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50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19
第二百章唐順之來了





    “什麼?”

    “我要回家。”

    周楠急忙打斷他的話:“朱兄,你要回家自回去就是了,找我做什麼?”如何任由這個奉國將軍吶喊下去,誰知道他會發出什麼時代最強音。

    “如何敢回去?”

    周楠勸道:“夫妻本是同林鳥,一體同心。人常說,世界上最牢固的感情是父母和子女。其實,我覺得應該是夫妻。畢竟,父母總有一天會老,你總有一天會離開他們,而妻子卻是要和你共度一生的。還有一句話是怎麼說的,夫妻沒有隔夜仇,床頭打架床尾和。嫂夫人只不過是氣惱你好酒貪花,她的性子估計也有些急。”

    “你也不要同她賭氣,回家說些好話,陪罪就好。”

    朱聰浸:“可是,回家去免不得又是一頓好打。”

    周楠:“難不成嫂夫人還能把你給打死,她豈不是要做寡婦,家中孩兒又該怎麼辦?”

    朱聰浸:“打死倒是不至於。”

    “那不就結了,皮肉之苦而已,咬牙忍一忍就過去了。朱兄老是在外面晃蕩也不是個事兒,再不回家,那就是徹底激化矛盾了。”朱仝學整天住在自己家中,周楠看了也是心煩,又不好攆人。

    “說得輕巧,挨打的又不是你。”

    “那我就沒辦法了。”

    朱聰浸說:“你有辦法的,對了,先前我和宗室子弟吃酒的時候聽人說,子木你的恩師唐順之進京了。”

    “啊,唐公進京了?”周楠一陣驚喜,又立即明白,唐順之這次進京是來陛辭了。

    所謂陛辭,字面上的意思是指朝官離開朝廷,上殿辭別皇帝。實際上,指得是明清兩朝的一項政治制度,主要是說,地方親民官、正印官在得到朝廷的授職後,會覲見皇帝之後,這才領了告身憑照和官印離京任職。

    這是因為,知縣、知府這樣的正印官是代天子牧民,至為要緊,算是朝廷和皇權的代言人。既如此,哪個縣是誰做知縣,皇帝總得要認識一下,勉勵上幾句話吧?

    因此,這事就成了一個制度。

    另外,地方四品知府以上的正印官每三年還得進京覲見。

    唐順之去年被朝廷任命為南京戶部尚書,按例應該進京陛辭的。

    周楠能夠從吏流搖身一邊成為朝廷命官,全靠唐順之提攜,老唐就是他命中的貴人。說起來,他就是我們周大人最大的靠山。

    如今,周楠在京城兩眼一抹黑,過得不甚如意。現在唐順之進京,頓時有了些底氣。如果和唐順之說說,搞不好就能將鎖廳之事辦成了。

    周楠歡喜的同時,又問:“朱兄,唐公現在何處?對了,唐公來京和你家事又有什麼關係?”

    “唐公在京城自有宅子。”朱聰浸道:“唐應德於我夫人娘家有恩,若他能幫我說情,想必夫人也不會太為難愚兄。”

    原來,唐順之在嘉靖八年中進士之後被選為翰林院編修,三年後又調兵部任主事,對口宣、大兩鎮軍務事。

    朱聰浸岳丈是大同人,和軍隊有些交道。後來壞了事,被仇家打擊報復,舉報到兵部。唐順之在查此案的時候,發現其中有冤屈,就順手平了反。

    如此,朱聰浸夫人的娘家算是欠了老唐一個大人情。

    周楠聽他說完,笑道:“既然恩師進京,我自然是要去拜見的。到時候請他為朱兄求情,也不是什麼難事。”

    朱聰浸大喜:“多謝子木,多謝子木。”說完,他突然想起一事,問:“子木,今日宗人叩闋上書是不是你弄出來的。”

    “不是。”周楠很乾脆地否認:“那份陳情書是朱兄寫的,當時你醉得厲害,自然記不清楚。”

    朱聰浸一臉的迷糊:“真是我寫的嗎?”

    周楠:“這是一件好事,宗室現在都念著你的情義。”

    朱聰浸:“卻也是,我睡覺去了。”照舊大大方方地佔了周楠家的客房。

    一夜無事,周楠感覺這是自己進京之後睡得最安穩的一夜。一時,唐順之進京,他總算有個靠山。最重要的是,現在這房子在產權上終於沒有糾紛,讓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第二日他照例去行人司點了卯,就離開了衙門,興沖沖地去了唐順之在京城的府邸。

    周楠去行人司上班,沒人管。如螢火蟲一樣閃了一下,也沒人管,簡直就是來去自如。

    不知道是因為進士們有心排斥,還是生怕粘上了他這個黴星。

    有心親近這個恩師,周楠出手大方,買了許多禮物,讓一個腳夫挑了擔子,就到了唐順之府上。

    老唐出身常州望族,其祖父唐貴是進士出身,任戶部給事中,其父唐寶也是進士出身,任河南信陽與湖南永州府知府,家中頗富。

    他自出仕以來,先是翰林院編修,然後任兵部主事,幾經沉浮,才做了鳳陽巡撫,現在又任南京戶部尚書。他青、壯年基本都是在中央任職,在京生活了大約二十年。

    和其他京官一樣,唐順之為了生活方便,也在京城買了房子。

    唐府距離周楠的新家沒幾里地,位於一條狹窄的僻靜胡同里,地方也不大,看起來就京城普通中上人家的樣子。

    今天胡同里停滿了車馬,擠得水洩不通,有不少奴僕和家丁模樣立在門外等候。

    唐順之任鳳陽巡撫的時候,又手握兵權,乃是封疆大吏,權勢極盛。破倭寇於海上,立下大功之後,調南京任戶部尚書,表面上看來品級是高了一級,其實卻是大大的貶斥。

    南京六部是什麼地方,那就是個養老院。

    按說,老唐這次進京應該門前冷落車馬稀才是,今天熱鬧成這樣倒是奇怪。

    門房是認識周楠的,見到他,就熱情地迎他進去,道:“子木來得正巧,大司農剛起,正和幾位京中老友敘舊,你正好見著他。”

    周楠問: “來的是什麼人?”

    門房報了幾個人的來歷和名字,都沒有官職,應該是心學同門和學者圈的同道。

    不過,其中有個人的名字還是引起了他的注意,王世貞,嘉靖、隆慶、萬曆文壇的領袖,後七子領袖。現在正任山東按察司副使,兵備青州任上。

    周楠奇怪地問:“王元美不是山東嗎,怎麼來京城了?”

    門房:“卻不知道。”

    周楠心中突然有些小小的興奮,做為一個曾經的文青,在他心目中,王世貞的地位可比唐順之還有高上一些。

    聽說《金瓶梅》就是他寫的。

    他寫這本書的初衷是諷刺小閣老嚴世藩,壞一壞嚴家的名聲。小嚴小名慶兒,是西門慶西門大官人的原型。

    我是鬥不過你嚴家,但我可以在書裡把你們寫臭寫死啊!反正用的是筆名,你奈我何?

    雖說這書有不少風月場景的描寫,誨淫誨盜,但不得不說寫得真好。讀之,如有一副明朝市井畫卷在你眼前徐徐展開。

    不管怎麼說,《金瓶梅》都是明清文學繞不過去的一座高山,是研究明朝歷市井文化的第一手資料。

    寫黃色小說壞人名聲寫成名著,這人倒是厲害。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19
第二百零一章嚴分宜的警告





    同一時間,西苑,內閣值房。

    外面飄著連天大雪,沒有風,但空氣卻冷得像是要凝固了。

    怕凍著了內閣的四位相爺,一大早書辦們燒了火盆。

    如今,銀絲炭正在紅艷艷地亮著,屋中竟是溫暖如春,引得長案上那一盆水仙花兒競相開放。

    作為大明朝的決策中樞,內閣值房每天不知道要處置多少公務。

    如今,各地個大臣的奏摺一張張按照緊急程度不同,一字排開放在長案上,用青玉鎮紙壓著。

    徐階坐在案前,定睛一份份看下去。

    徐階年紀雖大,表面上看起來就是個小老頭,可精力卻異常旺盛,每日要看的折子至少有好幾萬字,還得仔細琢磨上折人的動機,和應該如何批示,這對於其他三個閣臣來說可是一件苦差事。不過,徐閣老卻覺得樂在其中。因為,他知道,閣臣們在批示時所寫下的每一個字都可以決定地方上幾十萬人的生計,決定一個官員的前程。這種大權利在握的感覺,真的是非常過癮啊!

    卻見,那些已經處置完的奏摺上都貼了一張小紙條,上面用工整的蠅頭小楷寫下了內閣的處理意見。

    這就是所謂的擬票。

    按照明朝的政治制度,大臣的奏摺遞上來之後,先要去通政司。通政司按照分類,分別送得內閣分管此事的閣老手頭。

    比如徐階這個文淵閣大學士分管的是禮制,但凡涉及到意識形態方面的政務都由他負責。比如昨天宗人大鬧禮部一事,就該他管。

    內閣出了處理意見之後,折子就會轉去司禮監審決。

    司禮監看完擬票之後,會代天子簽批。因為使用的是硃砂筆,所有就被稱之為批紅。

    批紅後,折子回到內閣。如果內閣同意,就可以實施了。若內閣有不同意見,則可以退回司禮監,大家開始扯皮。

    明朝的政治就是各司其職,相互制衡,就好像是一台精密的機器。

    在這台國家行政機器中,任何人,任何部門都不能一手遮天,倒有點原始的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的意思。

    這也是現在的嘉靖二十多年不上朝,後來的萬曆、天啟二帝乾脆當甩手掌櫃,而帝國依舊運轉良好的緣故。

    聖明天子,垂拱而治。專業問題,讓專業人士去處理。陛下你就安心在宮裡做菩薩接受咱們朝拜就是了。如果想精勵圖治,說不好就是外行指揮內行,就要壞事。

    後來的崇禎皇帝以弱冠年紀登基為帝,就是因為圖治之心太切。一上台,先乾掉了司禮監掌印太監魏忠賢,裁撤廠衛,打破了那微妙的平衡,使得文官系統一枝獨大。

    最後,明朝也亡了。

    試想,如果崇禎也如他的前輩一樣在宮裡做個修仙萬歲、蟋蟀天子、木匠皇帝,而不是亂作為,估計也沒有我大清什麼事。

    這只是一種假設,歷史的假設最後是什麼結果,誰知道呢!

    在這套擬票和批紅的流程中,雖然司禮監有最後審批的權力。不過,司禮監只不過是皇帝家奴,代天子視事,說穿了只是一個秘書機構。所以,內閣的處理意見如果沒有大的原則性問題,一般都照準了。畢竟,兩大決策機構明面上還得保持合作態度,不能將關係弄僵。

    如此,擬票權非常關鍵,誰有擁有這個權力,誰就是如今大明朝的大掌櫃。

    前頭說過,早年間,大臣們的折子遞上去之後,先要在通政司分類送到分管閣老手裡。在那個時候,內閣各輔臣都有擬票權。

    但弘治年後,內閣首輔逐漸收權,到嘉靖年,只首輔一人有擬票權。其他人只能提出建議,而不能決策。

    徐階身為次輔,不能擬票,其實也只是首輔的助手罷了。

    他看了看貼在奏摺上那些小紙條,心中突然有一個念頭:我輩若不能做到首輔,人生又有什麼滋味。

    這個念頭一起,他卻是悚然一驚,心虛地看了看坐在一邊的嚴嵩。

    值房裡的火燒得很旺,再加上底下舖設了地龍暖氣,嚴嵩正在一邊打盹。

    他已經是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每日卯時就要去皇城上早朝。早朝結束,又要趕到西苑當值,竟有些承受不住。

    彷彿是感應到徐階的目光,嚴嵩眼睛突然睜開,雪亮地刺來。

    徐階心中一虛:“天氣實在太冷,首魁仔細涼了。你老一肩挑著朝廷重擔,大意不得。”

    嚴嵩的目光猛地柔下去,笑了笑嘆息道:“人老了,精力不濟。所謂人生七十古來稀,我都八十的人。換尋常百姓人家,早就在家含飴弄孫頤養天年,奈何,奈何。君子有三思,思危,思退,思變。思危就是思考之前做的事不對的地方,思變,就是一旦有機會就去改變自己做得不對的地方。思退,就是懂得進退。我也累了怠了,該到了退下去的時候。”

    說完,不等徐階接嘴,又問:“子升,這些都是官員們彈劾瀋陽、張大中的折子,老夫的擬票你也看了,可行否?”

    徐階:“看過了,此二人離間天家骨肉,罪不容赦。首輔的意見是免去一應官職,戍寧夏衛,是不是嚴苛了些。可否遣還回鄉,交地方官看管?”

    嚴嵩淡淡:“事情是不大,宗室鬧鬧就散,原本也不用如此苛刻的。不過,清丈隱冒皇產一事本此二人首倡,欲以為進身之階,其心可誅。子升你想,若朝臣人人都學沈、張不安本位,一心佞進,朝堂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君子行事,當從直中去取,若都往曲中求,豈不是要禮崩樂壞了?治家治國,都有規矩,規矩不可廢。”

    “對了,子升年事也高了,不妨先歇息片刻。等下說不准陛下會詔你我侍侯,須養好精神。昨天打醮,子升的青詞做得不錯。”

    聽到這話,徐階脖子後面有一蔥寒毛豎了起來。作為一個宦海沉浮了一輩子的政壇老人,他自然是聞弦歌而知雅意,自然知道嚴嵩是在警告自己不要有非份之想。

    嚴分宜忌我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19
第二百零二章我是龜相我為自己代言





    在中國古代,多以籍貫稱呼德高望眾,手握至高權柄之人。

    比如,袁世凱是河南項城人,大家都尊稱他為袁項城;李鴻章,安徽合肥人,李合肥;徐世昌,徐東海。

    嚴嵩字惟中,號介溪,江西分宜人,世人都以嚴分宜尊稱之。

    說起嚴嵩之所以能夠坐到首輔位置,除了他有過人的理財手段之外,還有就是能寫得一手好青詞。

    所謂青詞,就是道教舉行齋醮時獻給上天的奏章祝文。一般為駢儷體,用紅色顏料寫在青藤紙上,要求形式工整和文字華麗。

    今上篤信道教,平日間經常在宮中設香案打醮,每次打醮的時候都需要焚燒清詞。偏生這東西皇帝又寫不好,於是,嚴閣老就憑藉這一手段簡在帝心,青雲直上。

    朝中大臣們對他鄙夷之,嫉妒之,痛恨之,給老嚴取了個青詞宰相的外號。在大家口中,這就是一個只懂得溜鬚拍馬的奸佞小人。不過,在內心中,大家怕是恨不能身代。只可惜老天爺不給咱們這個親近皇帝的機會啊!

    現在,徐階就得到這麼個機會。

    事情是這樣,前一段時間,小嚴突然病重,已經在病床上躺了十來日。雖然嘉靖皇帝派了御醫給他診治,可十幾副藥下去,卻不見好轉。

    按照御醫的說法,小嚴的身體天生和常人不同。短項肥體,身材矮小,又是獨眼龍,身上的血脈氣息運行不暢,極易患病。再加上年事漸高,這次估計還得在家呆很長一段時間。

    本來,人食五穀雜糧,哪裡有不生病的道理。病了,吃些藥,養養就是了。

    可是,嚴東樓這一倒下,嚴嵩的筆頭子卻不靈了,寫的青詞也是枯燥乏味。

    一次如此,兩次如此也就罷了,次次如此就說不過去了,引得嘉靖皇帝大為不快。

    這個時候,徐階就想起坊間傳說嚴嵩每次所作的青詞都是小嚴代筆,難道這是真的?

    就在前幾日,嘉靖皇帝大約是為嚴嵩的低劣文筆忍無可忍,突然詔徐階去玉虛宮侍侯。

    徐階知道這是天賜良機,他是松江人,江浙自古出才子,曾為翰林院編修探花及第的徐閣老自然文筆了得。就抖擻起精神,一連做了三篇青詞,做得花團錦簇。

    嘉靖見了,聖心大慰,又叫人賜了他一套宣城撒金便箋,這對一個臣子來說可是莫大的恩寵,他內心中也是異常得意。看了看旁邊一臉失落的嚴嵩,心中暗想:彼輩可取而代之。

    此刻,聽到嚴嵩這淡淡一句話,卻如同有大雷在心中炸響。

    立即明白自己這幾日實在時喜極忘形了,以至引起了嚴嵩的警惕。

    難怪昨天宗室中人大鬧皇宮,內閣其他三相都推脫有事,這是要把黑鍋扣到他頭上,這肯定是嚴首輔的主意。

    想起嚴閣老往日整治政敵的手段,徐階就心中震攝。

    徐階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笑道:“等下陛下若詔,我怕是要出醜了。”

    嚴嵩奇問:“為何?”

    徐階道:“首輔,你我都是讀了一輩子書的人,賦詩做詞也是不難,可要做好卻不是那麼容易。詩詞不同於八股時文,將經義理清,道理說透即可。所謂詩賦本天授,妙手偶得之。文思到了怎麼寫怎麼有,若無,就算是扯斷三千煩惱絲也是無可奈何。”

    “實話同首輔講,今上修真煉丹,我也偷偷作了不少青詞,但和你比起來直如螢火和浩月。惟獨拿得出手的兩篇,前幾日都已經獻於君前。若再強作,寫得一塌糊塗,惹君上不快,卻不是美事。”

    “等下若天子有詔,老夫卻是不肯去的。”

    嚴嵩一笑,然後嘆息道:“是啊,詩詞一物全靠靈感,靈感不至,也沒有法子。宮中這位老爺,天縱英才,尋常劣作糊弄不過去的。也對,內閣這麼多事務總得有人打理。次輔若不肯去,等下我就去回了陛下。”

    徐階心中冷笑:好你個嚴大人,你做不出來就做不出來,說什麼靈感。別以為大家都不知道你之所以有今日的風光全靠你那精明能幹文采過人的兒子……哎,我也有這樣的兒子就好了。

    他表明了態度不敢挑戰嚴嵩的地位,值房裡的氣氛輕鬆下來。

    大明朝文臣中的一二把手又說了一些閒話,不知道怎麼的就扯道家務事上。

    徐階:“東樓這次病得不輕,可請了郎中。依我看來,太醫的藥不是不能吃,實在是見效太緩。若得了急症,遇到這種慢郎中,卻叫人心中著急。”

    嚴世蕃號東樓,世人多以東樓先生稱之。

    嚴嵩:“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方,神樂觀祈禳,武庫司刀槍,營繕司作場,養濟院衣糧,教坊司婆娘,都察院憲綱,國子監學堂,翰林院文章,京城十可笑一說,原來次輔也知道了。哈哈,其實說得挺有道理的。”

    “就拿太醫院的藥方來說,因為看的不是天子、親王,就是宮中貴人,用藥都十分小心,生怕用了猛藥出了事,擔上罪責。左右都是甘草、川貝、天麻這種吃不死人的東西。不過,聖恩卻不能不受。”

    嚴嵩又道:“太醫院的方子固然要吃,但外間也得請郎中來看看,雙管齊下,也多一分安穩。”

    徐階裝著鬆了一口氣的樣子:“首輔此言極是,想必東樓的身子不日就能好轉。”

    嚴嵩苦笑:“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即便是李東壁下的方子,卻也沒什麼效果,說是得養,養上一年半載,元氣若是恢復了,或許有救,若恢復不了,那就只能 聽天由命了。”

    說到這裡,嚴嵩的目光中露出一絲擔憂和疲憊。

    徐階吃了一驚:“閣老口中的李東壁是不是以前太醫院的李時珍?”見嚴嵩點頭,又問:“李時珍不是回鄉著述了嗎,怎麼到京城裡來了?”

    嚴嵩:“真是他,李時珍這次去燕山採藥,在京城勾留了幾日,專門到我家裡給東樓診脈,說是情況不太好。”

    他面上的氣色更差,又重重地嘆息:“實話同次輔講,老夫是什麼法子都想盡了,就連宮中的術士和祝由也請過。”

    徐階心中感覺可笑:大家都是讀聖賢書的,子不語怪力亂神,祝由科本就是用來愚弄村夫農婦,沒錢抓藥的窮人的,這嚴閣老也信,真是荒謬!

    不過,他還是順著嚴嵩的話道:“試試也好,民間有沖喜一說。不知道閣老府上最近有沒有喜事,倒可是大辦一場。沒準東樓心中一歡喜,病也輕了幾分。”

    嚴嵩:“能有什麼喜事,家中子孫該娶的娶,該嫁的嫁,都已經成人了。”

    大約是因為常年侍侯嘉靖皇帝,也中了丹毒。和天子一樣,嚴府雖然是海內第一豪門,可子嗣卻不多。

    他有兩個女兒,但兒子只有嚴世蕃一個人。

    到嚴嵩六十四歲的時候才迎來第一個孫子,到如今,嚴家只有六個孫子和一個孫女,都已結婚成家。

    徐階開玩笑地說:“首輔,可讓令孫納妾,擺一台喜酒熱鬧熱鬧。”

    嚴嵩:“納妾辦喜酒,委實有些不妥當,世上可沒有這種規矩。”古人有娶妻娶賢,納妾納色一說。

    意思是,大妻看的是門第和品德,小妾則看的是顏值。

    一般來說,大戶人家所納的小妾不是丫鬟就是從外面人市場上買來的眉眼周正的女子,身份極其卑賤。若是大操大辦,也太抬舉她了,惹人笑柄。

    如果小妾出自有身份的人家,大辦酒宴到是可以。只不過,人家怎肯將自己的女兒給人做妾?

    徐階笑道:“我聽人說首輔的長孫嚴紹慶英俊瀟灑,人中龍鳳,乃是難得一見人才,現任尚寶司司丞,我有一孫女,姓徐名梔,讀過書,生得也是俊俏,和嚴司丞乃是天做之合,老夫做主配於徐大人為妾。”

    嚴嵩禁不住抽了一口氣:“次輔要將孫女給我家紹慶為妾,此言可真?”

    徐階:“自然是真。”

    “這這這……”嚴嵩呆住了,喃喃道:“這也太委屈她了。”

    徐階淡淡道:“不瞞首輔說,我這孫女乃是丫鬟所生的庶出子。因為缺乏管束,任性胡鬧,嚴司丞乃是道德之士,又出生名門,給他做妾,倒也不虧,總比得將來嫁給尋常農夫好吧!”

    反正一句話,這丫頭老夫很討厭,也不太想認。

    嚴嵩一聽,心中就琢磨著。徐階是高官,他的孫女嫁人,自然可以大辦,也不違反禮制。只是,這徐階好歹也是閣老,竟能豁出去臉不要將孫女給我孫兒做妾,當真是下得了心。

    他立即明白,徐階是知道在青詞一事上得罪了自己,想要通過這樁婚事討好自己。

    果然是龜相啊,有取錯的名字沒有取錯的外號!嚴嵩心中感慨。

    徐階這個態度,讓嚴閣老非常滿意,他要的也是一個態度。

    就道:“那感情好啊,徐閣老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先叫人將貴孫女的八字送過來我讓人看看,若八字合,選個好日子熱鬧熱鬧。”

    嚴嵩哈哈笑起來,以手扶額:“東樓知道這事應該會很高興的。”

    如此,大明朝內閣又恢復了以前其樂融融的生態。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甚至還交流了半天青詞寫作技巧。

    徐階也不藏私,不著痕跡地將自己寫得頗為得意,欲在嘉靖皇帝里出彩的詩作透露給嚴嵩。

    不片刻,天子就派內侍過來詔二人過去侍侯。

    徐階自然推脫了,他看著嚴嵩離去的背影,心中冷哼一聲:估計這嚴首輔等下見了天子,定然會將我的詩作竊為自己有吧?反正所有的青詞最後都要燒祭上蒼,也不怕被別人知道。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天行健,君子當忍人所不能忍。

    徐階知道,自從小嚴病倒之後,嚴黨沒有了這個主心骨,陣腳有點亂。現在嚴嵩對事對人都非常敏感。這次如果能夠用兩家接親消除他的戒心,卻是一條妙計策。

    至於孫女徐梔給人做妾一事,他並不放在心上。豪門子女的婚嫁,說穿了就是為政治服務的。

    再說,他子孫多了。

    任何事物,只要一多,就不值錢,親情也同樣如此。

    ……

    只可憐九公子,平日里何等飛揚跳脫、瀟灑**的一個少女,卻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又是何等悲慘的命運。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19
第二百零三章得了個老師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周楠被門房領著進了唐順之府大花廳中。

    廳堂有六七個文士模樣的人正端著茶杯談話,唐順之不知道正說到什麼有趣的事兒,笑得暢快。

    有些日子沒見到他了,老唐大約是在南京戶部尚書任上日子過得悠閒,又不用在江海上上日曬雨淋,人也白皙了許多。

    周楠見到他,心中不覺一陣歡喜,急忙上前拜道:“小子周楠見過應德公。先前才得知大司農進京,學生故爾來遲,還請唐公恕罪。”

    自從穿越到明朝之後,他時刻在波譎雲詭的官場廝混,和人打交道都會帶上一分戒心,並會在心中衡量這個人脈對自己有害還是有利。

    二十七八歲年紀在現代社會,或許還是一個社會主義巨嬰。但在古代,已經過了無效社交年齡。

    惟獨在和唐順之接觸的時候,他不會有那麼多心眼,整個人都非常放鬆,心中怎麼想,口中就說什麼。即便說錯了,受到他的責備,也是心悅誠服。

    這大概是周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尊重之人吧!

    唐順之站起身來,一把將他扶起:“老夫也是昨日才來京城,只聽說你在行人司做官,卻不知道家居何處。正準備忙過這一陣,再讓人去司裡請你,卻不想竟是來了。淮楊一別,老夫本以為不知道要多少年再能見著你,卻不想這麼快重逢了。”

    他對周楠頗為欣賞,此刻,一張嚴肅的臉上露出笑容。

    “你就是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的周子木。”廳堂中的眾人都是一片嘩然。

    紛紛站起來和周楠見禮,皆道:“方才還聽唐應德說起你的名字,真是來得巧。”

    周楠也沒想到自己剽竊的這兩首詩詞名氣如此之大,在場的諸人看模樣應該都是心學眾,如果和他們交好,對於自己的將來自是大大地有好處。

    他心中得意,口頭忙謙虛了幾句。

    又有一人喊道:“子木小友,今日可算是見著你了,可有佳作供我等品鑑。”

    “對對對,周子木詩詞雙絕,不要藏私。”

    文人雅集自然免不了詩詞唱和,也是一個博取名聲的好機會。周楠如何不肯,笑道:“前輩有請,如何敢辭,還請出個題目。”

    一人道:“今日雪後初晴,不妨以雪為題,不拘束形勢。”

    雪景可是古詩詞中爛大街的題目,又有何難。周楠略以後思索,剛要開口。

    一個中年書生突然淡淡一笑:“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不過是化用了李商隱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無論立意還是詞句,都落了下乘。且借鑒古人詩句,投機取巧,某不以為然。”

    就有人不滿:“元美此言差矣,化用前人詩句,古已有之。比如宋時的大晏小晏,就化用過許多前輩詩句,甚至直接使,做得卻是更勝一籌。你說周子木投機取巧,對一個小輩未免太苛刻了。”

    周楠朝那個中年書生看了一眼,卻見這人大約四十來歲年紀,面容清瘦,神情甚是嚴肅。看人的目光尖刻如刀,顯然不是一個好相處的。心道:“原來這人就是寫《金瓶梅》的王世貞啊!”

    王世貞冷笑:“更勝一籌又如何,終歸欺心。我輩行事,當光明磊落,此行某是不齒的。”

    那人哼道:“元美你實在太偏激了,子木小友休要理睬,咱們繼續吟詩做賦,不用為他壞了心情。”

    王世貞冷冷道:“也罷,且聽周子木你今日又有什麼佳作問世,老夫洗耳恭聽。”

    他剛才對周楠的指責非常嚴重,周楠心中窩火,卻沒有任何辦法。

    明朝佳境年間,若說詩詞第一,當屬楊慎楊昇庵。楊慎死後,王世貞當排第一。打個比方,這廝是如今的明朝作家協會主席。他這頂剽竊的大帽子扣下來,誰經受得起來。

    按照正常的穿越小說套路,周楠現在應該抄一首千古名篇,狠狠打他的臉才對。有了。

    周楠張嘴:“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看……看看看……”

    不對,這首沁園春雪盡得帝王氣象,那可是大大的反詩。明朝雖然沒有文字獄一說,可這首詞一旦做出來,會是什麼後果,周楠不敢想像。

    一驚,背心頓時出了一層毛毛汗,立即呆住了。

    其他人聽周楠這首詞一開篇氣象開闊,同時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看過來。

    今天這個人怕是要丟大了,周楠心中大苦,他一時口快,但這個時候再換別詩詞已經沒有可能,只能呆呆在坐在那裡。

    眾人等了半天,見周楠沒有繼續做下去,漸漸都面上就浮現出疑惑的神色。

    周楠心中一動,頓時有了主意。長長嘆息:“今日小子見到唐公,突然想起當年大司農當初泛舟海上大破倭寇的雄姿。應德公立此不世之功,卻被投閒置散。天子聖明,可朝中卻出了奸佞,致使君子蒙難。譬如王部堂,何等偉勳,卻被奸人所害,身陷囹圄。周楠心中悲憤,實在無心詩賦,怕是要辜負各位的美意。”

    他這句話中的王部堂說的正是王世貞的父親前加兵部又侍郎薊遼總督王抒。

    王抒前一陣子得罪了嚴嵩,因罪被下到錦衣衛北鎮撫司的詔獄裡,生死未知。

    周楠這話是暗諷刺王世貞,你家老爺子都被關在監獄裡,說不好就要被砍腦袋了,你還有心情在這個吟風弄月,打壓我這個文壇後輩,你這是大大的不孝。

    聽到他這句話,王世貞再說不出話來,只一個人在旁邊默默低頭垂淚。

    唐順之嘆息一聲,對他道:“元美,令尊吉人自有天象,陛下聖明,朝中盡是忠貞正義之士,不用太過擔心。明日我進宮面聖,定會為令尊據理陳情。”

    王世貞哽咽:“多謝應德。”

    眾人又紛紛出言安慰他半天,就王抒一案議論起來。畢竟,薊遼乃是九邊中最大一個軍鎮,直接拱衛京師。如今,總督出事,不知道要牽扯到多少軍方的人事變動。

    而且,嚴嵩這人黨同伐異的手段也太惡劣了,開了個明朝政爭**消滅的先河,已經引起眾怒了。

    討論了半天,大家也沒討論出什麼辦法,只算是勉強給了王世貞一點心理安慰吧了。

    今天這一場同門學術交流,老友重逢本是美事,結果被周楠著一攪,大家也沒有什麼心情。

    很快時間到了中午,飲宴之後,眾人都告辭而去。

    唐順之有些微醉,接過周楠遞來的果汁,喝了一口,道:“子木,元美家中遭此大難,你豈能當著這麼多人提起他的傷心事,非君子之道。”

    周楠撇了撇嘴:“應德公,王世貞今日分明就對學生有成見。我與他素未謀面,無怨無仇,他卻處處針對。王大人身位學界前輩,對後備缺少寬厚之心,也不是君子。君子以直報怨,學生不覺得今日之事情並沒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

    唐順之一笑,突然道:“你的事情我聽說了。真沒想到你到淮安府衙後鬧出那麼大風波,也對,這次你進行人司,又得了朝廷恩旨可參加明年秋闈,對你來說也是一個機遇,卻不能錯過了。對了,你的功課溫習得如何了?”

    周楠:“正要向應德公禀告此事,學生欲鎖廳備考,無奈秦司正不肯……”就將大概情形說了一遍,說到後來,他竟有些憤慨了:“實話同唐公說,學生已經十多年沒有摸書本,八股時文、聖人經義早就拋之腦後。現在要重新揀起來談何容易。還請唐公代為說項,讓學生回家安靜地讀上一年書。”

    唐順之:“其實,老夫覺得你在行人司做官甚好。”

    周楠一呆:“學生不明白。”

    唐順之正色道:“讀書科舉,首先要弄懂經意。聖人典籍上的至理名言都是對的,可書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有的道理,需要我們在平日里做人做事去體會。”

    “佛家有入世出世一說,要想修行到一定境界,先得在紅塵中走上一遭。先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然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到最後,體悟了,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

    “秦梁那句話說得對,行人司 是進士,對你來說也是個和他們切磋交流的好機會。又有平日里的餞行,對你大有好處。我等讀書人讀書明理為什麼,還不是經世濟用。你在行人司為國家出力,不正是君子的最終理想嗎?現在卻要鎖廳卻讀書,豈不是本末倒置?”

    周楠心中氣悶,這老頭真是個文青,我找你幫忙,你怎麼灌起心靈雞湯了。

    “不過,你的時文實在是差了些,叫人不忍卒讀,真去參加明年秋闈也不是辦法。”

    聽他這麼說,周楠的臉忍不住一紅。當初在唐順之行轅的時候,他也曾經做過一篇八股文,不巧落到老唐手裡。

    老唐當時雖然沒說什麼,但還是可以看出他面上對那篇垃圾文章哭笑不得的表情。

    唐順之這句話說得很明白,你周楠在外面見人就提老夫的名字,以學生門人自居。真去科舉,寫的捲子狗屁不通,我老唐的臉怕是要被你給丟盡了。

    周楠:“學生也是無奈。”

    “哎,十年前的案子對你打擊實在太大,老夫也是心中不忍。好在你底子尚在,若從現在開始從頭讀書,未必不能將丟了的功課揀起來,所缺的只是有人指點。”

    周楠聞言心中一動:“學生願意拜在唐公門下學習製藝。”

    唐順之:“我年事已高,公務繁忙,已經沒有什麼精力給你授課,再說老夫覲見天子之後就要回南京,難不成你還隨我去?子木也不要擔心,老夫給你尋了個名師。”

    周楠:“敢問是誰?”

    唐順之:“方才你不是見著人了嗎,正是王元美。”

    “啊,是他!”

    唐順之:“對,就是王元美。元美是我的老友,道德文章老夫也是極佩服的。這次他卸任了所有官職進京救父,尚未找到住處。今日來我這裡是想藉著間宅子暫居一年半載。某先前和他說好你拜入他門下之事,王元美欣然點頭。等我離京之後,你可每 來這裡聽課。”

    “啊!”周楠面色大變,自己剛才已經將王世貞得罪到死。現在卻做了他的學生,一年下來,非被這廝報復得人不人鬼不鬼。

    可是,這事他根本無力拒絕。

    唐順之見周楠一臉擔憂,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安慰道:“子木,你也不用想太多,元美這人對人是苛刻了些。越是親近的人,越是如此,嚴師出高徒嘛!因此,方才對你才是格外的嚴厲。他也聽人說過你的的事蹟,知道你是個喜歡取巧之人,故爾矯枉過正。”

    “方才雖然指責你剽竊化用李商隱,未免不是愛之深,責之切。”

    周楠不以為然,什麼叫愛之深責之切,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那已經是打臉了。

    和這種所謂的正人君子相處,真是心累。

    周楠:“學生還是想拜在唐公門下。”開玩笑,心學門徒的厲害他是知道的。老唐又是王陽明的嫡系傳人,能夠做他的學生,有心學這座大靠山在,對自己的前程也有大大的好處。

    他的心思唐順之如何不知道,卻不說破。只耐心地解釋道:“子木,老夫雖薄有名望,自認在學問上也有些心得,卻不擅於授業。你也別小看你的王元美,若說天底下誰最會教學生,你的恩師當排在第一。”

    “元美出身蘇州望族名門,家學淵源。蘇州乃是人問會萃之地,從古到今不知道出過多少進士、舉人,對於製藝一項最是擅長。元美的祖父王倬成化十四年進士,後官授右副都御史、南京兵部右侍郎;他父親王忬,嘉靖二十年進士,官至薊遼總督;他的弟弟王世懋,嘉靖三十八年進士,如今在外作官。這祖孫三代人參加科舉,都是一考便中。可見,在製藝一項,王家還是頗有心得的。”

    “能夠拜在元美門下的,得他親自指點。別的不說,一個舉人還是可以爭取的。這可是天下有志科舉的讀書人求都求不來的,對你也是一個大機緣,莫要錯過了。”

    唐順之這話說得直白,王世貞就是台 試機器,在科舉上的經驗異常豐富,正適合如你用來臨陣磨槍,相當於後世高考時的突擊惡補。

    王世貞的學問和在知識界的地位和唐順之比起來,就好像是名牌高中的國家級優秀教師和中科院院士,拜在老王門下是比不得做老唐的門人風光。

    可你周楠也就是個高三畢業生的生平,老夫給你授業,你也要聽得懂啊!

    你現在只是個門外漢,江南七怪才是最適合你的老師。非要去跟歐陽峰學反九陰真經,怕是要練得走火入魔。

    學問,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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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年末歲考要出差





    聽唐順之這麼一解釋,周楠也想明白了這個道理,道:“小子好高務遠,唐公教訓得是。”

    他心中也是震撼,還真沒想到蘇州王家人這麼能考,真是一門祖孫四進士啊!對了,他的兒子好像叫王士騏,萬曆十年江南鄉試解元,十七年登進士,與睢州袁可立、雲間董其昌同科。授兵部主事,任至禮部員外郎,後署吏部郎中。

    這王家是非人類啊!

    看來,王家在教授子弟學業是很有一手。

    或許,在王世貞的親自指導下,自己說不定就考個舉人呢!

    唐順之哈哈大笑:“其實,元美對你那首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甚是喜歡。只不過,他已經拿你當心目中最欣賞的學生,如何肯在外人面前自誇。”

    二人又說了些話,周楠問唐順之身子可好些了。

    唐順之見他滿面關切之色,心中也是感動。道已經大好了,精神也比以前旺健。只是,老夫每餐無肉不歡,子木你讓我多菜少肉,甚是難受。

    不覺,周楠已經在唐順之府上呆了一整日。

    堂堂南京戶部尚書,這次來京陛辭,手頭不知道又多少公務,又要會見多少要人,周楠自然不好再耽誤他,適時起身告辭。

    唐順之親自將他送到大門,有叮囑他用心讀書,好好考個功名,二人這才分別。

    周楠回到自己家中,就從袖子裡抽出一封信件遞給早已經等在旁邊的朱聰浸:“呶,給你。”

    朱聰浸:“這是什麼?”

    周楠:“還能是什麼,自然是唐公給你渾家寫的信,勸合你們夫妻,你還不快快回去!”口邊只差說一句“快滾蛋。”

    朱聰浸大喜,歡呼一聲:“終於可以回家了,多謝子木,多謝子木,大恩不言謝。他日必有厚報。”

    周楠見他歡喜得快要哭出聲來的樣子,心中鄙夷。嘲諷道:“朱兄,你這幾日離家,自由自在,風流快活不好嗎?家中惡妻,怎比得上外面溫柔體貼的解語花。對了,上次我買你家的地,不是給了你二十兩黃金嗎?反正也不急於一時,等下你我不妨再去教坊司一行。”

    朱聰浸:“這個,這個……”

    周楠故意將臉一板:“怎麼,捨不得銀子,朱兄你吝嗇成這樣不是大丈夫,某甚為不齒。”

    朱聰浸急紅了臉:“子木,你說這話就生分了,我朱聰浸是這樣的人嗎?你幫了我這個大忙,請你一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朱聰浸訥訥道:“上次賣地得了你那二十兩黃金,我渾家是知道的。她又將錢退還了子木,說穿了,我身上的金銀都是她的私房。我渾家眼睛裡只有錢,每一文一厘都算得盡了。這幾日我一時手散,已用去了三十多兩銀子,正愁著如何想她交差,可不敢再虧空了。告 辭,告辭!”

    說罷,就腳底抹油溜了。生怕慢上一步,就被周楠給拉去了花街柳巷。

    看到他狼狽的樣子,周楠心中大快。可以想像,朱聰浸今日回去必然受到殘酷的家暴。天無二日,家無二主。家庭這個陣地,不不去佔領,必然被配偶佔領。

    經此打擊,朱仝學估計在過年之前都會被關在家中禁足。

    終於可以擺脫這只討厭的癩蛤蟆了。

    這廝每日賴在我家裡,不咬人,膈應人

    打發走了朱聰浸,天已經黑下去。周楠閒著無事,先是拿了《孟子》背了一個章節,又背了一篇上一期北直隸鄉試的中榜範文,心中隱約感覺有些收穫,好像摸到了文言文寫作的門檻。

    其實,穿越者肉身穿越到古代參加科舉,最難的一關是如何用文言寫作。

    這事也沒有什麼捷徑,不外是多看多背多寫。

    周楠原本不是個懶散的人,讀書對他來說也不是苦差事。惟獨擔心的是老唐這次進京先後大約十天,等他一走,自己就要正式拜在王世貞門下學習製藝。

    這個王世貞家遭大變,性格偏激,不是個好相處的。

    周楠今天得罪他實在有些狠,可想未來讀書的日子不會太愉快。得提前惡補學業,務必讓王老師挑不出錯,找不到藉口體罰我才好。

    讀了半天書,周楠實在累了,就洗腳上了床。

    他用手抱著頭,心中想,這次沒能做成唐順之的學生,成為心學掌門的嫡系傳人雖說叫人失望,可能夠做王世貞的學生也不錯。

    在真實的歷史上,王世貞過幾年會出任浙江左參政、山西按察使,這可是高官的高官。到萬曆時期又出人任湖廣按察使、廣西右布政使,鄖陽巡撫。到這一階段,他已經是標準的封疆大吏了。

    後因惡了萬曆年間的首輔張居正被罷歸故里,張居正死後,王世貞起復為應天府尹、南京兵部侍郎,累官至南京刑部尚書,卒贈太子少保。

    從這人的履歷來看,簡直就是成功人士的模版。實際上,王世貞在隆慶、萬曆年間就是士林和文壇的領袖人物,門生故吏遍天下。

    而且,他出身蘇州望族。

    蘇州人能讀書,出過無數高官名臣,用一句話概括,我做了他的學生,也算是出身名門,有一個山頭可以依靠。

    從這一點看來,比拜在唐順之門下的好處要多得多。

    想到這裡,周楠突然興奮起來。

    這一興奮,竟至失眠,到三更天才朦朧睡去。

    在朦朧中,周楠突然夢見自己真躺在一個窈窕女子的繡床上大肆征伐。

    正得趣,突然,那女子麵容一變,變成九公子模樣,惡狠狠地說:“欠債還錢,無錢肉償,千里江陵。”

    周楠這一驚非同小可,瞬間醒過來,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感覺褲子上濕漉漉,粘忽忽。

    周楠心叫一聲晦氣,這才想起,自己自從離開淮安進京這麼長時間,日子過得寡淡,已一月不知道肉味。所謂水滿則溢,非人力可以抗衡。

    只是,我應該夢見那日教房司的妖嬈女子才對,夢見九公子那個男人婆,感覺怪怪的。

    梳洗畢,吃過早飯,周楠照例去了行人司。

    鎖廳不成,他也想明白了。反正自己也就是個擺設,也沒人管。大不了每日來司來報個到就走,也不耽誤功夫。

    剛到行人司,直屬周楠的那個書辦就殷勤地過來侍侯,又是燒水泡茶,又是送上茶點。

    忙碌完之後卻不走,反拿了一張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毛巾逮著桌椅茶几反复擦拭。

    書辦姓郭,是個四十來歲的徐州人,秀才功名,進行人司做書辦已經有些年頭。這廝腦袋已經全禿了,因為屋中地暖燒得熱,加上周楠這個上司又沒有什麼架子。郭書辦索性摘掉了帽子,給油光鋥亮的頂門心透透氣。

    周楠被他的腦袋晃得眼花,心中也是疑惑。自己喪門星的外號已經傳到行人司裡來,不但別的同僚,就連手下對他也是敬而遠之,通常是在屋中呆上一天也看不到人。

    這郭書辦今天卻怪,盡往自己眼前湊。

    周楠心中記掛自己的學業,本打算來點個卯就回家去背書,有郭書辦在,倒不好意思溜號。

    就問:“郭書辦,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坐下說話。”

    郭書辦順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然後左右看了看,見再無旁人,才低聲問:“行人你有沒有覺得這幾日司裡的人少了許多,卻知是何緣故? ”

    周楠:“究竟是什麼原故?”

    郭書辦:“已是年末,正好是我司京察之期,行人們都在上下活動,周行人也須早做準備。”

    周楠心中大奇:“這歲考三年一期,不是去年才考完,怎麼今年又考……不對,是前年考完。”去年王若虛去安東,順便又去河南,就是外派考核。實際上,他得到職司的日子是前年。

    郭書辦回答說:“周行人你忘記了,外官是三年一考,京城各大衙門是六年一考,算起來今年正好六年期滿。因而,司中行人們這幾日都出去了。”

    “原來如此。”周楠這才明白過來,難怪這一陣子司裡的人這麼說,原來都跑出去撈政績完成目標任務了。

    他在行人司只是個擺設,司裡有事別人也不會找他。而且,周楠前一陣子被抽調去清丈京城冒隱的皇產,自然不在委派之例。

    見周行人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郭書辦就急了:“行人你還是討個差使吧,這次京察可關係到官員們的升遷黜陟,若是沒考過後果不堪設想。”

    周楠經他提醒,面色大變。自己以秀才而行人,破了非進士不得為行人的規矩。司中所謂的正人君子們對他也是諸多排擠,恨不得立即將他趕回老家去。

    按說,回家去讀書正合周楠的心意,拿錢不干活的工作誰都願意做。問題是,這次京察如果不過關,自己頭上這個官帽子就要被摘掉。以後就算中舉人中進士,再想進這種升官快的部門也沒有可能。再說,就算自己刻苦讀書,又有王世貞指導,也未必就中得了舉人,科場上的事情誰說得清楚呢?

    沒有行人這個官職,自己的後路就斷了。

    自己到行人司這半月,手上根本就沒有事功,這次京察肯定要得過下下的評語。

    周楠猛地跳起來:“說得是,本官這就去找秦司正討個什麼奉旨傳詔,慰問大臣的差事。對了,嚴世蕃不是病得很重嗎,要不我代表朝廷去慰問一下。”

    看到周行人色變,郭書辦摸了摸光亮的腦袋,心叫:周大人你知道著急了吧,早幹什麼去了?別的書辦跟著行人辦差,到地方上吃香喝辣。我跟了周行人,不但一點好處也無,反陪著挨了李偉一頓打,真是晦氣。

    行人司,顧名思義就是個跑腿的部門。平日里為朝廷傳旨,撫慰大臣,到地方主持祭祀,別的部院辦差的時候人手不過,又要抽調過去協助,準一個萬花筒萬金油。

    司中每個行人手下都配備了一個書辦。

    這些書辦的來源大多是地方上的官學學生,比如國子監裡老是出不了監的監生。來行人司當差,一是吃些俸祿維持生計,而是熬到一定年限之後運氣好可以補個雜流。

    看周行人在衙門裡受排擠的樣子,郭書辦感覺自己的前程怕是要受到自己大人的牽累。他和周楠是一根線上的螞蚱,同氣連枝,一體同心。

    郭書辦沒好氣地說:“探視小閣老的差事早就有人領了,屬下想了想,行人可去司正那裡討一個差事,一準能成。”小閣老是何等人物,這種討好他的沒差,別人都搶著去做,能輪到你?

    周楠:“什麼差事?”

    郭書辦:“北直隸各州府官學十月九日,祭拜大成至聖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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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近賢臣遠小人





    前頭說過,行人司的職責包括八大類:一,遣充冊封藩國使者;二,奉旨慰問;三,徵聘賢才;四,護喪祭祀;五,護大臣歸;六,撫諭諸藩;七,奉使地方;八,奉旨獎諭。

    孔子的誕辰是十月九日,因此,明朝每年到這個日子,各地官學都要舉行祭孔大典。

    祭孔大典在歷史上是古代帝王維護封建統治的重要手段,但同時也起到了崇德、報本、教化的社會作用。

    到祭孔那日,地方府縣官吏、舉人、秀才、府學教諭,都要齊集文廟大成殿祭孔。

    地方上的事且不說了,北直隸直屬中央管轄,行人司若派人去主持,道理上也說得去。

    雖說不算是拿得出手的政績,倒也能將今年歲末京官六年一次的大考給應付過去。只要不得一個:“下下”的評語,周大人頭上的烏紗帽就保住了。

    “這個不錯,我這就去找秦司正。”

    “哎……行人,行人……屬下話還沒有說完呢……”但周楠就已經跑遠,郭書辦無奈地擺了擺頭。

    不一會兒,周楠就回來了,對郭書辦笑道:“老郭,事成矣,明日一大早你我出京公幹。”

    郭書辦:“去哪裡?”

    周楠:“不用擔心,是延慶州,距離京城也就一百多里,一日即到。”

    郭書辦跌足:“哎,行人你就是心急,怎麼去延慶?”

    周楠不解:“去延慶不好嗎,多近啊,出遠門很辛苦的。”

    郭書辦道:“你我出門辦差,按照司裡規矩只批二兩腳錢,夠什麼?”

    周楠:“夠用了,書辦不用擔心,一應花消有本大人呢!”

    “給公家辦差,哪裡有自掏腰包的道理?行人你還是不明白這裡面的道理啊!”

    “這裡面還有什麼道理,郭書辦你說來聽聽。”

    明朝的官學一片糜爛,教育質量低劣。真正有家世、能讀書的,要么直接聘請名師回家當私教,要么送去書院進修。入官學,那就是誤人子弟。

    因此,地方生員即便進了學,也就掛個名要,只每月領廩米的時候露一下面。那些實在吃不起飯的人,或者偏遠地區的生員才住在官學中。

    官學說穿了就是個安置雜流官員的養老院,經費有限。通常,為了維持官學的運轉,地方官員都要補貼。

    補貼多少,得看當地財政的多寡。

    江浙富庶之地且不說了,就北直隸而言,最富的州府當屬順天府和保定府。順天府周楠肯定是撈不著的,保定那邊也沒可能。但真定、河間還是可以爭取一下的。

    去這些富裕的州府公幹,按照官場上迎來解往的慣例,事畢官員會有一筆程儀奉上。在舉辦祭祀大典的時候,還能從中剋扣些做為官員們的辦公經費。這一趟走下來,周楠和郭書辦各有幾十兩進項。

    這也是郭書辦今天如此殷勤提醒周楠出京公幹撈政績的原因,想得就是弄點過年錢嚼裹。

    好地方不選,周大人偏偏要去延慶,這不是犯糊塗嗎?

    延慶是什麼地方,一個直隸軍州,境內八成以上的地方都是不毛山區。好一點的也就八達嶺盆地,州衙窮得厲害,自然不會撥款給官學。官學沒錢,週、郭二人自然沒有任何油水可撈。

    周楠聽郭書辦說完其中的端倪,心中不覺有些懊惱,暗道:原來還有這說法,又如何知道?都怪秦梁那老狐狸,故意將延慶州的差事派給我。我也是貪那地方近,來回輕省,倒是錯過了小發一筆的機會。

    木已成舟,再說這些也晚了。周楠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我是去拿政績的,沒錢拿就沒錢拿吧!

    第二日一大早,週、郭二人先是乘船去了昌平。又在當地驛站要了馬車,當晚在居庸關住了一夜。第二日上午,進了延慶州,進了官學。

    今日他們來得不巧,進官學之後,一個差衙役說:“禀老爺,學正正在授課,要不小的這就去叫。”

    按照明朝官學的設置,府學設教授一人,訓導四人;州學設學正一人,訓導三人,縣學設教諭一人,訓導三人。

    延慶州的學正乃是國子監監生出身,今年五十出頭,姓賈,九品官,還低周楠一級,直接將他傳來倒是無妨。

    不過,州學是的學生都是秀才是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在任何一個時代,讀書人都是最難相處的,你根本就不知道會在什麼地方得罪他們。

    周楠這次來延慶主持祭孔大典,需要學正配合,自然不能擺官架子。就笑道:“不要打攪生員們讀書,久聞賈學正乃是飽學之士。今日他親自授課,機會難得,本官且去旁聽,說不定會有收穫。”

    在那衙役的引領下,週楠和郭書辦就來到文廟的辟雍殿中,卻見裡面坐了二十來個書生,上頭有一個身著綠油油九品官服的老者正在授課,不用問,這人正是賈學政。

    周楠現在還掛著一個安東縣學生的名頭,只不過他一天書都沒念過,心中對明朝的官學也是十分好奇,就尋了個角落坐下凝神聽去。

    賈學正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人,一口濃重的方言,下面的學生們估計也都是聽不懂,一個個精神萎靡昏昏欲睡的樣子。

    老賈估計是個好脾氣的人,也不生氣。他滿面雲淡風清照本宣科:“……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意思是,如果不是聰明睿智,能達道德的人,誰能了解聖人呢?”

    “固字,解做實字。天德,指仁義禮智說。子思總結上文說:至誠之功用,其盛如此,則其妙未易知也。若不是實用聰明……”

    周楠突然一振:這是在教授《中庸》啊,我卻完全聽明白了。

    他前一段時間成天背書,連帶著朱熹的註解和八股範文都囫圇吞棗地記了一肚子,具體是什麼意思,還有些糊塗。

    今日聽著賈學正這麼一講解,那些一團亂麻的知識竟被被理出一絲頭緒來。

    有名師指點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能夠讓你少走彎路。我本來對到王世貞那裡去讀書很是抵觸,看來,得靜下心好好向他請教,周楠心想。

    一時聽入了巷,不知時光流逝,轉眼一個時辰過去,賈學正開始講解最後一題:“唯仁人放流之,進諸四夷,不與同中國。此謂,唯仁人為能愛人,能惡人。”

    這句話出自《大學》,意思是唯有仁德之人彩繪放逐那種妒賢嫉能的人,要把他們驅除到四夷之地。說的就近賢臣,遠小人的道理。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一個秀才拍案而起,喝道:“國家要被奸佞小人所誤,陛下和朝堂中的君子為什麼不放逐流徒之,反讓他們造讒結黨,傾陷善人?今,朝堂上小人為伍,難道陛下就看不到聽不到嗎?”

    “對。”又有一個秀才站起來,大聲喝道:“小生聽說近日因為東南戰事吃緊,胡宗憲以軍餉不足為由,請朝廷派礦監,收礦稅。真是荒唐,我看陛下也是昏聵了,竟聽信小人之言殘害百姓。學正,我等上書朝廷,狀告閹豎禍害地方,怎麼到現在還沒有回音?對了,閹賊乃是皇帝家奴,礦監也由太監擔任。收取的稅款八成皆入皇家內帑。世上豈有如此貪婪的天子,望之不似人君。”

    周楠聽得完眾學生的議論,霍然一驚,這些秀才們要搞什麼?議論國政,還將矛頭直指皇帝,這是要造反嗎?

    誰給他們的膽子?

    他們還真有這個膽子。

    明朝廣開言路,不禁士子議論國政。別說上書,就算是指著皇帝的鼻子罵娘,估計皇帝也拿他們沒轍。這種事情,朝堂中的言官幹得多了。

    賈學正還是那副閑庭坐看花開花落神情,淡淡道:“不成體統,都不要議論了,今天的課就授到這裡,各自散去吧!”

    一個秀才喝道:“此乃惡政,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人人都說得。難道師長要阻塞言路嗎?若如此,學生只怕要上書訴告學正了。”

    “對,李兄說得是。”又有人高聲疾呼:“學正身為九品學官,不許士人說話,昏庸至此,深負眾望,如何能為我輩之師表?”

    賈學正還是毫不在意:“各位真要上書狀告老夫,也是可以的,散了散了。”

    就笑瞇瞇地走下講壇。

    周楠心中佩服,這位賈大人倒是好脾氣,換我可做不到這一點。

    忙上前表明身份說明來意。

    賈學正“哎喲”一聲,道:“原來是周行人,下官也是今日一早才收到行人司的公函知道你要來。祭祀大成至聖先師一事也易,容我等準備妥當,等到日子就可以舉行。不過……”

    周楠問:“不過什麼?”

    賈學正說,不過,州學經費有限,這次祭孔耗費不小,怕是力有不逮。

    “沒錢,那可如何是好?”周楠急問。按照朝廷禮制,這個大典搞下來怎麼也得百餘兩銀子的開銷,看這州學破破爛爛的,估計也拿不出錢來。時間緊迫,若是耽誤了,一過孔子的誕辰。不但自己的政績拿不到,反要擔責。

    賈學正慢吞吞地說:“行人不要擔心,這事本官和知州說過,州衙願意出錢。”

    周楠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不過…… ”

    周楠心中又是一緊:“不過什麼?”

    賈學正:“不過,知州說了,若行人蒞臨,他會設宴為行人洗塵,請務必賞光。”

    周楠:“我來延慶,自然要去拜見知州。賈大人,你可別不過了,有什麼話竹筒倒豆子一併說完。”

    “不過……”賈學正沉吟:“不過,不知道行人有什麼忌口,是什麼口味,也好讓廚子早做安排。”

    周楠有種崩潰的感覺:“沒什麼講究,隨意吧!”這老頭,真是羅嗦啊!

    “那麼,還請周行人隨下官來,且去州公館安置。”

    周楠看了看學堂中那二十多個正群情激奮地寫著陳情書請天子停設礦監,“近賢臣,遠小人”的秀才們,心中突然有一絲不安。

    這尼馬別鬧出**,攪了我的祭孔典禮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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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搶政績的來了





    很快,周楠和郭書辦就被賈學正請到州公館裡。

    那頭,延慶知州盧知州早已經帶著副手同知和判官等在那裡。

    見了周楠,盧知州親熱地牽著他的手笑道:“本官也聽說行人要來鄙州,正盼著呢,想不到周大人來得如此之快,我等已經備下酒宴,快快入席吧!”

    雙方見禮,互通的姓名和來歷。

    按照明朝官場的規矩,官員參加飲宴,需要論座次,也好安排你坐什麼地方。這個座次也有講究,除了比較大家的品級高低,是否是實職外,還要報上你是哪一年中的進士。

    比如你是嘉靖二年春闈榜上有名,碰到正德十六的進士,就得喊人家一聲前輩。

    論了先後,還要論名次。你是一甲還是三甲,是同進士還是賜進士。是否點了翰林,是否是庶吉士……規矩非常多。

    盧知州是個官場老人,正德十年三甲第三十二名;至於延慶同知,則是嘉靖五年三甲第四十一名;州判弱了點,是個舉人。

    聽三為官員報上名號,周楠不疑有他,正要開口。旁邊的郭書辦搶先一步道:“知州大約不知道,我家老爺乃是唐應德門生。”說著話,又偷偷扯了一下周楠的衣角。

    周楠猛地醒悟過來,自己一個小小的秀才,確實有點拿不出來來。笑了笑,道:“好叫盧知州和各位大人知道,大司農待下官如子侄,卻嫌棄我學識淺薄,一直不肯收入門中。在下的授業恩師卻是王元美王鳳洲先生。”

    聽他怎麼一說,三位延慶州的官員神色同時一振。唐順之和王世貞的大名天下何人不知,一個是心學掌門,一個是文壇領袖。眼前這個周行人年輕得不像話,有這兩個老師在,將來的前程必定小不了,倒是可以和他結個善緣。

    頓時,眾人更是親熱,請周楠於左首位置坐下。

    今日出席宴會的除了州衙的官吏,另外還有十來個本地縉紳,堂中請了十幾個歌女助興。

    一時間,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山珍海味流水一般奉上。

    吃著精美飲食,耳邊聽著從五品、正六品官員的恭維話兒,周楠心中得意。暗想:人說京官員清貴,京城那地方別的不多,就是官兒多,一個正八品的官員就是芥子般的人物。想不到下到地方來,卻是如此風光。

    也是,我是行人司的行人,將來可是要做御史、給事中,甚至是六部主事、郎中的,前途無量。別看眼前這幾個官員品級甚高,可前程也就這樣了。再說,他們若是得罪了我。將來我做了言官,隨意尋個由頭,就叫他們吃不了兜著走,難怪如此恭維。

    只可惜我周楠只是一個小小的秀才,在行人司裡混得不如狗。若盧知州他們知道我的底細,卻不知道做何感想?

    酒過三巡,大家親熱了半天,說話也隨意起來。

    周楠就和他說起這次祭孔儀式的事情,盧知州有心結交,笑道:“周行人不用擔心,此番祭祀大成至聖先師,所需費用和人手皆出州衙里出。本官代天子牧民,教化地方本是應盡之職。”

    周楠大喜歡,謝了一聲,又想起先前州學書生們鬧著要上書的事情,心中有些擔憂,擔心那群書呆子們一鬧騰起來,這儀式無法舉行。

    又問:“盧知州,州學生員們上書陳情,說天子派太監做礦監收稅,禍害百姓,此事可真?”

    聽他說完,盧尚書扑哧一聲,笑道:“周行人不用擔心,天子派礦監,去的是福建、貴州、山東這種出產金銀銅錫的地方,咱們延慶,山上除了石頭還是石頭。”

    周楠不解:“那生員們還上什麼書,真是,風吹皺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盧知州:“州學生們大多課業不成,制舉無望,常年在學堂裡讀書,心中難免會有怨懟。不必理睬,他們鬧不起來的。”

    周楠恍然大悟,確實,官學中的生員們大多是考不上舉人和進士的,也就是每個月混點廩米過日子。可他們書讀多了,難免有些以天下為自己任的情懷。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刷一刷存在感。

    上書陳情這事兒,說穿了就是揮灑青春熱血的行為藝術。身為天之驕子,讀書相公。你不上幾次書,議論一下國家大政,都不好和人打招呼。

    他們要上書陳情,可以啊,衙門也接,轉給相關部門就是。關鍵是這個過程,至於結果嘛,反正,不管是上頭還是下面的州學生員都不會在意。

    想通這一點,周楠也就放心了。這一席酒吃得暢快,不覺醉了。

    見時辰差不多,盧知州忙命侍者將周楠送回州學學堂安歇。

    說到這裡,或許有人會感覺奇怪。周楠身份朝廷命官,完全可以去住驛館,為什麼又回到州學了?

    原來,明朝的驛站出了名字的髒亂差,被子一年不洗黑得起膩,裡面長滿小動物也是常事。沒辦法,國企就是這樣。被子洗不洗,環境是否整潔,驛丞的俸祿又不會多一文或者少一文。

    如果是過路的官員,將就也就將就了。

    盧知州有意和周楠結交,自然不會委屈了這位未來的言官。

    州學這裡常年又二十多個學生吃住,地方雖破,但還算清雅。回來之後,就有一個胖大婦人引二人進了一座僻靜的小院。又手腳麻利地給周、郭二人收拾好房間,換上了新的鋪蓋。

    那婦人雖胖,但眉目還算端正,就是高,身量已與周楠平奇。郭書辦也算是個身體健壯之人,可站在她身邊,卻顯得有些孱弱。

    州學全是男子,突然出現這麼一個婦人,周楠略微詫異。一問,才知道這女人是賈學正的侄女。家裡受了災,自家男人又得了病喪失勞動力,就在學堂裡幫廚,學生們都叫她賈大嫂。

    郭書辦見周楠對房間很滿意的樣子,就將一串錢賞給賈大嫂,調笑道:“大嫂子,這學堂裡有二十多個龍精虎猛的餵不飽的青年後生,你就不害怕嗎?”

    賈大嫂見了錢,眉開眼笑。斜視郭書辦一眼,唾道:“你這人就是個沒正經的,開起嫂子玩笑來。就那些學生,弱雞似的,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地裡的活兒也乾不得。若不是讀書相公,在俺們鄉下也沒有女子肯嫁過去,那是要打一輩子光棍的。”

    周楠一路車舟勞頓,倒頭便睡,直到夕陽西下才醒過來。穿好衣裳起床,抬頭看去,遠處的積雪的群山已經被晚霞映成紅色。就讚了一聲:好一個日照金山。

    這樣美景在霧霾連天的後世卻是看不到的。

    就在這個時候,卻見郭書辦一瘸一拐走進院子。

    周楠問他一下午時間去哪裡了。

    郭書辦笑道:“周行人你喝醉了自上床睡覺,我一個人也沒趣,就去尋州衙的吏員們說話。”

    周楠心中起疑,調侃道:“郭書辦你當本大人眼瞎嗎,去找人說話,至於弄得成瘸子?分明就是鑽到哪個女人床上去了,還不從實招來?你我初來乍到,休要生事。”

    按照明朝官場的紀律,官員不得狎妓。或者說,你找幾個妓女喝喝花酒,聽聽曲兒可以,但過夜不行。

    下面還好,地方官一手遮天,就算被人知道,誰敢廢話。可這裡是京畿,官多。如果被言官們知道,有心整你,來一個公事公辦,須有麻煩。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郭書辦以為自己的醜事已經被周楠知道,頓時面色大變,忙忙噓一聲,見左右無人。才道:“行人小聲些,休要讓那賈大嫂子的丈夫聽到。”

    周楠駭得眼睛都快掉到地上來:“賈大嫂子,你也能下得去口……佩服,佩服… …”這郭書辦和賈嫂子才不過見上一面,這麼快就滾床單,好厲害。

    郭書見周大人如此激動,心中得意。卻裝出一臉苦楚的樣子,說:“在下聽人說四十來歲的半老徐娘最懂得心疼人侍侯人了,尤其是胖的那種。在下有心嘗試,可那個婆娘,簡直就是頭惡虎,我已完事,她還不盡興,卻癡纏撩撥,先後四次,可憐我這一把老骨頭,都快被抖散架了。”

    “什麼知道心疼人,有這麼心疼的,那是要吃人啊!”

    說到這裡,郭書辦一臉渾身大漢的表情,滿面不堪回首。

    周楠一陣無語,繼而羨慕嫉妒恨:本老爺都憋得水滿則溢了,你這廝卻瞞著我去快活。不知道禮數,著實可惡!

    氣惱了半天,才板著臉喝道:“說你胖,還喘上了。郭書辦,此番來延慶主祭何等要緊,你卻去勾引良家婦女,該當何罪?若是苦主找上門來,攪了公務,本大人決不容情,必將你交給州衙秉公執法。”

    “是是是,大老爺說得是,卑職也是一是糊塗,斷不會有下次了。”

    “你還想著下次?”

    郭書辦:“不敢,不敢。其實,這賈大嫂子就是個水性楊花的,以前和別的學生也不清不楚過。這事,她家男人也是知道的,卻裝著看不到。咳……其實看到過幾次,卻都忍了。”

    我草,這事有趣。周楠頓時來了精神,以組織的名義,義正詞嚴命郭書辦交代問題。

    原來,賈大嫂子的丈夫從小就得了病,身子一直不好,在那事上也不是太成。通常是剛一交鋒,幾個呼吸間就敗下陣來。因此,三十六七歲年紀了還沒有孩子。找了郎中憑脈,說是陽氣不足,子嗣艱難。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自己身子一天天不行,又喪失勞動力。沒有孩子,將來若是老了,沒子女供養,晚景可想而知。

    他急啊,所以就和渾家商量,這學堂裡這麼多相公,要不借點種子。

    賈大嫂剛開始自然不肯,架不住丈夫的的糾纏,就試了幾次。可惜學堂里相公們讀書讀壞了身子,不是太滿意。今日見老郭身子還算可以,將來孩子長大,定是地裡的一把好手。至於禿頂這個遺傳基因,倒不要緊。

    聽郭書辦交代完畢,周楠讚道:“郭老肉身布施,有大胸怀大慈悲心。不過,此事就此打住,若再又下一次,本官立即趕你回京。”

    郭書辦苦笑道:“哪裡還敢有下一次,光今兒這個下午,老夫起碼得將養個三五日才緩得過氣來。”

    距離孔子誕辰還有六日,老郭已經被徹底榨乾,賊去樓空,倒不怕他搞出事故,周楠也安心了。

    接下來兩日,周楠就進入了工作狀態。他先是去州衙領了經費,然後和賈學政一道學習禮儀,安排工匠製作當日所需儀杖。下帖子給本地縉紳、士子請他們屆時出席,忙得腳不沾地。

    果然如盧知州所說的那樣,學堂的生員們聯名上書,刷了存在感之後就偃旗息鼓,正常上課。

    賈大嫂手腳快,幹活麻利,將屋子收拾得整潔。這一點,周楠非常滿意。就是她做菜的手藝實在太差,簡直就是豬食,和小蘭不分雌雄,一時瑜亮。好在食材新鮮,都是山里的山珍,吃上幾日倒是無妨。

    她的丈夫叫宋三,周楠也見過幾面。此人生得瘦小,走一步喘三喘,整日披著一張羊皮襖縮在屋中烤火,見了人都是一臉溫和的笑容。

    看他面相,應該是得了哮喘或者肺癆之類的慢性病。

    周楠對這個綠毛龜甚是鄙夷,自然懶得同他說話。

    賈大嫂這幾日皮膚越發白皙,胖得水淋淋越發滋潤,倒是郭書辦的氣色有點不好。周楠懷疑這婦人食髓知味不肯放過,這兩個姦夫**後來又在一起過幾次。

    他們這麼發展下去要壞事,只希望這差事快點弄完,也好回京城。

    “郭老,世上沒有耕壞的地,只有累死的牛。”這一日,周楠正要不著痕跡地敲打郭書辦,一個衙役就進來說:“周老爺,盧知州有緊急事情請你去衙門說話。”

    周楠便住了口,隨那個衙役去了州衙,到了後衙,卻見盧知州和賈學正一臉鄭重地做在那裡說些什麼。

    見到他,盧知州道:“行人,大後天祭祀大成至聖先師的典禮恐怕是無法舉行了。這次勞煩周大人白跑一趟,只能抱歉。本官已經備下車馬給大人送行,不知道行人準備何時啟程?”

    旁邊,盧知州的師爺連連拱手致歉,又道我家大老爺為行人準備了程儀,聊表心意。

    程儀就是路費,古代上級、親友要遠門旅行,作為下級或親友,送給他一筆錢在旅途中花銷。

    一個從五品的知州給正八品的官送路費,已經是非常客氣的了。

    錢周楠固然想要,可馬上就是歲考,政績要緊。

    看盧知州的模樣有些急噪,周楠心中奇怪

    見他滿面疑惑,賈學正解釋說:“州學學生們聯名上書交到了順天府學政衙門,恰好被禮部一個叫鄒應龍的給事中知道,接了這份陳情書,要過來查,明日一早就到,說是要封了學堂。”

    周楠心中奇怪,問:“秀才們說說怪話,發洩發洩,這種事任何一個官每年都要發生好幾起,這個馮給事中來查,又能查出什麼,他要得到一個什麼結果?”

    難不成還能給學生們安一個妄議國家大政的罪名,把他們統統都抓了?明朝不禁言路,以這個罪名抓人,那就是和天下讀書人作對。

    鄒應龍鄒給事中也是讀書人出身,難道他不就明白搞這麼一出,士林中人一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把他給淹死的道理?

    盧知州的師爺道:“已經是年末了,給事中也需要接受考評。”

    周楠恍然大悟:“可惡!”這廝原來也是來弄政績準備過六年一次京查這一關的。

    你這廝要弄政績,去別的地方不可以嗎,怎麼和我湊一塊兒來?

    問題是,人家可是堂堂六科給事中,惹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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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年紀大,緊張





    明朝文官系統總得來說分為兩大塊,一塊是行政執行部門,一塊是監督糾察部門。

    內閣和六部五寺負責行政,科道則負責監督,就是常說的清流言官。

    科道科道,科就是六科給事中,道就是都察院御史道。

    六科給事中正七品,可說是明朝權力最大的七品官。

    給事中掌侍從、諫諍、補闕、拾遺,審核、封駁詔旨,駁正百司所上章奏;監察六部諸司,彈劾百官,與御史互為補充,記錄編纂詔旨題奏,監督諸司執行情況;鄉試充考試官,會試充同考官,殿試充受卷官,品卑而權重。

    六科,六科,顧名思義,就是駐紮在六部監督官員的的人。按照明朝的製度,六科各設都給事中一員,左、右給事中各一員。給事中總數四十人,吏科四員,戶科八員,禮科六員,兵科十員,刑科八員,工科四員。

    平日里,給事中都在六部辦公。各部的公函往來,政務處置都需要先給給事中過目。若是不順他們的意思,直接就給否了。

    另外,除了給事中之外,錦衣衛和東廠也會派人去部院坐堂。

    明朝的言官是專門給官員們雞蛋裡挑骨頭的,不過,卻並不代表他們就可以為所欲為,不受管轄,今年六年一屆的京察他們也要接受考核。

    那麼,言官的考核標準是什麼呢?

    很簡單,那就是你彈劾了多少人,辦過什麼案子。

    估計這個鄒給事中今年的業務指標沒有完成,要藉延慶州學衙門學生上書一事搞事情。

    他的目標可不是生員,而是州學。不不不,賈學正不過是個九品官,搞他能有什麼政績。

    如此看來,盧知州這個從五品正印官才是我們的鄒應龍大人這場殺怪升級遊戲中的終極大BOSS。

    就這麼白跑一趟,兩手空空地回去,周楠有些不甘心。道:“盧知州不若找人在京城活動活動。”

    對此,盧知州倒不諱言,拍案道:“周行人,那鄒應龍與本官有隙。以往就已經上過幾次折子彈劾我州州務,這次來延慶似是志在必得,怕是不好對付。這就是個小人這次是衝著本官來的,本官自是不懼,只是不想牽累了行人。”

    原來這二人有私仇,那就沒有調和的餘地了。這事和周楠也沒有半文錢關係,自然懶得再問,就道:“如此下官就回京了,多謝知州盛情款待。”

    又說了一會兒話,周楠告辭而去。師爺將他送出衙門,又遞過去一口小布袋。打開來一看,裡面是一堆散碎銀子,估計大約有五十兩左右,應該是給的程儀。

    回到州學,周楠將郭書辦叫來,分了二十兩過去。

    見這個上司如此大方,郭書辦大喜,連聲說還是行人的面子大,盧大人竟如此客氣,這一趟延慶本以為沒什麼油水,想不到人家這般爽利,倒是沒白來。

    心中又想:人家以前認識你什麼周子木,估計是被唐順之和王世貞的名頭給虎住了。

    “老郭,收拾一下,咱們明天一早就回京城去,這是州衙給的程儀。”

    “什麼,現在就回京城,我們手頭的差事怎麼辦?”郭書辦大驚。

    “弄不成了,只能回去重新領一個。”周楠將這事大概同他說了一遍。

    郭書辦跌足道:“行人你想得倒好,現在已經是年底,咱們行人司的差事本少,哪裡有那麼多合適的事兒等著。就算有,也不能做為事功納入考核。再說了,大人你這件差事辦砸了,秦司正不責罰於你算是好的,怎麼可能再派差?這次行人若回京去,年底的考核怕是過不了的。”

    周楠面色大變:“那可如何是好?”

    見周楠如此著急,郭書辦不覺主憂臣辱,安慰道:“行人,那個鄒大人和知州有舊怨,現在的關鍵是弄清楚他們究竟是怎麼結下了仇,這事有沒有轉圜的餘地,屬下這就去找個熟人問問。”

    說罷就一整衣冠,用梳子梳理了下頜那把小鬍子,還在面上敷了些粉,急沖沖地走了出去。

    周楠心中突然覺得不妥,這廝和自己一樣在延慶兩眼一抹黑,又哪裡來的熟人,不會是去尋那賈大嫂吧?

    又是換衣裳,又是化妝的,郭老這是要以身飼虎嗎?

    這次卻快,只一壺茶的時間,郭書辦就滿面疲態地回來:“卻是巧,查清楚了。”

    “這麼快,你是去找賈娘子嗎?”

    郭書辦有點不好意地點了點頭:“行人,你知道鄒應龍是什麼人嗎?”

    周楠:“他不就是個給事中嗎,難道還有背景?”

    “背景大了。”郭書辦道:“鄒應龍,字云卿,蘭州皋蘭人。嘉靖三十五年進士。說起來,他還是你的前輩,中進士後也曾在行人司做行人。此人會試時的座師是內閣次輔徐階。”

    周楠吃了一驚:“徐閣老的學生……這事也是賈大嫂子告訴你的?”

    一剎間,徐階那張瘦削的臉又浮現在他的眼前。

    堂堂內閣次輔,說話不算話,直他娘做人簡直是沒有底線。

    一想起那可惡的小老頭,周楠就有不良生理反應,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不是,我在行人司當了多年的差,聽人說起過他的名字,只是沒印象。先前想了半天,才想起有這麼個人。”郭書辦道:“說起鄒應龍和盧知州結怨的事,涉及到今年上半年發生在延慶的一樁風月案。”

    “風月案,那你詳細說說。”周楠頓時來了精神,這明朝人啊,一解決了溫飽,直他娘就喜歡弄些飲食男女的事兒。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必須狠狠地揭批。

    最後,他補充一句:“注意細節。”

    “話說,延慶這地方山靈水秀,有風水先生雲,從昌平到延慶是一條龍脈,昌平是龍頭,延慶是龍尾。最適合修行人修築洞天福地建寺廟宮觀。不過,昌平乃是皇陵所在地,建廟自然是不合適的。因此,延慶邊的寺院道觀特別多。最出名的乃是靈照寺。靈照寺始建於金代,原名原名觀音寺,元末被毀,永樂十二年在原址重建。正統五年秋明英宗敕賜額日靈照寺。”

    周楠插嘴:“這靈照寺我知道,就在州衙旁邊,昨天我剛進去逛過,還問寺裡的老和尚討了一頓齋飯。”

    “對,就是那裡。”郭書辦清了清嗓子,繼續道:“延慶的寺觀多,其中最有名的是靈照寺,接下來還有北關的龍王廟、永寧的火神廟、康莊的東紅寺,規模都不小。不過,屬下說的是另外一處。”

    “修行人在延慶修廟,為了的是吸地脈天地元氣增 修為。不過,還有人見此地香火極盛,百姓虔誠,欲要騙村夫愚婦的香油錢,就自己出資隨意修間瓦房弄個泥菩薩供著,誘人來跪拜,幾年下來,倒也混個小康。”

    這其中就有一人家境貧寒,三十多歲了還打光棍。心道,日子這麼過下去也不是辦法,總得想些轍才性。於是,也學別人借了錢,弄了間《報國寺》,剃了頭髮假扮和尚,法號空性。估計是因為得罪了佛祖,空性和尚的香水極差,《報國寺》開業二十多年,一直都入不敷出,欠下了不少的債務。而他也從光棍漢熬成了老禿驢。

    “就在去年,鄒應龍去宣府公幹,恰好路過延慶,在《報國寺》住了一夜。空性和尚見他相貌堂堂,知道是個大人物,執禮甚恭,讓鄒大人非常滿意。就指點他說,我看大師廟中香火不旺,日子過得艱難。我看你這山上出產上好青石,不妨找人開採換錢維持。”

    “聽鄒應龍這一指點,空性果然請人上山採石,幾年下來不但還清了舊帳,還賺了許多銀子。”

    “一般來說,這種建私廟的假和尚幹上七八年或者十來年,攢下一筆家業之後就會回家做富家翁。可空性和尚的採石場產量不小,而且,寺院道觀的產業卻是可以免稅的。如果還俗,每年的賦稅一交,也落不下幾個,空性就有些不捨。 ”

    “俗話說得好,天下唯有禿賊最淫,空性手頭有銀子了,便尋思這女人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錢,倒是要去經歷經歷才不枉此生。於是,老和尚就 沖沖地揣了銀子直奔城裡最大的一家青樓。”

    “和尚去狎妓……”周楠看了看郭書辦亮錚錚的光頭,附和:“對對對,天下唯有禿賊最淫。郭老,你繼續說下去,說說空性進青樓後又怎麼了?”

    周楠這一問,郭書辦的表情立即生動起來,興奮地說,這空性進青樓中打了茶圍,給了銀子,臨到進屋的時候卻不肯了,問龜公能不能換換,換個年紀大一點的,醜一些的,最好是同齡人。

    龜公心中奇怪,別的客人進摟子,專一挑年輕漂亮的黃花大閨女,你這和尚倒怪,真是不走尋常路啊!

    問是何緣故,空性說他還是個童男子,又一把年紀了,找小姑娘,緊張,有負罪感。錢不是問題,我給你雙倍。

    說著話,就將一枚十兩重的銀子扔了過去。

    龜公為難了,他在這個行業多年,還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麼奇怪的要求。這摟中的女子都嫩得能掐出水來,年紀一大就無人問津,只能讓她們贖了身自去尋個老實人嫁了。看這和尚五十出頭了,別說同年齡段的,只怕二十歲的都找不到。

    想了想,好像只有摟中那個保洁阿姨合適。

    也不知道被龜公灌了什麼**藥,估計也是貪大筆銀子,那保洁阿姨竟肯了,遂成好事。

    不過,回家之後,阿姨卻後悔了。感覺自己冰清玉潔了一輩子,怎麼臨到老了卻被人壞了貞潔。

    她越想越氣,一時過不了這道坎,懸樑自盡。

    阿姨這一死,家裡悲憤莫名,一封狀紙將青樓和空性給告到衙門裡去。官府一聽,人命關天,這還得了。一索子將龜公和空性給抓了。

    最後,龜公被定了個逼良為娼之罪,斬;空性,強女幹良家婦女,絞。

    按說,死刑犯都會在秋後處決。不過,明朝政府的辦事效率低下。而且,三司在勾決犯人的時候都非常慎重。如此,便錯過了秋決的日子,順延到明年。

    且說,空性和尚在考採石場發財之後也收了兩個徒弟。師傅有難,徒弟自然要去救,就求到鄒應龍那裡去。

    鄒給事中聽到這事之後,想起自己以前是認識這麼一個人。覺得判的有些重,就到知會盧知州。說龜公罪有應得,該殺。空性和尚這進青樓固然私德有虧,可合理合法。而且,他事先並不知道那保洁阿姨是良家婦女,若是判他個強女幹罪,處絞刑是不是太過,罰點燒埋銀子,取得死者家屬諒解就可以了。盧知州你是不是把案件給撤回來,改一改判詞?

    鄒應龍身為徐階的門生,又是堂堂言官,平日里在地方官面前頤指氣使慣了,估計是措辭不當,觸怒了盧知州。

    盧知州自然不依,鄒大人大怒,一連彈劾了他好幾次,二人的仇怨就結深了。

    這是是延慶今年最大的新聞,已經傳到路人皆知的地步。

    這次鄒應龍來延慶,除了拿政績,估計也想通過官學學生鬧事這個契機搞盧大人。

    周楠摸著腦門說不出話來,這鄒應龍這次是居心要報一箭之仇。

    明朝的言官的厲害他這個穿越者實在是太清楚不過了,估計未來幾日有锝盧知州頭疼的。

    盧大人如何,周楠也不關心,可自己陷在這裡卻不是個辦法啊!

    二人商量了半天,也沒有商議出一個結果來。郭書辦體力透支的厲害,自去睡覺。

    第二日一大早,周楠剛起床,去見一個明眸浩齒的書生手拿一把折扇進來,朝他一拱手,笑道:“子木兄,別來無恙乎?本公子在這裡給你見禮了。”

    周楠大驚:“九公子你怎麼來了?”

    沒錯,來的正是徐階的孫女九公子徐梔。

    徐梔;“得人錢財,與人消災。”

    “不明白。”

    “實話跟你說吧,空性和尚那案子,最早是本公子接的,今日一來延慶,聽說周兄在這裡。哈哈,這不巧了嗎,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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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霸道跋扈小姑娘





    這才是冤家路窄,想不到自己跑延慶來還能碰上債主。

    畢竟是堂堂朝廷命官,前程遠大的行人。這小丫頭片子又是個精靈古怪的人,若她不管不顧鬧起來,被人看到傳揚出去,自己以後還怎麼幹清流言官?

    周楠強笑道:“是啊,真是巧了。九公子,自那日京城一別,下官甚是想念。時辰已經不早,不如就由在下做東,你我尋家酒樓一聚如何?”

    阿九皺了一下眉頭:“大清早的,喝什麼酒。我一路過來,甚是疲憊,正要回屋沐浴更衣,可沒空陪你。有事就在這裡說吧,周大人,咱們之間的舊債?”

    這廝口口聲聲說銀子,簡直就是鑽進錢眼子裡去了。這他娘還是青春美少女嗎,還有年輕人指點江山激揚文字,視金錢如糞土的蓬勃朝氣嗎?周楠心中不齒,其實想一下,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這小丫頭,世故勢利,真是無法可說。

    周楠一拱手,做真誠狀,低聲道:“九公子,以往多有得罪,還望不要放在心上。你也知道,我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行人,每月也就二三兩銀子俸祿,京城居大不易,那筆債純粹就是無中生由,當初我可沒答應你什麼。”

    見阿九大眼一瞪欲要發作,周楠忙又說:“得,我認我認,不過,這錢還得寬限些時日。”

    “時日,多少時日啊?你也別說錢到窮人手,要等窮人有。”

    周楠被她步步緊逼,有些招架不住。他心中一動,說:“九公子,這事且不說了。我想空性和尚一案你所得的利比我那區區二百兩要大得多,否則你也不可能大老遠從京城跑延慶來。你是什麼身份,緣何能吃得了這種苦?”

    “九公子想必知道本官這次來延慶是為主持祭孔典禮,鄒大人這麼一攪,我也交不了差。從我內心來說,巴不得鄒應龍早點辦完公務,也免得耽誤了我的事情。這麼看,你我的利益是一致的。這次九公子親自來延慶,想來這案子不是那麼容易了結。不妨尋個安靜的地方說說話,商議商議。”

    周楠這話倒是說到阿九的心坎裡去,她成天和京城頌棍混在一起,消息靈通。前番宗室大鬧紫禁城,使得瀋陽和張大中被流放三千里,幕後隱約就站著周楠這個推手。

    這個周大人陰險狡猾,一肚子鬼點子,和他談談,說不定能有所收穫。

    就點了點頭:“好,咱們就找個地方喝酒,你請。”

    這個時候,州學裡響起了一片嘈雜聲,一看,到處都是兵丁,有書辦高聲道:“工部給事中鄒應龍鄒御史已經得了朝廷之命來處置你等上書陳情一事,今日起封院。各位這幾日都住在學堂裡不得隨意外出,請放心,朝廷會給各位相公一個交代的。 ”

    眾書生聽說自己上的陳情書已經驚動了朝堂,這可是一個出名的好機會啊!

    可想,經此一事,誰人還敢輕視我延慶士子,皆歡呼一聲,應道:“那是自然!”

    他們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反正平日里在州學規矩嚴格,他們無事也不能輕易出去。

    那書辦看到阿九和周楠,一施禮,道:“這位可是周大人,鄒給事中有令,州學從現在開始封閉,做為他的臨時駐地,還請不相干的人等都搬出去。”

    這個時候,郭書辦恰好過來,聞言大怒,正要發作。

    那書辦又淡淡道:“按照我朝制度,官員出門辦差,只能住在驛站。官學是什麼地方,誰允許你們住進來的?

    周楠不欲節外生枝,對郭書辦道:“老郭,收拾東西,咱們住客棧去。“

    週、徐二人出了州學,尋了本城最好的一家酒樓坐下。

    周楠一口氣點了十幾道菜,狠狠地吃了幾筷子,嘆道:“州學衙門的伙食實在太差,我這幾日在裡面吃住,口中都淡出鳥了。”

    這話說得粗魯,在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麵前,好像不太妥當。

    但說來也怪,周楠在九公子麵前卻是毫無顧及,或許在內心中壓根就沒拿她當女人。

    又問阿九,你一個女孩子,身份何等尊貴,如何能離家,府裡不管嗎?鄒應龍是徐閣老的門生,難道他不知道和你一路不妥當嗎?對了,空性的案子最早是你接的,怎麼回事,說來聽聽。

    問完,周楠皺了下眉頭:“別吃了,你一個女孩子盡吃油膩味重的的菜,不怕發胖嗎?”

    “要你管。”九公子用筷子戳了一顆雞蛋大小的獅子頭一口吞掉:“你的問題太多了,我先吃點菜再說。”

    真不知道她的櫻桃小口怎麼塞得進去這麼大的丸子。

    吃了一氣,九公子又喝了一口米酒,才說:“世界上的事情還真是有些巧。”

    原來,空性出事之後,他的徒弟就去京城刑部活動。可惜,他們又如何認得人,在京城的三法司門口轉了幾天,不得其門而入。

    不過,卻引起了掮客們的注意。很快,這筆生意就轉到九公子手頭。

    九公子一問案情,那保洁阿姨是自殺,和空性屁干係沒有,現在卻判個絞刑,是有點冤,這事有門。於是,就想起祖父的門生鄒應龍正在工部做給事中,不如找他。

    鄒應龍是徐階的得意門生,和阿九熟悉,也挺喜歡這個聰慧精明的女孩子,常在徐階面前贊曰:可惜九姑娘不是男兒,否則必是徐氏一門的千里駒。

    按說,這案子要平反也易。可惜,鄒應龍自視慎高,將盧知州得罪得狠了,卻沒有辦成,一直拖延到現在。

    這次鄒應龍來延慶尋盧知州晦氣,阿九感覺到自己的機會到了,就跟了過來。反正在府中屬於不受人待見的,幾天不回家也沒人管,估計家里人還巴不得她死在外面不回來才好。

    周楠聽完,心中好笑,這個九公子還真是自大,竟然當著我說自己是徐家千里駒。

    “九公子,你跑州學裡來見在下,只怕不單單為討債吧?”

    九公子又將一筷子油膩膩的燉肘子送入口中,點頭:“廢話,要錢我不可以去你家嗎,反正見什麼值錢的東西,直接拉走就是。這次鄒應龍大人來延慶,修理盧知州,逼的他答應將空性的案子撤回來改判詞。你少在這裡添亂,咱們可不想跟行人司鬧得不快壞了事,馬上滾蛋!”

    說完,將筷子扔到一邊,戢指周楠。

    囂張、跋扈、凶狠、蠻橫,泥馬一個庶出的女孩子,在相府中混得狗都不如,還好意思都指著我鼻子讓滾蛋了,不能忍啊!

    她說話如此不客氣,周楠胸中一口邪火騰起,幾欲拍案而起。

    好歹是行人司行人,體統還是要的,自然不能和一個黃毛丫頭潑婦罵街。

    周楠突然冷冷一笑,問:“九公子,敢問,空性和尚當初許了你多少銀子的好處?”

    “怎麼了,還想分錢?”九公子冷哼,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兩?”

    “一條人命,你覺得三百兩夠嗎?”

    周楠:“三千,不少啊!老和尚真有錢啊,恭喜九公子發大財。”三千兩,相當於後世兩百多萬人民幣,救一條命,其實挺划算的。

    九公子突然洩氣:“其中之利是挺豐厚的,不過,還得等救出老和尚才談得上,我到現在還一文錢沒到手呢!空性和尚的徒弟以前也提過要先支些錢讓我活動支應,無功不受祿,若是事情辦不成,錢花了,又拿什麼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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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和諧而愉快的交流





    聽九公子這麼說,周楠倒是高看了她一眼。

    這女娃娃討厭可惡不假,卻是個有原則的人。

    在接了案子,沒有辦成事情之前,堅決不要人一文錢。如果換成後世那種黑心的訟棍,事情沒辦成之前,就會用這樣那樣的藉口,比如通關係,比如勾兌法官、證人甚麼的,問你要錢,不將你榨乾不肯罷休。最後事情沒有做好,又會用這樣那樣的藉口騙你。

    反正一句話,錢我用在你家的案子上,要退錢你找別人去,怎麼著,你還能咬我?

    很多人一場官司打下來,無論勝負,都要蒙受巨大損失。

    其實,在許多沒有節操的現代人眼中,古人有的時候比較傻。

    古人重名節,替你辦事,之前堅決不會收錢。若你拿了錢辦不成事,是要受到輿論譴責,被主流社會排斥的,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當然,為了防止托請人賴債,中人也有自己的辦法。比如清朝雍正初年科場舞弊案中,主考官賣考題,聯絡到買家之後會讓其打一張欠條。上面寫著,“某某年新科進士某某某欠白銀一千兩。”你若是中不了進士,這個欠條就不具備法律效力,這錢自然不用出了。公平買賣,童叟無欺。

    周楠點頭:“九公子說得是,不過,在下覺得,以公子的智慧和手段,應該能做成此事,抱的金山歸。只是,我此次來延慶公務在身,若是這麼回去,年考不過,有礙前程。九公子讓我回去,恕難從命。”

    “看來,你是真要在這裡添亂了,是不是還要發函給行人司啊?周楠,你一個小小的行人能有什麼前程,對了,你還是個秀才,將來考不中,還能在司裡厚著臉皮呆下去,遲早都會被人趕走。我祖父是誰,想必你也知道。鄒應龍是我家祖父大人最得意的門生,將來必然大用。這次你若離開延慶,必然承你的情。真到萬不得已,本公子同鄒大人說一聲,讓你追隨於他,也不失為一條出路。周楠,你還有什麼廢話想說?”

    九公子已經是聲色俱厲了。

    周楠氣得快要笑起來,這瘋丫頭篤定我在行人司呆不長,將來也中不了進士,也太看不起人了。最操蛋的是還要讓我投靠鄒應龍,就算要投靠,唐順之不比他姓鄒應龍牛?我好好的官兒不做,去給人當師爺?

    他心中突然有了個念頭,不怒反笑:“多謝九公子提攜,不過,在下有一句要問,你真以為鄒應龍大人這次來延慶就是為了空性案?”

    “難道不是?。”

    “幼稚!”周楠滿面不屑。

    阿九大怒:“你!”

    周楠道:“九公子且慢發作,聽我一言。你想事情還是太簡單了,真以為鄒應龍這次來延慶就為了公報私仇,就為了救空性,其實鄒大人有自己的算盤。”

    九公子:“看你能說出什麼花兒來?”

    “我跟你分析分析。”周楠耐心地說:“這馬上就是六年一屆的京察,鄒大人恐怕也為政績而頭疼。如同能藉學堂的事情搬倒盧知州那可是大功一件,就算沒有私仇,他知道這件事只怕也會幹,御史不就是做這個的嗎?至於空性和尚的死活,只怕鄒應龍大人並不放在心上。所以,我就算回京城,對你這事也沒有任何幫助。”

    “你擔心的不過是我留在這裡搗亂,引起行人司和鄒應龍的衝突,攪了學生上書一事。那麼,我們再分析一下。就算盧知州倒台,新的知州上任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新任知州也未必肯為空性翻案,到時候九公子又該怎麼辦?難道眼睜睜看著那三千兩銀子長翅膀飛走,不心疼嗎?”

    “這個……”阿九搖頭:“鄒應龍當初可是答應過的,怎麼可能食言?”

    周楠心中冷笑:食言,這種事情徐閣老一門幹得還少嗎,政客的承諾能相信嗎?

    他耐心地說:“我也是做官的人,官場中人心思自比你明白。如果我沒猜錯,當初鄒應龍答應幫空性,一來你是他的晚輩,兩家關係不錯,也是給徐閣老面子。再則,順手幫一下,空性一旦脫困,自然會有謝禮。”

    “說到底,空性和他鄒應龍非親非故,他的死活和自己的政績比起來也算得了什麼?你想啊,搬倒一個從五品知州那又是何等的功勞,鄒大人能夠放過嗎?”

    “啊!”阿九一臉的木然。

    她出身相府,府中每日來來往往的都是達官貴人,政壇官員考慮問題的角度和方式如何不知道。周楠這一說,自然是信了。

    九公子喃喃地說:“鄒應龍既然另有打算,為什麼要答應我跟他一起來延慶?”

    周楠:“換我是鄒大人,恩師的孫女想要跟我出來玩上一兩天,如何好拒絕,況且又是這麼個可愛的小姑娘。”

    “原來他只是拿我當小孩子。”九公子一臉的失落。

    周楠道:“九公子,咱們交交心。你這次來延慶是要救空性的性命,得那三千兩銀子。我來這裡這則是為辦差。咱們各干各的,本來就沒有任何衝突,我倒是有一個法子能救空性助你得了筆謝禮。”

    九公子頓時來了精神:“願聞其祥

    周楠:“現在鄒大人欲要藉學生們上書一事將盧知州趕下台,你我可暗中幫盧大人讓鄒應龍空手而歸。到時候,我再去盧知州那裡說項,撤回兇案卷宗重寫判詞。我已經有了個主意,需要你幫忙。”

    “幫什麼忙?”

    “今天晚上你帶我進州學,我還有點事要辦。”

    阿九心中奇怪,問:“陳情書是學生們寫的,難道你想讓他們撤了,不可能?”

    “自然不可能,那麼多人怎麼可能都說服了,再說動靜實在太大,怕是要驚動鄒大人。”周楠心中有點遺憾,暗想:我怎麼才想到這個法子,早知道就預先做準備了。可是,靈感這種東西,誰知道什麼時候會來。

    阿九有點遲疑:“可是,畢竟鄒應龍是我祖父的門生,我和你聯手壞了他的事,是不是有點吃裡爬外感覺?”

    周楠:“九公子,那可是三千兩啊! ”

    阿九一咬牙:“好就應了你,今晚三更我給你留門,讓你進州學。周楠,你可要記住了,此事若不成,空性救不出來,休怪我不依不饒。”

    “自然,自然。”周楠連連點頭:“我會去見盧知州說這事。”

    心中卻想:別看這九公子古靈精怪,但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幾句話都把她給策反了。哎,這豪門中的偏房子女其實過得挺慘的,連大丫鬟都不如。難怪這小姑娘成天把錢掛在嘴上,爹親爺親,比不過錢親。況且她父親和爺只拿她當養的小貓小狗看,親情已是淡薄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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