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52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20
第二百一十章對話開始





    被人從能夠公款吃喝的州學趕了出來,郭書辦念頭很不通達。

    等周楠找著他,老郭還在罵罵咧咧個不停。

    周楠安頓下來,轉著手頭的茶杯:“郭老,天干物燥,人的脾氣就有些大,想不想找地方去去火?本大人給你安排。”

    郭書辦一聽,滿面高興: “大人這是要和人宴飲需要屬下作陪嗎?”場面上走動,吃酒吟詩作樂,自然有女子作陪,這種免費床單必須要滾。

    “不是。”周楠搖頭:“老郭,今天晚上你隨我去一趟州學,咱們去找賈大嫂。”

    郭老面上變色,氣憤地說道:“周行人此言何意,如此荒淫之事,在下卻是做不出來的。你這是對屬下的羞辱,某絕不甘休。”

    周楠翻了個白眼,喝道:“喲,你還吃醋了,人家自有丈夫還輪不到你,甩什麼臉子?”

    郭書辦看到周楠的官威,又想起自己不也是奸夫,確實沒有這個資格。頓時洩了氣:“三人在一塊兒,只怕賈大嫂子不肯。”

    周楠扑哧一聲笑起來:“你想哪裡去了,我喜歡的可不是半老徐娘。看你這今天精力不濟,還想著賈大嫂子,不要命了?本官是有一件要事要請她幫忙,事成之後會有心意送上,就連你也少不得一份。”

    聽說周楠不是要去睡賈大嫂,郭書辦鬆了一口氣:“還請行人吩咐。”

    當夜,二人走了一趟州學。果然,徐梔已經等在那裡,偷偷地放了他們進去。

    第二日,周楠徑直去了州衙。

    看到他,盧知州一楞:“行人還沒有回京?”

    周楠嘆息:“知州,我如何回得去。回去了,又如何跟司正交差?馬上就是京察,現在半砸了差事,只怕這個八品的行人也當到頭了,可謂是前程盡毀。”

    “是啊,這次不但行人,只怕本官也不妙得緊。”盧知州咬牙切齒:“鄒應龍這個卑鄙小人,這是欲置本官於死地啊!老夫這次在劫難逃,只可惜牽累了周行人。”

    周楠也跟著罵了幾句鄒應龍,憤慨道:“知州,鄒應龍就是個小人,害得我有家歸不得。盧大人,你我應該攜起手來共度難關。”

    盧知州聽周楠話中有話,眼睛一亮:“行人可有對策?”

    “成竹在胸。”周楠微微一笑,“不過……”

    盧知州一想,這周楠身為行人司行人,清流言官。他背後又站著唐順之,雖然背景比不上龜相,但還是可以和鄒應龍掰一掰手腕的。只要心學門人肯出面,這事或許有望:“行人有事請講。”

    周楠:“空性案是盧知州辦的,他的徒弟託了人情求到我這裡來,這個人情下官又推脫不了,還請知州將案件卷宗從刑部拿回來重新寫個判詞。”

    盧知州嘆息一聲:“又是為這案子,確實,當初判空性一個絞刑有些過重。刑部也覺得不妥,要將卷宗發還重審。可這個時候,鄒應龍卻發函指手畫腳。老夫也是氣他不過,頂了回去。現在想來,又是何必。既然行人說情,此事一了,本官就派人去刑部,反正也就是一兩日工夫。”

    盧大人悔啊,他當時也是在氣頭上才和鄒應龍頂牛。想不到姓鄒的報復來得如此猛烈,早知道如此,當初就忍氣應了他。

    早知道如此,死者家屬告到衙門裡來,老夫拿了空性,直接讓衙役把他打死在公堂上乾淨省事。

    周楠拱手:“如此就多謝盧知州了。”心中又開始琢磨,這其中可有三千兩的好處,直娘賊都抵得上我的全部身家,完事之後是不是找九公子分潤一些。

    公門之中這種人血銀子粘不得,不過,這是救人。救人一命如造七級浮屠,拿了也不喪天良。

    只是那丫頭嗜錢如命,從她手裡掏銀子就是要命,估計難度不小,只能看看能不能讓她免去那二百兩債務。

    正說著話,盧知州的師爺進來,在他耳邊悄悄地說了幾句話。

    盧知州拍案而起:“行人,姓鄒小人好生可惡。昨天一到延慶就封閉了州學分別找學生談話,現在又叫人來請本大人過去,這明擺著就是鴻門宴,這是要對老夫發難啊!”

    周楠:“下官陪知州一道過去,且放心,一切盡在掌握,今日定叫那鄒應龍灰溜溜地回京城去。”

    盧知州眼睛更亮:“可真?”

    周楠:“下官成竹在胸,等下知州什麼都不要說,且在一邊看熱鬧吧!”

    二人乘了轎子,不片刻就到了州學衙門。

    聽說盧知州來了,鄒應龍大開中門,帶著兩排兵丁迎了出來。

    盧、鄒二人雖然舊怨不小,可見了面卻顯得十分親熱,又是作揖又是拱手,攜手客套了半天,就如同重逢的老友。

    寒暄了幾句,鄒應龍在一整面皮,對盧知州道:“盧知州,學生們聯名上書,議論朝政,此事非同小可。本官今日召集眾學生談話取證,只怕要得罪了。”

    盧知州:“無妨,朝廷制度該得如此,公務是公務,辦完公務之後你我再論私交。”

    周楠偷偷端詳著鄒應龍,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相貌堂堂的帥大叔。

    見他們說完話,就上前一步拱手施禮:“行人司行人周楠見過前輩。”

    鄒應龍突然收起笑容,冷冷地看了周楠一眼:“你就是那個以秀才功名、吏員出身的周楠,怎麼還沒回京,你今日來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快退下。”

    此話一出,眾人都是一驚。

    盧知州更是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一個吏員,還是個小小的秀才就能做行人,真是荒唐。

    他聽周楠說是唐順之和王世貞的門生,本以為是一個前程遠大的青年才俊,有心結交。卻不想,竟是被人給瞞了。

    周楠沒想到被當眾戳破身份,心中惱怒,這姓鄒的果然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啊!

    他淡淡道:“下官領了上司之命來延慶主祭,這州學周楠還真要進去了。給事中若不放我進去,自對秦司正說去對朝廷說去。大人有差事在身,下官也有差事在身,你進得州學衙門,我自進得。”

    鄒應龍早已經佈置好一切,只差最後向盧知州動手。

    不慾和周楠口角。反正他就是一個小人物,還怕翻出浪花來。哼了一聲:“周大人要進,且進就是,請。”

    二十多個上書的州學生員早已經聚在文廟大殿,滿滿地立了一地。

    進得其中,盧知州自坐了主座,鄒應龍坐在左邊,周楠老實不客氣地搶了盧大人右邊的位置,三人親熱地擁在大案後面,反將賈學正擠到旁邊站著侍侯。

    看周楠大大咧咧反客為主的樣子,鄒應龍心中反感,強忍著不快,對下面喝道:“各位學生上書議論朝廷派出礦監橫徵暴斂,殘害百姓,乃是大大的惡政。又說,朝堂中,內閣裡出了奸佞小人。那麼,這個奸佞小人究竟是誰?我朝不禁士人言政議政,所謂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本官看大家的所上的陳情書,說得非常好。”

    “某也是讀書人出身,同為士林一脈,各位讀書種子不要有什麼顧慮,大膽說話。朝堂上的奸佞是誰要說,身邊但有惡政亂政,也可以說說。說錯了無罪,若是說對了,本官當為你等做主,上折彈劾之。”

    聽到這話,盧知州身子一震,大感不妙。

    鄒應龍這番話中設了兩個陷阱,一個不妥,自己就要掉進去,摔成半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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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我輩苦食堂久矣





    第一個陷阱是,學生們所上的陳情書的中心思想只是議論朝廷派出礦監收稅,這是與民爭利。中國古時候的讀書人崇尚的是無為而治,崇尚的是大社會小政府皇權不下縣。這賦稅什麼的,稅率自然是越低越好,稅種越少越好。

    一個稅種出來,無論好壞,下意識反對就好,這就是古代的政治正確。

    你反對就反對吧,就算是罵上幾句娘也無妨。

    可鄒應龍卻暗示學生們將炮火對準內閣,說內閣出了奸佞小人。那麼,這個小人是誰呢?

    很簡單,誰出的這個新政策,誰派的礦監,誰就是小人。

    明朝的內閣閣臣雖然位高權重,可他們還有一個重要職責就是擺在那裡被人罵的,每年都要被言官彈劾上幾次。遇到這種事情,閣老們都會一笑了之以示涵養。

    所以,鄒應龍提示大家不用怕得罪閣老們,大膽說話。

    可問題又來了,朝廷派出的礦監都是大內的公公們,閣老們可沒有派遣他們的權力。如果任由秀才們議論下去,話題最終就會引到喜歡到處A錢的嘉靖皇帝身上。到時候,天子雷霆一怒,盧知州身為地方官的麻煩就大了,一個誹謗君父的評語自然是簡在帝心。

    第二個陷阱涉及到盧知州一旦觸怒了萬歲最後定什麼罪名的問題。鄒應龍這句“身邊但有惡政亂政,也可以說說”明顯是在鼓勵大家給盧知州挑毛病,讓盧大人紅紅臉、出出汗。

    為官一任,無論是造福一方還是禍害一方,總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總會觸動什麼人的利益,或者單純地有人看你不順眼。

    不做不錯,少做少錯,多做多錯,別人要挑你的錯還不容易?

    這鄒應龍一步接一步,算計到極點,確實叫人無力招架。

    周楠早已經預料到了這一點,鄒應龍在說話的時候,他就在留神觀察下面的學生們。

    鄒大人話音剛落,就看到人群中有個秀才身形一動,就要排眾而出。顯然,這人是鄒應龍早已經安排好了的,要率先發難,點燃這根對朝廷對州衙不滿的導火索。

    周楠如何肯讓他說話,突然抓住長案上的驚堂木狠狠一敲。

    聲音清脆,回音不絕,那個秀才身子顫,腳步不覺一頓。

    鄒應龍大怒,斜視周楠。

    周楠對著眾人喝道:“給事中說得對,我輩讀書是為什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能一味死讀書讀死書。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大膽說話。朝堂上的奸佞是誰要說,身邊但有惡政亂政也必須說,賈學正,你可知罪?”

    賈學正剛才聽周楠說“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心中正贊:至理名言,至理名言啊,真是說到我輩士人心坎裡去了。

    他是個好脾氣的人,州學裡但凡遇到學生鬧事,都是細聲勸慰,和稀泥了事。其實,他也想想京城國子監和各省學政官那樣,一言不合就打學生屁股,甚至開革學生功名,那又是何等的威風。

    非不願,實不能也。

    他沒有進士功名,僅僅是個九品芝麻綠豆官,學生們都是秀才,讀的書不比他少,功名相當。在這種知識分子扎堆的地方,你要想服眾,一是要靠文憑,二是要靠過人的學問。抱歉,這兩樣他都沒有,只能做個老好人了。

    今天這事賈學正看得明白,鄒應龍是衝盧知州來的。盧大人無論死活,他這個學官都能太平當下去,且當個看客好了。

    周楠這一聲斷喝,好半天這個老實人才一臉迷糊地抬起頭:“周行人,下官何罪?”

    我們的周行人冷笑一聲:“你有罪無罪,我說了不算,你說了也不算,得學生們來定。”

    說完話,他朝下面瞟了一眼。

    “對,周行人說得是。”一個秀才走了出來,高聲道:“各位同窗,賈學正殘害州學學生,我等苦其已久,今日當著三位大人的面,當除此獠。”

    “殘害州學學生?”鄒應龍和盧知州同時放下陳見抽了一口冷氣。

    大明朝天子和士大夫共治天下,有功名的書生是統治階級的基石,是文官系統的後備力量,是跨世級人才。因此,朝廷給了讀書人許多特權。

    現在竟然有人殘害學生,這還得了。

    賈學政就算在糊塗也知道這個罪名意味著什麼,立即對那秀才喝道:“谷秀才,本官待學生們一向寬厚,你說本官殘害學生,真是荒謬之極。你狀告本官何罪,可有證據?”

    谷秀才捏著拳頭怒喝:“還需要證據嗎?賈大人,我問你,按照朝廷制度,縣州兩級學府,寄食學堂的學生每月都要吃一次魚一次肉,一日三餐都要足量。可你看看咱們吃的是什麼,你不欺心嗎?”

    賈學正:“學堂裡是每月吃一次魚,吃一次肉啊,這事大家都知道的!至於量,本大人可是給夠的。谷秀才,你這是要告本官貪墨你們的伙食嗎?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谷秀才:“是是,每月吃一次魚,吃一次肉不假,可那都是鹹魚,我問你,鮮魚呢?至於肉,都是瘦肉,肥油呢?”

    “你也別說一日三餐足量,那東西是人吃的嗎,跟豬食一樣。小生也是寒門出身,原也沒那麼多 講究,可食堂的伙食卻是無論如何也吃不下去的。再這麼下去,小生都要餓死了。”

    見學生們扯到學堂伙食上,鄒應龍心中突然有一絲不安,正要開口。

    周楠又大喝一聲:“賈學正,學堂飲食粗陋,學生們面有菜色,難道還不是殘害士子?大家對伙房還有什麼看法,當著鄒給事中和盧知舟的面大膽講出來,二位大老爺自然會還你們一個公道。”

    百人百味,在任何時代,單位食堂大鍋炒菜,花式千年不變,天天吃,誰受得了。況且,賈大嫂子的廚藝實在是差得令人髮指。

    學生們對她早有怨言,現在既然有谷秀才首先發難,大家心頭的怒火被徹底點燃了,齊聲喝道:“周行人說得對,我輩苦食堂久矣,三位大人要為我等做主啊!”

    周楠:“傳賈大嫂過來和學生們對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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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究竟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不片刻,賈嫂子就進來對賈學正嚷嚷道:“舅舅,你叫我做什麼?”

    賈學正喝道:“公堂之上叫我學正,你還不過來拜見三位大老爺。”

    “你不是我舅舅嗎,擺什麼官架子?”賈大嫂嘀咕了一聲,對長案後的三人磕了一個頭:“民夫羅賈氏給三位大老爺叩頭了,不知道叫俺過來有什麼事?”

    週楠:“羅賈氏,你站起來回話。學生們告你做飯難以下嚥,以至大家都快餓死了。今日本大人傳你回來,就是讓你當著學生們對質,還大家一個公道。”

    聽他這麼一說,賈大嫂子就嚷嚷道:“什麼難以下嚥,什麼快餓死了,大家吃我做的飯也不是一天兩天,怎麼就沒見人成路倒?究竟是那個混帳東西亂說。”

    說罷,她轉過身來,凶橫地看著立在一邊的谷秀才:“是不是你?”

    看到賈大嫂圓瞪的雙眼,眾書生想起她往日積威,都是心中一寒,禁不住後退了一步。

    谷秀才:“你這婦人想幹什麼,威脅我等讀書種子嗎?”他揮舞著手中的拳頭叫道:“各位同學,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咱們都是讀聖賢書的,胸中自有浩然之氣,難道還被一個村婦嚇住了。”

    周楠:“說得好,大家儘管說話。羅賈氏,你住口,公堂之上豈容你咆哮。”

    “是,大老爺。”賈大嫂閉上嘴巴,忿忿地看著眾人。

    周楠:“谷秀才,你繼續說下去。”

    谷秀才一拱手,然後指著賈大嫂氣勢洶洶地喝問:“你這個賤婦,本生問你,食堂每月一日的肉食怎麼只見瘦肉,那些肥油呢?”

    賈大嫂:“肥肉自然熬成油炒進菜裡吃進你們肚子裡了,你沒看到嗎?”

    谷秀才:“你說熬油,那油渣呢?你當本秀才眼睛瞎,那些油渣你都偷偷帶回家裡去了。”

    賈大嫂神色有點慌亂:“我沒有,你胡說。”

    “什麼,你竟然將油渣偷回家去,直是可惡!”這下,學生們都憤怒了。

    古人生活質量低,像他們這種窮學生,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次葷腥。加上一個個都是龍精虎猛的年輕人,對於油脂的渴望異常強烈,都盼著每月一次的牙祭。

    試想,大片肥肉一口咬下去,滿口都是香味濃烈的熱油,那又是何等的快意。

    可自從賈大嫂掌勺以來,直娘賊卻都是瘦肉,吃下去根本就過不了癮,原來都是被她給貪污了。

    周楠見學生們情緒激動,繼續推波助瀾:“大家對州學食堂還有什麼不滿,大膽地說,本官和鄒給事中、盧知州定然會為你等做主。”

    又有一個學生跳出來,指著賈大嫂罵道:“好個猖狂的民婦,本生問你。昨日豆干炒辣子的時候,你一勺下去,手怎麼不住地抖,把我的菜都抖一半出去了?別人都菜裡豆干至少六七塊,我怎麼只有兩三片?”

    賈大嫂子回嘴:“舀多舀少學堂又沒有規定,我怎麼知道每人要給多少?你這人還讀書相公呢,心眼小得跟芥子似的,還是男人嗎?”

    “無恥賤婦!”

    “你就是個女人!”

    二人開始對罵。

    上頭,鄒應龍氣得臉色鐵青,拍案而起:“你們鬧什麼,當這裡是什麼地方,荒唐,荒唐!”少了幾片豆干都鬧,成何體統:“連這種事都耿耿於懷,你還是讀書人嗎,聖人的書你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那書生卻梗這脖子道:“鄒大人此言差矣,不患寡,而患不均。這不是一勺菜,而是對斯文的羞辱。”

    “對,說曾兄說得對。”又有一個書生跳出來,他拱手道:“三位大人,學生有懷疑民婦羅賈氏對我輩讀書種子心壞怨懟,在菜裡下毒,要鴆殺我等。”

    一言即出,滿座皆驚。

    就連一直在旁邊當看客的盧知州也嚇得一個激靈,忙問道:“怎麼回事,你是誰?”

    “回知州,此人是州學生員況生。”旁邊的賈學正擦著額上冷汗,然後呵斥那人:“你可不要亂說話。”

    “我怎麼亂說話了?”況生氣憤地叫道:“大前天早晨,學生在食堂領了兩個饅頭。那饅頭上有濃膩的味道,就好像是梔子花。小生吃了之後一整天都頭昏眼花,身子酥軟無力,顯然是毒發了。”

    “啊……對對對,我們也吃到那梔子花的味道。”眾學生同時說。

    盧知州大驚:“羅賈氏,你還不從實招來。”

    賈大嫂叫起了天屈:“大老爺,冤枉啊,我和相公們無怨無仇,下什麼毒,毒藥不花錢買嗎?實話回大老爺,那是民婦擦手用的霜兒。”

    “啊,擦手用的……脂粉……”秀才們一臉的難受,繼爾大叫:“噁心死了,噁心死了!”

    “更噁心的還多著呢?”剛才率先發難的谷秀才大聲叫道:“諸君安靜,聽我一言。小生曾經親眼見到這個賤婦有一次在洗豆芽的時候,圖方便用腳踩。我輩堂堂讀書人,卻吃了婦人的洗腳水,是可忍孰不可忍!”

    “對,不能忍,求三位大老爺為我等讀書人做主!驅除賈學正,驅除這個賤婦,還我學堂朗朗乾坤。”這下,書生們都徹底地憤怒了。

    眼見著自己就要被趕出州學,丟掉飯碗,賈大嫂子也急眼了。氣得指著谷秀才道:“姓谷的,你這是要把老娘往死路上逼啊!別以為你那齷齪心思老娘不知道,上個月二十一號,就是下雨那天,老娘去收衣服,聽到你和一個書生在議論。還說老娘身子豐腴,看起來不好看,可卻爽利。”

    “又有一個秀才對你說,你敢摸進我屋去嗎,別吃了洗腳水。”

    “你這廝怎麼說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就算吃了洗腳水,也算是得償所願,老娘都聽臉紅了。你現在說什麼吃了我的洗腳水,那也是你的造化。看看你那猥瑣模樣,送老娘可看不上。”

    賈大嫂子一臉的鄙夷,橫眉怒視眾人:“你們一個個看起來道貌岸然,其實私底下那些齟齬別當我不知道,要我都當著三位大人的面說出來嗎?逼老娘,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谷秀才被她羞辱,滿面通紅,顫著嘴唇:“**,賤人……”

    學堂中有幾個和賈大嫂有私的的秀才聽到 她這番威脅的話,心中發虛,生怕她一急被揭破了。忙勸道:“谷休,好男不和女鬥,胸懷寬闊些。”

    谷秀才:“唯小人和女子難養也!”

    賈大嫂:“誰是小人,誰是小人,你給我說清楚了。”

    見下面鬧得跟菜市場一樣,盡說些飲食男人雞毛蒜皮的混帳事,鄒應龍徹底地怒了。狠狠地一拍驚堂木,咆哮道:“混帳東西,你等也是讀聖賢書的生員,還要不要體面了。本官今日和盧知州招集你等,就為你們上書朝廷陳情一事,別說不相干的。你等還有什麼話,儘管說,本官替你們做主。”

    說著又用鼓勵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早已經安排好的那個人,可那人顯然已經陷入了對州學食堂粗劣伙食的憤怒情緒中,卻沒有看到。

    “對,鄒大人說得是,有什麼話,大膽說出來,我和二位大人定然會為你們做主。”周楠大聲道:“各位學子,你們看這樣好不好。罰賈學正一年的俸祿,用來補貼食堂伙食。從現在開始,每月一次魚一次肉,改為兩次。至於賈大嫂,她畢竟是個農婦,不知道咱們讀書人有那麼多講究。所謂不知者不罪,改了就好嘛!”

    谷秀才點點頭:“如此也可以,全憑大人做主。”

    既然他這個首先發難者不追究了,其他幾個和賈大嫂有私的學生也點頭:“如此甚好。”

    至於其他學生可管不了那麼多,一聽說每月可以多見兩次葷腥,都是大喜:“好,就這樣。”

    周楠:“散了,都散了,今天中午加菜。羅賈氏,你下去做飯吧。”

    “是,大老爺。”賈大嫂這才忿忿而去。

    頃刻之間,大殿中的書生們都散了個乾淨,只留下目瞪口呆的鄒應龍。

    鄒應龍徹底地迷惘了,這事他本安排得好好的,就是要讓秀才們對盧知州發難,然後拿到學生們聯名的告狀信。可從頭到尾,自己竟然只是個旁觀者,為什麼會是這樣,究竟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既然和學生們的談話已經結束,鄒應龍也不可能長期封閉官學。

    為了防備他在下面搞鬼,盧知州派出地方鄉紳輪流宴請這個京城來的給事中,反正就是讓他沒空生事。

    接下來兩日,州學衙門的伙食很好,兩頓有肉,學生們極為滿意。

    鄒應龍一無所獲,只得懨懨地啟程回京。

    鄒大人這一走,周楠的祭孔典禮熱烈隆重,順利辦完,總算可以將這次京察應付過去。

    辦完差,也該到了回家的時候。臨行前,盧知州來請,說是空性案的捲宗已經拿回來,他也改了判詞。

    保洁阿姨的死和老和尚沒有關係,只不過,空性身為出家人,行為不檢,打五十棍,罰他賠償死者家屬一百兩銀子。

    死著家屬得了錢,心想,人死不能複生,不如得點實際的好處,也就罷了。反正首惡已辦,可謂是大仇得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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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醜媳婦見公婆的感覺





    周楠聽到來請他的人這麼說,心中突然有種強烈的羨慕嫉妒恨:空性案算是了解了,九公子三千兩銀子好處到手。此事這丫根本就沒出什麼力,簡直就是坐享受其成,大發橫財。

    不行,回京之後得找她一次,讓她分潤一些,至少也得把那筆二百兩的債務免了。

    這丫……說起來,她還真是個丫鬟生的庶出子。

    周楠那日在州學被鄒應龍揭破自己只有秀才功名,還是雜流出身,此刻見了盧知州卻是有些尷尬。

    忙拜下去。

    盧知州忙一把將他扶起,笑道:“子木精明強幹,日後若中了進士,在官場上歷練幾十年,當是宰輔之才。”

    周楠:“盧大人說笑,下官就連明年的鄉試能不能過還兩說,當不起。”

    盧知州正色:“唐應德、王元美的學生還能差了,日後翰林院當有你一席之地,請坐,請坐。”

    各自吃了幾口茶,盧知州又撫掌笑道:“那日州學之事想不到既然以這種方式解決了,真是出人意表,不佩服不行。”

    周楠心中得意:“學生嘛,讀了十幾年書,青春年少,血氣方剛,誰不喜歡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下官的老家江淮地區文風鼎盛,以往讀書的時候,三五志同道合的好友,相互成群結社。針砭個時事,議論朝廷大政也是常事。”

    “不過,現在想起來卻是可笑。”

    盧知州好奇地問:“怎麼說?”

    周楠:“知州是宦海沉浮了一輩子,政治上的事情自是清楚,可不是書 上說來那麼簡單。聖人曰:治大國如烹小鮮。可調和鼎鼐哪有那麼簡單,涉及到的人和物何其之多,沒個幾年的歷練,又如何懂得,這些都不是光靠讀書就能得到的。”

    “這一點,鄒應龍也自清楚。他召集秀才們議政,秀才們自然議不出什麼來。最後,只能是發洩肚子裡的一腔天生我才不為人用的怨氣開始抨擊地方政務。鄒應龍只要稍加引導,抓住其中一點不放,就能將火引到知州身上。這麼多學生聯名上書,控告知州,那可就是一件大麻煩了。”

    “不過,鄒應龍能夠引導學生,咱們也可以。若說起地方行政,他們也不懂,就算懂得一些,同他們也沒有切身厲害關係。比如朝廷派出礦監一事,他們家又沒開礦,派不派又如何?”周楠笑道:“人都只能看到自己身邊事,咱們不妨用些雞毛蒜皮的事讓他們議。比如官學裡的伙食,男女私情。男女之情大家都愛談,誰都希望吃好些。至於朝廷大政方針,經過這一打岔,秀才們也沒興趣再說了,這一招叫轉移話題。”

    也叫控場,屬於談判術中的一個技巧。

    聽他說完,盧知州以手扶額,大笑:“好一招轉移話題,周行人對世態人心的把握當真是妙到毫端,我輩不如也!”

    周楠心中暗笑:“這種事情以前我在現代社會的時候聽父輩說過,也是他們的親身經歷過,現在直接搬到明朝來,想不到同樣好使。”

    周楠的父輩出身在一個比較獨特的年代,那一年,幾乎所有的學府都有學生都在喊明珠石油,要打倒校長和校領導的毒菜統治。

    於是,學生們就開始鬧。

    校領導一看,不好,咱們也要緊跟時代潮流,要開明。

    於是,就將學生們都集中在一起開大會,讓他們給校領導提意見。

    大學裡的學生都是十八到二十歲的半大孩子,懂什麼意識形態上的東西。再說,這些東西看不見摸著不著,跟大家也沒有一毛錢的關係。說了半天,除了喊口號,也沒有什麼新鮮東西。

    大會開著開著,等到有一個女生開始聲討食堂大媽時猛地變得熱烈起來。那女同學憤怒地說,食堂大媽每次給自己舀菜的時候手抖得厲害。相反,給帥氣男生打飯的時候卻穩如泰山,這是以貌取人,這是對我等的迫害,這是物化女性。

    有了她起頭,學生們就開始發洩起長期積壓在心中的怨恨,從打飯不給夠量到食堂的衛生,到廚師不剪鼻毛。

    於是,這場轟轟烈烈的名著石油運動演變成食堂狂歡。

    最後以食堂整改,學生們伙食得到改善,皆大歡喜而落幕。

    笑完,盧知州問:“周行人,那個谷秀才是你預先安排好的吧?”

    周楠笑而不答,只說:“知州,倒想向你討個人情,明年給這個谷生一個參加鄉試的名額。”

    原來,明朝的鄉試三年一屆,並不是所有的秀才都能去考的。道理很簡單,童子試每年都有,也就是說,每年每縣都要出不少秀才。幾十年下來,一個縣有一兩百秀才也是常事。

    一個省那麼多秀才,若都去參加考試,貢院還不被擠爆了。

    因此,國家又制訂政策。如果是當年中秀才的,算是應屆生,可直接去參加鄉試。至於往屆生,則有兩個辦法獲取鄉試資格:一,參加地方官主持的加試;二,官學生學業靠前者。

    谷秀才在官學中每年年終考試都不上不下吊在中間,按規矩是無法參加明年鄉試的,周楠就以這個考試資格說動了他。

    說到這裡,或許有人會奇怪,谷生的成績不是不行嗎,他去參加鄉試未必就能中啊。可科舉這種事情,其實有很大的運氣成分,你的文章若是中了考官的意,就算質量差了些,也一樣高登桂榜。若是不合大宗師的口味,即便寫得再好,也叫你名落孫山。明朝大才子張居正牛吧,第一次參加湖北的鄉試,不也折戟沉沙,鬧得灰頭土臉。徐渭牛吧,考了一輩子,也就是個小秀才,都氣得神經分裂了。

    盧知道州點點頭:“也易,至於賈學正蒙受不白之冤,被罰了一年俸祿,倒是委屈,本官下來補貼州學一些就是了。”

    辦完延慶的事,周楠自回行人司交了差,接下來就是等著京察審核了。反正一件政績在是手,左右能夠得個中等,倒是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周楠又要恢復從前每日去行人司點個卯就溜號回家看書的閒適日子。

    從行人司出來,回到家中,黃豆就來報:“禀老爺,前番王大老爺派人來說,唐大老爺已經出京回南京了,叫你過府讀書。”

    “應德公回南京了,王世貞叫我過去讀書。”周楠大大地不安,有種醜媳婦見公婆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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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實用主義者王世貞





    “黃豆,你給我準備束脩,等下送去恩師那裡,就說我明日一早去行人司點了卯就過去見他。”周楠吩咐:“也不用太值錢的東西,反正就是些日常用品瓜果點心什麼的。對了,老臘肉要送過去一條。”

    王世貞出身蘇州望族,從小就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什麼稀罕值錢的玩意兒沒見過。如此,倒給周楠省下一筆學費。

    第二日,回司中交了差。臨近年底,一年的活都已經乾完,中央財政撥下的款子也花光。按照明朝的製度,新一年的財政預算要在冬至那天定,春節過後才撥下來。沒錢,也乾不成什麼事。所以,在接下來的兩個月算是大明朝各大中央機關最清閒的日子。

    周楠從秦梁那裡出來,和郭書辦說了一聲,就溜了號。

    站在冷風呼嘯的大街上半天,他才鼓足了勇氣叫了一頂轎子去了唐順之在京城的宅子。

    上次和王世貞見面,自己可算是把他得罪得狠了。本以為他雖然名頭極響,文藝界領袖。可自己又不像別的穿越小說主人公,要靠剽竊以後人詩詞,抄襲四大名著混藝術界。我就是個官場油子,一心奔升官發財而去,你一個山東的地方官兒,得罪也就得罪了。

    卻不想,自己竟然成了他的學生,這才是山不轉水轉,水不轉吶雲還轉,落到他手頭,還不被雕琢得人不人鬼不鬼?

    唐順之在京城的宅子不大,可他一走,整個院子就只住著王世貞和王家的一個老僕,在陰霾的冬日中顯得陰森森甚是可怖。

    在老僕的引導下,周楠進了書屋。

    王世貞已經坐在椅子上,他身後的牆上掛著一副唐順之畫的燃荊圖,桌上還放著一把戒尺。

    周楠看到那條已經被人手摩挲得如同黃玉一般的竹板,打了個寒噤。忙拜下去:“學生周楠拜見恩師。”

    王世貞也不伸手去扶,任周楠在地上磕了三個頭,算是正式收他入門。

    周楠自從穿越到明朝之後,對磕頭這種事情有著強烈的反感,自然是能不跪就不跪。現在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天地君親師,給老師磕頭也是應該的。再說,我入了王門,也算是蘇州一系的士子,對於我的將來卻是大有好處,如此看來也不虧。

    待拜師禮畢,王世貞這才伸手虛扶一把,面上露出微笑,道:“子木,本師聽人說,你十八歲就中了秀才,名次也還勉強。雖說淮安的童子試比不上蘇州,卻也是難能可貴。能夠以弱冠年紀連關三關,想來你的基礎也不錯。”

    又道:“人誰沒有個個磨難,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遼東十年,也算對你心性和意志的一種磨練。這次南榜競爭激烈,多是蘇揚才俊之士,很多人都是我的晚輩。你未必能中,但這是你十二年後第一鄉試,去看看也好。”

    南京、揚州、蘇州讀書人的厲害,王世貞這個本地人自然是清楚的。他也不知道周楠的真實水平,可心中還是覺得難度有點大,即便有自己指導,也沒有多少把握。

    周楠見他態度和藹,並沒有記恨自己,心中偷偷地鬆了一口氣,笑道:“禀恩師,學生這次只怕要在北直隸參加鄉試。”

    王世貞一愣:“這是何故? ”

    周楠就將自己陰差陽錯成了潮河所軍戶一事大概說一一遍。

    王世貞突然振奮起來,撫掌道:“原來如此,倒是你的造化。北直隸鄉試如何能夠和南京直隸相比。更何況,順天府還要單例/如此,你讀上一年書,鄉試也有七成把握了。”

    “另外……”王世貞猶豫了片刻,繼續道:“說起北直隸鄉試,朝廷明年夏季會舉行一次大考差,至於參加大考差的又有哪里人,未來又是誰考中,我大概能估算一二。”

    見周楠一臉的茫然,王世貞解釋說,按照明朝的科舉制度。因為鄉試關係重大,考生若中榜是可以直接以舉人功名做官的,關係重大,相當於後世的公務員國考。

    因此,主考官得從中央各部選拔派遣。

    能夠到地方上做主考官,一是能得許多謝師銀子。走一趟,至少幾千兩銀子入帳,而且,這筆收入合理合法。其二,所有中舉考生都是你這個做座師的門生,未來也不知道會不會出部院大臣,甚至內閣輔臣,這可是一次蓄養人脈的機會。

    正因為這事的好處實在太大,每到大比之年,京官都會為這個主考官的名額爭得頭破血流。

    那麼,怎麼選拔呢?簡單,考啊!

    按照規定,中央各部院侍郎以下,正七品以上的官員都可以報名參加遴選。然後,再在翰林院的主持下,大家拿起筆寫八股文章,考過的就可以去做大宗師了。

    這個大考差的難度和嚴格程度比不遜色於進士科。

    當然,為了防止你寫文章實在太厲害,每次大比之年都來搶名額。國家又規定,一個官員一輩子只有一次做主考官的機會。

    聽王世貞這一說,周楠才“哦”一聲:“原來如此,學生受教了。”不過,他還是不明白朝廷明年夏天的大考差和自己的鄉試有什麼關係。

    王世貞道:“江陰顧尚實有意去考,欲要爭取今年北直隸大宗師差事?”

    周楠繼續不解。

    王世貞耐著性子說,顧尚實就是顧言,江陰人,和他都是嘉靖二十六年同科進士。這人身子不好,雖然有心做這一屆的考官,可害怕長途奔波車舟勞頓,想要做北直隸的主考。

    “顧尚實現在兵部做主事,以他之才,真去考,必定是能拿到這個差事的。”王世貞面上的笑容更濃:“江陰和蘇州隔得不遠,我自小就認識顧尚實,雖然相處得不是太融洽,早年還結過仇怨。可此人喜歡什麼樣的文章,又是什麼脾氣禀性,卻摸得透了。只要是他做主考,你又多了二分把握。七成加兩成就是九成,夠用了。剩餘的一成,全憑天意。”

    他滿面欣慰,不住地撫這下頜的短鬚。

    周楠一陣好笑:這才是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敵人,這王世貞說起話來並不像那些所謂的君子,一開口就是仁義道德,讓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說起話來也沒有顧及,簡直就是標準的實用主義者。

    也對,能夠寫出《金瓶梅》這種風月小說的人,能是古板的迂夫子嗎?

    無論在任何一個年代,任何一個行業都有一種奇怪的現象,在某一時期會有一大批准天才突然井噴。比如魏晉文學中以三曹為代表的建安七字,比如現代足球以貝克漢姆、吉格斯為代表的曼聯九二班。

    前頭說過,嘉靖二十六年進士科出現一批非常厲害的政治人物、文化人物,李春芳、胡正蒙、徐光啟、馬三才、張居正……

    這批人無論是文化水準、行政能力都是明朝最頂尖的人物。

    顧言在當年的科舉考試高中二甲第四十二名,王世貞也算是大才了,和這些厲害角色同場較量,最後也不過是堪堪在二甲吊車尾。

    這麼一個比王世貞還能考試的考場機器去參加大考差,必定是能過關的。

    王世貞對這個準同鄉實在是太熟悉了,在他看來,周楠如果在自己的指導下有針對性的備考,中個舉人應當不難。

    王世貞:“唐應德曾在為師面前稱讚你的見識、才華和乾才,說你也算是個難得人物,讓我收你入門。為師也不知道你的學業如何,現在問你,所治何經?”

    明清科舉,《四書》是必考的科目,但《五經》卻不要求考生都學。考卷上會出五道五經題,考試的時候你可以根據自己選修的那一經選一道作文。

    周楠:“回恩師的話,學生治《春秋》。”

    王世貞點點頭:“選《春秋》啊,倒是巧了,為師當年也治此經。我等在學聖人之言的時候有不明白的地方,可用春秋事補之。”

    周楠偷偷撇了撇嘴,心想:什麼以春秋故事補之,我之所以選《春秋》純粹是因為這書簡單,都是故事,也看得進去。真去修《尚書》和《易經》上面全是陰陽八卦,根本就看不懂啊!

    王世貞:“好,為師就出一道題目,你做一篇文章讓我看看。我想想,寫什麼呢?”

    他又摸了摸下頜的短鬚,微一沉吟:“顧言喜讀《論語》,就以《公西華曰:正唯弟子不能學也》為題。”

    “是,恩師。”周楠心中大苦,他也沒想到王老師說乾就乾。八股文自己可不會,等下若是作不出來,天知道這王大作家會如何折磨自己。

    沒辦法,他只得磨了墨,一邊抓著腦袋,一邊慢吞吞地落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已經到午時,頭皮都抓破了,總算勉強湊了四百來字。

    八股文在格式上要嚴格的要求,到清朝時,甚至細化到每一股必須有多少字。

    清朝時,八股文剛開始要求是五百五十字,接著是六百五,到同光年則固定為七百字。

    至於明朝則沒有這麼多講究,長的可以寫到千字,短的則只有三百字。

    當然,在考場上你寫個三四百字的文章也未免太不嚴肅了,第一時間就會被閱卷官扔在廢紙簍裡。

    說來也怪,寫完將稿子遞給王世貞的時候。周楠即便知道自己這篇作文寫得狗屁不通,心中卻沒有絲毫的畏懼和尷尬。原因很簡單,他心力透支過度,腦子一片麻木,感覺身體被掏空。

    一看周楠的字,王世貞就眼睛一亮,禁不住讚道:“好一手端正的三館體,就憑你這手書法,殿試的時候也能拿到好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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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王世貞的誇獎





    以周楠的特立獨行譁眾取寵的禀性,如果在往日被人這麼誇獎,早就自吹自擂翹尾巴了。

    但今日他心中有鬼,卻一臉羞愧地埋下頭來。

    這神情落到王世貞眼中,禁不住暗暗點了一下頭:此子表面上看起來飛揚跳脫,卻是個不驕不躁之人。

    他又將目光落到文章上:“你這個題目沒有破好,可改為賢者觀聖之深,而即得之於道者焉。”

    說罷,就將周楠文章的第一句塗了,重新寫將這段文字寫上去。

    周楠:“恩師說得是,弟子受教了。”

    “承題部分也不妥。”王世貞又抹了一這一段,將修改後的文字改上去。

    “起講寫錯了……”抹掉。

    “入手……你怎麼能夠這樣入手……和前面文理氣機根本就接不上去。”抹掉。

    “起股,怎麼文風又變了……純粹就是亂做。”抹掉。

    “絲……中股……你寫的是什麼,垃圾嗎……”

    王世貞惡向膽邊生,一路抹下去,整篇文章被他塗成了黑板。

    最後,他將筆朝地上一扔,怒喝:“周楠,這就是你做的文章,你以前的秀才是怎麼考來的,賄賂考官還是請了槍手?”

    周楠滿面通紅,感覺臉上以後無數的雞蝨子在爬:“恩師,學生,學生,學……”

    王世貞徹底爆發了:“滾出去,滾!”

    如果換成別人對周楠如此無禮,無論對方是什麼人物,自然是不能忍。小爺如果八股文章寫得字字珠璣,還用你來教,自去參加鄉試了。

    一言不合,說不定還要和王世貞打上一場。

    可是,這裡是古代。天地君親師,老師可是如同父母一樣的存在。做學生的把老師給打了,那就是大大忤逆,這輩子也不用在場面上混了。

    而且,自己肚子裡究竟裝著什麼自己最清楚。對於八股文他只是個門外漢,王世貞這種作文高手自然有資格教訓他。

    沒辦法,周楠只能忍了:“恩師你先消消氣,學生先告退。”

    “想走,沒那麼容易,在外面等著。”王世貞咬牙切齒。

    他心中悔啊,後悔當初不該答應唐順之收周楠為弟子。

    唐應德是心學掌門,名震天下的大名士。自古文人相輕,如王世貞這種目高於頂的大才子對他也是服氣,他推薦的學生想必也是一等一的人才。

    當初,唐順之在想他推薦周楠的時候,還介紹了我們周大人所作的幾首詩詞。

    作為文學界的領袖,王世貞如何不知道這些詩詞的妙處,一看就丟不下,腦子裡反反复复都是“為誰風露立中宵”“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這些精美到極處的句子在迴響。

    不禁心怀大敞,自己如果能夠收這種佳弟子入門,倒是人生一大快事。

    到周楠金榜題目一天,那才是師徒雙進士,嘉靖二俊傑。千秋文章事,文壇兩詞宗。

    今日一看周楠的八股文,王大人如遭雷擊,強烈預感自己一世英名只怕要毀在這個周子木身上。

    就他所寫的這篇作文,別說考舉人考進士,直他娘縣試那一關也過不了。

    可是,他的字怎麼寫得那麼好,詩詞怎麼又是一派大家宗匠氣勢?

    這其中怎麼透著詭異,想不通,想不通。

    周楠被王世貞趕了出來,又不好離開,正得鬱悶地坐在堂屋裡,一邊喝茶一邊吃點心。

    待將肚子塞得滿滿的,王世貞氣勢洶洶拿著戒尺過來。

    周楠大驚,這是要打我手心嗎?本大人都二十八歲了還被人打,顏面何存?

    他忙跳起來,賠笑:“恩師,方才是學生的錯,你老人家快坐,學生給你斟茶。學生晝夜讀書,身子孱弱,這體罰,是不是暫時寄下。”

    看到自己這個學生身高臂長,滿面健康的紅光,又有哪點身子羸弱模樣。王世貞差點被他氣笑了,冷哼一聲,“誰說要罰你,聖人云,不教而誅是為虐。”就將戒尺從後頸處伸進去,撓了幾下。

    喝過周楠遞過來的茶水,王世貞冷著臉:“今天這文章你是怎麼作的,每個句子分開看還算可以,但合在一起卻是一竅不通,文理也連不上的,當初你又是怎麼考中功名的?”

    周楠賠笑道:“恩師,學生當年受人冤枉,發配遼東十年,十年沒摸書本,所學的東西早就還給先生,心性也是大變,現在卻是揀不起來。唐公和恩師美意學生心領,學生就是個魯鈍之人,對明年的科舉也不報幻想。惟獨怕考得太差,污了恩師清名。”

    聽他這麼說,王世貞心中有些明白。是啊,三天不練手生,三天不唱口生。十年遼東戍邊生涯,換任何一個人都熬受不了,哪裡還有心思讀書。別說是周楠,自己父親被下到天牢裡,生死未知,這陣子自己何嘗不是五內俱焚,什麼事都做不了。

    想起父親,王世貞眼圈一紅,再不忍心責怪周楠。

    良久,才嘆息一聲:“聞道有先後,人在世上誰不遇到事情,我輩君子豈能自甘沉淪?為師就當你是發蒙學童,咱們從頭開始吧!”

    聽他這麼說,週楠心中大失所望:老王你還不肯放棄啊,遇到我這種學生,你痛苦,我也痛苦。

    他剛才這一句是提醒王世貞自己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料,乾脆你找個藉口,比如政見不合或者學術之爭,把我給趕出門。這樣,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聽王世貞的意思,這是要從頭教起,何必呢?再說,時間根本就不夠用啊!

    王世貞如何不知道時間根本就來不及,不過,他心中已有定計。緩緩開口道:“方才我看你的文章,每一個句子都非常眼熟,應該是化用別人中式範文裡的句子,可真?”

    聽他這麼問,周楠羞愧地將頭低下去:“恩師目光如炬,學生慚愧。”

    這個王世貞還真是眼尖,連這都能看出來,這個人可丟大了。

    原來,周楠從離開淮安進京開始就惡補八股文寫作,到現在基本將時文格式和手法弄明白,算是勉強入門。不過,這其中最大的一道關口是文言文寫作。

    文言文這種東西,沒有經過系統的學習,別說寫,你讀都讀不懂。

    那麼,怎麼辦呢,只能死記硬背將手頭所能找到的八股範文都背熟了。然後,按照別人的手法,照樣臨摹一篇出來。

    在這兩個月中,周楠裝了一肚子範文。剛才作文的時候,心念一動,那些句子就不由自主地冒出來,然後拼湊成篇。

    這樣的文章用來糊弄外行還是可以的,但其中的毛病也大,那就是缺少一氣通貫的文理和氣脈。王世貞什麼人。只看了一眼就看出,這就是文字堆砌,是垃圾拼盤。

    說嚴重點,已經形同抄襲了。

    王世貞突然道:“不錯,非常不錯。你別以為為師這是在諷刺,實際上,你這個法子是很好的,倒給人不小的啟發。”

    “什麼……謝謝恩師誇獎,學生受不起。”周楠驚喜地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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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不走尋常路的王元美





    王世貞緩緩道:“好,話說到前頭。為師說過,就當你是發蒙的學童,咱們從頭開始。不過,比起垂髫小兒你卻不同,至少我不用再教你識字,況且你的書法也不錯。”

    也僅僅比剛識字的孩童好一些,這簡直就是極差的批語,周楠心中羞憤,想要反駁卻感覺一陣無力,只得道:“恩師說得是。”

    王世貞:“你現在只有一年不到的時間,要從一個剛識字的孩童達到能夠寫八股時文的地步,確實是難。所謂,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聞名天下知。所以,從今天起你要花費比常人多十倍的工夫。”

    “我們一步步說,你現在有兩個問題。”

    周楠好奇地問:“什麼問題?”

    王世貞:“一是研經探微,二是如何將大白話換成文言落諸文字。”

    周楠:“對對對,恩師說得是。特別是第二點,我一寫文章一不小心就寫成大白話,怎麼轉成文言,卻是不知道。 ”

    王世貞 侃侃言道:“所謂文言實際上就是先秦口語,要點是言文分離、行文簡練。最早在沒有紙張之前,書是要寫在竹簡上的,一篇幾百字的文章就得好幾斤重,若是洋洋萬言只怕要用牛車來載了。因此,文章的要點是用盡可能少的字寫盡可能多的內容。”

    周楠:“恩師說得是。”

    王世貞:“至於經藝,你暫時也不要過多研究。”

    “學生不明白。”

    王世貞:“你又不做問生,研究那麼多經藝做什麼?你現在是要對付明年的秋闈,能夠將四書和你所治的一經原文和朱子的註解背熟,知道其每沒一句話的意思,知道該如何做題就行。”

    周楠:“說起來,學生前一陣子重新撿起書本,倒將四書和春秋背得滾瓜爛熟了。”

    王世貞倒有些意外,就隨意抽了幾個句子問,最後一臉的欣喜:“如此倒少了許多工夫,看來你以前的底子還在。看來,你不但將書本都背得熟了,還背了不少時文集裡範文。”

    周楠臉一紅:“正是。”

    王世貞點點頭:“如此倒也簡單了,除了文言寫作之外,你另外的一個問題就是八股文寫作了。你現在還倒不了寫八股文的地步,強寫也沒有意義,先放到一邊。從今天起來,你每日作一篇文章,寫完之後交到為師這裡來。不必須符合文言規範,字數在一千字以上。等過得幾月,你學會作文了,咱們才開始寫八股時文應付明年的秋闈。”

    聽他這麼說,周楠頭大如斗,一天一篇古文,還得一千字以上,這不是要命嗎?

    忙道:“恩師,可否寬容些時日,三五日一篇如何?學生還得在行人司當職呢,公務在事,怕沒有那麼多工夫。”

    王世貞淡淡道:“衙門裡的事情為師清楚,年底能有什麼公務?你每日申時到我這裡來,寫完文章,再回家去。別忘記了,據鄉試已經不到一年,哪有那麼多三五日好讓你荒廢。”

    周楠無奈,只得道:“是,學生受教,還請先生出今日題目。”

    王世貞見他答應,收起了古板的面孔,微微一笑,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稿:“這是為師閒著無聊時寫著玩的白話,你將之改成文言吧。”

    周楠接過來翻了翻,眼皮子一跳,頓覺小腹中有熱氣騰騰而起。

    不禁大吃一驚:這是黃色小說吧?想不到啊想不到,王世貞你這麼個道貌岸然的傢伙也寫這種東西。

    這本稿子的主要內容是說唐朝時晚年的武則天宮闈寂寞,尋找情夫,後得張昌宗、張易之兄弟胡天胡地的事兒。總字數有大約萬字,都是市井白話,樸實流暢。

    “恩師……這這這,這不妥當吧?”

    王世貞正色:“少年之時,血氣初行,戒之在色。或又云,人之大欲存焉。你看其是紅粉,為師卻看到的是骷髏。我聽人說你好酒貪花,為師就讓你寫風月書兒,這也是對你心性的一種修煉。心定,則無事不成。”

    周楠心中不以為然,口中卻道:“恩師說得對,戒能生定,定而生慧。”

    “好,改寫去吧!你抓緊些,若是作不好,今夜只怕要住在這裡了。”王世貞揮了揮袖子。

    吃過午飯,周楠顧不得午休,便將這本小說讀熟,然後鋪開紙筆一字一句地改寫。

    文言文寫作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一是要一字一句地摳,二是要用典,三則是要講究詞句的對仗,乃是一件大耗精力的事兒。

    不得不說這本小說寫得真是不錯,其中的肉戲簡直就是迴腸蕩氣,就連周楠這個經久人事之人也讀得血脈賁張,幾欲將手中毛筆一拋,邀上朱聰浸這個損友,直奔教坊司實地考察。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到晚飯時,周楠總算將這篇上萬字的小說用文言文壓縮成一千多字的篇幅交到王世貞手頭。

    王老師:“很好,不錯,先吃飯。”

    周楠正獸血沸騰,如何按捺得住:“恩師,學生今日課業以畢,家中還有些事,先告辭了。”

    可惜王世貞早已經看穿了一切,又將一本手稿遞給周楠:“你能有什麼事,晚上把這本稿子改了。”

    周楠大吃一驚,還來,這不是要命嗎:“恩師,不是說每天作一篇古文嗎? ”

    王世貞:“沒錯,為師是說過這話。不過,你今日不是沒有去司里當值嗎?你的書本都還給了業師,十二年後從頭再來,需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所謂時不我待,必須笨鳥先飛。”

    “是,恩師。”周楠心中大苦,什麼笨鳥先飛,這純粹就是負重前行。

    為了抓緊時間,他一邊吃飯,一邊飛快地讀這那本小說。

    至於王世貞則一邊吃飯,一邊看周楠的稿子,然後提起筆在上面修修改改。

    世界很安靜。

    吃完,稿子也改完了。王世貞點點頭,道:“還算勉強,只是用語還不夠精煉,說到底是你的詞彙量還有些不足,多讀多寫就好。這稿子我已經修完,你拿回去看看,背熟了。”

    說罷,就將周楠那篇文言文附在小說後面,然後提筆在書頁上寫下《如意君傳》四個大字。

    周楠恍然大悟,原來這書就是傳說中的明朝排名前十的風月名著《如意君傳》啊,久仰了!

    當年在大學學明清文學的時候聽老師說過這本書的名字,他也去圖書館尋過。可惜這種內部參考資料卻藉不到,估計怕學生們讀了,敗壞了學校的人心風氣吧?

    對於王世貞給自己的這本小說,周楠突然有些期待。

    一看,果然又是一本風月小說。相比起《如意君傳》說的是發生在唐朝宮闈裡的秘聞,這書很接地氣。

    說的是某地有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從小身子虛弱,家里人非常擔心。

    於是,就有一個得到神尼上門說,貧尼掐指一算,令千金活不過十六歲。你家若想保住這個女兒,可在庵里削髮修行兩年,度過這一大劫。兩年之後,可還俗回家依舊做她這個大小姐。

    這家人就信了,讓女兒做了短期尼姑,法號正靜。

    正靜師太以前身子之所以弱,估計是因為整天呆在繡房裡缺少運動的緣故。這次做了尼姑,整日劈柴、餵馬、周遊世界,面向大海,春暖花開,身體漸漸好轉。

    進尼姑庵之後,正靜師太愕然發現,這庵里亂得很。師父和男香客們不清不楚,師兄們經常誘英俊書生留宿。

    哪個少女不懷春,她竟有些略微的騷動,只不過,畢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還守著清白。

    這一日,正靜師太去外地化緣,回來的時候因為耽擱了時辰,坐了一艘夜航船,同行的有一位小鮮肉書生,看得她心中撲通亂跳。因為孤身一人,加上沒有發育,正靜師太就冒充和尚。

    當夜她就和書生擠在船艙裡睡覺。

    半夜,書生一翻身,手就碰到正靜師太的胸口,一摸:握草,小師父胸肌練得不錯啊……不對,不對,這不是胸肌,是胸肉啊。

    又朝下面一摸,繼續握草。

    其實,正靜師太與花樣少年大被同眠一直都沒有睡著,見書生摸來,如何把持得住,遂成好事。

    一番顛倒之後,書生也清醒過來,問明情由。又愛慕師太的美貌,定下山盟海誓。

    於是,正靜就辭去了尼姑這個有前途的職業,和書生私奔做了夫妻。

    後來,書生中了狀元做了大官,二人從此過上了富貴榮華的日子。

    “好看,真精彩,這作者腦子裡不知道是怎麼想的,連這樣的情節都編得出來。”周楠擊節叫好。

    小說好看是好看,可要改變成文言文,卻不是那麼容易。

    待到午夜時分,總算是寫完。

    擱下筆,周楠只感覺全身酸軟,胸口一陣煩惡,忍不住對著痰盂哇地吐了一口清水。

    原來,他因為喝太多茶提神竟是醉了。

    腦力透支過度,眼前的景物在微微轉動。這個時候再回家去已經不可能,只得在這裡將就一夜。

    第二天,周楠去行人司點卯之後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溜號,而是老實地坐在屋裡背書。他先是背了一篇《孟子》,接著是一篇八股範文,最後則是昨天自己改寫之後經過王世貞斧正的《如意君傳》文言文版。

    他可不敢離開行人司。行人司司正秦樑和王世貞是同年。若叫王老師知道自己每天有那麼多空閒時間,再加重課業,那可是要老命的。

    下午申時,周楠照例去王世貞那麼報導。將昨天做的那篇文章一字不漏地背了。

    王世貞點頭,又扔給他一本小說:“去改寫了。”

    依舊是一本好看的小說,說的是某書生娶錯妻子,然後二人從此過上沒羞沒臊的日子的故事。

    書生,又是書生。這明朝的書生真有那麼飢渴嗎,真是時代之恥啊!

    周楠嚴重懷疑王世貞每天一本黃色小說得叫自己改寫,這是要把周某培養成地攤文學寫手,繼承他肉文大咖的衣缽。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21
第二百一十八章如夫人來了





    不管怎麼說,這種教育方式倒是新奇,至少不那麼枯燥。

    時間一天天過去,說來也怪,周楠感覺自己好像已經摸到古文寫作的門檻了,寫起東西來也流暢麻利。

    每天眼睛一閉上,眼前都是之乎者四個字在晃動。

    剛開始的時候,自己所寫的文章常常被王世貞改得面目全非烏漆麻黑,漸漸地,改動的地方越來越少。

    不過,每天一篇作文,大量耗費腦力還是讓他痛苦不堪。恍惚中,自己好像又回到高考前埋頭刷題的日子。

    這一日,他剛起床,感覺鼻中呼吸不暢,應該是被鼻屎給堵了。用手指一摳,就有一股溫熱的液體流出來,定睛看去,手上全是鮮血。

    止住鼻血,又朝銅鏡裡看了一眼。入目是一個滿面青春豆的書生,以往那個清爽少年再也找不到了。

    周楠實在忍不住,找到王世貞,苦苦哀求:“恩師,學生實在是打熬不住了,能不能換本小說改寫啊!《三國演義》《水滸》隨便什麼都行,再不能是風月小說了,要命的啊!”

    他正是龍精虎猛的年紀,已經兩三個月不近女色。今天又讀十八禁,實在是忍不了。按說,要解決問題也易,京城中青樓楚館沒有一千也有六百間。可是,他每天在這裡寫稿寫到半夜,回到家倒頭就睡,哪裡有精力出去胡天胡地。

    王世貞還是那句話:“這是對你心性的磨練,看山是山之前,你首先要經歷看山不是山的階段。”

    周楠:“恩師,這學業究竟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王世貞:“等到你參加秋闈之前。”

    說罷,又扔過來一份手抄本:“去改寫成文言。”

    這個抄本上說的是某書生流連青樓,品鑑風月,最後抱得美人歸的故事,書名《青樓怨》。

    “還是書生,能不能換人?”周楠呻吟一聲:“太審美疲勞了。”

    他此刻的心情就和書名一樣,怨憤到了極點。這明朝的寫書人太他娘能YY了,王世貞也不能免俗。

    說來也怪,此番讀到這份稿子,周楠感覺自己內心中平靜無波。

    手中的筆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牽引著,在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下去,須臾即成。

    寫完,他依舊呆呆地坐在那裡,感覺自己心理滄桑得像一個看破紅塵的八十老翁。美女,浮云爾!

    “我這是進入了賢者時間了嗎?”周楠苦笑:“閱盡世間繁花,方證菩提。”

    他突然明白過來,王世貞因為聽到自己色中餓魔的名聲,故意以風月書兒對自己進行狂轟亂炸,讓自己對女色徹底地失去興趣。

    這手段……實在是太惡劣了……但效果確實很好啊!

    周楠感覺自己就好像是一口氣看了上千部片兒的鑑黃師,ED了。

    這一次,王世貞看完周楠改寫的千字文言小黃文,難得地點了點頭:“不錯,算是入門了。有一個地方的字句還不夠精道,一個典故沒有用好,為師替你改改。”

    評講了半天,他又去抽屜裡摸稿子。

    一看到王世貞這個動作,周楠就心驚肉跳,哀求道:“恩師,再不能寫風月書兒了。求你老人家憐惜,出個遊記、雜記的題目,無論是記人記事都好。”

    王世貞眼睛一瞪,依舊拿出一本稿子。稿子的封面上霍然寫著《艷史》兩個叫人崩潰的大字。

    正在這個時候,侍侯王老師飲食起居的老僕就領著窩頭進來。

    窩頭在地上磕了個頭:“小的個王大老爺,周老爺磕頭了。”

    周楠:“起來吧,窩頭,什麼事?”

    窩頭:“老爺,如夫人來了,叫你快些回家去。”

    周楠大喜:“素姐來了,太好了,太好了。”來京幾月,一個人呆在這陌生的城市裡還真是空虛寂寞冷,實在需要家人的慰籍:“恩師,學生的妾室來京投親,就告辭了。”

    王世貞這才罷了,將稿子扔進抽屜裡,道:“也罷,你今日且回去,就以京城風物為題隨意寫一篇文章,明日申時散衙再交過來。”

    周楠:“是是是,學生一準寫好交來。”就飛也似地逃了。

    哥來的時候像風,走的時候也像風。

    從王世貞這裡出來,周楠隨手將一串錢扔給窩頭:“賞你的。”

    窩頭不解:“老爺,小的又沒立什麼功勞,如何當得起賞,不要不要。”

    “真是個老實孩子,給你賞收著就是了。”周楠回頭看著王世貞的居所,有種想流淚的感覺:“窩頭,你可拯救我了。可怕,太可怕了!”

    風月書兒看一本兩天還算得勁,天天看,天天寫,那就是一種非人的折磨。這情形就好像是被見天大魚大肉膩倒的人,內心中最渴望的是家裡的那一碗清湯寡水的青菜雞蛋麵。

    窩頭這才忸怩地收了錢,謝過賞。

    周楠又問:“你見到姨娘了?”

    “見著姨娘了。”

    “什麼情形?”

    窩頭抓了抓腦袋:“反正家裡來了好多人,帶了許多東西過來。”

    他是個非常老實的小孩子,屬於三腳踢不出一個屁來的人,問半天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周楠心中欣喜的同時,又是奇怪,雲娘有孕在身,家中還有個嬰兒,素姐怎麼想著跑京城來和自己團聚?

    回到家中,太陽還掛在空中。院中有丫鬟小子來來去去搬運東西,打掃衛生。

    聽窩頭說這是家裡的男主人,紛紛跪地見禮。這些丫鬟奴僕周楠都不認識,他心中一楞,素姐怎麼賣了這麼多人。家裡可沒有多少錢,一下子添了這麼多張嘴,壓力山大啊!

    這幾日京城的天氣不錯,都是艷陽天。

    陽光照在院子裡的荷塘中,荷花早已經枯萎,拔掉了,水中有不少小魚游動。

    周楠突然念道:“池中有游魚往來穿梭,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遊者相樂。”

    念完,他伸手朝自己額頭上拍了一記:我整日寫文言文,幾近走火入魔,王世貞這是對我精神的摧殘和迫害啊!

    正在這個時候,有兩個丫鬟抬著一口樟木箱子從他身邊經過。

    這兩個丫頭只十一二歲,力氣小,手上一滑可,箱子摔在地上裂開了,裡面的散碎銀子流了一地,看分量至少有幾千兩之巨。

    周楠吃了一驚,“帶這麼多錢來京城,你們姨娘呢?”

    丫鬟回答:“回老爺的話,姨娘在東偏院。不過,姨娘說她一路坐船來京,脂粉胭脂都用光了,就出去買,現在還沒回來。”

    周楠:“那好,老爺我先回屋睡一下。你跟姨娘說,我想著她的手趕面呢,晚上就吃這個。”

    說罷就回到主屋,撲通一聲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這些天實在太累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21
第二百一十九章奇怪的夫妻關係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就听到有人喊:“老爺,姨娘已經回來,晚飯已經妥了,還請你快起來吧!”

    周楠睜開滿是眼屎的雙眼,卻見眼前是一個半大的小丫鬟,也不認識。

    一張熱毛巾遞過來。

    洗了把臉,感覺精神好了些,只是眼睛依舊乾澀。

    “素姐回來了,大好。”周楠心中歡喜,就一整衣冠到了小廳堂裡。

    卻見裡面好多人,皆屏息而立,一個十五六歲,滿頭珠翠的女孩子做低眉順眼地坐在飯桌前。

    那女子身材纖細,高得嚇人,儼然後世超模。只皮膚有些微微黝黑,面上青春豆氾濫,不是荀六姑娘荀芳語又是誰?

    見他來,侍立在荀芳語身後一個婆子急忙道:“姨娘,老爺來了,你應該站起來迎候。”

    荀芳語立起身來,微微一福。

    周楠驚訝地叫了一聲:“六姑娘是你,你怎麼來了?”

    荀芳語不說話,又將眼皮耷拉下去。

    那婆子忙賠笑對周楠道:“老爺,快入座,姨娘也坐,開飯了開飯了。”

    立即就有菜餚如流水一樣送上來,周楠正餓得狠了,接過丫鬟遞過來的一碗手擀面,只吃了一口就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那婆子神色有點緊張:“老爺,這是姨娘親手為你做的面,可是不合胃口。她以前在淮安的時候畢竟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從來沒有下過廚。”

    周楠聽說是荀六姐親手做的面,不好意思說這玩意兒就是餵豬的,使勁朝嘴中扒拉了幾大口,就問那婆子是誰。

    婆子回答說她姓安,是荀家老人。淮安荀府不是分家了嗎,她就分到了六姑娘這頭,貼身使喚。

    至於其他丫鬟小子,也是荀家分給六姑娘的。

    最後,安婆子說:“回老爺的話,老爺你來京做官,離家何止萬里,身邊也需要人服侍。再說了,夫妻二人長年不在一起也不是辦法。因此,姨娘就來京和老爺團聚,方便照顧飲食起居。”

    周楠:“六姐來京城,家裡的產業怎麼辦?”

    安婆子忙回答:“家裡的店鋪都租給別人,每年的租金都有定數,土地則都租給姨娘的兄長荀秀才,到時候派人去把租子回來就是。至於家中的宅院,留管家守著。淮安那邊但凡有事,管家自己就能處置。實在處置不了,可派人來問。”

    “如此就好。”周楠點點頭,荀六姑娘就是個小孩子,她留在淮安也做不了什麼,反叫人操心,來京城有自己照看著也放心:“六姑娘,你真願意來京城和我在一起嗎?”

    自己和荀芳語的關係實在剪不斷理還亂,到現在也說不清楚。

    當初丁夫人為了霸占家產,硬將六姑娘塞給周楠做妾。

    周楠其實對這個長得有點醜的女孩子毫無感覺,只是可憐她的身世,暫時收留。準備過一段時間,等到一切弄好,再打發她離開。至於那樁婚約,也不用當真。堂堂舉人家的大小姐給自己做妾,確實是太委屈了。

    可是,經過那晚的事情之後,再叫她走,那就是沒良心。

    於是,荀芳語就這麼尷尬地留在了周家,只是不和雲娘、素姐她們住在一起。

    六姑娘對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態度,周楠心中也是疑惑,也不太願意去想。

    安婆子道:“姨娘自然是願意的,這次來京也是她說起的。”

    從頭到尾都是這個婆子在說話,荀芳語都低頭不語,周楠頓時惱了,橫了安婆子一眼:“沒問你,你住口。”

    這一聲吼得有點大,荀芳語身子一顫,筷子掉到桌上。

    “別怕,別怕,我不是吼你。”周楠柔聲道:“六姐,我只想听你親口說,這次是你要來的嗎?”

    荀芳語神色有些驚慌,小聲道: “是我自己願意的。”

    安婆子麵露喜色:“自然是姨娘自己要來的,姨娘牽掛老爺,放心不下。姨娘,老爺喜歡清淡,這條黃河大鯉是先前從菜市買來的,鮮得緊,你快給老爺請菜。”

    說罷就拿起筷子硬塞到荀芳語手中,又偷偷地拽了拽她的衣角。

    荀芳語機械地夾了一筷子魚肉放到周楠面前的碟子裡。

    周楠搖了搖頭,說:“謝謝了。”

    荀芳語欠了欠身回禮,然後默然無語。

    這一頓飯吃得相敬如賓,吃得分外尷尬。

    周楠只感覺渾身難受,飛快地扒拉完那碗麵,逃命似地去了書房,提起筆開始寫明日要交給王世貞的作業。

    他一走,荀芳語卻不動,還在用筷子夾著桌上的菜小口小口地吃著。

    安婆子手一揮,示意其他人退下,低聲埋怨:“姨娘,你就不能笑一笑嗎?整天這樣板著臉,老爺心中只怕不喜歡。婆子在淮安找人打聽過了,老爺現在的官職是行人,雖然只是八品官,可將來前程大得很,即便是知府老爺見了他也是十分恭敬,將來這家業也小不了。”

    “這做老爺的,將來發達了,三妻四妾自然是少不了的。將來說不准家裡還要進來多少女人,不可不防。”

    “姨娘你想啊,雲娘是老爺的患難之交,大妻的地位誰都搶不過去。至於素姐,那個狐媚子聽說以前是青樓女子出身,最懂得侍侯人了,長得也跟妖精似地。而你,這麼高,又生得不好看,憑什麼跟人爭?”

    荀芳語還是不說話,但吃飯的動作卻快起來,到最後簡直就是狠狠地將菜朝櫻桃小口裡塞。

    安婆子繼續嘮叨:“姨娘要想在這家裡日子過得好,就得整天霸著老爺。現在正是個好機會,雲娘有孕在身,十月懷胎,在孩子五六歲之前,不可能來京。素姐剛生完孩子,還得在家侍奉主母和照顧兩個孩子,也不可能到京城來。”

    “老爺現在還沒在京城納妾,正是良機,你必須生一個孩子,最好是男孩,鞏固姨娘在家中的地位。”

    安婆子本是荀家的老人,大戶豪門的宅鬥見得多了,鬥爭經驗豐富,屬於久經考驗的革命幹部。早年,她是荀舉人一個小妾的陪房丫鬟,為主人爭寵可是立下過汗馬功勞的。

    當然,她之所以在分家的時候被分到荀芳語這邊來,自然是政治鬥爭的犧牲者。她所效命的姨娘在十年前就病故了,這些年過得非常不如意。

    到荀芳語身邊之後,看到周家有一妻二妾,又兩個孩子。而且,周老爺前程遠大。這婆就嗅到了久違的硝煙的味道,煥發了職業生涯的第二春。

    她非快地獲取了荀六姐的信任,這次六姑娘來京城也是她的建議。

    按照安婆子的說法,姨娘你留在淮安和雲娘、素姐她們爭來爭去也沒有什麼意義。沒有生下子嗣,你就是無本之木。不如千里躍進大京師,來個戰略大轉移。

    荀芳語本就是個沒主張隨波逐流之人,在她的安排下就這麼懵懵懂懂地來找周楠。

    聽到安婆子說生孩子的事情,那一夜的情形又浮現在眼前,荀芳語面色有點蒼白——實在是太可怕了——怎麼可以那樣?

    安婆子安慰道:“六姐,咱們做女人的不都要這樣,想當初,我跟著你父親的姨娘到了荀家,也侍侯過你父親。可惜啊,老婆子我不能生育。如果有個孩子……哎,說不定更倒霉。”

    荀芳語心中突然有種噁心的感覺,伸出手來將自己耳朵堵上。

    安婆子一把拉開她的手,正色道:“大戶豪門都這樣,你現在回屋沐浴更衣,老婆子就算拼得一身剮也要將老爺引到你房中去。”

    荀芳語不住搖頭。

    安婆子怒了:“姨娘,這麼多人跟你到京城,你卻不肯了,做人得有擔待,別叫咱們沒有個下場。”是啊,大夥兒現在都是你六姨娘的家奴。你若沒個孩子,在家裡沒地位,將來這麼多家人的日子怎麼過?

    見荀芳語身子在顫,安婆子心中同情,嘆道:“沒事的,沒事的,放心好了。”

    周楠今天終於不用寫小黃文,這一篇千餘字的隨筆寫得分外順暢。

    寫到結尾的時候竟然有種收不住筆的感覺。

    看來,寫作有的時候也是一件很爽的事情啊,他心中感嘆。

    照現在這個進度,到明年夏天,文言文寫作這一道關口應該能順利度過。關鍵是多讀多看多寫,沒有捷徑可走。

    看時間差不多了,周楠放下筆,伸了個攔腰,信步走回臥室。

    突然,安婆子攔住他:“老爺,請你去姨娘房中安歇。”

    周楠和荀芳語的關係比較尷尬,倒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現在去她屋,大家也就是相對無言,也沒多大意思。

    就道:“罷了,本老爺公務學業纏身,已然疲倦,就不過去了。”

    “不行。”安婆子還是攔住去路,語氣異常強硬。

    好大膽的婆娘,有這麼對主人說話的嗎,周楠就冷下臉:“是何緣故?”

    安婆子:“老爺,婆子也曾經侍侯過荀老爺大戶人家,書香門第的規矩卻是懂的。荀老爺以前曾經說過一句話,說的是,聖人有言,身為一家之主,不可能專寵一房。每房每月都必須去幾日,如此才符合聖人大道。否則,就是不合禮制。”

    “老爺也是讀書人,這個道理想必是懂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齊家一事至為要緊。”

    周楠:“還有這個說法?照你的話說來,本老爺在什麼地方睡覺,自己還做不了主了?”

    安婆子正色:“是的。”

    說罷,就朝旁邊兩個丫鬟一揮手。

    三人蜂擁而上,簇擁著周楠就送進荀芳語的院子。

    “這……這簡直就是……荒謬啊!”周楠仰天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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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約稿的人來了





    被三個女子剝得只剩一襲褻衣送進六姑娘的房中,門被隨手鎖了。

    裡面早已經熄了燈,周楠在椅子上坐了片刻,實在沒有辦法,只得摸上床去:“六姑娘。”

    荀芳語沒有說話,只將身子縮在床裡邊。

    周楠喊了幾聲,見沒人應,只苦笑一聲躺下:“你放心,我不會怎麼的。你一路車舟勞頓,想必也累了,早點睡吧。”

    他閉上眼睛,可睡了半天如何又睡得著。

    一個肢勢保持得太久,不片刻身子就疼了,就翻了個身,卻看到荀芳語那雙精亮的眸子正看過來。

    二人目光碰在一起,荀芳語慌得忙將眼睛閉上。

    “你還沒有睡啊?”

    “沒……”聲音中帶著一絲畏懼。

    空氣中有幽幽的香氣瀰漫,耳邊有些青涼的感覺。周楠這才發現荀芳語洗了頭,頭髮潮濕地搭在木枕上,就皺了一下眉頭,說:“你怎麼不等頭髮乾就睡覺,現在年輕還好,將來會害頭疼病的。 ”

    “是。”荀芳語又低低地應了一聲。

    “我們在一起好像就沒說過多少話,罷了,睡吧,睡吧!”

    正在這個時候,荀方語突然生硬地將手伸過來,抱住周楠的腰。

    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她手臂在微微顫抖。

    周楠:“你……”

    荀芳語:“安婆子說,女人都要這樣。”

    周楠:“不要勉強自己,上次是我不對。”

    荀芳語不說話,身子又朝周楠這邊挪了挪,動作依舊機械生硬。

    周楠已經快三個月沒有經過人事,如何忍受得住。

    一夜無話,第二日早晨起床,他精神煥發,只感覺天空是那麼晴朗,空氣是那麼新鮮。

    照了照鏡子,自己面上的青春豆好像消了許多,久違的清爽少年又回來了。

    周楠回想起昨夜自己和荀芳語雙臉摩擦,二人青春豆決一雌雄時的情形,忍不住扑哧一笑。看來,在這一場激烈的鬥爭中,周氏豆輸在荀氏豆手下。

    說來也怪,他今天看荀芳語那張全是豆豆的臉格外順眼。女人嘛,不能全看臉,身材也是非常重要的。天使的面孔天使的身材,魔鬼的面孔魔鬼的身材,叫我選,周老司機選後者。

    今天周楠到行人司點卯之後,並沒有像前段日子那樣坐在屋中背書琢磨經義,而是如螢火蟲一般閃了一下,就急沖沖地跑回家去。

    以前他之所以要耗到申時散衙,那是怕被王世貞知道,逮到他那裡去寫小黃文。現在荀芳語來了,自己大可以照顧家人的名義回家,老王也不會說什麼。

    單位辦公室怎麼比得上自己家裡有人侍侯舒服?

    他打算回家呆上一天,到了申時,再去王世貞那裡讀書。

    等回到家中,黃豆來報,說朱老爺在書房裡等著老爺。

    周楠一楞:“哪個朱老爺,朱聰浸嗎?”

    果然是朱聰浸,這個大明朝的奉國將軍此刻正意氣風發地坐在周楠的書房裡,翹著二郎腿讀書。

    見到周楠,他將書一扔:“子木,我就知道你今天回來得會很早。我聽人說你的小妾從老家來了,哈哈,家有美妾,公務自然是顧不上了。”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我家小妾昨日剛到,你就知道了?對了,嫂夫人放你出門了?朱兄這陣子受苦了。”

    朱聰浸哼一聲:“夫為妻綱,還反了她?”

    周楠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得了吧,咱們這麼熟,你家的事我還不清楚。”

    朱厚聰笑道:“子木你還真是猜錯了,我這次回家夫人對我可疼著呢!實話對你說吧,自從叩闋上書之後,我可是首倡者,宗室得了這麼大好處,都承我的情。平日里,不斷有賓客來訪,親戚之間的走動也多。我家夫人什麼時候被人這麼恭維過,心中歡喜,也就不再尋我晦氣。”

    “其實,她也沒那個工夫。這不是快要過年了嗎,她整日去別的宗室家裡,誥命夫人們混在一起磨牙,忙都忙不過來。”

    周楠心中一笑,也是,朱聰浸以前在宗師圈裡混得實在是連狗都不如,牽累了家中的淑人也跟著沒臉。現在朱大人成了名人,她也跟著妻憑夫貴,受到不少恭維。心中一爽,也不再折磨聰浸同學了。

    “朱兄是無事不來,說吧,究竟想幹什麼?”周楠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青樓楚館我是不會去的,另外,年底銀根緊,借錢的事情休要提起。借錢給你去花天酒地,嫂夫人找上門來,我可吃不消。”

    “看你那小氣樣。”朱聰浸哼了一聲:“有正事,我家不是開書坊的嗎,想從你手頭買點稿子。”

    周楠:“約稿啊,你開個價吧!”他眼睛放光,在現代社會作為一個文科生,他也想過乾職業作家這個工作。你想啊,每天不用朝九晚五去擠地鐵,不用看老闆臉色。想睡到幾時就睡到幾時。睡醒了,披著睡衣隨意敲上幾個字就有錢拿,爽歪歪。

    可試過一回之後,他才悲嘆自己沒有那個才華,在電腦上敲出的不過是一堆文字垃圾。要想靠稿費生活,非餓死不可。

    得,還是老實上班吧!作家這個行當,成功率實在太低,不值得投入。

    想不到穿越到明朝,竟然有出版社的老闆親自登門約稿。周楠喜出望外,心理得到極大滿足。

    他故做姿態,滿面為難地說:“朱兄,年底事忙,你看我的擋期派得這麼滿,只怕……”送上門來的生意,得好好拿喬,這才能談出好價錢。

    朱聰浸:“別矯情了,子木你的詩詞是寫得好,大家讀的都是話本演義小說書兒,用來消遣打發光陰的。誰還讀詩,會虧本的。”

    “那你說這些做什麼?”周楠不解。

    朱聰浸:“我想請子木跟王元美說一聲,請他將手中的稿子給我刻印,價錢好商量。”

    聽說是向王世貞約稿,周楠大失所望:“你要稿子自討去,找我做什麼?”

    朱聰浸笑道:“我聽人說子木拜在王元美門下,坊間都傳說你家恩師寫得一手好風月書兒,只要他肯給稿,自然大買。只不過,元美公自重身份,不肯承認,這事還請子木代為說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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