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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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周兄你拯救了我





    “原來是朱兄,這天晚成這樣。朋友光臨寒舍,真是蓬壁生輝啊!”周楠白天時在教坊司和朱聰浸鬧得有些不愉快,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

    他心中又是奇怪,禁不住問:“朱兄又是怎麼找到我這裡來的?”

    朱聰浸:“先前我去過王主事府上,從他哪裡打聽到的。”

    周楠吃了一驚,笑了笑:“朱朋友真是執著啊,詩詞本是消遣之作,我手頭也沒多少,也不想刻印成書,你的美意只能心領了。還有啊,朱兄,我聽王大人說你書坊的生意做得不是太好。這世界上來錢的行當多了,又何必在一條路上走到黑?”

    反正一句話,不出錢我是不可能答應這事的。明朝雖然沒有版權一說,可你怎麼說也是皇室宗親,估計也不好意思盜刻。

    以朱聰浸那自大的性格,周楠如此挖苦,必然會暴跳如雷。可此刻的他卻連連擺手,道:“周兄說哪裡去了,我一想仰慕週朋友的文名。下午在教坊司見著你,心中歡喜,不覺多飲了幾杯,口無遮攔,得罪之處,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說罷,就一揖到地。

    既然他態度如此誠懇,周楠心頭的氣也消了,忙一把將他扶起,道:“朱兄,你我都是同道,何必生分了,請座,請座。”

    窩頭就泡了兩杯茶送過來,二人各自吃了兩口,又說了些閒話。

    周楠正要斟酌著如何拒絕朱聰浸想免費拿稿這事,朱奉國將軍突然道:“先前我去王大人府上,聽他說,你寫得一手瘦金體,又擅長篆刻,能不能幫我刻個印章。”說罷,就從懷裡掏出兩枚拇指粗細,半寸長的田黃石遞給周楠。

    又道:“周兄放心,絕對不會讓你白幫忙,可選一枚留下自用,當做在下的酬謝。”

    周楠接過來一看,卻見那兩枚田黃石其色近橙黃如桔皮,濕潤可愛,半透明,在燈光下閃爍著朦朧光澤。

    心中頓時吃了一驚:好東西啊!這朱聰浸雖然潦倒,可畢竟是皇族,祖上倒是傳下來不少好東西。

    自古即有一兩田黃三兩金之說,兩枚田黃倒是值不少錢。而且,這玩意兒實在太珍稀,在生產力不發達的古代,一般人但有如此寶物都會作為傳家寶小心收藏,輕易不肯轉手,你就算是想買也沒處買去。

    周楠:“那怎麼好意思……若說是寫幾個字,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情,朱兄如此這番,就是見外了。”說罷,就走到書桌前,將一枚田黃放進抽屜裡。

    又拿出一套刻印工具,問:“朱兄想要什麼字,我馬上給你寫好刻上去。”

    作為一個穿越者,周楠其實並不像其他小說中的主角那樣有那麼多的金手指。比如過目不忘,又比如能將四大名著一個字不漏地背下來,然後抄抄抄,將稿子賣給書商賺個百萬身家。

    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能夠寫一手好字,即便是和王若虛這種進士出身的知識分子精英比,也要強上三分。

    道理很簡單,書法這種東西,並不是你字寫得多就能寫的好。否則,衙門裡專門負責抄寫的書辦幹上一輩子豈不是人人都會變成大書法家?

    書法的關鍵是讀貼、臨貼。

    這事在現代社會也簡單,只要你有興趣,打開電腦一搜,王羲之、衛夫人、宋徽宗、董其昌的真跡你要多少有多少,還是藍光高清。

    整日讀一流大師的帖子,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字自然寫得不壞。

    周楠之所以喜歡書法,那是因為他十歲那年在偶然地機會讀道《射雕英雄傳》這本小說。書中洪七公被歐陽鋒的毒蛇咬中後,躲進皇宮裡療傷,其中就提到宋徽宗的瘦金體法帖。

    他頓時來了興趣,就將趙佶的書法作品在電腦上搜了出來。這一看,眼睛就收不回來了。

    在接下來的學生生涯中,他每日都會臨上幾十字。從顏真卿到柳公權,從鐘王到冒襄,還曾經拿過市一級的書法比賽大獎。

    到明朝之後,因為乾的是師爺。毛筆可是他吃飯的傢伙,自然不能丟下。

    到現在,他感覺自己的書法又有了進步,如果繼續練下去,有生之年說不定能夠混成一個大書法家。

    相比起現代人便利的條件,古人就慘了。

    要知道,古代大書家的真跡可都是無價之寶,尋常人如何能夠見著。

    一般人讀書練字的時候,都是拿教書先生的手跡來做範本。而那些先生的字,說句難聽的話,都是一陀屎。

    所以,明朝的普通讀書人取乎其下,則無所得矣。

    而且,科舉的考卷用的是館閣體,要求你寫得跟印刷體一樣,務必不讓閱卷人產生歧義,至於有沒有藝術價值,倒不要緊。

    周楠的字當初王若虛是見識過的,對他也讚賞有加。

    聽到他問,朱聰浸從袖子裡掏出一本冊子遞給過去:“周大人能否偽造此人的筆跡?”

    周楠接過小冊子一看,卻是一個帳本。上面寫著某年某月某日哪處田產收了多少石租子,哪月哪日府中買了一千斤木炭,支出幾何。

    字是標準的瘦金體,甚是娟秀,卻有形無骨,沒有宋徽宗那種銀鉤鐵劃的氣勢。

    周楠笑道:“要想把字寫好很難,寫差還不容易。”說著,就用筆仿照那人的筆跡在紙上寫了個永字。

    朱聰浸大喜:“像像像,太像了,周兄,你拯救了我。”

    周楠見他喜極忘形的模樣,心中一動,道:“朱兄,私刻公章可是違法的,恕難從命。”

    朱聰浸搓著手:“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不是公務,我也不可能害你。”

    周楠:“刻什麼字?”

    朱聰:“四個字'我耕彼食。'”

    “原來是防盜刻的雕版。”周楠恍然大悟:“也容易。”

    原來,明朝可沒有知識產權一說。一本書雕印成書,如果賣得極好,其他書坊都會紛紛盜印,也沒人管。

    有氣不過的正版書上都會在扉頁上印上一些威脅的話兒。比如:“本衙藏板,翻刻必究。”“此書得於內庭秘本,刊印非易,同業幸勿翻刻。”

    也有人直接罵娘:“亦有逐利之無恥,與異方之浪棍,遷徙之逃奴,專欲翻人已成之刻者。襲人唾餘,得無垂首汗顏,無恥之甚乎?”“我耕彼食,情何以堪,誓當決一死戰。”

    就將那枚田黃石架在木模具上,提起雕刀唰唰地刻起來。

    一時間,石屑紛飛。

    “刻得真好!”“幹得漂亮!”朱聰浸口頭不住恭維,表情誇張而虛偽。

    周楠感覺好笑,心道:“刻一枚章子就能得一塊田黃,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好賺的活兒嗎……不對,不對,這其中肯定有什麼不對。”

    就停下刻刀。

    朱聰浸急了:“周兄怎麼不刻了,快些啊!”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16





    這是不對勁的地方在於,大凡小說扉頁上所留的威脅的話兒直接就可以在雕板的時候刻好,印書的時候直接印上去就是。

    朱聰浸手頭自有工匠,找他們做就是了,為什麼又要單獨做個印章。難不成每出一本書,還要找專人在上面蓋一個戳兒?

    田黃石是何等珍貴之物,一般人多是得了一枚,必然視若珍寶。會在上面刻上一些有文藝價值的話兒作為自己的閒章,比如“青藤門下走狗”“十全老人”再比如“心血為爐熔鑄古今。”那又是何等風雅之事,用來做戳子,煞風景了。

    看朱仝學如此緊張,周楠笑道:“朱兄,這章我可不能幫你刻,你找自家書坊的匠人吧!”

    朱聰浸道:“找什麼匠人,他們如何能寫出和帳薄上一模一樣的字來?再說,若是走漏了風聲,我……”

    大約是自覺失言,他忙閉上了嘴巴。

    周楠心中更是懷疑,正色道:“朱大人,此事在下覺得甚為不妥,若你不說實話,我只能端茶送客了。”

    “別別別。”朱聰浸急道:“請你刻的這枚章乃是我家夫人的警言章,這是我自己的私事,不會拖累大人的。”

    古人的閒章分為“壓角章”、“吉語章”、“警言章”、“收藏章”、“鑑賞章”、“紀年肖形章”以及“齋、堂、館、閣居室章”等等。所謂警言章,就是書生用來蓋在自己的書本上用來警示、自省之用。

    朱仝學的夫人又不是讀書人,以她的字來看,也不是什麼才女文青,弄這種章做什麼,朱聰浸找人刻老婆的閒章又有什麼用?

    周楠同志好奇心大起,喝道:“朱兄,你是何等尊貴的身份。皇室宗親,天家的事就是天下事,你不給我一個滿意的解釋,我不但不會刻這個章,還會登門向貴夫人請教。”

    “你敢!”朱聰浸大怒,捏起了拳頭。

    可看到周楠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卻洩了氣,喃喃說道:“看來我今天不將此事說清楚你是不肯罷休的,我也是病急亂投醫,碰到你了。”

    周楠微笑:“朱兄你說吧。”

    “我若是說了,你可不許笑話。”

    “不笑不笑。”

    朱聰浸突然一臉通紅,訥訥道:“周兄弟,你也知道,咱們皇室宗親吃的是皇糧,不用為一日三餐發愁,又不能做官從事別的行當,日子過得也算不錯。各王府的王爺、世子、鎮國將軍,鎮國中尉們,誰不是三妻四妾。當初娶了我家夫人之後,我也動過要納妾的心思。誰曾想,我家夫人不肯,直鬧得家中雞犬不寧。”

    周楠奇道;“我先前聽王主事說朱兄一直沒有納妾,也沒有那個心思,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朱聰浸:“是啊,兄弟我是真得被她給吵怕了,也受不了這個煩,從此絕了納小的念頭。當然,你也知道,咱們做男人的,外面難免有應酬,要出席一些場合。傳到她耳朵裡去後,又是一場鬧。”

    周楠點點頭:“是啊,那些應酬自然是免不了的,朱兄和嫂夫人說清楚,達成諒解就好。”

    朱聰浸說:“如何沒說清楚,可她卻是不依不饒,兄弟是快扛不住了。”

    周楠:“對了,咱們不是在說刻章的事情你,你扯這些做什麼?”

    朱聰錦低聲道:“我家夫人怕我在外面宿柳眠花,就刻了這枚警言章。我每天早上出門的時候,她就會在我……在我那裡蓋個戳記。”

    周楠心中大奇:“蓋哪裡?”

    朱聰臉紅得要滴出血來,悲憤地一聲長嘯:“還能蓋哪裡,自然是子孫根上。晚間回去,夫人都會檢查。若是印記模糊了,我就要吃不了兜著走。”

    “啊!”周楠大驚,手頭的刻刀一歪,在田黃石上拉出一條痕跡。刺痛襲來,低頭看去,手指竟被劃破了。

    朱聰浸眼含熱淚:“可憐我堂堂五尺男兒,每日出門,走路的時候都格外小心,生怕弄花了印泥,那就是蒙受不白之冤了。越熱天的時候,更是戰戰兢兢汗不敢出。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呀!”

    周楠心中讚嘆:令夫人真是神操作啊,連這法子都想得出來!

    他實在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嫂夫人真是風雅。朱兄這個法子倒是妙得緊啊,不佩服都不成。”

    周楠徹底明白過來,剛才朱仝學拿的帳本想必就是他夫人的親手所寫。只要仿照她的筆跡偽造一個印章,老朱仝志以後無論在外面怎麼浪,事了拿起印章補一個戳就可以了。

    真是天才的構思。

    朱聰浸受到極大屈辱,大怒:“周楠,你若再埋汰於我,某與你誓不甘休。”

    “好了好,我不開你玩笑了,朱兄別往心裡去。”周楠人強忍笑容,憋得異常辛苦:“你今天可是一不小心弄花了鈐記?”

    朱聰嘆息:“是啊,下午和周兄還有王大人教坊司聚會,你們走後,我便留下和一個女子談玄論道。如此一來,那鈐記卻是徹底磨滅了。兄弟我現在是走投無路,還請周兄救我!”

    這句話的含義是:教坊司的妹子實在太美,兄弟一時沒忍住,現在麻煩大了。

    周楠搖頭:“原來朱兄留下了。”也對啊,嫖資王若虛已經出了。他朱聰浸估計想的是,反正錢又不會退,不睡白不睡,這套大寶劍的程序得走完了,也算是對妹子的職業的尊重。

    這朱聰浸還真是可憐人啊,罷了,這個忙得幫啊!

    周楠又低下頭去刻章,刻了兩個筆劃,再次忍不住扑哧一聲笑起來:“我耕彼食,情何以堪,誓當決一死戰。哈哈,哈哈!”

    不片刻,印章刻好。

    朱聰浸借了周楠的印泥,叫了一聲:“叨擾。”就狼狽地跑去周家茅房,鼓搗了半天才回來,卻立在那裡不走。

    周楠:“朱兄還有何見教/”

    朱聰浸;“一客不勞二主,還請周兄弟送我一程,等下見著我家夫人,也好解釋。就說你是我手下寫稿子的書生,今天我約你談新書的事情,又喝了酒,不覺天黑,因而回家卻是晚了。你放心,我家夫人在家裡雖然惡,卻只針對我。有客人上門,很客氣的。”

    周楠:“朱兄你是要讓我幫你打掩護啊,不覺得有點過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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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趴耳朵





    馬車在長街轆轆前行。

    坐在車廂裡,周楠還是忍不住低聲笑。

    旁邊,朱聰浸忍不住揮舞著拳頭:“周楠,你若再羞辱於我,某就不客氣了。”

    周楠:“朱老爺,朱大人,別動別動,小心將鈐記磨花了。”

    朱聰浸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動作過大,冷汗都出來了,急忙恢復先前泥塑木雕的石化狀態。

    周楠哈哈笑道:“咱們這是在玩一二三木頭人的遊戲嗎/”

    朱聰浸喪氣:“罷罷罷,周兄想笑就笑吧!”

    “好了,我不笑……扑哧!”

    先前,經不住朱仝學的哀求,我們的周大人心中感慨,就答應送他回家,並幫著打掩護。

    實際上,這種事情他以前在現代世界幹得多了。特別是以前某關係密切的同事,因為嗜好麻將,每天不打到凌晨不肯收兵。偏偏他太太對賭博這種事情深惡痛絕,又喜歡老公整天黏在身邊。

    只要丈夫回家晚,就會盤問半天,一言不合就上演全武行。

    實在熬不住賭癮,那個同事就會謊稱在加班,說不信你打電話問周楠。

    處於對同事的同情,順手之勞,周楠自然幫了。直到有一次,同事的夫人直接跑到單位上去送夜宵……

    一場慘劇,同事在牌桌上被抓了現行。

    一碗熱騰騰的肥腸粉直接扣到頭上,小米椒,變態辣。

    真是精彩的故事啊,往事令人唏噓。

    看到朱仝學,周楠想起了自己的同事,想起了再也回不去的現代生活,心中就軟了。甚至自掏腰包雇了一輛馬車送他回家。

    出發的時候他已經問得清楚,朱聰浸府位於內城東北角,靠著國子監,挺遠的。

    忍住笑,車廂裡沉默下來。過得片刻,周楠實在無聊,又忍不住道:“朱兄,我這麼喊你不介意吧?”

    “咱們也算是共過患難的,不必生分,不不叫我朱兄難道還叫朱大人,我又不能做官。”

    什麼共患難,若非是我,遭難的是你,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周楠問;“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不用多說,周兄定然是問我堂堂奉國將軍為什麼還要受夫人的氣?”朱聰浸長嘆一聲:“還不是因為一個窮字,府中開銷甚大,光靠那點俸祿已難維持,全靠夫人從娘家去借。到如今,我府中已欠了她娘家許多債務。她父兄雖然不說,可我心中卻是尷尬。所謂吃人口短,拿人手軟啊!再說,我和娘子也親,某心中卻是敬她愛她的。”

    原來,按照明朝的製度,無論是皇帝大婚還是宗室嫁娶都不能選擇朝中重臣的子女。為的就是防止外戚和宗室勢力坐大威脅到皇權。

    因此,皇帝的后妃必須出自從七品以下官員(含從七品)家庭,其他皇族待婚子弟也同樣遵循這個規則。

    朱聰浸出自代王一系,他成年之後按照皇室婚嫁制度,娶了大同當地一個身家清白人家的女孩子為妻。

    因為收入低,只能靠妻子娘家接濟,朱仝學形同吃軟飯,在家中的地位自然高不到哪裡去。

    周楠對他表示了深刻的同情,又好奇地問:“朱兄,據我所知,宗室子弟除了俸祿,不是都有田產嗎?就算你俸祿不夠用,莊田裡每年不也有產出,足夠吃用了?”

    沒錯,明朝的王爺和宗室兼併了大良土地,一個個富可敵國。就拿崇禎年的福王在封地地來說,在洛陽城外就有莊田二萬頃。

    因為朱家人實在太能生,到明朝末年宗室人員竟達驚人的百萬之巨。這些人吃得國家供奉,又在地方大量霸占土地,成為一大公害。

    朱聰浸苦笑:“你知道什麼,我又沒有王爵,能有多少莊田?沒錯,先祖代王是得了許多莊田,可一代代子孫分下來,到我手頭也沒剩幾個。實話跟你說吧,我在大同有莊園三百畝,在京城還有一處宅子和五百畝地,這點收入根本養活不了家人。而且,如今天子正在清丈京城皇產,只怕那五百畝地也保不住了。”

    周楠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廝每年六百石的俸祿,名下還有八百畝土地可以收租,依舊喊窮,還有天理嗎?

    真是,明朝中產階級焦慮綜合症。

    想必是日常開銷實在太大,又不肯壓縮。

    人啊,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啊!

    說著話,又過了半天,馬車終於停到一處大宅子前。

    周楠和朱聰浸下了車,抬頭看去,忍不住喝了一聲彩:“好大!”

    這才是真正的深宅大院啊,看規模至少有五六千平方,像座公園。周楠的房子與之相比,頓時顯得異常寒酸。按照現在的世價估算,怎麼也值上萬兩銀子。

    “不錯吧,是祖先留下的,以前是代王府,傳到我手頭。我和家人每年過年入京面聖,都會在這裡住上一月。”朱聰浸大為得意。

    周楠:“像這麼大的院子,起碼要養二三十個奴僕,再加上日常開始,一年怎麼也得好幾千兩吧,嘖嘖,朱兄這日子過得確實艱難。”

    打個比方,你一個月收入兩千的吊絲,讓你去住上海的價值上億的別墅,你給得起物業費嗎?

    朱聰浸頓時洩了氣,怒道:“周子木,你怎麼老說些叫人不高興的話。”

    周楠:“扎心了老鐵?”不知道怎麼的,打擊朱老哥就是那麼叫人開心。

    兩人走到門前,一個門房迎了上來:“老爺回來了。”

    朱聰浸:“夫人呢,睡沒有?”

    門房:“回大老爺的話,夫人和公子們都還沒有安歇,正在廳堂裡等著大老爺。”

    朱聰浸嚇了一跳:“這麼晚了還沒睡,這個這個……”

    周楠給了他一個同情的眼色,現在已經是後世北京時間晚上十點。古人睡覺都早,最遲九點就要上床。看來,咱們的朱仝學今天有難了。

    很快,門房就引了兩人進了朱家大廳堂。

    廳堂裡點了燈,亮如白晝。

    卻見一個婦人正拿著書本在教七個小孩子唸書,一時“子曰”“子曾經曰過”之聲不絕於耳。

    那七個孩子不用問自然是朱仝學的兒子,大的那個十二三歲模樣,最小的正蹣跚學步。

    至於朱聰浸的老婆,年紀大約三十出頭,小鼻子小眼睛,相貌普通,只臉盤子有點大,一副旺夫相。她只將眼睛落到書上,甚至不肯抬頭看丈夫一眼。

    朱聰浸小心道:“夫人,夜色已深,你怎麼還不安歇。孩子們正是吃長飯的時候,身子骨要緊,如何能夠在這裡熬夜?”

    朱淑人鼻子裡冷哼一聲;“你還知道家中有妻子兒女?”

    積威凜冽,於無聲處聽驚雷。朱聰浸腿一軟,就要朝地上跪去。突然意識到有外人在,這一跪臉就丟大了,忙直起膝蓋:“夫人,這位是行人司周行人,我們家不在開書坊的嗎,今日是他約為夫說稿子的事情,故爾回來得晚了。”

    周楠瞠目結舌:這老哥……趴耳朵。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17
第一百八十三章喪狗朱聰浸





    所謂趴耳朵,就是後世四川的一句方言,正確的讀音應該是(pa一聲)。意思是軟綿綿,耷拉。

    說得是一個男人因為害怕老婆,耳朵因為長期被妻子揪,變軟了。

    聽到朱聰浸這話,朱夫人這才發現立在一邊的周楠。

    她忙瞪了丈夫一眼,然後露出溫柔的笑容,朝周楠微微一福:“原來是周行人,早就听我家將軍提起過大人的名字,乃是飽學的高潔之士。今日終算是見著面了,久仰,久仰。”

    然後又對七個孩子道:“你們也來拜見周行人。”

    七個大大小小的孩子紛紛上前見禮:“見過行人。”奶聲奶氣的聲音響成一片,甚是可愛。

    周楠也回禮:“見過淑人。”心中好笑,暗想:我和朱聰浸今天才剛認識,什麼時候你早就听他說我我的名字了,這婦人倒是有情商,難怪將朱老哥治得服服帖帖。

    見過禮之後,朱夫人叫七個孩子自回屋睡覺,又正色對周楠道:“周行人,將軍是個喜大言之人,他的話十句中有七八句都是假的,當不得真。我家乃是皇室宗親,朝廷自有俸祿,也有製度,如何能夠經商謀利?”

    周楠明白她的意思,朝廷嚴令宗室不得經商。有的事情,屬於可以做但不能說。就點頭道:“是,淑人說得是,朱兄也和我都是詩詞同道。今日做了個文會,把酒吟詩,以至耽擱了時辰,故而回來的晚了,還請淑人不要責怪朱兄。”

    朱夫人:“行人和家夫飲酒做詩,是不是也會如別人一般請幾個能詩能文的女子作陪啊?”

    周楠正色:“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和朱兄吟的是詩詞歌賦,談的是黃庭莊子,若有女子在場卻煞了風景。不過是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大概意思是,大明朝識字率實在太低,女人基本都是文盲。咱們是士大夫的文人雅集,又不是集體去吃快餐,要女人做什麼?

    朱夫人眼珠子一轉,幽幽道:“妾身聽人說,這京城裡勾欄瓦舍中的清倌人文才出眾之人,無論詩詞還是文章,未必就輸於舉人進士,都是識情識趣的。”

    說著話,就將目光落到朱聰浸臉上,一臉的責備:“老爺,你在外面應酬那也沒什麼,今日卻讓周行人過來說項,豈不是叫人笑話妾身是個娥眉善妒之人?”

    她神色黯然,就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媳婦。

    朱聰浸神色大變:“夫人……我真沒有,沒有啊……”

    朱夫人:“妾身自是相信老爺的。”說罷,就站起身來,朝周楠又是一施禮:“多謝行人送我家老爺回來。”

    周楠:“好,時辰已經不早了,下官不克久留,告辭了。”他有種感覺,這女人已經看穿了一切,自己再留下來也有些尷尬,還是早些回去為好。

    至於朱聰浸,我管他去死!

    朱夫人:“來人,送周行人。”

    朱聰浸心中不安,下意識地拉住周楠的袖子:“周兄,天色已晚,不如留宿一夜……明早……”

    朱夫人:“老爺。 ”

    朱聰浸身子一僵,周楠乘機逃脫。

    從朱家出來,上了車,周楠長出了一口氣,禁不住搖頭:家有悍妻,朱紅聰浸好可憐!那女人好厲害,尼瑪眼睛就好像是探照燈一樣,直接將人看得通透了。能夠治理這麼大一個家庭,沒兩把刷子行嗎?

    車行了一段路,卻被人攔下來了。

    周楠從車廂裡探出頭去一看,卻是幾個兵丁。

    一問,才知道是五城兵馬司的人在巡夜。明朝所有城市都實行宵禁,周楠解釋了幾句,一伸手進懷裡,才發現先前來都匆忙竟忘記帶官照。

    解釋了幾句,兵馬司的人也不敢得罪周楠,就說,奉國將軍朱府屬於他們巡夜的片區,朱府中的人也認識。要不咱們先去朱府認一下人,如果沒問題,行人自可以回家去,得罪了。

    周楠點頭:“也好,都是職責在身,本官也不會為難你們。”

    於是,一行人又調頭回朱府。

    剛到地頭,一個兵馬司的人低呼一聲:“朱大老爺,怎麼是你?”

    周楠定睛看過去,卻見朱聰浸如喪考比地立在大門外,在雪地裡縮著身體。

    他臉上還帶著新抓出的傷痕,看起來好可憐:“朱兄,你怎麼了?”

    朱聰浸面容蒼白:“事發了,事發了,我被趕出門了。”

    “朱兄快上車,仔細凍著。”

    上了車,抱了銅暖爐。好半天,朱聰浸才道:“周大人,我麻煩大了,那個鈐記,那個鈐記……”

    周楠一呆:“那個印沒問題啊,難不成你不小心弄花了?”

    朱聰浸搖頭:“沒花,清晰著呢!就是,就是其中有一個筆劃不對,你刻的時候刻壞了,被我娘子看出破綻來。”

    周楠這才想起先前刻印的時候一不小心刻壞了一刀,自己還弄破了手。

    他心中吃驚,這麼微小的破綻朱夫人竟然也看出來了,好一個心細如發的婦人。

    一想起朱淑人手執蠟燭對丈夫那物仔細翻檢的場面,周楠就忍不住扑哧一聲笑出聲來:“朱兄啊朱兄,嫂夫人真是目光如炬。”

    這一笑就不可遏制,眼淚都下來了。

    朱聰浸大怒,張開雙手欲要遏住周楠的喉嚨,厲聲喝道:“不許笑,都怪你,都怪你。你一定是對我懷恨在心,故意刻錯一筆。我現在是有家歸不得,我要殺了你!”

    周楠不屑地將他推到一邊,喝道:“朱大人這話說得好沒道理,要說怪,只能怪你自己。今日若不是你執意讓我送你回家,如何會有此刻窘境?”

    朱聰浸一呆:“怎麼說?”

    周楠解釋說:“朱兄你想啊,如果你在外面沒事,身上的戳記也全,大搖大擺地回家去就是。可你偏偏要讓我送你回家做掩護,還讓我在嫂夫人那裡解釋說做了一場文會,這不是欲蓋彌彰嗎?嫂夫人是何等精明之人,如何看不出你心中有鬼,自然要好生檢查。有一句怎麼說來著,事行有度,過猶不及,凡事都要講個分寸。”

    朱聰浸信了周楠的話,喃喃道:“是啊,是啊,我怎麼沒想到這點……實在是怕了她了……現 還真天下之大,我卻無處容身了。”

    周楠:“朱兄也不用害怕,說不定過得一會兒,嫂夫人氣就消了,我陪你在城裡轉兩圈再送你回家。你見了夫人說些好話,事情就過去了。女人嘛,是要哄的。”

    朱聰浸大叫:“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周楠:“朱兄你不回家,意欲何往?”

    朱聰浸:“要不,周兄送我去教坊司住一夜。”

    時間已經太晚,已是宵禁的時辰,城中的客棧都已經關門上板,惟獨青樓楚館還在營業,算是唯一的去處。

    周楠有點吃驚:“真要去?”這廝,都被老婆打出家門來了,還有去風流瀟灑的心思,真是無法可說。

    朱聰浸:“出來的時候實在匆忙,周兄可有銀兩,接濟我百八十兩。”

    周楠:“……”

    人渣、辣雞、敗類、喪狗。

    銀子周楠是不可能給他的,自己自從買了房子在京城安家之後,手頭也沒剩多少。雖說君子有通財之誼,救救急也是應當的。可朱仝學都混得有家歸不得了,還要去嫖,這不是操蛋嗎?

    這人污濁的靈魂需要拯救。

    到明年秋闈還有將近一年時間,每月家里四口人吃喝拉撒都是一筆開銷,周楠苦日子要來了。

    他本打算鎖廳在家讀書的,現在看來這事也辦不成,明日還得去行人司當值。一想到還要去清丈李偉的莊園,就大覺頭疼。

    回到家已經是半夜,周楠讓黃豆給朱聰浸收拾了一間客房,安頓下來。

    洗完腳,只感覺渾身疲乏,上炕不過兩分鐘就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剛亮,他就醒來,吩咐青花弄好早飯。吃過飯,穿好衣裳,就匆匆出門往行人司而去。

    奉國將軍朱聰浸還在睡覺,周楠也懶得管他。

    到了行人司,今天司裡的人比往日要少些,只剩十幾個行人。一問,才知道,其他人都是職司被派到地方上去了。

    秦梁還是那副和藹的樣子,問周楠昨天怎麼沒來當值。

    周楠支吾了兩句,秦梁顯然也不在意周楠要編什麼藉口,微笑道:“其實周行人剛到我司沒兩日,也沒有職司。你這陣就辦李家隱冒皇產一事,倒不用呆在衙門裡。”

    然後又嘆息一聲:“本官也沒想到李家竟然是裕王府李妃的娘家,這個差事辦起來確實為難你了,是老夫的錯。不過,咱們是替朝廷,替天子辦差。只要秉著一顆公心,照章做事,別人也不好說什麼。天地之間自有正氣在,直須做就是了,下去吧!”

    周楠心中膩歪,忍不住暗罵:果然是人老成精,姓秦的你早就知道李偉是什麼人,就是怕惹上麻煩,卻叫我這個懵懂無知的新人去背鍋。還說什麼天地之間自有正氣,正氣頂個屁用,趙經歷正氣凜然吧,結果把自己都給正氣死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手下三人和順天府的兩個衙役都等在那裡請周老爺示下。

    也沒有什麼好示下的,周楠也不廢話,直接提起筆寫了一份措辭強硬的公函,用了印,命人給李偉送去。

    公函中周楠重申了朝廷清丈各家隱冒皇產的政策和堅強決心,訓誡李偉不要執迷不悟,讓他約一個地方和周行人見面,交代問題,配合工作。

    這公函裡的話很難聽,表面上看起來周楠所領導的清丈工作小組簡直就是要和李偉勢不兩立,其實也就是虛張聲勢。

    周楠真若要和李家鬧,直接帶人上門貼封條就是了。如此,事情就鬧大了。

    他可沒有心思,李偉這人在真實的歷史上飛揚跋扈。

    作為一個穿越者,周楠自然知道未來李妃的厲害,他可不想和李家翻臉成仇。

    現在所做的不過是做做樣子,打打口水官司罷了。

    而且,這份公函中還有一層隱藏的含義:“李國丈啊李國丈,你老人家的事情現在鬧大了,大家都頭疼,還是自己快想法子解決吧,別叫我們下邊的人為難了。我想,以你的身份和王府的影響力,要想平息這一事態應該很容易吧?兄弟我先拖得一天算得一天,為你爭取時間。”

    發了公函,周楠在司裡看了一上午書。

    吃過午飯帶著手下去街上轉了一圈,然後說:“今天就到這裡,大家各自回家,明日再來。”

    眾手下都鬆了一口氣,趙經歷的死給大家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陰影,自然不願意再去鑽那個虎狼窩。

    頓時都散了個精光。

    回到家中,見到周楠,窩頭正好買了木炭,背著一個背簍正要進門。見到主人,忙過來請安,道:“老爺回府了,朱老爺他……”

    周楠心中一驚:“朱大人怎麼了?”

    窩頭:“回老爺的話,朱老爺還沒有走,說是沒地方可去,要在府裡住上一陣子。”

    “什麼,還賴上本大人了?”周楠吃驚。

    窩頭:“禀老爺,家中有客人來訪。”

    “什麼人?”

    “是個女子,現在正和朱老爺在書屋說話。”

    “相貌如何?”

    窩頭抓了抓頭:“好看。”

    周楠心中奇怪:女子,什麼女子,我來京不過幾日,可沒有什麼紅顏知己……難道是教坊司的那兩個女子見本大人詩文了得,英俊瀟灑。以至於春心大動,來一個紅拂夜奔。哎,人長得太帥,太有才華,必然有幸福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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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著好奇,周楠進了書屋。

    當跨入門檻,就听到朱聰浸的怒吼:“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小姐之言極是荒謬,世上只聞男子漢大丈夫三妻四妾,女子從一而終,此乃天道和人倫,哪有一女多夫的道理?”

    周楠聽得此言,大吃一驚。一女多夫,這也太前衛了點吧?

    又定睛看去,卻見,朱聰浸和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正襟危坐於書房中。

    那少女生得嬌小,卻明眸皓齒,眉宇中帶這一股英氣,竟是瀟灑**。在她身後,則立著白七。

    如果沒有猜錯,這人正是徐階府中的阿九。

    阿九搖頭:“不然,朱兄此言差矣。所謂禮儀道德,不過是南時朱熹和二程建立。再兩宋之前,婦人再醮也是常事。譬如唐朝太平公主就先後嫁了兩次,宋朝易安居士李清照在丈夫趙明誠去世之後也重新嫁人。偏生在朱程之後,就要用這些所謂的綱常倫理來束縛女兒,毫無道理。”

    “朱程之前,無論是孔子還是孟子,都沒有說婦人喪偶之後就必須守節。”

    周楠聽到阿九這麼說,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原來這二人是在討論婦人喪偶之後能不能再嫁,而不是一妻多夫。否則,若是他們的談話傳出去,自己的名聲算是徹底地懷掉了。

    “見過九公子,不知大駕光臨有何見教?”

    阿九朝周楠一點頭,露出潔白整齊的小米牙:“自然有事來尋周大人,叫我好等。”

    “住口!”這個時候朱聰浸發出一聲怒吼。

    他是皇族,雖然不能參加科舉,可從小讀書,儒家的理論在他心目中神聖不可侵犯。一般讀書人說起孔子和孟子都不敢直呼其名,而是以大成至聖先師和亞聖稱之:“你這女子直是可惱,若是女子不守婦道,還有何廉恥可言,人之所以不是禽獸,那因為知恥守序守禮。所謂禮儀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

    阿九不屑地冷哼一聲:“朱兄,你我今日是在探討禮制,切磋學問,你若有道理但講無妨。一味上綱上線,以大帽子壓人,只能說明你這人腹中無物,草包一個。”

    “你!”朱聰浸氣得滿面鐵青,手微微發顫。

    見他要發怒,阿九突然一笑,反問道:“朱兄也是飽讀詩書之人,想必讀過'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這句話?”

    朱聰浸:“讀過又如何?”

    阿九:“你們讀書人,一向奉孔孟的話為圭皋,想來這兩位聖人的話必然對的?”

    朱聰浸:“那不是廢話嗎,你一個小女子又懂得什麼聖人言。”

    阿九眼珠子靈活地一轉:“那麼我問你,為什麼孔孟當年不禁婦人再醮?”

    朱聰浸:“我如何知道?”

    “那是因為你讀書不細,或者死讀書,不知道思考。”阿九接著道:“原因很簡單,國家缺人口。婦人體弱,下不得地,打不了仗。若丈夫死了,就要守一輩子,不給國家生孩子,拿你何用?”

    “孔子《論語》《先進篇》中有言: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這篇文章來看,當時海內如齊、晉這樣的大國,舉全國之力也不過戰車千乘。以一 車三人算,也就三千甲士。國家徵兵,以二十丁抽一,國家有青壯男兒不過六七萬,再加上五十歲以上老人和十二歲以下孩童,還有婦女,孔子那個年代所謂的大國也就幾十萬人口。”

    “《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記載,勾踐開始伐吳時出動的兵力是:發習流二千人,教士四萬人,君子六千人,諸禦千人伐吳,合計四萬九千人。可見,當時越國總人口並不多。”

    “戰國時代秦、趙長平之戰,武安君白起坑殺降卒四十萬,就幾乎將趙國所有的青壯屠戮一空。由此可見,當時的趙國也不過幾百萬人口,也就是如今的兩三個順天府而已。”

    阿九繼續說道:“由此分析,古時海內人丁稀薄到何等程度,人口才是國家強大的基礎。所以,古人並不禁婦人再醮,甚至鼓勵寡婦結婚生育。你要守節,還有受到官府的懲處。到宋時,人口一下子多起來,就拿東京汴梁來說,就達百萬之巨,這一點你可以讀讀《東京夢華錄》上面寫得清楚。”

    “人口一多,吃飯的人就多。這個時候,衡量一個國家國力強盛與否就不再是人口,而是錢糧。人一多,必 用禮儀和法紀來約束個人的行為。如此,才有婦人節烈一說。”

    “可見倫理道德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時代不同,自不相同。”阿九指著朱聰浸的鼻子道:“朱兄你還是讀書不細,或者是讀書的時候不用心。學而不思則惘,說得就是你。”

    周楠聽得大吃一驚,暗道:這阿九不會是穿越者吧,竟然懂得歷史唯物主義?而且,這女子才十四五歲,竟然讀了這麼多書,難得難得。

    聽到阿九諷刺自己,朱聰浸更是惱火:“荒謬,荒謬。”

    周楠怕他們吵起來,忙打斷道:“二位在討論婦人再婚嗎?雖說官府提倡寡婦守節,國家也有寡婦守節二十年,家中每年可免一石賦稅,死後也會立牌坊旌表。可寡婦若是日子過不下去,要再嫁也是常事。”

    明朝正處於資本主義萌芽階段,各大都市開風氣之先,婦女再婚甚至離婚也不鮮見,大家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都是下里巴人,小市民階級,又不是士大夫,吃飯要緊。

    阿九笑道:“我剛才聽朱兄說他家是開書坊的,恰好我也喜歡看書。什麼都看,除了經史子集,就連演話本甚至風月書兒也是來者不拒……”

    旁邊一直面無表情立著的白七聽她說得越發不像話,發出劇烈咳嗽起來。

    阿九大為不滿,橫了他一眼:“你咳什麼,看風月書兒又如何,我這是研究學問,又不是要學,你給我憋著。”

    白七一張臉憋成了紫色。

    阿九:“我剛才和朱兄說,這坊間刻印的小說書兒怎麼都是給男人讀的,怎麼男人都是三妻四妾,這不公平,應該專門為女子出一本一女多夫的小說書兒。”

    她突然興奮起來,眼睛裡閃著精光:“你想啊,咱們可是這麼寫。寫一個相貌普通甚至有些醜的女子,突然被一大群風流才子、飽學大儒、英俊男兒愛之入骨。可惜啊,她只有一個女兒身,又如何嫁得了那麼多人。”

    “那又是何等精彩的故事……咱們弄一本這樣的書來,閨閣中的小姐們必然為之瘋狂。一兩銀子一本,不怎麼也得三兩銀子一本。賣他個幾千上萬本,這又得賺多少錢啊!”

    阿九姑娘想到這遠大錢程,悠然神往。

    周楠張口結舌:這……不就是後世的瑪利蘇小說嗎……這九公子不會真是穿越者吧?

    阿九:“我就是女子,自然懂得女孩子的的心思。朱兄,相信我,沒錯的。”

    朱聰浸大怒:“一個相貌普通甚至有點醜的女子憑什麼讓風流才子愛之入骨,為之瘋狂,他們眼睛都瞎了嗎?”

    阿九淡淡道:“蘿蔔白菜,各有所愛,男女之情這種事誰說得清楚呢!弄一本這種書吧!”

    朱聰浸:“聽你的話,弄這種書,我非賠本不可。如此污穢人心的書兒一刻,我還有何顏面立於世?”

    阿九:“先前不是說你那書坊刻一本書賠一本嗎?顏面,你都被渾家打出府來,有家歸不得,還有談什麼顏面?”

    “你……道不同,不相為謀!”奉國將軍朱大人憤然暴起,振衣而去。

    周楠看著阿九,越看越覺得有趣。這女孩子實在太帶離經叛道了,簡直就是個穿越者,這樣的人在古代還真是珍惜物種。

    而且,這女子讀了很多人,也是有獨特的見解,實在難得。

    這還是一個家生子應有的素質嗎?

    周楠心中懷疑,道:“九公子,那日匆匆一別,還未請教尊姓大名。以公子的學問和見識,想來也是個有身份之人,還請教。”

    “你問一個女子的姓名是不是不妥當,依舊叫我九公子好了。”在古代,女子的閨名是不能隨便告訴別人的,除非是自己的父母和丈夫。阿九笑了笑:“也罷,叫你知道我名字也無妨,我姓徐名梔。我聽說了,你已經見過我祖父了,拿來!”

    說著就攤開了右手。

    “什麼,你是徐……閣老的孫女?”周楠吃了一驚。

    阿九有些不高興了:“冒充徐閣老的孫女有好處嗎?我也懶得瞞你。”

    周楠:“徐閣老貴為次輔,官居二品,何等尊貴。想不到公子竟然是閣老的孫女,失敬失敬。”難怪這阿九能夠霸占刑部和大理寺外的衙門黑市經濟,原來卻有這樣的身份。

    徐家一向霸道,門人、奴僕在松江橫行鄉里,欺男霸女,民憤極大。每年總有幾樁案子告上去,可惜官府都不敢管。

    阿九不屑地撇了撇嘴:“我祖父有兩子,十四孫,十個孫女,子孫一多,也就不值錢了,像我這種庶出妾生子,在府中的地位還比不上貼身侍侯祖父大人的丫鬟,又有什麼好炫耀的?”

    周楠深以為然,任何家庭,不管是皇帝家還是普通百姓。家中人口一多,必然分出親疏。落毛孔雀不如雞說得就是不受寵的家生子和遠房子弟。朱聰浸如此,阿九也是如此。

    這個九公子想必在府中頗受欺凌,被人無視,這才整日在外面亂逛亂混,也沒人管束。

    阿九:“你別同情,我日子過得爽利著呢,每月賺他百十兩銀子不在話下,府中的兄弟姐妹們嫉妒得眼珠子都綠了,好開心!拿來。”

    周楠: “拿什麼?”

    九公子:“上次你說要見徐閣老,人已經見著了,那兩百兩銀子是不是該給我了?”

    “沃日!”周楠一口茶水嗆了出來,他倒是忘記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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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說起徐階,周楠就氣不打一處來。

    上次他打著心學門徒的招牌上門求助,徐老頭也答應幫他鎖廳回鄉讀書,遠離京城這個是非之地。卻不想,第二日禮部就變卦了。

    徐閣老為什麼食言周楠也無從知曉,只感覺被人當猴子耍了一道。這也太欺負人了,偏生你還有氣沒地方使。

    “徐小姐……”

    “誰是徐小姐,叫我九公子。”顯然徐梔覺得這個徐姓和閣老家小姐對她來說毫無意義,也不樂意別人這麼叫她。

    周楠:“九公子,那日我確實有事要朝朝堂大姥禀告。可惜事情最後沒有辦成,這錢我確實不會給你的。我知道自己吃這碗飯的最重信用,事情沒有辦成,都是一文不取。九公子討帳上門,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自壞名聲。試想,今後誰人還敢找你辦事?而且,下官也沒說要見徐閣老啊,是你硬塞給我一張帖子的。”

    開玩笑,這錢能給嗎?且不說乖乖掏錢,吃個大虧自己念頭不通達。關鍵是他現在手頭正窘迫。

    這次進京城,周楠手頭只有荀芳語給的兩百兩黃金,另外還有兩百多兩銀子。

    買了房子,又添置了許多東西,只剩三百兩左右。家裡又添了三口人,未來一年的吃用,還有在場面上走動都需要錢。

    給九公子兩百兩,未來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這是其一,最要緊的是這房子現在產權不明白,說不好什麼時候就被收走。到時候,還得另外買樓,銀子嘩啦啦就出去了。

    聽周楠這麼說,九公子大怒:“周大人,什麼是我硬塞給你一張片子,你後來不是去見我祖父了,又沒有人拿刀子逼著你去,分明就是你想去碰碰運氣,看是不是能夠攀附上當朝次輔飛黃騰達。”

    既然話說得難聽,周楠也忍不住心頭的怒火:“我身上的銀子都被你搶光,就算不去見徐閣老,難道你會把錢退我?我也沒想過攀附你們徐家,只是不想平白浪費那幾兩銀子吃這個暗虧。”

    九公子:“什麼我們徐家,我可從來沒當自己是徐家人。他們對本公子不仁,本公子也對他們不義。反正我今天來了,就沒打算空手回去。”

    說著話,她目光不懷好意地四下掃視:“宅子不錯。”

    “你還打起我房子的主思來了?”周楠猛一拍桌子。

    “誰要你的房子,方才我聽你家奴僕說這房子都要被官府收了。想來你去尋徐閣老就是為了這事,我若是收房,那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阿九咯一笑:“看你這屋裡的擺設也值不了幾個錢,拿回去我也沒地方放。周大人,這樣好了,你打個欠條給我,慢慢還錢就是了。”

    週楠怒笑:“九公子,你未免欺人太甚了?本官誓死不從。”

    九公子俏麗的小臉煞氣一閃,喝道:“白七,動手。”

    “好膽子!”周楠哈哈笑起來:“某乃朝廷命官,你一個小女子竟然欺到我頭上來,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相府的規矩。欠條我可以打,不過,徐閣老沒有替本官辦成事,咱們都當著他的面說清楚。九公子,要不我去見你祖父?”

    九公子麵色大變:“你敢?”

    看到她一臉畏懼的樣子,周楠心道:看來我是猜對了,這小丫頭片子在外面打著徐階的旗號包訟謀利,定然是瞞住 了家里人。堂堂相府女子,竟然幹這種事情,若是叫家里人知道,只怕要吃家法。呵呵,我又怕她何來!

    看到徐梔害怕的神情,一剎間,周楠想起自己讀初中時那個女同桌。那丫頭也是個膽大包天之人,月考的時候一道題做不出來,就抄自己卷子,結果被老師抓住要請家長時,也是同樣的表情。

    只不過,這個九公子可比那女同學漂亮多了。

    往事真叫人唏噓啊!

    周楠心中好笑,故意板住臉,一把拉住她的袖子:“走走走,咱們見徐閣老去!”

    阿九大驚,猛一掙扎。只挺的刷拉一聲,竟被周楠將外衣撕下了半副。

    她今年十四五歲,年輕人,正是火力最壯的時候,衣服穿得單薄,也不怕冷。所謂:要風度不要溫度。

    頓時,耀眼生花。

    就看到細長的如同天鵝一樣優美的頸項和能夠養金魚的鎖骨。

    周楠愕然發現,這小娘子好美,只不過自己以前一直拿她當男子看,忽略了。

    同時,強烈的驚懼襲來。你脫掉一個女子的外套,又看了人家的鎖骨,在古代這可是要命的事情,更別說人家還是徐閣老的孫女。

    完了,完了!

    周楠一剎間預料到自己灰暗的官場前程。

    白七大喝:“賊子,敢爾!”

    阿九驚叫一聲,掩上衣裳逃了出去。

    白七提著拳頭就朝朝周楠頭上打去。

    “白七,住手。”外面,阿九喊了一聲,然後突然問:“周大人,我脖子和鎖骨生得好看嗎?”

    “……”周楠。

    阿九的聲音很不耐煩:“實話實說。”

    周楠:“……”

    阿九:“我知道我美,震驚了吧?是不是有種驚豔的感覺?哈哈,哈哈。本來今天你這個態度,本公子是絕對不可能善罷甘休的。但看到你剛才一臉迷醉的表情,我九公子心中很歡喜,算你眼睛不瞎懂得美,欣賞美,且饒上這一回。”

    驚艷,驚悚才對。

    周楠呻吟一聲,無力地坐在椅子上,悲憤地叫道:“神經病,失心瘋,自戀狂!”

    那頭,傳來窩頭的驚叫:“小姐,你要做什麼,不要啊不要啊!”

    九公子:“白七,那這簍木炭背回去抵帳,給我娘屋里送去,這天冷得。對了,分一半給舅舅,舅舅的日子過得也苦。周大人,準備好銀子,我會再回來的!”

    這丫頭片子,連木炭都搶,徐家果然是明朝歷史上僅次於董其昌的土豪劣紳啊!

    周楠回想起剛才手下徐九小姐那健康而充滿活力的肌膚,心中不覺蕩漾。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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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李偉服軟





    看到落了一地的木炭,周楠禁不住搖了搖頭。

    窩頭坐在地上,大聲哭號:“欺負人,太欺負人了!”自己今天是第一次替主人家買東西,那可是一筆兩錢銀子的大買賣,竟然被人搶了。

    損失如此巨大,不禁讓他對自己的家丁職業前景產生了懷疑,

    周楠安慰道:“算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被搶了你再去買就是了,別哭了。”

    正在這個時候,朱聰浸抱著一個茶杯慢悠悠地從客房踱部而來,問:“那女瘋子走了?”

    周楠:“走了,流年不利,應有此劫。”

    朱聰浸:“恕我直言,徐閣老家教實在是可圈可點。這九公子就是自己胡亂讀書,已是走火入魔。子木,喝口水消消氣。”就把杯子遞過去。

    “什麼茶?”

    “泡枸杞。”

    “你這個油膩中年。”周楠突然想起一事:“朱兄怎麼還沒回家?”

    朱聰浸大怒:“如何敢回去,別說回府,我是連一步也不敢出屋,你看看我這張臉,怎麼見人?”

    他的臉被妻子抓花了,過得一夜不但不見好轉,還變得紅腫,有點發炎。

    “怎麼也得將傷養好才能離開,還有,子木,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

    周楠:“你是訛上我了嗎?”

    “什麼叫訛,此事因你而起,自然需要負責到底。再說了,我離家的時候走得匆忙,已是腰無半文。要不……你借我點錢,我住教坊司裡去養傷?”

    周楠: “朱兄,朱哥哥,你老人家還是歇著吧!”

    “誒,我先回屋迷瞪片刻,吃飯的時候記得喚我。”他又回頭對青花道:“廚娘,我口味重,多鹽多醬大油來顆蔥。”

    周楠直翻白眼。

    第二日,他自去行人司當職,手下人問周老爺有何吩咐。

    周楠:“照舊。”就提筆依舊寫了一份公函叫人送去李偉府上。然後在著手下在外面逛了半天,混夠時辰,下班,回家。

    回家之後,朱聰浸卻不在,問黃豆,回答說朱大老爺吃過午飯就走了。

    周楠鬆了一口氣:“這廝可算回家去了。”

    “子木,誰回家去了?”熟悉的聲音傳來,回頭看去,卻見朱老爺滿頭是雪跨入門檻。

    周楠:“你不是回家去了嗎?”

    朱聰浸:“誰敢回家,找不自在嗎?我剛才是去書坊看了看帳本,本打算在帳房支點銀子。可惱帳房死活不肯,還說要去禀告夫人。嚇得我呀……一道煙又回來了。風聲實在太緊,不行,我這幾日都不能出去了。還好我機靈,弄了一大捆小說書兒回來,倒可以打發時光。”

    說著就拍了拍手上那一口碩大的包袱。

    周楠連罵他的力氣都沒有:“吃飯,吃飯。”

    ……

    總體來說,周楠接下來兩日的日子過得還算平靜。徐閣老的孫女徐梔自從那天被他扯下半副衣裳,看到鎖骨之後,口頭雖說為自己的美貌而得意,但畢竟是一個荳蔻少女,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來叨擾。

    朱奉國將軍也沒有生事,自每天呆在周楠家的客房裡看小說,只吃飯的時候出來在院子裡轉轉,過起了衣來伸手食來張口的生活,完全沒有回家的想法。由此可見,他以往受夫人的壓迫是何等嚴重。

    反正就是添一副筷子的事情,加上對他又抱有深刻的同情,周楠也不攆他走。只好奇地問,朱大人,你成天看小說不覺得無聊嗎?

    朱聰浸正色說,你道我是在讀書消遣,其實我是在琢磨書坊怎麼出一本書虧一本,倒是想看看這些書為什麼就沒人買。

    周楠:“那好,你老人家慢慢琢磨吧。”

    至於行人司那邊,也沒什麼事,反正每天上午去一趟,照例給李偉發一道公函重申朝廷清丈皇產的政策和決心,希望李國丈能夠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勿謂言之不預。大有後世機關傳達室、信訪辦風範。

    估計老李也就當周楠是個屁,自然置之不理。

    然後在司裡吃過午飯,帶著手下在外面逛上幾圈,各自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

    這樣一來,周楠簡直就成了行人司最清閒之人。

    有一個好消息,行人司發工資了。二兩銀子,兩石米。

    周楠就讓黃豆和窩頭拉了板車,將米裝好,拉回家去。正在辦支領手續,就有書辦來請,說是秦司正傳他過去,有事交代。

    “下官見過司正老爺,不知道有何吩咐?”

    “周行人,坐坐坐。”秦梁請周楠坐下,問:“朝廷命你清丈京城皇產一事不知道辦得如何了,瀋陽、張大中還派人來催問過。”

    周楠回答:“禀司正,正在辦理,已經發過幾次公函給李偉,卻是比較棘手。”

    “是啊,不但是你,其他衙門在清丈京畿皇產的時候也比較頭疼。我朝立國百年,京師多貴人,又多是天家宗室。這事的火候得拿捏好了,既能辦好差事,又不能讓宗室對天子心懷怨懟,有損陛下的仁愛之心。你只需實心用事,不用顧慮太多。”

    周楠心中膩味,暗想:什麼不用顧慮太多,還不是讓我在前面頂雷。估計是其他工作小組進展不利,瀋陽和張大中也承受不小的壓力,這才派人過來催。這秦老頭見我消極怠工,心中不滿。反正這活就是背鍋的,我且拖著。

    正想著怎麼編個藉口解釋自己不停給李偉發公函這事,以及其中的道理。

    秦梁突然笑道:“周行人,你道老夫是責怪你發公函一事嗎?其實,這事做得甚好。世上的事情講究的是師出有名,先禮後兵。一切按照朝廷禮制來辦,別人也不好說什麼。所謂,公生明,廉生威嘛!”

    周楠倒是意外:“老大人謬讚了。”

    秦司正:“對了,你一連發了數封公函過去,李偉那邊有回音了,說是願意和周行人見上一面,商議清丈他家隱匿的皇產一事,請你過府一敘。”

    “啊,此言可真/”

    秦梁撫須哈哈笑道:“自然是真,哈哈,最近京城清丈冒隱皇產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宗室多有不滿,諸多抵觸,以至無法實施。若周行人你能順利清退李家田產,那可是立了首功了。”

    周楠大覺意外,他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發了幾封公函就順利辦成此事。

    意外,意外啊!

    想了想,心中就認為:也對啊,趙經歷死得不明不白,明顯是有朝中大姥設的局要對付裕王一系。

    裕王系的智囊高拱、張居正、李春芳、馮保等是何等精明強乾之人,如何看不出來。

    估計王府也會讓李偉低調行事,務必不要惹禍上身,該退的地產退就是了。對於他們這些大政治家來說,錢財不錯是身外之物,和政治上的利益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

    想通這一點,周楠心中歡喜,一件大功到手了:“是,大老爺,屬下這就帶人去李偉府公幹。”

    他在心中琢磨,這事也不能幹得太過火。到時候隨意清退幾百千餘畝地做個姿態,雙方各退一步就是了。

    朝廷其實需要的就是李偉為宗室、外戚做個表率。至於退多退少倒不重要,關鍵是態度和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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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沒腦子的笨蛋





    帶著五個手下,周楠興沖沖地朝李偉府行去。

    這才他並沒有去城外,而是到李偉位於內城東南角的另外一處府邸。城外的莊園不過是他的一處別院,他在城內另外有大小不一的二十多間院子,再加上通州老家的祖屋,三十套出頭。

    在京城有三十套房子,如果在現代社會,那是什麼概念?

    況且,老李的房子都大,小的至少是一套四合院,大的超過一萬平方。

    由此可見李家之富。

    周楠將李偉的資料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其實,李家在通州也不過是中上人家,經濟實力和安東梅家差不多,比起淮安荀家還差了些。

    不過,自從李大人的女兒做了裕王的王妃,又生下王子之後,就一飛沖天了。

    這李偉打著王府的牌子為九邊鎮軍提供軍馬、被服,幾年下來就賺得富可敵國。

    遼東軍馬案就是老李頭搞出來的,還牽涉到周楠。到現在,周大人還沒有結案,朝廷各衙門也沒有要處置的想法。

    到了地頭,只見李偉在城中的府邸規模甚大,牆磚簇新,大門還刷著新鮮的黑油漆,看起來就好像是後世古鎮的仿古建築,一派新貴爆發戶氣息。

    和他家比起來,朱聰浸家的大院子顯得略微寒酸。

    擁有三十套房子的男人,我輩楷模啊!

    投了帖子,很快,就有一個李府的隨從出來引一干公人進了大廳堂,李偉正坐在主座上,目光中帶著怨恨看著周楠。他旁邊還坐著一個寡瘦的身著儒袍的年輕人,正端著茶杯欣賞裡面的湯色和飄在湯麵上的茉莉花兒。

    周楠一見李偉這神情,心中就咯噔一聲,有種進了虎狼窩的感覺。

    上前施禮:“行人司周楠見過李員外。”

    李偉冷哼一聲,拍案而且:“姓周的,你這個芝麻綠豆般大小的八品官兒,究竟是誰給了你這個膽子來尋老夫晦氣?老夫不理睬你也罷了,卻五次三番發文來滋擾,極是可惡。一次兩次也就罷了,老夫大人不計小人過。你這廝卻是越發猖狂,還沒完沒了了。某若是再不治你,將來誰還拿我當回事?”

    說罷,他就獰笑道:“你今日既然來了,就別想這麼容易走。”

    周楠一楞,這廝就是個沒腦子的笨蛋,我不停發文給你,不就是大家從此不見面,彼此也有個轉圜餘地。你不去想法子動用人事關係解決這個難題,反讓我過來,就為洩憤,有意思嗎?

    問題是,這種事本是大家心照,他也沒辦法同李偉敞開了說個明白。

    誰說居高位者都有過人的政治智慧,這姓李的就是個夯貨。

    本來,周楠對這個有著三十套京城房產的男人還略微有些崇拜。此刻,不覺怒火中燒,冷笑道:“李員外,下官沒記錯的話。上次順天府趙經歷不明不白暴斃的案子朝廷尚未有個定論,本官今日到此,光明磊落,為國家不惜七尺殘軀。若周某有個三長兩短,看閣下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眾口?”

    李偉跋扈地大笑起來:“哈哈,周大人不說這事還好,一說倒是提醒了老夫。這事明顯是有小人要整勞資,你姓周的也脫不了嫌疑。今日收拾了你這個不開眼的東西後,你也別想就這麼輕鬆離開。老夫也不打你罵你,就罰你跪地思過,然後叫人將你送還給行人司。哈哈,我可沒碰你一根寒毛,你再若死了,跟老夫也沒有一文錢關係。來人了,扶周大人跪下!”

    和上次在城外李家別院同樣的場景,又是一群提著大棍的家丁呼嘯而來。

    這次,周楠的手下學了乖,立即發出一聲喊,轉進如風,飛也似地逃了,只將周楠一人孤零零地丟在大廳堂裡。

    做為一個穿越,周楠自然知道未來幾十年李家的威風。從內心來說,他還真不想和李國丈發生任何衝突。得罪了李偉,就是得罪了未來李妃娘娘的父親,得罪了未來萬曆皇帝的外公,以後也別想在明朝政壇混下去了。

    可是,如何今天被人強按在地上跪下磕頭,他立即就會沒臉在京城呆下去。

    他現在的官場之路已經固定,那就是通過科舉中進士。然後在行人司熬夠資歷到六部做給事中,然後進都察院,走得是言官清流路線,名聲最是要緊。

    一旦壞了,那就是前程盡毀。

    泥菩薩也有三分火性,周楠不惹事,卻也是個不怕事的人。

    “閃開!”周楠狠狠地推開兩個撲上來的惡奴,厲聲喝道:“李偉,本官問你,你是什麼身份?”

    李偉怒喝:“爺爺是身份你這條吧兒狗還不知道嗎,老爺我女兒是王府王妃未來的……”

    話還沒有說完,那個年輕書生輕咳一聲,微皺了一下眉頭。

    李偉自知失口,又吼道:“反正老爺我是什麼人,無須同你廢話。”

    周楠譏諷地一笑:“李員外被本官問住了吧?好,我先說說本官是什麼身份。本官周楠,淮安府生員,行人司正八品的行人,朝廷命官。本官上跪天地君父,下跪父母。敢問李員外現在是什麼爵位,所任何職?說到底,你不過是一芥平民,又有何德何能讓本官下跪?”

    這已經是徹底和李偉撕破臉了。

    李偉暴跳如雷,罵道:“狗吃不剩的東西,老子今天就是要讓人下跪,你想告狀,儘管告去,看誰敢為你撐腰。喲喝,你還有功名的讀書人,還朝廷命官,臭屁一股。一個小秀才也配做行人,你今日被老子整治,只怕你們行人司人人拍手稱快。快動手,按住他!”

    周楠一呆,心叫了一聲糟糕。

    是的,他現在只是一個秀才,卻做了人人眼色的行人。司裡的人對他也是諸多排擠,這次若是吃虧,只怕那些人都會心中暗爽,行人司也不會替他出頭討還公道。

    難道今天這要任人羞辱?

    遇到李偉這個不知道輕重遇事只知道蠻幹的粗人,周楠還真有點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的感覺。

    正急噪中,周楠想起剛才那書生咳嗽時的情形,心中突地一動。這人身上帶著一股上位者的氣勢,即便是囂張跋扈的李偉對他也是異常客氣,難道是王府中里的人?

    如此,事情就好辦了。

    當下周楠就厲聲大喝:“誰敢上了,本官位卑言輕,兩袖清風,所有的只是一身傲骨。讀了一輩子聖賢書,卻也知道士可殺,不可辱的道理。今日受此屈辱,已無顏苟活人世。李員外,後會無期。”

    言罷,就作勢朝牆壁上撞去。

    那書生大驚,大喝:“攔住他!”

    兩個家丁急忙拉住周楠。

    李偉大喝:“攔什麼,他要死,自死好了!”

    “李先生,你少說一句吧!”那青年書生苦惱地搖了搖頭,朝周楠一拱手:“周大人,抱歉,李先生就是這個性子,不要放在心上。今天請你過來,大家為的都是公務。罷,來人,送周大人回府。”

    出了李府,周楠偷偷地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喃喃道:“還好那書生是個懂得輕重的,千鈞一發之際叫人把我給攔下來。否則,等下這牆撞還是不撞,那就尷尬了。”

    正在這個時候,先前倉皇逃出李府的五個隨同挨了過來,小心問:“周老爺,不要緊吧?”

    周楠大怒,指著幾人罵道:“混帳東西,棄上官不顧,卑賤小人!”

    今天也是晦氣,本以為李偉惹了趙經歷那事的發麻煩之後,會有所收斂,乖乖接受朝廷的清丈,自己一樁功勞輕鬆到手。想不到李國丈簡直就是茅司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又道:“本老爺堂堂朝廷命官,能有什麼事。聽本大人訓斥之後,李偉羞愧難當,幡然悔悟,自然是賠禮了事。見他態度誠懇,大人我自是大人不計小人過。 ”

    眾人心中自然不信,口頭卻道:“佩服,佩服。”

    “那書生是誰呢,高拱、李春芳、張居正?”周楠心中奇怪。

    想了想,高拱是個老頭子,李春芳和張居正都是中年人,年齡明顯對不上。而且,這三人都是翰林院學士出身,將來是要入閣為相的,如何能夠自貶身份去李府。如果被人彈劾攀附外戚,還有何面目在官場立足?未來也別想做輔臣了。

    今日受了這個驚嚇,周楠也沒心思回行人司,自回家看書溫習功課,不表。

    此刻,在李府。

    李偉氣憤地說:“馮大伴,你理那瘟生做甚,他要死自死就是。又不是我動的手,大家都可以為我佐證,須怪不到某的頭上。”

    “佐證,誰替你佐證,我嗎?”那書生笑了笑。

    沒錯,這人就是裕王府的大伴馮保。

    所謂大伴,就是宮中太子或者皇儲年幼時的隨從。顧名思義,就是儲君的玩伴。

    這可是宮裡的美差,一旦儲君長大接位,通常來說,大伴都會飛黃騰達成為內宮的管事牌子。

    因為有二龍不見面這件操蛋事,嘉靖不立太子。可天下人都知道裕王將來是要做皇帝的,馮保前程遠大。

    說起這個馮保倒是個才學能人,他出生內書堂,讀了十多年書,因為才學出眾被調去司禮監做秉筆。

    司禮監負責代天子批紅,掌印被人稱之為內相,權勢極大。

    馮保畢竟年輕,一下子得居高位,就有些把持不住,整個人膨脹了,一心要在嘉靖駕前邀寵,結果得罪了監裡的老人,被掌印黃錦打發到王府做了世子的大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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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李妃





    李偉聽不出馮保話中的意思,道:“大伴要替老夫佐證自然最好不過。”

    馮保:“沒用的,若剛才這個周行人真死在貴府,你我都是脫不了乾系。”

    李偉:“怎麼講,難不成三法司還真逮捕老夫入獄不成?”

    馮保:“說不准,畢竟人命關天。”

    李偉哼了一聲,自不相信。上次順天府趙經歷莫名其妙暴斃,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他也不安了一陣。為此,他還專門跑去找女兒求計。

    李妃自然是訓斥了他一陣,然後叫人把父親趕出去了事。

    李偉在女兒那裡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正煩。這頭,周楠一封接一封措辭激烈的公函發過來,話說得非常難聽。

    他便惱了,姓周的你不是要清丈我家的莊田嗎,好,你來吧,李老爺我就在家等著。你擺多高,我吃多高。你若是能將我的地弄走,我跟你姓。

    堂堂未來國丈,如果被一個八品小官見天指著鼻子罵,顏面何存?

    今日,馮保突然到了李府,帶來了李妃娘娘的信。說是趙經歷的事情已經說好了,是誤傷,而且,也沒有證據證明他的死和李偉有因果關係。所以,這只能算是一場意外,朝廷自會有撫卹。

    不過,要想趙經歷家人不再鬧,李家也得有所表示。

    讓李偉本著人道主義原則,送二百兩銀子過去,好讓趙家的人情緒穩定。

    李偉一聽,就不干了。說人又不是我殺的,憑什麼出錢?

    就和馮保吵起來。

    馮保也是無奈,勸慰了幾句,見沒有任何效果,正要回去禀告李妃,周楠就到了。

    李偉正在火頭上,就決定給周行人一點厲害瞧瞧,免得這只討厭的蒼蠅老在自己耳邊嗡嗡個不停。

    聽馮保這麼說,李偉:“哼哼。”

    馮保微嘆一聲:“李先生,趙經歷死了也死了,他是個雜流,倒是無妨。只要安撫好他的家屬,民不舉,官不究,這事也就過去了。可你想過沒有,周楠可是行人。行人是什麼,未來的清流言官,他如果死在府上。先生你就是同都察院的御使,同六部給事中作對。”

    “是的,周楠這人乃是秀才出身,是領了聖上的特旨才進的行人司,士大夫們也不待見他。可畢竟是言官,今天周楠死在這裡朝廷沒人管,那明天一個六部給事中也死了,朝廷是不是也不管了?最重要的是,你是外戚,我是中官,周楠若在你我眼皮子下死了。禦使們難免會兔死狐悲,同仇敵愾。到那個時候,只怕王府也保不住你了。”

    李偉還是不以為然,怒道:“大伴,你是個實在人,根本不知道這種下層人物出身的混蛋腹中花花腸子。姓周的是裝腔做 勢要以死抗爭,其實就是做個樣子。你信不信,若你不叫人攔他,姓周的立馬就會停步認輸。”

    馮保見大覺頭疼,心道:這個李國丈還真是不可理喻,反怪我救下周楠,他又如何知道讀書人的風骨。罷,我也不跟他多說了,反正也說不通。

    “李先生,娘娘吩咐下的事,你看……”

    李偉大怒:“老夫沒錢,你去跟娘娘說,我連飯都吃不上了,再賠上二百兩銀子。我這個糟老頭只能和她大舅子還有幾個侄兒一起到王府要飯,看她面子上掛不掛得住。”

    馮保:“李先生,你真要叫我這麼去回娘娘嗎?”

    李偉一瞪眼: “馮保,叫人怎麼回你就怎麼回,一個字也不許漏了。”

    “得鳓,我這就去回娘娘。”

    馮保回到裕王府之後,剛換好宮裝,去李妃所住的院子,就听到裡面傳來一陣憤怒的叫聲:“曾子曰:十日所規,十手所指,其嚴乎?人獨處的時候,別以為被人就不知道你在做什麼?其實,卻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注視著你,多少手指著你,這難道還不嚴峻嗎?”

    院子裡,有兩個伴讀的小太監跪在地上,戰戰兢兢汗流浹背。

    說話的正是世子的教師張居正,剛才這斷話出自《大學》,說的是君子慎獨的道理。馮保乃是大內內書堂出身,如何不知道。

    他小聲問旁邊一個個太監:“世子又犯了什麼錯?”

    老太監:“昨天張先生留了作業,世子畢竟是小孩子,貪玩,偷偷叫下面的人幫做,結果被先生髮現了,正在懲戒他呢!”

    馮保聽說張居正要用戒尺打世子的手心,吃了一驚。

    這個時候,又聽得張居正喝了一聲:“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教不嚴,師之惰,是我的錯,我這就去向裕王請罪,請他另尋良師。 ”

    說罷,他就怒氣沖衝從裡面出來,拂袖而去。

    “哎,張先生,張先生請留步。”一個宮裝女子帶著一個孩子追了出來。可是,張居正已經去得遠了。

    這兩人,女的那個大約二十出頭,五官端莊,雍容華貴,正是裕王妃李氏。另外一個大約四五歲的孩童,長得虎頭虎腦。

    正是李妃和世子朱翊鈞。

    馮保忙上前施禮:“見過娘娘,見過世子。”

    朱翊鈞張開雙臂,奶聲奶氣道:“大伴,你可算回來了,帶我去玩。”

    馮保看到他天真無邪的笑容,心都彷彿要化了,道:“世子,奴婢還有差事要向娘娘交代,你先回院子,我等下就過來。”

    他是看著朱翊鈞生下來,又從襁褓中的嬰兒到會說話,然後倒學走路。

    他眼睛也尖,發現世子右手手心有點紅腫。禁不住尖叫一聲:“張先生,張先生他……”

    李妃淡淡道:“別大驚小怪,是我打的。”

    馮保眼睛裡有淚花滾動:“世子才四歲啊,怎麼能打。一般人家……”

    “世子不是一般人。”李妃打斷馮保的話,讓那兩個跪在地上小太監起來,領朱翊鈞回屋。才道:“一般人家的孩子,五歲才進學堂。咱們天家的人雖說不用讀書科舉,卻比普通人更要用心。還是張先生說得對,世子這種身份,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看著。慈母多敗兒,自然不能放鬆。馮保,你回來了。”

    馮保應了一聲,忙將先前在李偉見的事情說了詳細說了一遍。

    最後道:“奴婢自作主張放了周行人,還請娘娘恕罪。”

    李妃:“馮保你做得對,試想一個行人若是在我娘家出事,那又是何等的風波。哎,爹爹也真是薑桂之性,我也無奈得緊。爹爹沒讀過什麼書,自然不明白士人將氣節看得比性命還要緊。”

    她嘆息一聲,沉默片刻,突然問:“周行人是不是陛下降了恩旨充實行人司的周子木?”

    馮保:“正是那個'為誰風露立中宵'的周子木,娘娘不是最喜歡他的詩詞嗎,今天奴婢算是見著人了。”

    李妃輕聲念道:“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牆入望遙。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後蕉。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

    然後抬頭望天,目光中似有波光流動。

    馮保不敢說話,就那麼俯首而立。

    良久,李妃才道:“爹爹真是……將錢財看得太緊,真是一件叫人無奈的事情。馮保,等下你拿二百兩銀子派人以我爹爹的名義送去趙經歷家,好生安撫。”

    馮保:“是。”

    李妃又道:“另外,再派人送五十兩去周行人那里當做賠禮。”

    馮保:“是。”

    李妃:“這次就以王府的名義吧。”

    “是。”

    “這事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別叫人知道。”李妃有點傷感,她當年只有十五歲。剛開始的時候只是一個普通宮女,侍侯裕王的繼室。陳王妃。元配李王妃及所生一男一女都早逝,繼室陳王妃為裕王生過一個女兒,不久就夭折,從此再沒有生育。

    李妃進裕王府的第三年,就為裕王生下朱翊鈞,這才由一個卑微的宮女晉升為王妃。

    能夠走到這一步,除了她天生美貌之外,更重要的是知書達禮,懂得做人,這才恩寵不絕。

    她也知道,自己之所以做了王妃,其實有一定的運氣成分,做事也是異常謹慎小心。

    可父親卻仗著她的勢在外面肆意胡為,說了又不聽,聽了又不做,做又做不好。

    碰到這樣的爹爹,你還能怎麼辦?

    心中又默念了周楠的詩句,李妃心中忍不住一贊:“文彩斐然,當為國朝詩詞第一。卻不想此人竟有如此風骨,難得,難得。”

    馮保也讚道:“娘娘說得是,周子木文才了得,若非那年受了冤枉,翰林院中當有他的一席之地。本以為他不過是風流儒雅之士,想不到竟是如此風骨凜然的君子。”

    “此人身世也是可憐,一般人若如他那樣,早已經消磨了胸中意志。周子木,真是個堅鋼不可奪誌之人。”李妃最後讚道:“謖謖如勁松下風。”

    這句的意思是周楠剛勁嚴峻像冬季勁松之間的寒風,剛正而凜然。

    馮保心中一驚,想不顧到李妃對周子木的評價如此之高。回想起先前周楠的大義凜然,心中也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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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的对话,我们的周大人自然无从知晓。

    如果知道,心中自然会喊一声:李妃娘娘、冯公公,误会啊……诶,能够得到这么个直臣、正臣的名声也不错啊!海瑞海刚峰那条路子也可以走一走的,我是言官嘛,就得寻找一切机会刷声望。

    当然,以周楠的性格,真叫他去扮演清官怕是有些为难人,学也学不像。

    经过这一遭之后,清丈李伟家田产的事自然搞不成。那老李头就是个情商智商欠费的笨蛋,再去就是自找晦气。

    可是朝廷的命令下来,又不能不办,周楠大觉头疼,也想不出主意。

    任何事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所有的事都会比你预计的时间长。

    会出错的事总会出错。

    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这是后世有名的墨非定律。

    果然是担心什么就来什么,这一日周楠接到公函,说是御史沈阳让他去都察院说话。

    这可是个惹不起的人物,周楠接到信之后,匆匆进了皇城。

    都察院是明朝的司法机关之一,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长官为左、右都御史,下面设有十三道监察御使,分别负责十三个布政使司衙门的风纪。

    沈阳的对口单位是广西,这次被中央临时抽调清丈京城隐冒的皇产。

    他这个御史虽然只是正七品,却是清流中的清流,有专折上奏天子的资格。试想,地方上一个七品官也就是一县的县令,别说见皇帝,想见内阁阁老也是千难万难。

    看到沈阳那正包公似的黑脸,看到风宪官的威风,周楠大为羡慕:看来着做御史也相当过瘾,等过了这一阵,我倒是得静下心来好好读书,争取考个功名出来。否则,一辈子做杂流,前程也有限得紧。

    “天子命我等清丈京城隐冒的皇产,自然要实心用事,如何能够退三阻四?”沈阳正对着众人大声呵斥:“我知道各位心中顾虑,毕竟这其中涉及到宗室,涉及到天家血脉。只须放胆去做,我等为国家效力,为君父分忧,个人的荣辱不用放在心上,陛下朝廷心中自有一杆秤,绝对不会让大家没个下场。若诸君再如先前那样瞻前顾后,懒政怠政,本官第一个上折子弹劾尔等。”

    这话既有鼓励,又有威胁。

    下面的官员们却都是一脸的不以为然,都齐声说:“是。”

    今天都察院来了二十多个官员,有礼部的,有工部、户部,也有大理寺、行人司的,品级从九品到七品到五品都有。

    这些人都是前一阵子沈阳和张大中领了旨意从各部院抽调过来的中央清丈皇产领导小组的成员,今天可算是到齐了。

    大家虽然都同朝为官,但很多人今天都是第一次见面,却也是个蓄养人脉的好机会。于是,大伙儿一见面就聊个不停,片子名刺满天飞,相约有机会一起吃酒亲近,就连周楠也接了十几张。在他们看来,隐冒的皇产是那么好清丈的,不过是做做样子,拖延上一段时间就冷了。今天就是一次例会,不用当真。

    看到下面的官员们不将自己的话当回事,沈阳大怒,拍案而起:“尔等真当本官的话是儿戏乎?自去年天子下圣旨以来,忙了大半年,总共才清丈出一千九百余顷庄田,占京城隐匿的皇庄不过一成。如今,朝廷又让各位充实进都察院协办本官,可日子都过去了这么多天,尔等却一无所获,羞也不羞?”

    大家心中腻味,心道:好你个沈大人,忙了大半年才清丈出这么点土地,也有脸说?如今却在这里耍威风,有意思吗?

    沈阳又道:“京城隐冒的皇产上可追溯到成化、弘治年,产权几易其手。本官员知道,因为朝廷清丈皇产一事,宗室、外戚大量低价抛售手中庄园,价格只有往日的三成。有人贪便宜,想拣这个便宜。在场的诸君中,也有人参与此事。”

    说着话,他冷笑一声:“别以为你们领清丈皇家田庄这个差事,就没有人管了,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本官绝对不能容忍。谁做了这种事,自己站出来,将庄园、房产交出来,本大人可既往不究。”

    听他这么说,周楠大觉不妙,心中咯噔一声。

    下面的官员都是一惊,再没有人说话。

    沈阳咯咯笑道:“都不承认,好,那本官就开始点名了,鸿胪寺刘寺丞。”

    听到点名的那个官员身子一颤:“沈大人有何见教?”

    沈阳:“两天前,你是不是从一个马姓商贾手头购入内城一套占地九亩的院子,花费白银五百两整。那宅子可是这次要清丈的皇产,此事情可真?还望刘大人将那套宅子退出来。”

    刘寺丞大怒,指着沈阳喝道:“姓沈的,你不就是恨老夫当初与你有怨,想要报复本官,要我退宅子,休想!”

    沈阳:“等着本官的弹劾折子吧!”

    刘寺丞铁青着脸:“随便,我也要上折子弹劾你挟私报复。”

    沈阳不理睬他,继续点名:“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纪大人,你四天前购入京南土地一百亩,花费白银三百两,是隐冒的皇产,需要退还。”

    纪大人怒啸:“沈阳小儿,老夫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看来你是不愿意了,等着被弹劾吧!”沈阳哼了一声,提起笔飞快地写起了奏折。

    一边写,一边道:“行人司周楠周大人。”

    周楠心中苦笑,看来,我还是没有躲过去,拱手:“下官周楠,见过沈大人。御史是不是要说我进京购入的那套院子,下官当时并不知道那院子是隐匿的皇产……”

    沈阳打断他的话:“你的事情自己心中清楚就好,休要强词夺理,等着弹劾吧!”

    周楠:“我……”

    不愧是进士出身的精英,沈阳这份弹劾折子文不加点,一气呵成,转眼写完,一挥手:“都退下吧,今天本官先弹劾刘、纪、周三人。你等若还消极怠政,下一步就轮到你们。”

    出了都察院,刘、纪二人依旧骂个不停。

    周楠心中丧气,他也知道光是诅咒沈阳也解决不了问题。劝道:“二位大人也别骂娘了,咱们还是先想想如何保住家业的好。”

    “能有什么法子,我等位卑言轻,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纪大人不住叹气。

    刘大人怒道:“周大人你还没看明白吗,咱们三人职位最低,又都是闲差,姓沈的是拿我等杀鸡警猴。今天在座二十多位大人,谁没有乘机低价买入田宅,要发这个财,怎么只找我等,还不是看我们好欺负。”

    纪大人也气道:“是啊,姓沈的那点花花肠子咱们都清楚。不外是这阵子他办差不利,天子屡屡下旨训斥,他顶不住了,又不敢惹皇亲国戚,就收我等的土地和宅子交差。”

    周楠一阵无语,没错,二十多个官员,十个工作小组也只他和刘、纪二人的没有背景,品级也低,恰好又购入了皇产,你不顶缸谁顶缸?

    纪大人又道:“刘大人家中颇富,就算被收了宅子也无妨。可怜我是寒门出身,在工部任职多年,总共才积下这么点银子,全部用来买地,现在却要被人收走。”

    刘大人神色黯然:“纪大人此言差矣,本官虽小有身家,可家里人多,每年都要接济族人,日子也过得艰难。好不容易起了心买了套房产……毕竟是五百两银子啊,我一年才多少俸禄。”

    周楠见二人遇到事自顾着抱怨和伤感,也想不出应对之策,知道再呆在这里就是浪费时间,拱手说了声告辞自回家想辙。

    回到家中,周楠在书房里枯坐半天,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破局的法子。

    这次进京真是倒霉透顶,先是锁厅一事没有办成,接着又遇到李伟这个惹不起的外戚两次同他发生冲突,若不是见机快说不好已经被那鸟人给打死了。现在,沈阳又要收房子。

    真是所有不顺的事情都挤在一堆。

    他摸了摸额头,叹息一声:真是每况愈下,这日子怎么过成这样了?

    正在这个时候,朱聪浸拿着一卷书摇摇摆摆地走进书屋,说了一声:“让让。”就在周楠的抽屉里乱翻起来。

    周楠:“朱兄这是要做什么?”

    朱聪浸:“你家中的六安瓜片不错,我昨天喝了一杯不错。咦,哪里去了,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周楠:“你不是喝枸杞的吗?”

    朱聪浸:“你管我喝什么,周兄,你如此小家子气,不是大丈夫。”

    周楠便恼了:“朱大人,你还真不见外,以我这里为家了,什么时候回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家有悍妻,如何能回?”朱聪浸翻了半天,总算在书架的角落里找到茶叶,美滋滋地给自己冲了一杯。

    那茶叶周楠记得是放在书桌上的,想必是窝头或者黄豆烦了朱大人,怕他把主人家心爱之物糟践了,偷偷藏了起来。

    这二人倒是忠仆。

    周楠没好气:“朱兄,你好歹也是皇亲,老呆我家里也不是办法。传了出去,世人都要笑话你夫纲不振。”

    “别人要笑笑就是了,我无所谓,保命要紧。”

    正在这个时候,窝头过来,将一封信和一锭银子递给周楠:“禀老爷,先前有个叫冯保的老爷来求见,说是裕王府的。”

    “冯保,丝……”周楠接过信,扯开一边看,问窝头那个冯保长什么模样。信的内容很简单,是为昨天周楠在李府的遭遇而道歉,希望周大人不要放在心上。又在信上夸奖周楠有古代君子的风骨。

    能够得到王府如此高的赞誉,我们的周大人有些小小的得意。看来,以死抗争这个戏码自己还是演得不错的。

    听到窝头的描述,周楠抽了一口冷气,原来昨天那个书生就是冯保,未来的大权宦。

    “有银子了。”朱聪浸欢呼一声:“子木,我在你这里也呆得烦闷。小雪初晴,风光正好。要不咱们约三五好友,携美而行,登高饮酒作乐。”

    “休想。”都什么时候,这鸟人还想着去喝花酒,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周楠喝道:“我现在手头窘迫,你要风流快活,自己掏银子。”

    朱聪浸:“哪有钱?我府总每年的收支都由夫人掌管,一年头到也过手不了几两银子。”

    周楠:“你可是一家之主,你家的房产田契上写的可都是你的名字,实在缺钱你买上二亩地不就有了。”说完话,心中突地一动,目光精亮地看着朱聪浸。

    保住房子,完成朝廷交代下来的清丈京畿隐冒皇产的差事,怕是要着落到这个落魄皇亲头上。

    破局就在眼前。

    朱聪浸被周楠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心中突然有种发毛的感觉:“你看我做甚?”

    周楠:“对了,你不是在京城有五百亩地吗?”

    “对啊,是先祖传下来的,怎么了?”

    周楠冷冷道:“那是隐冒的皇产,需要清丈。本官职责在身,望朱兄配合。”

    朱聪浸大惊,猛地跳起来,指着周楠喝道:“周楠,你想干什么?你我也算是一见如故的好友。不就是我在你家里吃住几日,你要赶我走明说就是了,何须使用如此卑劣手段。你不讲义气啊,咱们割席断交。”

    周楠道:“朱大人稍安勿躁,听我一言。本官已经查得清楚,你家封地在太原,代王府一应田产庄园都在山西,乃是我朝太祖高皇帝定鼎时所赐。至于在京的产业,乃是成祖迁都后所圈占,依例应在追缴之例,这话不假吧?”

    “这个……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如何晓得。”朱聪浸一呆,人也迷糊了。

    确实,当年成祖迁都。京城一跃由北平府变为北京,成为大明朝的政治中心。朝廷的达官贵人也都从南京迁移至此。王公贵族建府,修庄园,大量侵占京城土地。有的是皇帝所赐,有的则采用许多见不光的手段。一团混乱,就是一本烂帐,谁也说不清楚。

    难道我家的地在产权上有问题,朱聪浸心中却有些信了。

    周楠正色点头:“自然是真的,我经手清丈皇家庄园这个差事,如何不知道。你我兄弟相称,难道还能骗你?朱兄还是早做防备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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