耳邊聽到的都是你的詩詞,世人都讚你是今世一等一的大家。能夠和你在一個衙門當職,與有榮焉。快請坐,上茶,上茶。”

    另外五個行人也笑著說,想不到我們司裡竟出瞭如此詩詞聖手,本有心找你唱和,卻不想周行人你每日只來司裡坐上一屁股就走。

    周楠忙道:“遊戲之作爾,道德文章才是正經,前輩們如此誇獎,晚輩受不起。”

    坐下寒暄了一陣,尚行人問:“周行人今日來此想必有事,但說無妨。”

    周楠心想和這六人倒沒有什麼彎彎繞繞的,就說:“冬至之後就是京察,聽說朝廷有訪單一說。晚輩剛到司裡不過兩三月,政績乏善可陳,和各位行人也不太熟悉。今日想同大家商量商量,訪單上可否給晚輩一個卓異。到時候,晚輩也會投桃報李。前輩們的恩情,在下銘記五內,必有厚報。”

    六個行人互相看了看,然後就笑起來。

    尚行人瞇著眼睛說:“周行人真是快人快語,和你說話倒是痛快。實不相瞞,我等剛才還在說這事呢!其實,這事也就是應付應付上頭大家互通有無,何樂而不為。”

    其他五人都是點頭:“正該如此。”

    見事情這麼容易就辦了,周楠大喜,拱手:“那好,就拜託各位前輩了,晚輩還得去聯絡下別的同僚,不克久留。晚間在下做東,請大家聚聚親近親近,還請屆時光臨。”

    尚行人道:“聚會就算了,咱們文人雅集,自然免不了詩酒風流。以子木的文才,大家的風頭怕是要被你搶去變成看客,這事老夫可不干。”

    其他人也都哈哈大笑,皆云:“是的,咱們不去。”

    周楠一楞,尚行人笑畢,又道:“方才是開玩笑,實話同子木講,咱們好不容易回京,應酬實在太多,又要陪家小過節,實在走不開,改日吧改日吧!”

    “對的,實在走不開。”

    周楠:“那好 ,是晚輩造次了,改日得閒晚輩再來請。”

    這事算是說好了,可沒能請得這六人,終歸是不夠完美。

    接下來,周楠又分別聯絡了其他二十幾個同事。

    一說起此事,其他人都是欣然應允,爽快地和周楠結成攻守同盟,答應大家互相點贊共同對付前來挑刺的鄒應龍。

    說句實在話,剛開始在打同事面前提起此事的時候周楠還有點擔心他們不給自己面子。

    明朝的讀書人,尤其是這種有這進士功名的讀書人都心高氣傲,一口中就是聖人之言先賢語錄,大帽子扣下來,一個個彷彿都是道德完人。

    加上他周楠在行人司又是個異類,平日里沒少受他們排擠。找上門去,吃他們埋汰一通那就喪氣了。

    今日大夥兒如此乾脆,叫周楠喜出望外。

    仔細一想,也對。自己做這個行人其實也沒多大意思,要想高升,首先必須拿到進士功名。可其他人幹滿一屆,要么是去六部做給事中,要么是做主事,運氣好有背景的索性去都察院做御史,前途遠大。如果這次京察被同僚打了個差評,影響了前程那就不划算了。

    這事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何樂而不為。

    道德君子,能當飯吃嗎?

    大家都瞬間演化成為政客,互賣官場人情。

    整個行人司今日都瀰漫著一團和氣。

    不過,惟獨不美的是,一說起請吃,大家都推說要回家過節。再說,考察在即,大家還在一起宴飲溝通,叫鄒應龍知道,未免要生枝節。

    就推脫了。

    回來之後,郭書辦忙問事情說得怎麼樣了,周楠大概將過程說了一遍,道:“沒什麼大不了,成了。朝廷這個訪單制度也就是個形式,哄鬼的。”

    “人心隔肚皮,其他大人怎麼想誰也不知道。再說,那訪單又是匿名,倒時候怎麼寫那可得由著人家心意。”郭書辦:“這事屬下還是不安心,行人,我再去打聽打聽。”

    周楠笑曰:“郭老,你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疑心病太重。都是士林中人,君子一諾千金,那是基本的操守。”

    “那可說不准。 ”郭書辦憂心忡忡。

    不片刻,他就轉回來,低聲道:“行人,壞事了。”

    周楠眼皮子一跳:“怎麼了?”

    郭書辦:“行人你不是請大家吃飯,各位大人都以要避嫌或者與家人過節推了嗎?方才屬下打聽清楚,他們早已經約好了去酒樓商議這次京察之事,惟獨漏了周行人你,想來先前答應你的事情只不過是隨口應付而已。”

    “這些小人。”周楠氣得面色鐵青:“難道他們就不怕本官在訪單上對他們不利嗎?”

    “還真不怕。”郭書辦:“周行人你來司裡不過兩三月,又是個閒散的性子,衙門裡的事情都不甚清楚,就算要給其他大人挑錯也無處挑去。再說了,你就算在訪單上檢舉他們,也不過是一票。若是所有人都在單子上亂寫,那可是三十四票啊!鄒應龍恨周大人你入骨,能放過這個報復你的機會嗎?”

    周楠一顆心頓時沉到谷底,心中自然承認郭書辦這話說得對。這次京察,他周大人搞不好要被同僚們聯合給末位淘汰了。

    “這群偽君子,臥草泥馬拉隔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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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我改主意了(求票)





    周楠心情惡劣,也沒辦法在司裡坐下去。

    看看時辰已是午世,他就跟郭書辦說了一聲,收拾好書本準備回家。明天是休沐,因為要過節倒不用去王世貞那裡上學,正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閒,隨便想想如何應付馬上就要到來的京察。

    我只想靜靜。

    剛出門,就看到尚行人和幾個同事說說笑笑地出來,見到周楠,便道:“周行人,我等正要在外麵食肆吃個便飯,不妨一起去。我等在茶馬司肆意自在慣了,在這裡也坐不住。且,恕本官直言,司中司廚整治的飯菜實在是難以入口。”

    看到這個小人若無其事的樣子,周楠胸中湧起無邊怒火,那口惡氣不吐實在是念頭不通達。

    就道:“尚行人,各位同僚,晚間晚輩在《醉太白》設宴,還請一定光臨,給在下一個面子。”

    尚行人:“抱歉,周行人,我實在是有事走不開,改期吧!”

    周楠突然一闆臉:“看來尚大人是不給面子,那是瞧不上我了?”

    這話說得難聽,尚行人臉色難看起來:“周大人此言何意?”

    周楠冷笑:“各位中午飯去哪裡吃,是不是去《瀟湘樓》啊?”

    眾人面上同時浮現出尷尬之色,《瀟湘樓》正是他們晚上上商議這次京察聚會的酒樓,司裡的行人都到了,惟獨沒有叫周楠,他們也懶得帶這個奇怪的東西玩。

    周楠終於爆發出來,指著眾人道:“爾等食言而肥,枉讀聖賢書。周某何時受過這等羞辱,此仇不報非君子。”

    尚行人也怒了,呵斥道:“周大人,行人司什麼地方,豈容你狺狺咆哮。一個小小的秀才,何德何能擠身君子行列,我等羞於與你這小人為伍!”

    眼見這兩人就要開撕,那頭早驚動了秦梁。有響亮的咳嗽聲從秦司正的判事廳傳來,二人再才閉上嘴,互相用目光試圖殺死敵人。

    周楠:“尚大人,山不轉水轉,咱們來日方長。”

    尚行人:“周大人,你還是先想著這麼過京察這一關為好。聽說鄒應龍大人和你有舊,想必會有照應。”

    “哈哈,想來定會如此。”眾人行人都同時大笑。

    周楠一拂袖出來行人司,郭書辦追了出來,嘆道:“行人,你這又是何必呢,今日將大家都得罪死了,將來如何了局?”

    周楠:“難道我不得罪那群瘟器,他們就會在訪單上給本大人一個好評?與其忍氣吞聲,還不如痛快戰上一場,至少我心頭爽快。”

    郭書辦:“是是是,行人你說得是。 ”他心頭在琢磨,趁現在是冬至節,倒是要走動走動看能不能換個衙門當差。這位周大人就是瘋的,咱還是早些想條出路,不能陪他一起完蛋。

    從行人司到家裡也沒有幾步路,按說,行人司行人前程遠大,裡面的官員們上班都會僱轎子,要的就是一個清貴的體面。周楠是一個現代人,可沒有那麼多面子觀念。又覺得這幾步路,每月都要平白增加一筆開銷不划算,走路還能健身呢!

    因此,日常都是腿兒走。

    不片刻就回了家,見周老爺大中午地回來,青花忙整治了一桌酒菜。

    家裡突然多了這麼多人,每次吃飯就周楠一個人坐在桌子上,旁邊一圈丫鬟小子圍觀著體驗相當不好。今日他心情惡劣,就揮了揮手讓大家都退下,本老爺要清靜。

    安婆子人精一個,自然看出周楠心中有事,知道男人最脆弱的時候需要精神慰籍,就給荀芳語遞過去一個眼色,示意她留下陪周老爺說說體己話兒。

    荀芳語依舊是沉默不語的樣子,她也不懂得如何和自己這個丈夫交流,隻手忙腳亂地立在周楠身邊不住夾菜、斟酒。

    周楠見她局促的樣子,溫柔地說:“芳語,你不累嗎,夫妻二人沒這麼多講究,你坐下吃吧!”

    “這裡是老爺的內宅,公子你不能進去,你不能進去啊!”突然傳來黃豆驚慌的叫聲。

    周楠抬頭一看,卻見九公子一身儒袍,手拿著折扇驚風急吼地衝進來。

    看到陌生男人直闖內宅,荀芳語心頭一驚,正要迴避。

    周楠:“芳語你不用迴避,她是女人,假小子一個。”

    九公子一屁股坐在周楠旁邊,叫道:“渴死了,渴死了,那啥什麼語,給本公子溫一碗酒來。”

    荀芳語輕輕應了一聲,給阿九倒了一杯酒,然後立在一邊好奇地看著這個女公子。

    阿九一口喝乾酒叫了聲“爽利!”然後瞪了一眼荀芳語:“看什麼看,沒見過女人穿男人衣裳啊?說話聲音這麼小,跟蚊子似的。”

    荀芳語吃她呵斥,神色有些慌亂。

    周楠心中不快:“九公子你直闖我內宅,實在無禮,有事說事。”

    “還真有事。”九公子道:“明日冬至,恰好是我家祖父大人的壽辰,府中晚輩都要去給他老人家請安,還得獻上一份壽禮。我想了想,黃白之物也沒有什麼意思。老太爺畢竟是讀書人出身,喜歡風雅之物。我準備獻上壽詩一首,題在這扇面上。周楠你不是很會寫詩的嗎,幫我寫一首。”

    說罷,她就“唰”一聲甩開折扇,對荀芳語說:“文房四寶侍侯,看本公子的銀鉤鐵劃。”

    荀芳語:“恩,公子……小姐且等著。”

    周楠笑著對阿九道:“九公子,你分明是捨不得出錢買禮物,才想出這個風雅的法子。自家祖父大壽你還想著省錢,摳門成你這樣的也是難得一見。 ”

    還說什麼黃白之物沒什麼意思,你這個祖父本大人最是清楚,貪得很,不然也不可能在老家松江府置下那麼大家業。就徐家的良田面積來說,簡直就是明朝第一大地主。

    這個徐閣老是出了名的愛錢,下屬送錢,老頭子連姿態都不肯做一下照單全收,每年光下面的冰敬炭敬這一項就有十來萬收入,這就不能用自污自保來解釋了。

    九公子怒道:“要你管?”

    周楠:“九公子你這次獻禮不外是讓老爺子高興高興,又何必在乎錢呢?延慶空性案不是改判了嗎,你得了三千兩銀子,富得緊,還在乎這?”

    九公子:“空性案雖然改判,但現在不是過節嗎,他要過完冬至節才能放回去,也到那個時候才能拿到錢,我現在手頭也緊,這不是也無奈嗎?周楠,實在不行,要不你還我錢,有錢誰不會做人啊?”

    周楠也惱了:“九公子你說這話就沒意思了,空性案可是我辦成的。從頭到尾你就是個看客,按理我也有提成,咱們也不要多了,那兩百兩舊債一筆勾銷就是。”

    “就算要勾銷,也得等空性放回去再說。現在你還我錢,承惠兩百。”阿九攤纖細玉指。

    “去你的!”周楠拍了她一巴掌,觸手溫潤,心中卻莫名其妙地一盪:“好好好,我作詩就是了。”

    阿九吃他一巴掌,妙目翻了個白眼:“你寫得來嗎?”

    這個時候,荀芳語將筆墨拿來,放在阿九的身前。

    周楠微一斟酌,心中促狹念起,就吟道:“雲飛風起,莫非是,五柳捎來消息?一代人來,一代人去,太陽照常升起。才子佳人,侯王將相,去得全無跡。青山嫵媚,殘留幾台劇。”

    “《念奴嬌》?”阿九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子女,從小接受的是貴族教育,祖父和父親又是當世大儒,可謂是家學淵源,一首詩詞的好壞她還是看得出來的,忍不住喝彩:“大氣,渾然天成,一般人還真寫不出來。下半片呢,快念,快念。”

    周楠忍住笑,繼續吟道:“而今我輩狂歌,不要裝乖,不要吹牛逼。敢駕閒雲,捉野鶴,攜武陵人吹笛。我戀春光,春光誘我,誘我嘗仙色。風流如是,管它今夕何夕。”

    “不要裝乖,不要吹牛逼?”九公子瞠目結舌:“這也太粗俗了吧……好啊,周楠,你這是在調戲我嗎?”

    旁邊,一想不苟言笑的小透明荀芳語也忍不住扑哧笑出聲來。

    阿九回頭惡狠狠看著荀芳語,怒叱:“你笑什麼,一個卑賤的丫鬟,看你這一臉的疙瘩,跟癩蛤蟆似的,給本公子滾蛋!”

    聽她說自己面上的疙瘩,荀芳語眼圈一紅,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周楠大怒,一拍桌子:“九公子,你說什麼,好生無禮,知道她是誰嗎?你才給我滾蛋,來人,送客!”

    阿九:“還能是誰,不過是一個蠢丑丫頭而已。”

    周楠冷冷道:“她是我的夫人,你放尊重點。”

    阿九使勁地看著荀芳語,半天才大叫一聲:“好好好,好得很,周楠你竟然為了這麼一個醜女人趕我走,我記住了。”

    周楠:“快滾!”

    阿九:“哼,好,周楠,我改主意了,那兩百兩銀子你必須還,就現在。我馬上去叫人過來尋你晦氣,有種別躲。”

    哈哈,這不是明朝版的“有種放學之後別走”嗎?周楠心中好笑:“你廢話實在太多,本大人才不陪你胡鬧。”

    等阿九氣呼呼地離開,周楠一把握住荀芳語的手:“芳語,這就是一個瘋子胡言亂語,你不要同她置氣。”

    “我不生氣,我確實生得醜。”荀芳語悲傷地低著頭,眼淚落下來。

    “別哭,仇人會笑。別低頭,冠冕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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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奇怪的抵債方式





    荀芳語還在低頭傷感,不過,雙手被周楠握住,卻覺得心中一片安寧。

    從小到大,她都受盡了世人的欺凌,對於這個世界有相當的不安全感,感覺好像所有的人對她都不壞好意。

    因此,對於一切她都懷有強烈的戒心和畏懼,對於周楠也是如此。

    實際上,荀芳語和周楠這樁婚姻也是如此。一切都是別人安排好的,她也認命了。

    可是此刻見周楠對自己如此維護,突然發現丈夫好像是一座大山矗立在身前遮風擋雨,這感覺真好啊。

    周楠說完伸出手指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刮掉鼻翼上的淚水,笑道:“咳,別哭了,你鼻子上的雀斑都哭紅了。”

    “啊!”荀芳語大驚,正要起身逃走。

    周楠一把拉住她:“跑什麼,本相公又不是食人生番。坐下,吃飯吃飯,一家人就是要坐在一起吃飯。”

    說罷,就夾了一筷子肉絲放在她面前的小碟中。

    荀芳語:“恩。”小口小口地吃著飯,又恢復了以前不愛說話的樣子。

    見她這麼高一個人,偏生如受驚的小鹿一般膽怯,周楠心中大樂,只不住給她夾菜。

    周楠是個吃貨,穿越到明朝之後突然發現這古代都是純天然原生態綠色食品,就好像是發現了一座寶庫。平日里吃飯,力求事不厭精膾不厭細。

    作為一個現代人,在飲食上的知識自然要壓古人一頭。

    他來了興致,一邊吃飯一邊給荀芳語介紹這些菜式的來歷和做法。

    荀芳語什麼時候聽到過這種東西,眼睛發亮,只依舊不說話。但吃飯的動作卻比以往要慢上許多。

    外面,安婆子看得心中大喜:看老爺的模樣似是很寵姨娘,阿彌陀佛,不枉老婆子我費了這麼多精神。原本以為姨娘生得醜,得不到老爺的歡心,想不到事情這麼容易,倒是蹊蹺。

    老身也算是見多識廣,以前在荀府中,老爺少爺們喜歡的都是那種嬌小美貌的小娘子。想不到現在這個老爺卻有奇特的嗜好,專一喜歡高的、黑的、醜的。

    也對,周老爺是非常人怎麼可能和別人一樣。別家都是姨娘侍侯老爺,我們這個老爺卻不住給姨娘請菜,真是夫綱不振……所謂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嘛!

    正歡喜著,突然身後有響起一片驚叫:“九公子,你不能進去。”

    安婆子轉頭一看,九公子紅著眼睛殺了回來,身後跟著一群驚慌的丫鬟小子。

    她兇猛地朝前一沖。

    安婆子一時不防,竟被她撞了個趔趄,一屁股坐在屋簷下。

    荀芳語也吃了一驚,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

    周楠大驚,這阿九真是可惡,這麼快就轉過來要債,這廝是討債精嗎?

    繼而大怒,喝道:“徐梔,你想幹什麼?再亂來,本官可要報順天府了。堂堂相府千金,如此橫行霸道,傳出去你徐家家法第一個饒你不得。”

    “去告啊,去告啊,本公子和你拼了!”阿九一邊尖叫,一邊歇斯底里地抓起桌上的碗兒碟兒就不住地朝地上扔去。

    油湯汁水四下飛濺。

    荀芳語驚得面容蒼白,身子顫個不停。

    “你瘋了!”周楠大驚,“來人,快送姨娘回屋。”

    等到荀芳語被丫鬟護著離開飯廳,那一桌子酒菜也被九公子糟蹋得差不多了。

    阿九又提起板凳朝窗戶上砸去,周楠徹底地憤怒了:“徐梔,你得失心瘋了嗎,討債也沒見你這麼討的?住手,你再他媽亂來,老子不客氣了!”

    阿九:“我就是要砸,你又要怎麼樣?姓周的,你欠我二百兩。在旁邊算好了,一件一件的扣,扣夠二百兩。”

    “去你的。”周楠衝上前去,剪住她的雙手。

    突然阿九就頭一低,就咬在周楠的手上。

    劇痛襲來,周楠終於爆發了,一把將她甩開,伸出右手,就要一巴掌抽下去。

    突然,阿九“哇”一聲放聲大哭:“你打呀,你打呀,打死我得了。全世界的人都在欺負我,我活著還有什麼滋味,死在你手上也好! ”

    周楠倒是呆住了,看著流血的手腕:“你這人倒是怪了,將我咬成這樣,卻先哭成這樣,這不是惡人先告狀嗎?說得好像我把你怎麼樣似的?”

    他氣急敗壞,他怒不可遏。

    突然,九公子一把抱住周楠的腰,哭喊道:“周楠,你喜歡我這樣的女人嗎,我今天把身子給你,我跟你困覺。那錢也不要你還了,困一覺抵數。”

    “啊,哦,草,瘋了,真是瘋了!”周楠徹底震驚。

    他竭力掙扎,可九公子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竟無論如何也分不開。

    阿九不住地用臉在周楠的面上摩挲,叫周大人可恥地有了反應。

    她剛才氣勢洶洶地衝進來,周楠家中的下人都追了過來。此刻,廳堂外面立了一群人,見到這情形都是面面相覷則聲不得。

    還是安婆子社會經驗豐富,對眾人罵道:“一群不曉事的東西,手頭的活干完了?還不快滾,仔細抽了你們的懶筋。”

    大家這才醒悟,抱著頭倉皇而逃,頃刻散得乾淨。

    這情形實在尷尬,周大人使勁地撅著屁股,避免不必要的尷尬,連聲高喊:“九公子,你究竟怎麼了,冷靜,冷靜。有事說事,你不說我怎麼知道?說出來,沒准我還能幫上什麼忙。”

    最後他補充一句:“除了錢。”

    好半天,阿九大概是鬧得累了,人也平靜了些。

    周楠扶她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又遞過去一杯茶。

    九公子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又摔在地上:“周楠,剛才的事情你答應嗎?”

    周楠:“我我我……”

    九公子:“你是不是嫌我醜?一定是的,難到我還比不過你的夫人?”又張開嘴要哭。

    周楠知道她一定是遇到什麼事了,勸道:“九公子,你冷靜些,說吧,究竟怎麼了?”

    阿九這才抹著眼淚哽咽道:“方才我不是要回家叫白七帶人尋你晦氣嗎?”

    周楠:“啊,你真要找人逼債,不講義氣啊。”

    阿九:“走到半路上就碰到上了,他說……他說… …他說到府中傳言,祖父要給我說一門親事。”

    “說了一門親事,那好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人總有走這麼一回。”周楠說到這裡,心中一動,暗想:難道這假小子對我周楠芳心暗許,非我不嫁?那就只能抱歉了,我周楠自有云娘,你一個相府的千金大小姐顯然是不可能給我做妾的。

    恨不相逢未娶時,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哎,就算我老周現在是光棍也不可能娶你這個女漢子,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九公子大約是看出周楠的齷齪心思,淚眼怒視周楠:“姓周的你想什麼,本公子可從來沒有看上過你。只是,我是不甘心嫁給那人。本公子冰清玉潔的身子與其給了那畜生,還不如先便宜自己兄弟,肥水不流外人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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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少女見了要懷胎





    周楠一抱拳:“兄台義薄雲天,在下敬佩。不過,周楠也不是那種不講義氣的人,怎能趁人之危。江湖有云:為人不識美周楠,便稱英雄也枉然。”

    “美周楠,看你那五大三粗的樣子,也敢稱俊俏郎君?”九公子忍不住咯一聲笑起來。

    她面上還掛著淚珠,再配著一雙大得出奇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和白皙粉嫩的皮膚,直如帶露的玫瑰花兒,美艷得不可方物。

    周楠搖頭,這小妮子,又哭又笑的,兩種模式切換得真快。

    笑完,九公子不耐煩地喝問:“周楠,你究竟答應不答應?男子漢大丈夫,乾脆些。”

    睡徐階的孫女,幹玩笑,那不是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相府嫁女,夫家必定是達官貴人的子弟,到入洞房的時候,人家一驗貨,糟糕,非原裝。

    必然會查,查到我頭上,老周這是要徹底完了。

    想到這裡,周楠促狹念起,做勢將手朝她的B-CUP摸去。

    阿九大驚,如同觸電一般躍起來,尖叫:“你要幹什麼,流氓、二流子、辣雞!”一張臉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周楠哈哈大笑:“看吧,你自己也不願意。九公子,你我也算是打過多次交道的人,我周楠的為人和手段你也是知道的。若是遇到難事,不妨明言,大家一起琢磨,說不定能想出法子來。”

    “周楠,你不許亂來,好,我說。”九公子這才坐了下去。

    周楠:“女大當嫁,徐相何等尊貴的身份,九公子又英俊瀟灑,不知道是哪家貴人府上的公子有福能娶了你?”

    九公子:“嚴嵩的長孫,尚寶司司丞嚴紹慶。”

    周楠心中微微一驚,作為一個穿越者,他自然知道嚴嵩明年就回倒台,嚴世蕃會被朝廷以通倭的罪名斬首棄市。

    嚴嵩這一倒,嚴府被抄家,嚴黨也是樹倒猢猻散。嚴紹慶作為嚴家的長孫,必然會受到牽連,說不好要發配充軍,等待九公子的不知道又是什麼命運。

    徐梔現在嫁到嚴家,還真有點一九四五年參加偽軍的意思。

    不過,這事周楠還真是愛莫能助。一個是內閣首輔,一個是內閣次輔,兩府結為兒女親家,他一個芥子般的人物又如何插得上手,別將自己陪進去才好。

    這就是一樁政治婚姻,周楠只能默默為九公子祝福。希望她一路平安,將來嚴家出事不受牽連。

    其實,應該也受不到什麼牽連吧!

    按照真實的歷史記載,嚴嵩垮台之後,徐階做為倒嚴的策劃人出任內閣首輔一職,權勢滔天。直到隆慶朝才被高拱給搞掉了。

    首輔的孫女,人身安全還是能夠得到保障的。大不了和她丈夫離婚,自回徐家就是。

    如此一想,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周楠安慰道:“尚寶司司丞,好官位啊!宰相家的孫子,和九公子倒是門當戶對。婚姻這種事情,其實最講究這個。你們有相同的家世,相同的生活環境,想必也能說得上話。至於情義,可以漫漫培養嘛!世人成親,還不都是進了洞房才知道新郎新娘子長什麼樣。”

    尚寶司掌寶璽、符牌、印章。設卿一人,正五品,少卿一人、從五品,司丞三人、正六品。初以侍從儒臣、勳衛領卿,勳衛大臣子弟奉旨始得補丞。後常以恩蔭寄祿,無常員。

    皇帝在頒布聖旨的時候,尚寶監就是在上面蓋玉璽的那個人。當然,在用璽的時候,旁邊還有司禮監的人監視監督。

    嚴紹慶得了這個官職,相必也是恩蔭,年紀輕輕就做了位於中樞正六品官,確實叫人羨慕。

    阿九:“好什麼好,那姓嚴的孫子已經成親了,我是去給他做妾。”

    “什麼,給人做妾,徐閣老這是瘋了嗎?”周楠大驚,立即又明白徐階這麼做是為了討好嚴嵩。

    堂堂相府的孫女給人做小老婆,傳出去那不是笑話嗎?雖然徐梔是庶出,可好歹血管裡流著徐家的血啊!

    這徐老頭真是隻老烏龜,為了自己的利益,臉都不要了。

    阿九眼圈又紅了:“祖父這是……在他心目中,只拿我當一隻小貓小狗來看待。不,只怕我還比不上他養的那隻貓來得親熱。”

    周楠默然無語。

    九公子繼續哽咽道:“這就是命,我是真的想認命了。可換成其他人也就罷了,他嚴紹慶何等齷齪的髒東西,我如何能跟他。他他他……”

    周楠:“嚴紹慶怎麼了?”

    阿九哭道:“姓嚴養了許多**,臟死了,臟死了。我就算將身子給你姓周的,也不肯從嚴紹慶。”

    周楠咳嗽一聲:“九公子慎言,你我之間可沒事啊,別栽我頭上來。”

    九公子將臉上的淚水一抹,喝道:“周楠,瞧你那沒擔待的樣子。剛才還說替我想法子,現在聽說是嚴家,怎麼就不說話了,我看你也不是男人,枉我剛才還想把身子給你,真是看錯人了。”

    “你要罵,就罵吧。本人對九公子的遭遇甚為同情,也深表遺憾。徐梔你也不要糾纏本官,還請你懸崖勒馬,勿謂言之不預也!”

    “你!”徐梔怒視周楠:“你眼睛裡只有自己,心中只有鐵石。”

    周楠懶得理睬她,端起茶杯悠悠地品 著。

    一時間,飯廳裡靜得可怕,空氣彷彿要被徐梔眼睛裡的怒火點燃了。

    突然,周楠記起以前看過的史料,低呼一聲:“糟糕!”手中的茶杯落到地上,胸襟上都是淋漓的茶水。

    在真實的歷史上,嘉靖四十年是嚴黨最瘋狂的時期。

    在這一年中,東南戰事進展順利。先是唐順之獲得三片沙大勝,接著是戚繼光等一大批青年軍官在戰火中成長起來,浙江、福建局勢大定。

    作為前線總指揮,浙閔總督胡宗憲居功至偉,簡在帝心,嚴黨也跟著水漲船高,壓得朝廷其他勢力喘不過氣來。

    其次,嚴黨的真正當家人小閣老嚴世蕃病重不能視事。沒有他居中籌劃,沒有他的青詞,嚴嵩有失寵的跡象。因此,嚴黨做事驟然激烈起來。

    徐階也受到了嚴嵩的懷疑,為了討好嚴首輔,他就將孫女嫁給嚴家長孫為妾,這才打消了嚴閣老的疑心。

    這個徐階老謀深算,除了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手段也非常毒辣。

    嚴嵩倒台之後,為了和嚴黨劃清界限,逼嫁給嚴家做妾的孫女自盡。

    這一事件在史料上只是淡淡的一筆,當初周楠看的時候也沒放在心上。

    此刻突然想起這一出,頓時心中劇震——原來嚴家的那個小妾就是九公子。

    周楠看著眼前眼圈通紅的徐梔,胸口猛地一痛。

    是的,他這個人做人做事確實非常現實,有的時候未免顯得不近人情。在古代,這就是個弱肉強食的叢林社會,自己一個低層草根,家中還有妻兒老小。身負重擔,自然行不得快意之事。

    凡事都要權衡利弊,謀定而後動。

    可這並不代表他冷血。

    九公子這人雖然可惡,但和自己也談得來,自己和她之前更像是以前讀書時掐個不停的女同桌。

    有的時候,周楠被她氣得恨不得一文具袋拍在那個女生的腦子門上,叫丫住口。

    直到畢業吃散伙飯的時候。

    周楠要去離家千里的城市上大學,而那個女生則要隨父母移民國外。

    那個女同桌哭得好傷心,她喝了好多酒,她大聲罵:“周楠,你就是個笨蛋,你蠢得跟豬一樣……”

    青春的殘酷在於女孩子總比男生成熟得早。

    那時候我們都年輕,很多事情都不懂。

    “不能死,我不要她死!”周楠捏緊了拳頭。

    看到他滿面的猙獰,九公子有些畏懼了,身子不禁一縮。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傳來:“嘖嘖,這是怎麼了,家里為何亂成這樣。啊,九公子,這這這,誰把誰打了?”

    周楠抬頭看去,來的是已經有兩日沒見到的朱聰浸。

    這廝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來了,周楠不覺大怒:“你們實在可惡,在我家如入無人之境,當我這裡是什麼地方?沒事,都是九公子摔的,她家裡有事,心中不快,拿我撒氣呢!”

    看到滿地的碗盞飯菜,朱聰浸深表同情,道:“既然來得不巧,那愚兄先告辭了,改日再聚改日再聚。”九公子的厲害他是知道的,正好碰到她在氣頭上,好漢子安全第一,先溜為敬。

    “站住,你什麼態度,本公子要吃人嗎?”阿九大發脾氣。

    “是是是,那我就陪九公子說話解悶。”朱聰浸乖乖地坐下了,賠笑道:“我今天來尋子木,還是想求稿子,看樣子今天這事是談不好的。”

    聽到這話,周楠心中卻是一動:“可以談。”

    朱聰浸喜出望外:“子木這是答應把令師的稿子給我了,多謝多謝。”

    “恩師的稿子我是不可能給你的。”周楠搖頭,指著阿九:“她手頭有稿子,你要不要?”

    “我?”

    “她?”

    朱、徐二人滿面的不解和驚訝。

    周楠繼續指著徐梔,對朱聰浸笑道:“隆重介紹一下,這位徐梔徐小姐乃是我大明朝開國百年排名第一沉魚落雁,青春無敵,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少女見了要懷胎的,將來還有可能是古往今來第一大才女,文章大家。她的書稿,朱兄你開個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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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人生若只如初見





    “啊!”朱、徐二人再次叫出聲來。

    “這個……”朱聰浸驚道:“九公子也寫風月小說兒,怎麼可能?”

    他一副想不到啊想不到,九公子你這個濃眉大眼的傢伙也背叛革命了的神情。

    九公子聽他這麼說,氣得跳起來:“亂說什麼,本公子怎麼可能寫這種骯髒的東西?”

    朱聰浸也是不快,對周楠道:“子木,我來你這裡是求你家恩師的稿子,別人的東西我還瞧不上?現在印書這個行當不景氣,管你是才子還是才女,出一本陪一本,這生意做不得。”

    阿九不服氣了:“朱聰浸,你別看不起人。本公子是不屑寫,若寫了,絕不比王世貞差。”

    朱聰浸:“我也不跟你這小女子多說,有種你寫啊!”

    “寫就寫。”

    “那你寫。”

    “我……”阿九提起筆,卻凝在半空。

    “我念,你寫。”突然,周楠朗聲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絲!”徐、朱二人,一個是相府千金大小姐,一個是天潢貴冑,含著金鑰匙出生,不用為一日三餐發愁。又不能科舉做官,做生意。人生漫長,總得找些樂趣才過得下去。

    他們從小接受的就是貴族教育,藝術鑑賞力比一般人強得多,如何聽不出這是一闋《木蘭花令》如何識不出其中的好處,頓時都抽了一口冷氣。

    這詞竟是非常好。

    “人生若只如初見。”

    短短一句勝過千言萬語,剎那之間,人生中那些不可言說的複雜滋味都湧上心頭,讓人感慨萬千。開篇一句起到統領全詞的作用,其餘七句都是為了迎合這一句而存在,同時這一句也代表了你我受盡苦情之後的夢想:人生如果總像剛剛相識時那樣的甜蜜,那樣的溫馨,那樣的深情和快樂,該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

    夢想終歸是夢想,如果真能實現,又怎會“何事秋風悲畫扇?”

    這首詞中含著漢成帝與班婕妤,還是明皇與楊妃相戀相愛的典故。可是,無論是再淒美的愛情都抵不過愛情的魔咒。當日的愛情誓言情深意重,卻也免不了最終的背情棄義。

    傷心的是,愛情美好而短暫;悲的是,情愛的璀璨和淒涼。

    人生如果只有初見一場,那該是多美好,還是多遺憾?

    一股濃烈的惆悵和傷感瀰漫在空氣中,九公子想起自己不測的命運,眼淚撲簌而下。

    朱聰浸心中也是酸楚,暗嘆:人生啊人生,子木果然是一代詞宗,天授夢筆,凡人所不能及也!

    良久,九公子才幽幽一嘆:“周楠你寫得真好啊!”

    周楠正色道:“是九公子你寫得好,想不想要?”

    九公子不悅:“周楠,你這是在說胡話嗎,我是什麼人,剽竊你的詩作?”

    周楠:“你先別急著拒絕,且聽我繼續說。”九公子,為了救你,我可是將壓箱底的佳作都掏出來了。

    蒼天啊,大地啊,這可是明穿神器“人生若只如初見”啊!

    他曾經想過自己會在什麼場景拋出這個大殺器,又能為自己獲得什麼樣的利益,想不到竟然是在這樣一種情形下。

    其實,相比起一個女孩子的性命,自己未來可能獲取的區區一點文名又算得了什麼呢?

    說罷,他又繼續念道:“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這是《長相思》,這是納蘭容若的另外一首代表作。

    長相思,在長安;長相思,路途遠。

    長相思,山水寒,影凌亂。

    塞外宿營,夜深人靜,風雪瀰漫,心情就大不相同。路途遙遠,衷腸難訴,輾轉反側,臥不成眠。相思的又是誰,卻叫人心中淒苦,耿耿難眠。

    震驚,對於九公子和朱聰浸來說又是另外一場震驚。

    但這還沒有完。

    不等他們細細品盡其中滋味,第三首納蘭詞又至。

    “心灰盡,有發未全僧。風雨消磨生死別,似曾相識只孤檠,情在不能醒。搖落後,清吹那堪聽。淅瀝暗飄金井葉,乍聞風定又鐘聲,薄福薦傾城。”

    這是更大的一場驚竦。

    ……

    就這樣,一首接一首,或詩,或詞,或曲。轉眼,納蘭性德精品盡出。

    這是一場精神上的饕餮盛宴,二人如同醉酒般呆呆坐在那裡,目光淒迷,久久無語。

    周楠:“這些都是九公子你寫的,朱兄,出本書吧,越快越好。”

    九公子:“我寫的,是我寫的嗎,我竟然能寫這麼好的詩詞… …周楠,不能這樣啊!”

    周楠:“九公子,你如果想要自救,不嫁給嚴嵩的孫子,這是最好的法子。只要你的名聲起來,我保證嚴家會悔了這樁婚事。”

    “什麼婚事,我怎麼弄不明白?”朱聰浸一臉疑惑。

    待問明白事情的原由,朱聰浸罵道:“徐階真是老糊塗了,連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也不怕世人笑話。”

    九公子淒然道:“朱兄,不要罵我祖父。 ”

    “難道我罵他還罵錯了,有將自己親孫女給人做妾的嗎?”朱聰浸一臉激憤,又罵了幾句,道:“其實子木這個辦法卻好,或許這婚事還真這樣被攪黃了。”

    阿九不解:“我怎麼聽不明白。”

    朱聰浸道:“從子木兄的這十來首詩詞看,寫的都是男女情愛,自然是非常絕妙的。若是從別人筆下寫來,當不讓唐宋先賢,可為今世第一。但是,若出自九公子之手,世人風評對你卻是大大不好。”說到這裡,他苦笑一聲:“女詩人女詞人可不是什麼好名聲,難道九公子想做我大明朝的李易安、薛濤、嚴蕊甚至魚玄機?”

    阿九一呆。

    是啊,從古到今,女子無才便是德,女才子三個字從來都不是什麼好話。

    宋朝詞人李清照詩酒風流,又是再醮之婦,和許多文人不清不楚;寫出“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的嚴蕊直接就是個妓女。至於唐時的魚玄機,“影鋪秋水面,花落釣人頭。”固然是千古名句,卻是**的代名詞。

    如果她拿周楠的詩詞贏得文壇大名,今後別人怎麼看她?

    周楠淡淡道:“聲名於我何加焉,總好過嫁給一個骯髒的東西為妾。嚴嵩雖然一門齷齪,可人家好歹是相府,也是要臉的。”

    朱聰浸擊節叫好: “妙啊!若這些詩詞是男人所作,必然得一個風流才子的名聲。但若換成九公子,別人只怕會說徐府女公子失心瘋,作此癲狂之作,簡直是不守婦道,道德淪喪,極是不堪,嚴家如何肯納這樣的女子進門?”

    他左一句不守婦德,右一句不堪入目,直罵得阿九面紅耳赤。

    正要發作,聽到最後,驚喜得叫道:“真的不用嫁去嚴家,太好了,太好了,只要不給人做妾,我的名聲如何卻不要緊,這事我幹。週楠,倒是委屈你了,大恩不言謝。”

    她自然知道這些詩詞的分量,也知道文名對於一個讀書人意味這什麼。周楠竟然肯將這種可以傳諸後世的佳作給自己,這又是何等的情分。

    周楠:“如果真要謝我,就給錢吧!”

    九公子:“煞風景,俗氣。”

    周楠心中雖然略微有些遺憾自己將納蘭性德的代表作就這麼不求回報的統統拋出,可轉念一想,明清文學大家也不只有納蘭容若一個,不還有龔自珍、查慎行、曹雪芹、顧炎武嗎?要抄,還怕找不到人抄,無所謂啦!

    這個時候,朱聰浸突然道:“不過,這本詩集,我卻是不會出的。”

    周楠驚問:“為什麼?”

    朱聰浸:“先前我不是說過嗎,現在詩詞集根本就賣不脫,出了也是賠本,到時候算誰的?”

    阿九:“姓朱的,你不講義氣嗎?”

    朱聰浸苦著臉:“九公子,出一本書從刻印到出書,怎麼也得上百兩銀子吧?這種書擺明了要賠錢,我家書坊生意一向不好,再虧本,我家娘子問起,須不好交代。還有,我這人最重規矩,天大地大,規矩最大。咱們的情分歸情分,生意歸生意,不能混為一談。”

    一想起老婆的厲害,朱仝學打了個寒噤。

    周楠:“真是個懼內的沒用的東西。”

    朱聰浸:“什麼叫懼內,這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這是對我家夫人的尊重和愛戴好吧!”

    周楠不屑道:“對,你說得都對,你的家事同咱們這些做外人的又有什麼相干?你我就在商言商,這書你絕對賠不了,搞不好還能賺上一大筆,今日我就將這個道理掰碎了同你講一講。”

    朱聰浸:“說來聽聽。”

    周楠:“我這十來首詩詞……不,是九公子的詩詞不錯吧?”

    朱聰浸:“字字珠璣,一等一了不起的佳作,決然會流傳後世……人生若只如初見,哎呀,真是好詞,好,真好!”他搖頭晃腦,一臉迷醉。吧唧著嘴好像是在品嚐其中的滋味,恨不得周楠將這詞送給自己才好。

    “可這些詩詞卻是出自一為國色天香的妙齡少女之手,最妙的是,她還是身份尊貴的相府千金,朱兄,你知道這對那些整日幻想著紅袖添香夜讀書的落魄書生意味著什麼嗎?”

    周楠最後總結:“這就是傳說中的意淫,YY。”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22
第二百二十八章技術性探討





    嘶!

    朱聰浸抽了一口冷氣,脖子後的寒毛豎了起來。

    繼爾,興奮地一拍大腿,叫道:“一語驚醒夢中人,我倒忘記這樁了。只是九公子整日做男人打扮,我根本就想不到哪方面去,馬上就回去叫匠人刻書。”

    九公子好奇地問:“朱聰浸你先是死活不肯,現在又如此爽快,是何道理?”

    朱聰浸解釋說,幹書坊這個行業要想賺錢,關鍵是要拿到好稿子。比如周楠的恩師王世貞的風月小說,那就是會行走的錢串子,穩賺不陪。

    可好稿子卻不是那麼好拿的,除了你需要付出大筆稿費之外,還得和作者有不錯的交情。不然,貿然找上門,直接就被人家給趕出門去。

    而且一個作者的精力有限,有的時候,一兩年才出一本。有的人甚至窮其一生,也就能寫那麼一本代表作。

    實際上,坊間真正的好書並不多。就大明朝百年來說,也就出了《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區區三本暢銷書,大家都是一版二版三版……三十版不停地出。

    至於其他書,能有個故事,可以讓讀者打發光陰,質量過得去就行,誰也不比誰好看到什麼地方去。

    一本普通的小說書兒出來,要想賣得好,就得看你的營銷手段了。

    因此,商家會在出新書的時候弄許多噱頭,比如:大明第一快槍,月出六萬字,看官可放心閱讀,決不斷更。

    本書繡像出自名家,包裝精美,可讀可藏,傳於子孫。

    或者,直接將作者君推到前台:本書作者是大明朝風月小說聖手,本書中的所有故事都來自實踐,絕非虛構,可照本檢驗之。

    一句話概括,就是一本非常實用的操作手冊,快買回去虛心學習。

    周楠這句話的意思是叫朱聰浸以這書的作者是女性,還是個大美女為賣點。

    這個噱頭夠足,夠勁,足夠勾起讀者的好奇心。

    ……

    果然是絕妙好主意啊!

    發財了,發財了。將這些詩詞刻印成集,二兩銀子一本,印他個兩三千本。以每本一兩銀子的利潤計算,那就是上千兩入項。

    不,一版哪裡夠,怎麼也得刻上三五版才是。

    恩,有錢了,家中的黃臉婆對我怕是要溫柔許多的。另外,咱也得留給心眼,偷偷地攢點私房錢。男人在外應酬,身上沒錢卻不像話。

    想想將來詩酒風流,在楚館一擲千金,留得青樓薄倖名,那又是何等的快活?

    朱聰浸想到這裡,面上都是幸福的紅暈。

    他這些年也是倒霉,朝廷的俸祿一拖再拖,家中人口多,宗室的開銷也大,已然窮得厲害。為了改善個人財務狀況,家裡偷偷弄了個書坊,刻些話本小說賣錢。

    可惜因為經營不善,年年虧本,已經處於倒閉邊沿。

    現在總算看到了一個翻身的機會,如何肯錯過。

    心頭又不得不承認,這周子木果然了得,連這種主意都想得出來,難怪我的生意做不下去,真是比不上人家啊!

    過了片刻,等興奮勁過去。朱聰浸突然想起一事,道:“子木,這才十幾首詞,是不是少了些,無論如何也做不成一本書。”

    明朝的書字都少,可十幾首詞才幾百字,這也少得太離譜了。

    就拿坊間的出版物來說,《論語》一萬五千多字,一本話本演義書兒,十二三篇故事,大約六萬字。字數最少的是八股文集,一本十來篇時文,每篇一千到五百字不等,總共五六千字。

    周子木給的這十來首詞,幾頁就印完了,如何出書?

    周楠一笑:“朱兄,看來你那書坊年年虧損是有道理的,腦子不夠用,幹啥啥不成。你道是賣書啊?”其實咱們賣的是美色,賣的是幻想,這就是後世所謂的美女經濟。

    “朱兄,一本書是不是得有個序有個跋,這樣,一兩千字有了。結尾是不是得有個後記,又有上千字。另外,每首詩詞下面,你都可找文人寫上一段點評,這樣,一本幾千字的書不就湊齊了。”

    “妙,妙啊!”朱聰浸大聲叫好:“我們做書坊的,平日里也認識不少名士、書生,叫他們幫忙寫點東西也容易,左右也就是一個人情和幾錢銀子的事兒,費不多少。”

    周楠最後指點道:“那些點評除了誇讚這些詩詞寫得好之外,還得突出九公子這個人。”

    “怎麼突出?”

    周楠:“你就讓他們寫,九公子美啊,美得跟天仙一樣,又知書達禮,出身名門。這麼美的人,竟然寫出這麼好的詩句,難道不值得大家掏銀子買書嗎?”

    明明可以靠美貌和家世,卻偏要靠才華。

    聽他這麼一說,九公子大喜:“對對對,讓大夥兒使勁誇我。”

    周楠:“反正別的話本小說書兒裡的女主角是什麼樣,就讓大家寫成什麼樣,把這個聲勢造起來。”

    朱聰浸訥訥道:“小說書兒裡的女主角……這不太好吧?”

    是啊,古代YY小說中的小姐一般都是會在丫鬟紅娘的挑唆下於男主幽會,進而私奔。這麼一寫,九公子的名聲徹底好不了啦!

    周楠正色道:“九公子的名頭一旦打響,嚴家自然不會娶她。只是,須壞了徐相的名聲,九公子也要受委屈。”

    九公子咬牙:“只要不用給嚴家孫子做妾,些須名聲算得了什麼。至於我家……他們對我不仁,也別怪我不義。朱聰浸,只管去做,我不怪你。”

    朱聰浸跳起來,憑著記性,飛快將拿十幾首納蘭詞謄錄在紙上,便要告辭而去。

    “慢著。”九公子叫住他:“咱們是不是談談潤筆的事情。”

    朱聰浸:“潤筆,什麼潤筆。”

    “別裝傻。”

    周楠也插嘴:“我的一份也不能少。”

    “二位,我不是急公好義拔刀相助啊,談錢是不是傷感情。”

    周楠:“談感情傷錢,在商言商。這樣,咱們入股分成吧!我和九公子各自拿出一筆銀子來做本錢,朱兄負責刻印銷售。朱兄佔六成股份,我和九公子各佔兩成股份。”

    朱聰浸想了想,說可以。

    九公子補充:“周楠,我的本錢你出,就在那二百兩欠款裡扣。”

    周楠氣往上沖:“我這可是在幫你啊,早知道就讓你給小小嚴做小老婆,生孩子生死你。”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23
第二百二十九章冬至(一)





    “不用去上班,不用到王世貞那裡讀書,美美地睡個懶覺,真好啊!”

    清晨,周楠在鳥聲中醒來。

    整看眼朝窗戶外面看去,空中有柳絮般的雪花紛紛揚揚。一群麻雀在雪地裡落下,又飛起。

    的清早的,家裡就忙開了,丫鬟小子們在院子裡進進出出,又是掃雪,又是掛紅燈籠,人人面上都洋溢著喜氣。

    周楠彷彿又回到了安東老家的日子,那個時候自己在縣衙做典史威風八面,史知縣又是個不管事的人,自己想睡懶覺就誰懶覺,想去衙門就去衙門,也沒人管。

    這次來京城,每天出來去行人司就是到王世貞那裡,通常要天黑才能回家。最操蛋的是,明朝的政府機關每個月只有初一和十五才能休息兩天。

    今日總算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很舒服。

    只是,明天鄒應龍就要去行人司京察,又該如何對付呢?

    身邊,荀芳語早已經醒了。周楠一翻身,二目相對。

    她的臉紅了,鼻翼兩側淡淡的雀斑顏色也深了些。

    老夫老妻的,她還是害羞。

    周楠:“醒了?”

    荀芳語低低地恩了一聲,說:“今天冬至,家裡事情多,妾身還有很多活兒要做。”

    周楠:“你既然醒了怎麼還呆在床上,是不是捨不得離開老爺?”

    荀芳語大羞,將頭埋進周楠懷裡,說:“妾身如果要下床,要從老爺身上翻過去,卻是大大地失禮。”

    周楠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古人即便是夫妻二人睡覺也要符合禮儀。通常來說,丈夫睡床外邊,而妻子則睡裡面靠牆。如此一來,妻子若是要下床則要從丈夫身上翻過去。

    在夫為妻綱的封建社會,這已經是大大的不敬了。

    因此,妻子在下床時得讓丈夫將腳屈起來。

    在老家的時候,周楠和雲娘素姐在一起的本沒有這麼多講究。這個荀芳語出身豪門,也不知道平日里被安婆子灌輸了多少封建糟粕,竟守起禮來。一般情況下還好,遇到夜裡起夜的時候,自己睡得真舒服,卻被身邊的小妻子給拍醒,那可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

    周楠說了幾次,讓荀芳語不用這麼講究,卻沒有任何用處。

    他見荀芳語如同小鳥依人一般,頓時情動,一把將她抱住:“不用起來了,咱們睡到中午。”

    荀芳語大羞:“老爺,這大白天的。”

    週楠:“管不了啦,今天過節。”

    外面的丫鬟們發現屋中的不對,都羞紅了臉,輕手輕腳地退出院子。

    雪花又蓋在剛清掃過的地面上。

    至於京察,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老司機只管開車。

    *************************************************

    此刻,西苑,內閣值房。

    今天一大早,深居禪房的嘉靖天子親臨內閣值房,與他同行的還有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司禮監首席秉筆提督東廠事陳洪,和另外四個秉筆太監。

    同時,內閣的四大輔臣,嚴嵩、徐階、呂本、袁煒也已經等在那裡。

    皇帝、內閣輔臣,司禮間內相,今日,大明這家公司的董事長,CEO,監事會、董事會全體成員都到場了。

    這十一人乃是大明朝的核心決策層,這裡面任何人說出的任何一句話,所做的任何一個決定,都將直接影響到億萬生民。

    除了這十一人外,還有十多個穿著低品官服和宮裝之人。他們都默默地坐在早已準備好的長案前。在身前的案上,則擺著算盤和堆積如山的帳薄。

    今天的天氣不是太好,外面飄得雪花,天色晦暗。

    值房中早已經點了幾十隻蠟燭,將裡面照得亮如白晝。

    嘉靖皇帝坐在椅子上,一臉恬淡,和往日一樣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道袍,頭戴金冠。

    黃錦朝一個小太監揮了揮手,那太監會意,飛快地跑到門口,要將門窗全部打開通風。

    旁邊正在假寐的嚴嵩一個激靈,嘉靖道:“關上門窗吧,閣老們都是一把年紀了,如何吹得風。”

    “是。”

    門窗再次關上,有熱氣瀰漫開來,說不出的舒服,眾閣老都一連如釋重負的神情。

    黃錦:“老爺,可以開始了嗎?”

    嘉靖點點頭:“今天是冬至,各位想必都巴不得早點回家團聚,抓緊吧!”

    話音落下,劈劈啪啪的算盤聲響起,長案前的太監和書吏們都忙碌起來。一邊打著算盤,一邊將算出的數字記在帳本上。

    這些人都是臨時從各監各衙門抽來的帳房。

    沒錯,今天對於大明朝來說乃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因為每年冬至這一天,大明朝都要做來年的財政預算,這關係著各部院能否順利運行。如果預算不夠,那就做不成什麼事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一個太監算完帳,便放下筆,將單子用嘴吹乾,以雙手呈到黃錦面前。

    黃錦也不說話,將單子湊到燭光下仔細看著。

    另外一個書辦也寫好單子,這次卻呈給嚴嵩。

    正在打盹的嚴嵩頓時來了精神,也直起腰小心地看著單子。

    交完帳單的二人活動了一下發酸的手腕,捏起磨錠在硯台中霍霍地磨起來。

    很快,單子越來越多,最後匯總在嘉靖皇帝手上。

    這個時候,天子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水,在燈光下微微閃亮。

    看到此情形,侍侯了嘉靖二十多年的黃錦自然知道天子正在用心。他躡手躡腳地擰了一張熱毛巾給皇帝印了汗,又放回金盆裡。

    算盤珠子還在清脆地響著,如同驟風急雨。

    大明朝的皇帝臉色雖然恬淡,但眼睛裡卻帶著一絲不滿。

    嘉靖已經將近三十年不上朝,但作為整個天下的主人,整個朝廷開支這本帳都裝在他心裡,他甚至比在場的所有人都熟悉整個國家財政的的情形,精確到沒一筆數字。

    有朝臣開玩笑地說,如果說整個大明朝誰最適合做戶部尚書的話,也只有今上了。有時候,皇帝甚至越過內閣和戶部尚書,直接下中旨插手國家財政的每一筆開支。

    如此一來,戶部簡直就是一個擺設,戶部尚書也是中央部院大臣中當得最沒有滋味的一個。

    放下手中的帳本,嘉靖望向嚴嵩:“嚴閣老,胡宗憲回來了嗎?”

    嚴嵩欠了欠身子:“已經到西苑了,正候著。”

    嘉靖:“打仗辛苦了,他丟下福建、浙江的千軍萬馬回京,想必是遇到難事了?”

    這話說得不帶一絲情緒,嚴嵩卻是心中一凜,渾濁的老眼恢復清澈:“回陛下的話,今年是京官六年一次的再考,胡宗憲是兵部左侍郎,加都察院左僉都御史,照例要進京陛辭。”

    嘉靖淡淡道:“是來問朕要錢的吧,他這個時機倒是選得好。”

    嚴嵩心中又是一驚,感覺到了皇帝內心的不快。他剛才還精亮的雙目又恢復了混沌,裝著聽不明白的樣子。

    旁邊,徐階道:“打仗其實打的就是後勤,打得是錢糧。老臣聽說,福建前線的將士都還穿著夏裝。東南的冬天,比起咱們京師卻要冷些。後勤不濟,軍心不穩,胡宗憲也難辦。”

    說著,他笑道:“陛下,諸位大人或許以為東南地氣暖和,一年中有雪天也就那三五人,其實都想錯了。我是松江人,那邊的情形卻清楚。那邊雖然沒有冰雪,可凍起人來卻是要命的。”

    “咱們北方到冬天屋外是冷,可一回到家裡又是火炕又是地龍的,只穿一件單衣尚熱得流汗。可東南那邊卻沒有向火的習俗,一天到晚天得是陰的。進得屋中,卻比外面還冷,最最難熬。老朽年事已經高,過得幾年就要請骸骨退休了。到時候,還得向陛下請一道恩旨留在京城,再不回江南苦寒之地。”

    聽他說得有趣,眾人都微微一笑。

    嘉靖原本是湖廣人,南方的冬季是什麼情形自然清楚。聽徐階這麼一解釋,面色一展,又嘆道:“朕倒是忘記了這一點,大冬天的將士們還穿著夏裝,胡宗憲也難啊!嚴嵩,等咱們合計完明年的開銷,叫他來見朕吧!”

    聽皇帝的意思是要撥款子給胡宗憲,嚴嵩鬆了一口氣:“是,陛下。”

    算盤還在響,說完這話,嘉靖的眉頭皺起來:“今年朝廷太倉共計有白銀二百萬兩,光各部院的開銷都已經超過此數,東南又在打仗。朕想問問,這麼多錢都到哪裡去了?”他眼睛裡閃著光,望向嚴嵩。

    嚴嵩知道皇帝這個問題不單純問國家財政開支這個問題,眼神中依舊混沌:“要徹查。”

    這話讓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驚,如此一來,怕又是一場偌大風波。

    “怎麼查?”嘉靖咄咄逼人。

    嚴嵩:“老臣這就派人將各部的帳收上來核算一遍,現在正值京察,可合併在一起考成。”

    嘉靖大為不滿,冷冷地笑了:“閣老這法兒倒是輕省,遇到事辦幾個不稱職的大臣就交代了。你能給朕交代,朕又該給誰交代?最後不也是沒有看到銀子。”

    這已經是很嚴重的指責了,算盤珠子的聲音停了下來,內閣值房瀰漫著一股凝重的氣氛。

    又過了許久,嘉靖才伸了個懶腰,淡淡道:“計來算去,你等也就在這兩百萬兩太倉銀上做文章,難為了。明年朝廷各項開支既然已經有了個章程,就這樣,準了,黃錦,用璽吧!”

    “今天是冬至,朕若再留你們也不近人情,各自散了。嚴閣老年事已高,辛苦了,陳洪扶他一把。”

    ……

    又將內閣的事辦完,嚴嵩坐了轎子回到家裡。

    剛一下轎,眼睛裡的疲憊和渾濁一掃而空,步伐顯得輕盈。

    一個老僕上前扶住他,低聲道:“大老爺,胡宗憲到了,正在書房裡等著,小閣老正陪他說話。”

    嚴嵩面露歡喜:“汝貞到了,這麼快。慶兒病得那麼重,不在屋中呆著跑去見汝貞做什麼?”

    走進書屋,卻見裡面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一身大紅官袍坐在那裡正和兒子嚴世蕃小聲說著話。

    沒錯,此人正是大明朝抗倭總指揮胡宗憲。

    嚴嵩:“汝貞,我也是剛聽說你來京城了,怎麼不歇兩日,這就跑去西苑?”

    蒼茫的夜色中,胡宗憲回頭看去。卻見,外面雪花細密而落。風中,恩師雪白的頭髮被吹得有些亂了。這才發現,老師滿面皺紋,已是老得不成樣子。

    胡宗憲心中一酸,忙跪下去:“受業胡宗憲拜見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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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冬至(二)





    嚴嵩一把將他扶起來:“汝貞啊汝貞,你快起來,地上涼,你我師生之間何須大禮。坐下來,慢慢說。”

    “是,恩師。”胡宗憲又磕了一個頭,站起來在嚴嵩身邊坐下,仔細地端詳著自己的老師。

    二人就這麼握著手,想說什麼也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良久,嚴嵩放開胡宗憲,嘆道:“我八十一了,血氣已衰,手涼,汝貞今年春秋幾何?”

    胡宗憲剛才確實感覺到老師的手冷得像冰一樣,心頭更難過:“恩師忘記了,學生今年吃五十六的飯,也老了。”

    嚴嵩嘆息:“當年我做院師取了你,你才三十出頭。想不到都也老了,頭髮也花白了,這日子過得真快呀!你一去東南就是好幾個年頭,每年才能見著你一面。為師時不時記掛著你,在這個世界上,弟子比兒子還要親啊!”

    胡宗憲眼圈微紅:“學生也記掛著恩師。”

    旁邊,斜躺在胡床上,蓋著皮裘的一個胖子低聲笑起來,用中氣不足的聲音說:“汝貞,我有的時候真的懷疑你才是父親大人親生的。”

    說話的胖子是嚴嵩的兒子,工部左侍郎嚴世蕃。

    他生得五短身材,皮膚黝黑,胖得看不到脖子,又有一隻眼睛裡生得白翳,和嚴嵩、胡宗憲這兩個老帥哥在一起顯得突兀。

    嚴嵩:“慶兒你也老了,今日可感覺好些了。”

    嚴世蕃有氣無力地說:“依舊如常,渾身都沒力氣,下床走不了幾步就天旋地轉喘得厲害。”

    “都老了。”胡宗憲長嘆一聲:“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也沒有什麼好感慨的,只要能為國家做些事情就好,學生已經一把年紀,東南戰事大概是我能做的最後一件大事了。”

    “汝貞正當盛年,緣何如此喪氣?你算是我使用的人中最能做事的,當要振作。”嚴嵩有點黯然,問:“你剛才面聖是不是沒有個好結果,陛下答應給你多少軍餉?”

    “天子對學生到是勉勵有加,只是……”胡宗憲遲疑片刻,道:“只是,朝廷只給了二十萬兩軍餉。”

    說到這裡,他苦笑一聲:“也只能堪堪把將士們的冬裝補齊,至於其他事,卻做不成的。”

    “二十萬兩?”嚴世藩突然激烈起來:“汝貞和東南戰事是我們的門面,朝廷有人這是想讓咱們打敗仗好看笑話兒,對,肯定是上頭有人授意這麼做的。”

    嚴嵩搖頭:“我大明朝雖然家業大,但大也有大的難處,統共才兩百萬兩的太倉,誰都做不了這個巧婦。既然是天子親口許的,汝貞你也不要有怨言。”

    胡宗憲:“恩師,學生只知道實心用事。”

    嚴世蕃低哼一聲:“你倒是會做人,像個受委 的小媳婦。沒錢,你怎麼打仗,你是孫猴子能變錢出來,還是太上老君能點石成金?”

    胡宗憲不敢多說,只抬頭看了看老師,沉默下來。

    小閣老嚴世蕃又咳嗽了一氣,皺眉:“陛下一向關心東南倭患,畢竟,那邊可是我大明朝的財賦重地……今日卻如此小氣,究竟是為什麼呢?父親,今日朝廷商議明年財政支出究竟是什麼情形,你老人家說來聽聽。”

    嚴嵩就將今天在內閣值房的情形詳細地說了一遍。

    聽完,小閣老用手指敲了敲胡床的扶手,低呼道:“父親,陛下這是想從太倉銀裡挪些入內帑啊!”

    嚴嵩苦笑:“我怎麼不知道,臨近年關,陛下也要用錢。可是,還是那句話,總共才兩百萬兩銀子,這麼大一個朝廷還需要維持,我也為難。”

    皇帝和父親的心思,小閣老如何不知道。

    嘉靖天子每年煉丹打醮,修建宮觀,耗費巨大,內庫不敷開支,通常都會問嚴家父子伸手要錢。每次,嚴嵩都盡力滿足,這也是嚴家二十年聖眷不衰的緣故。

    估計是皇帝手頭又沒錢了,打起了國庫的主意,想從中挪借一些。

    問題是,朝廷每年各項開支加一起就需要三百萬兩,而如今太倉才兩百萬兩。要想維持下去都難,如果再被天子挪用,那可是要命的。

    在真實的歷史上,嘉靖一朝從頭到尾都窮得厲害。直到萬曆年張居正實行一條鞭法,國家每年的財政收入才達到了驚人的五百萬兩。如此,朝廷不但能夠正常運轉,還有不少節餘。

    靠著張首輔攢下的這筆家業,才有後來的萬曆三大徵的勝利。

    皇帝要錢,你給就是了,咱們嚴家的富貴都是天子給的,至於朝廷如何維持,可管不了那麼多。

    父親這是想兩頭討好,世界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小閣老不滿父親的迂腐,可不滿歸不滿,胡宗憲的問題需要解決。

    胡在福建的戰事是他們的臉面,仗打得好,父親的地位就穩固,打輸了,就是牆倒眾人推。

    嚴世蕃又將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問:“汝貞,你那頭還需要多少軍餉?”

    胡宗憲:“尚需百萬。”

    “也易,沒有王屠戶還吃帶毛豬?”嚴世藩道:“可讓羅龍文去一趟江浙,將明年的鹽稅提前收了,先解送到軍前。另外,鹽引也可以在今年的基礎上增發三成。”

    兩淮鹽和福建鹽是嚴黨的金庫,也是嘉靖皇帝內帑的重要收入。

    這其中很多銀子是不入國家財政帳本的。

    嚴嵩想了想:“可以做。”

    胡宗憲在浙江、福建經營多年,也知道恩師熟悉地方民情,聞言心頭一鬆:“如此也好,明年的仗我打起來也多了三分把握。”

    說好這事,三人都輕鬆下來。

    嚴嵩笑道:“冬至夜了,忙了一天,汝貞還沒有用飯吧,老夫也餓得厲害,就留在這裡吃吧!”

    很快,嚴府就擺了一桌子酒菜。

    胡宗憲心中暢快,不覺多吃了兩飯飯。

    但小閣老身子虛弱,只喝了一碗羊湯就停下了筷子,精神顯得萎靡。

    胡宗憲心中擔憂:“德球病了已經好幾月,怎麼不見好?”

    嚴世蕃:“怕是好不了啦,死了拉倒。”

    嚴嵩:“休要說喪氣話,對了,徐閣老孫女嫁給紹慶做妾的事,我找人測了八字,倒合,準備定個日子。”

    “又是沖喜,說得兒子好像要死了似的。”小閣老很是不滿:“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事也信不得。徐子升也就是為討好父親罷了,卻不誠心。他若真有心結好咱們,怎麼不將嫡孫女嫁給紹慶。我聽人說,徐家這個庶出女好為男裝,瘋瘋癲癲,如何進得了咱們的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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