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40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13
第一百六十章死循環

王二搖頭:“不明白。”

    周楠心中氣惱:“本官懶得同你解釋,反正就是個火坑,跳不得。你回安東去吧,告訴我家娘子,就說我過得兩日就會回去。”

    沒錯,在王二這種小地方的胥吏看來,行人司行人不過是一個八品官,又算得了什麼,怎麼比得上一個正七品縣大老爺的威風。

    可是,明朝的官職權力大小從來都不是看你品級高低。不但明朝,歷朝歷代不都是如此。

    行人司明朝中央政府從事對外工作的一個部門,原先隸屬於鴻臚寺,後被裁撤。永樂年恢復,成為一個獨立部門。

    規定設司正一人,正七品;左右副司各一,從七品;行人三十七人,正八品。

    行人司的職責也多,其一,作為大使出使藩國;其二,奉旨慰問官員和地方相干人等;三,護喪祭祀,王公大臣去世之後,行人司會派人弔唁,並主持地方的國家祭祀禮儀。

    其中有一個個職司必須提一下,行人司要巡查川陝鹽茶,當地的茶馬司就歸他們管。

    雖然巡查川陝有一定權力,可總體來看行司搞的都是意識形態、迎來接往、聯絡上下的工作。務虛多於務實,實在是個清水衙門,沒多大意思。那麼,詹師爺又為什麼說這個官職是天底下升遷最快的呢?

    這事還得從行人們任職期滿之後的安置說起。

    行人升遷之後,朝廷一般有如下幾種安排:一,升為御使,進都察院做言官;二,升為六部給事中,監督六部工作。六部的所有決策需先交到給事中那裡,審核過關才是實施。否則,給事中將提出彈劾權力極大。

    六部給事中任滿,就可以升為六部主事,進而郎中,甚至侍郎了。

    無論是那一種,都是身份尊貴的言官清流。

    所以,你別看行人司品級低,可一旦做了行人,那就算是坐上升官的直升飛機了,將來任的還是六部實職。

    明朝有兩大當官快車道,第一自然是翰林院;第二就是行人司。

    翰林院有科舉名次的要求,一甲前三,狀元授翰林編修,榜眼和探花授編纂。二甲名次靠前的則經過考試,授庶吉士。這些人是天下一等一的人尖子,人家見翰林院就是奔著將來入閣和做封疆大吏的。

    至於行人司,則是為名次靠後的進士準備的。這其中也出了不少歷史名人。比如正德十二年夏言考中進士,就授行人司行人,後升為兵部給事中。在後面因功入閣為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最後,成為內閣首輔。

    正因為夏首輔有過行人司當職的經歷,又被世人稱之為夏行人。

    翰林院且不說了,入翰林人家就是奔著部院大臣和入閣去的。普通京官中便於升轉的官職中有四類最佳,分別是“中書”“行人”“評事”“博士”,地位雖低,卻聲望極高,稱之為中行評博。四類中,又以行人為首。

    正因為行人司前程實在太好,所以,朝廷又有一個約定俗成的潛規則,凡授行人者,必是進士。

    周楠一個小秀才,突然被授予行人一職,置身於一眾進士同僚當中,是不是有種“我們中間出了一個……”不,應該是“我們中間好像鑽進了一個奇怪的東西”的感覺?

    ……

    不得不說,做行人對我們的有志於在大明朝混官場的周大人來說是一個天大機遇。如果一切順利,就算他什麼也不干,在行人司當個擺設,一杯茶一支煙一張報紙看半天,十年之內就是一個六部主事。想想吏部主事王若虛,來安東的時候又是何等的威風。

    可是,沒有進士出身這個文憑,他就不能去行人司報到。可不去報導,你就是枉顧朝廷的恩義,是耍態度,是對君父恩澤的不敬。

    明朝朝廷一旦授官可不是你不想當就不當的。

    最後問題又來了,去行人司,你就得拿出進士文憑。

    事情又回到了原點,這就是一個死循環。

    ……

    為此,朝廷給了周楠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鎖廳待考。

    所謂鎖廳制,乃是宋時一個特殊的選官制度。大概意思是,一個官員能力出眾,即將被朝廷提拔到高級領導職位。可是因為文憑實在太低,不足以服眾;或者知識儲備不夠,需要進修。

    那麼,怎麼辦呢?

    簡單,你考一個進士出來不就結了?至於你的官位,先保留著,工資照發。工作讓別人先乾著,你什麼時候拿到文憑,什麼時候上崗。

    這相當於後世的在職學習。

    元朝制度借鑒宋朝,明承元製,也有這麼一種說法。

    到後來,清承明製,這一制度更是廣行其是,只不過換了一種說法而已。

    清朝實行的是滿漢共治的人事制度,比如雍正時的國家決策機構軍機處,漢員和滿員各一半。清朝的滿人選官保留了八旗制度,很多官員都不用經過科舉被提拔到要害部門。可再往上走,武職也就罷了,文職若是文化程度太低,還怎麼代天子牧民。於是,不少滿人官員也暫時鎖廳去參加科舉。當然,人家是少數名著,在進士科上有許多優惠,考試難度也低。

    同意周楠參加科舉考試,以正途入試還真是天大恩典。到這個時候,周楠才算是徹底地恢復了政治待遇,徹底得到平反。如果換成任何一個讀書人,此刻只怕會激動得熱淚滿面,跪地高呼:“天恩浩蕩,臣就算粉身碎骨也難報君恩之萬一!”

    但周楠徹底被這個看起來全其美的方案給驚呆了。

    詹師爺道:“周大人,這可是天子的恩典。本來,按照朝廷的製度,你已經做過吏員,不能參加科舉,一輩子也只能做個雜流。如今,天子恩准,你可以去參加科舉,豈不是一件美事?你是江左才子,當年以十六歲年紀就得了秀才功名。如果不是受了冤屈,只怕早就中進士了。今番得了皇恩,對你來說可是天大機遇。”

    詹知縣也說:“對對對,子木又何必擔心。雜流前程有限,怎麼比得上正經科班,倒是一件美事。/”

    在自己人面前倒不用說假話,周楠苦笑:“詹縣尊,詹師爺。實話跟你們講,自從當初我受了冤屈被發配遼東,吃盡萬般苦。回鄉之後,這兩年,整日忙碌公務,書是一頁沒讀過,更別說提筆做文章。到如今,《四書》《五經》只記得'三人行,必有我師。''子曰,學而時習之'區區幾句。現在去科舉,可能嗎?”

    自從進了衙門,幹的是 秘,周楠平日里也有意加強自己的文化素養。可兩年過去,也只堪堪達到能夠讀懂文言文,提筆寫公函沒有錯漏的程度,作八股文,那不是要命嗎?

    詹通也點頭:“也是,莫說是周大人,就連在下不也是如此。當年我雖得了秀才功名,可八股文章不過是一塊敲門磚,自從斷了科舉的念頭之後,就扔到一邊。就算讓我現在上考場,怕是連府試一關也過不了。周大人這事……真叫人無可奈何。”

    屋中冷了場。

    良久,詹知縣道:“子木,要不我再寫信去王府求情,給你換個職位?”

    “縣尊好意心領,行人司行人一職何等要緊,朝廷又恩准我能夠參加科舉,如果沒猜錯,如我這樣一個不是進士功名的人能做行人,只怕是內閣的意思,說不好天子也知道,又如何改得過來?”

    二詹同時神情一凜,都深以為然,同情地看著周楠。

    詹知縣:“子木,你有什麼打算?”

    周楠喪氣地回答:“還能如何,等到此間事了,我先去京城行人司報導。然後辦理鎖廳手續,再回來參加南直隸鄉試。考不上,就繼續考,大不了在家中當個富家翁。”

    現在是嘉靖四十年,上一屆進士科考試是去年春季。也就是說,明年秋天就是南京秋闈。後年初春就是進士科春闈。

    按照時間推算,他現在進京城如果走得快,到把事情辦完,今年冬天就能回安東老家過年。然後有大半年時間備考試,等到中了進士,後年春天就能再回京城了。

    不過,自己是什麼水平自己清楚。也許這次去京城回家之後,一輩子都要窩在家裡了。

    周楠悔恨啊,恨自己當初不該受到丁啟光鼓惑去般倒宋知府。本以為可以藉此功勞升上幾級,現在官是升了。可你沒有文憑就沒辦法上任,到最後,反倒是把以前那個知事的官職都弄丟了。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說得就是此刻的他。

    詹知縣對周楠大為同情,也不知道如何安慰,道:“等到新知府到任,子木你可以隨我的船一道去京城。”

    又過了幾日,淮安知府到任,接著,新的同知、判官、推官、經歷、照磨也到任。

    周楠協同詹通辦了移交,拿了私人物品出了府衙,回頭看了看衙門口的石獅子,感覺這兩個月在府城的經歷簡直就是一場夢境。

    他一笑,心道:天無絕人之路,會有辦法的,一定會。唐順之老唐不是常說一句話,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我一個大活人,還能被尿憋死了?

    一個身著草綠色官服的官員衝上前來,指著周楠的鼻子喝道:“姓周的,滿衙官吏都因你遭了大難,你於心何忍?你真是走一地就禍害一地啊!”

    確實,但凡周楠呆過的地方,上司同僚好像都沒有什麼好下場。他在安東的時候,詹通、詹師爺、歸縣丞被錦衣衛捉拿,搞得非常狼狽。

    到府衙後,知府、同知等一眾官員也同樣被錦衣衛緝拿。

    整個淮安的官場中人都在傳播周大人的美名,說我們的周子木就是屬烏鴉的,沾誰誰倒霉,可得罪不得。

    這個官員正是周楠同事黃知事,得了周楠求情得到釋放,又回到理刑廳的工作崗位上。

    按說,這黃知事也算是受了周楠的恩情。而且,周大人現在有是清貴的行人司行人,可惹不起。

    但是,黃知事聽說自己能夠從北衙手里平安脫險是自己渾家求的情。一想起周楠的特殊的喜好,他越看家裡的黃臉婆越是心生疑竇,今天終於忍不住跑過來喝罵?

    周楠得了他妻子的一百兩銀子,既然拿了錢就得替人辦事,這是做人的基本準則。

    就低聲對黃知事道:“黃大人,你這又是何必。要想日子過得下去,就得頭上有點綠。不過,事情真不是你想的那樣,你渾家是清白的。”

    “此言可真?”

    周楠:“黃知事,周某雖然被世人諸多誤解,可我做事一向是有一是一,有二說二。不惹事也不怕事,又何必瞞你,難道某還懼你不成?自從黃大人被朱鎮撫偵緝,你渾家為你四處奔走。是個好女人,有妻如此卻是你的福氣,好好待她。”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14
第一百六十一章嘉靖





    時間回溯半個月前。

    京師,西苑,玉熙宮精舍。

    西苑乃是正德天子在位時候所建的行宮。

    正德皇帝朱厚照乃是英武有位之君,不過,他這人做事最是離經叛道,不肯受到朝廷禮儀和文官集團的束縛,加上大內實在太熱,就在中海和南海西面建了一片皇家園林消暑。

    自從西苑建成之後,正德就搬了過來,再不肯回紫禁城。

    內閣、六部沒有辦法,只得跟過來在這邊設了值房。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大明朝的決策中樞就從皇城轉移到西苑。

    沒有了皇城各部院的掣肘,正德皇帝做起事來越發爽利。沒錯,大名鼎鼎的豹房就在西苑中。

    正德駕崩,嘉靖繼位。

    嘉靖皇帝朱厚璁一看,咦,這地方不錯啊!遠離六部、內閣,耳根子可清靜了。作為明朝權謀可以排進前三的君主,他敏銳地意識到這是虛弱文官集團權力的好機會。

    於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也學起了自己的堂兄正德皇帝,常年住在西苑。

    此刻,嘉靖皇帝正盤膝坐在蒲團上。

    他背後是一面屏風,上面正是天子御筆:

    “三尺雲璈十二徽,歷劫年中混元所。

    玉韻琅琅絕鄭音,輕清遍貫達人心。

    我從一得鬼神輔,入地上天超古今。”

    正是長春真人丘處機《青天歌》中的一段,嘉靖的字不是太好,卻顯得剛勁有力。那濃黑的大字,就好像是活過來,如同一隻只深邃的黑色瞳仁,冷冷地看著你。

    這就是嘉靖的眼睛。

    此刻,他卻微閉著雙目,如同老僧入定。

    沒有聲音,屋中靜得可以聽到眾人呼吸的聲音。

    門窗都緊閉著,大暑天的中午,屋中就好像是一口蒸籠,只需立得片刻,就叫人汗流夾背。

    可說來也怪,盤膝坐在蒲團上的嘉靖皇帝還穿著厚實的棉襖。

    他身高臂長,面容清俊,眉目疏朗,倒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只是臉色有點發青,隱約能夠看到太陽穴處的血管。那白皙的面龐精潤如玉,竟看不到半點汗光。

    這個時候,點著香煙的仙鶴嘴裡有“劈啪”聲輕響,迸出一點火星。

    嘉靖閉上的雙目微微睜開,旁邊一個身著宮裝的太監忙小步走上前去,低聲問:“老爺出定了?”

    “黃錦,你是不是熱?”

    那個叫黃錦的太監正是司禮監掌印,聽到皇帝問,忙道:“是有點兒。”

    “難為你們了,給閣老賜座,打開門窗涼快下,畢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嘉靖指了指立在下面那個發須皆白的老人說。

    這老人身上穿著正二品的大紅官袍,年紀大約八十出頭,一雙眼睛已經有些渾濁,正是內閣首輔嚴嵩:“謝陛下賜座。”

    黃錦忙將嘉靖頭頂的紗幔垂下來,罩在他身上,又手腳麻利地打開門窗。

    頓時,清風滿屋,說不出的舒爽。

    嘉靖:“你們二人今日來此可是為淮安謀逆案?”

    黃錦點頭,坐在椅子上的嚴嵩微微欠了欠身:“宋孔當犯下如此重罪,自不能姑息。老臣今日面聖,一是請罪,二就是想請天子下旨拿個章程。”

    嘉靖不耐煩地說:“謀逆大罪,該抓抓,該殺殺,該賞賞。國家自有製度,照辦就是了。多大點事,你們二人,一個是內相,一個是外相,鬧出如此動靜,難不成還有為逆賊說情?毫無意義。”

    就這麼一句話,就算是判了淮安府一干官員的死刑。

    可謂是果決明快,他眼睛裡甚至不帶一絲的情感。

    “是,陛下。”嚴嵩點了點頭。

    嘉靖突然輕飄飄地補充一句:“聽說淮安知府是閣老的門人?”

    嚴嵩:“臣禦下不嚴,請天子治罪。”

    “治罪,治什麼罪?朕已經查得清楚,宋孔當是你門人的門人,追責也追不到你頭上去。多少年的閣老了,門生故吏便天下,若其中一人有事就要牽扯上來,這朝中也沒人了。”

    “陛下聖明。 ”嚴嵩欲要說什麼,想了想,心中微微一嘆。最後道:“此案涉及到天子親軍的調遣,有的親軍並未駐紮京師,若遇到特殊事件,需得動用軍力,離京千里萬里,又如何來得及,也未免太拘泥。臣不是為孝陵衛為宋孔當說情。這些蟊賊國蠹,死不足惜。老臣只憂慮……”

    “憂慮,又有什麼好憂慮的?”嘉靖突然冷冷地笑起來:“難不成朕還要細細跟爾等說清楚,軍隊什麼時候能動,什麼時候不能動?那是朕的親軍,若是別人輕易就能調動,只怕憂慮的就該是朕了。”

    他這一笑,額上沁出一層晶瑩的毛毛汗。

    “臣惶恐。”

    “閣老最近精神看起來不太好,來人,送閣老。”

    等到嚴嵩退下,黃錦上前:“老爺休要置氣,氣壞了身子可是你自己個兒的。”說著話,就擰了濕巾將嘉靖額上的汗水小心蘸了。

    嘉靖:“宋孔當罪責難饒,朕斷不能容,調動天子親軍,此風不可漲,此例不可開。一個小小的知府,今天能調動朕的孝陵衛,明天是不是可以調動九邊鎮軍,後天是不是就可以調動錦衣衛了。對了,裕王那邊是不是請旨褒獎此案有功的官員,你和內閣是什麼章程?”

    黃錦:“安東知縣升職長蘆鹽轉運司。”

    嘉靖也不沒說。

    黃錦:“淮安府衙理刑廳知事升任臨清州判,內閣已經擬票,司禮監擬批紅。”

    嘉靖突然咯咯地笑起來:“鹽運副使,從六品;州判,從七品,芥子大的食秩,吏部文選司的郎中就能批准,偏生要交到內閣,交到司禮監。怎麼,就因為他們是裕王的人嗎?朕還沒死,爾等就急著去燒王府的熱灶嗎?”

    黃錦知道這是嚴重的指責,也不辯解:“老爺,這是御案,下頭的人自然要謹慎些。”

    “說到底是膽子小,沒擔待,又有小心思。”嘉靖道:“黃錦,你當朕剛才大發雷霆,其實,些須小事,朕可不放在心上。一兩百兵馬的調動而已,算得什麼?此番引得滾滾人頭落地,甚為無趣。此風若漲,豈不是唐時武后銅匭捕風捉影舊事,到時候人人自危,別人又當朕是什麼人?淮安理刑廳,叫周楠吧?”

    黃錦:“是,老爺,臣這就去辦。”

    “不然。”嘉靖想了 :“有罰必有賞,制度不可廢。不是有人說他身負冤屈,誤入吏流,前程盡毀,世人對他多有同情嗎?也好,朕就讓他做正經的官兒,授他行人司行人一職。再給他一個恩旨,允許他去參加科舉。”

    “是,老爺,臣這就下去草詔。”黃錦心中一緊,知道那個姓周的小小的九品知事是激怒了天子了。

    他作為司禮監掌印,侍侯皇帝多年,又親眼見證了嘉靖初年的大禮儀**,見證了楊庭和、張璁、夏言、仇鑾等一大批朝堂大老的黯然下野,甚至人頭落地,對於這位玉虛宮主人的秉性實在太清楚不錯。

    你周楠要搬倒淮安知府也不是不可以,大明朝講究的是以小制大。你無論告發他貪墨也好,枉法也好,可萬萬不能用謀反這個罪名。

    一旦開了上綱上線捕風捉影,用小事就治人死命的先例,將來大夥兒還怎麼勇於任事,這政治風氣不就壞掉了?

    最麻煩的時候,這事還牽扯到裕王府。陛下和王爺已經十多年沒有往來,你一個王府的門人一出手就動到天子親軍頭上來,這未免讓天子心中玩味。

    周楠不是進士,現在被選進行人司,必然引發清流的不滿,進而對王府不滿。

    王府這些年已是朝中清流的旗幟,周楠一個小小的秀才,要去考進士,談何容易。就算考中了,以吏員而進行人司,已是破壞了清流們秉執的人事制度和規矩,很容易就將這事埋怨到王府身上。

    如此,王府和清流看起來密不可分的關係就出現瑕疵。

    黃錦想到這裡,心中一驚,又苦笑:這位老爺的心思彎彎拐拐真多啊!這對父子,這大明朝的大當家和二當家……咳……得,那位周大人自求多福吧!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14
第一百六十二章文科的關鍵是記背





    說起我們的周大人,在辦完移交之後,帶著一絲惆悵,又帶著一絲淡淡的得意回到安東老家,準備行裝,和妻兒告別,準備到京城報到。

    得意的是,自己現在總算是升了一級,由正九品到正八品。且做的又是朝廷最清貴前程最看好的行人一職,如果順利擠進行人司的隊伍,不出二十年。一個大部的司局級官員還是可能的。

    這次回鄉省親,他也從“周老爺”順利地變成“周大老爺。”不知道有多威風。

    惆悵的是,要想做這個官,先得去科舉,考個進士出來。

    這不是廢話嗎,我如果能夠考中進士還有以前那麼多波折,直接就是一個七品知縣,還用當師爺,當知事?

    可是不去考,這個天大的機遇難道就這麼放棄?

    想起王若虛以前在安東主持歲考時的厲害,周楠就渾身火熱:大丈夫當如是哉!

    回到家中之後,家里人聽說周楠得了朝廷恩旨,連叫阿彌陀佛,足足放了一萬響的大紅鞭炮。

    縣中的縉紳紛紛來請,說是為周行人餞行,看他的目光又有不同,叫周楠小小地滿足了一下虛榮心。

    不過,周楠可不想在大家面前說大話,然後去京城之後又灰溜溜回老家,如此顏面何存?

    周行人難得地低調,所有吃請一律擋了,只閉門不出。

    “雲娘,當初史知縣送我的一箱子書可在?”周楠問。

    罷了,既然是皇帝的恩旨,這科舉還是得去考。不去,那就是大不敬。考得好壞是能力問題,去不去考,那就是態度問題。

    想起史杰人當初送了自己一箱子書,周楠決定翻出來看看,臨陣磨槍不快也光,至少上了考場不能鬧笑話。

    雲娘:“不在屋裡,相公,你亂翻什麼,弄一頭的灰。”雲娘現在懷有身孕,又要帶周家大兒子,神色顯得疲憊,不過兩眼全是甜蜜。

    周楠吃了一驚:“你不會是真的那去做飯時救火用了吧?”

    雲娘:“哪裡能,素姐喜歡讀書,她要去讀了,還說以前那個史大老爺的文章做得不錯。”

    “史知縣能夠中進士,文章自然是好的。”周楠心中一動,素姐的文化水平高,梅樸當年中式就是她做的槍手。或許,我應該向她討教一下。

    素姐已經坐滿了月子,人比以前胖了些。

    夫妻二人,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周楠就和她說起了自己要去參加科舉的事情,最後嘆道:“我已十多年沒摸過書本,以前學的西都還給了先生。現在去考,怕是不成的,娘子何以為教我?”

    素姐問:“相公現在是什麼情形?”

    周楠:“字認得,能斷句,至於文章,公函能寫,八股時文卻是一個字也作不出來,你就當我是個剛發蒙的童子吧?”

    “怎麼會?”素姐大驚,一臉的不可思議。自家相公詩文冠絕天下,她也引以為榮。可聽他話中的意思,就是個大草包。不對,一定是什麼地方不對。

    她想了想,皺著眉頭道:“相公,其實你也不用負氣。相比起剛發蒙的童子,至少你字認得全了,也會寫。”

    周楠:“也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娘子你繼續說下去。”

    素姐:“童子讀書,先是從《百家姓》《三字經》《千字文》開始,這三本書學完,至少需要一到兩年。然後就是《四書》和《五經》,待到讀全了,就可以學習經義。學完經義,就可以著手寫八股文章。以相公剛才所言,你需要從熟讀《四書》《五經》開始,至少能夠將四書和五經中的一經倒背如流。”

    “背書?”周楠頓時頭大,又問素姐這四本書有多少字,一問,心中倒是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四書其實字數不多,《大學》一千七百五十三字,只相當於一篇短文;《中庸》三千五百六十八字;《論語》多些,一萬三千七百字;最多的是《孟子》三萬四千多字。、

    至於五經,並不要求全背。按照科舉制度,考試選修一經就是。周楠想了想,可選修孔子修訂的《春秋》。此書只有一萬七千九百字,最短。而且其中大多是故事,讀起來也容易進去。若去選《周易》別說背,看都看不懂。

    這五本書加一起大約五萬多字,六萬不到,全背下來難度不大,也就相當於現代出版物中的一本小冊子。

    而且,《論語》和《孟子》中的文章自己在讀中學的時候也讀過。

    當然,背熟這五本書只是開始。明清的科舉考試寫八股文的時候,你得按照朱熹的註解來做題,朱子注又要多一萬多字。

    背熟了之後就得開始做八股文了。

    其實,八股文寫起來也不難,又不是文學創作,沒那麼多講究,這種官樣文章首先你格式得對。格式對了,至少能夠拿個及格分。

    惟獨最叫人頭疼的是他不懂得古文寫作,古文他能看懂,可真叫自己去寫。如何用詞,如何行文都是一件叫人頭疼的事情。

    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背範文——八股文從北宋到現在已經好幾百年,而四書也就是四本書,區區幾萬字。可以說,該出的題目都已經出盡。書中每一個句子後面都跟著無數篇範文。你把這些範文都讀一遍,甚至背下來。然後按照格式,東一句西一句拼湊成文就可以了。

    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看你會不會抄。

    周楠這麼想,心中已經有了計劃。文科,其實挺簡單的,關鍵就是記、背。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

    想當初自己參加高考的時候,高中三年,背過的資料別說五萬字,十萬都有。刷過的題沒一萬也有八千。

    課桌上長期滿滿地放著兩堆兩尺高的習題集,難不成這古代的科舉還比高考難?

    說起高考,周楠今年二十八歲,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可至今,即便是穿越到了明朝。他還時不時夢見自己坐在高考考場上,一拿到卷子愕然發現自己一道題也不會做,然後渾身冷汗地驚醒。

    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現在又要在著遙遠的嘉靖年吃二茬苦,受二道苦。

    老天爺你真是折騰人啊!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14
第一百六十三章高考移民





    “娘子,據你看來,史大人的文章寫得如何?”周楠翻開著史杰人留下的那一箱子書籍和文稿問素姐。

    書稿很多,有三十來本。除了朱熹註解《四書》他參加鄉試、會試時中式舉人、進士的範文集之外,其他都是史杰人讀書心得和所寫的八股文章。

    素姐:“史縣尊是江南人士,江南乃是文教鼎盛之地,他的文章自然是極好的。據妾身所知,就拿蘇州府吳江縣來說,每次鄉試,報名的生員就有上千人。可鄉試名額有限,不可能人人都去南京貢院。於是,縣里還得加試一場,合格了成能進考場。能夠在如此激烈的考場脫穎而出,可見史縣尊的才學。”

    “是啊。”周楠點點頭,自己以前還真小看史杰人了。

    不過,一個非常不好的念頭湧上心頭。

    他面上變色:“這麼說來,我如果要參加鄉試,就得跟蘇州、南京的生員同場競技?”

    這不是開玩笑嗎?

    周楠以前在安東做的是禮房典史,管的就是文教,南直隸的科舉究竟是怎麼回事他也有所耳聞。

    具體數字他記不清楚,好像每到大比之年,一省的舉人名額也就五六百人吧?明朝的鄉試錄取率低得可怕,永樂是是十分之一,正統年代百分之七,到嘉靖年,隨著讀書人的數量進一步膨脹,更是低到百分之四。

    特別是南京的鄉試,每到考試時,就要擠進去八千到一萬人。最後只錄取四五百人。

    這他娘已經不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而是走鋼絲。

    過了鄉試,到會試時,錄取比例要大得多,考起來也容易。一般來說,一但中了舉,再考進士也就是考幾屆考多少年的時間問題了。

    這也就是讀書人口中的“金舉人、銀進士。”

    淮安府屬於南直隸,也就是說,周楠如果要參加科舉,就得跟南京、蘇州、常州、安徽那些大才子,大名士競爭。

    先別說去南京參加鄉試,就安東縣的讀書人而言,周楠也擠不進那百分之四。

    這已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

    “人力有時而窮,有的事情是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的。個人的奮鬥固然重要,可也得考慮歷史進程,生錯地方了。”周楠立即打消了科舉的念頭,嘆息一聲將手頭的書扔回箱子裡去。

    素姐也面帶黯然,跟著嘆息道:“是啊,相公生錯地方了。如果相公是甘肅或者寧夏人士,只需讀過幾年書,一個秀才功名輕易到手。稍微用些心,舉人功名也不在話下。”

    原來,明朝因為江南富庶,百姓多讀書,文風鼎盛。因此,明朝初年,朝廷官員九成出自南方,北方士子怨氣極大。太祖一上朝,耳朵裡聽到的都是南方話,漸漸地感覺不妙。

    洪武三十年的會試,一發榜,考生愕然發現榜上五十一名中式考生全是南方人,北方人一個也無。

    這個結果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南方經濟﹑文化比北方發達的實際情況,但是北方人一名未取,則為歷科所不見。然而僅僅六天過後,會試落第的北方舉人因此聯名上疏,跑到明朝禮部鳴冤告狀,告身為南方人的考官蹈偏私南方人。而在南京街頭上,更有數十名考生沿路喊冤,甚至攔住官員轎子上訪告狀。

    因此街頭巷尾各式傳言紛飛,有說主考收了錢的,有說主考搞地域歧視的,種種說法讓主考們說不清楚。

    這是鬧得實在太大,朱元璋下令嚴查,流放了兩個考官之後。也意識到如果朝廷長期由南方官員把持的後果。

    他就將進士科考試分為南北兩個部分,稱之為南榜和北榜。後來,因為北方經濟文化逐漸繁榮,又將河南、陝西、四川等省單獨劃出去,又設了一個中榜。

    話雖這麼說,但北方,尤其是偏遠的西北地區,因為自然條件和經濟條件限制,讀書人的數量和文教質量還是比不上江南和江西。

    有史料記載,在甘肅這種偏遠省份,每到童子試的時候,地方官甚至還湊不起足夠上榜的人數。問文學教化又關係到官員們的政績,沒辦法,只能辦學堂。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人才若要培養起來談何容易。所以,只要你認得幾個字,勉強能做一篇文理通順的八股文,進了考場通常是會中的。

    縣里但凡出了個能讀書的書生,那可以香餑餑。如果你恰好生在兩縣城交界處,那就有官司打了。A縣說你是我們縣的人,得參加我縣的童子試;B縣說,不對,你是我們縣的。如果過來考,本縣會給你家免除今年的徭役賦稅。

    兩縣縣官開撕,人腦子都打出狗腦子來。

    假設一下,如果周楠穿越到明朝之後。如果不是不幸跑到南直隸,而是去了甘肅、寧夏甚至青海。就算不頂替周秀才的身份,讀上幾年書,考一個秀才功名也不難。

    想到這裡,周楠心中突然一動:“素姐,你是京城人士,北直隸的情形想必清楚。我問你,北直隸的鄉試好考嗎?”

    素姐早年是教坊司的清館人,接觸的都是飽學之士,自然知道。就回答說:“京城雖然是人文匯萃之地,可城中文學之士要么是去參加會試的各省舉人,要么就是朝中的官員。本地人參加科舉,只要你不是應天府人士,卻不難。”

    周楠來了精神,問:“怎麼說?”

    素姐細聲細氣地開始解釋。

    原來,北直隸並不是一個行政單位,也不設衙門,它只是一個地域名稱,就好像是後世的京津塘、長三角、珠三角。

    所謂直隸,就是人事和財政還有衛戍直接歸中央六部管轄。

    不過,因為地方大,中央也管不過來,就劃成幾塊讓別省代官或者成立一個單獨的行政單位。

    明朝的北直隸包括後世的京津河北全部,山東北部一小部分,以及宣府和保安州。

    其中,順天府是一個單獨的行政區,省級單位,順天府尹正三品。

    宣府、保安州屬於九邊軍鎮,又是一個獨立的行政區。

    至於北直隸的其他地方,大名、天津、霸州四道,由山東代管;易州、口北、昌平、井陘、薊州、永平等六道,由山西代管。

    這樣說來,只要你不是這些地方的人氏,參加北直隸的鄉試,實際上只是和保定、真定、順德、廣平、河間五府的讀書人競爭。特別是刨去了文化人扎堆的順天府考生之後,難得驟然降低。

    聽素姐說完,周楠大為驚喜,忍不住抱住她就親了一口:“多謝娘子,多謝娘子!”

    大白天的,素姐羞得俏臉通紅。

    香草見女主人受寵,滿面得意地退了出去,順手將門關上。

    周楠滿眼精光地問:“娘子,你說我如果去參加北直隸的鄉試,能中舉嗎?”

    素姐:“不知道……不過,機會要比在南京考要大些。”

    “什麼大些,是大得多,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考試。”周楠哈哈大笑:“本相公原打算去京城行人司報到之後就回家,看來得在那邊呆上一兩年了。”

    素姐吃驚地看著他:“相公,你不會是要參加北直隸的考試吧,你可是淮安人,怎麼可以?”

    “什麼不可以,聽說過高考移民嗎?”周楠哈哈大笑,連聲道:“運氣,運氣啊,娘子你聽我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的,周楠是南直隸淮安人,按制度應該參加南榜考試的。不過,這裡面又出了一個波折。當初他和詹通、夏儀去江陰的時候,被當成流民徵召進了於大使手下乾庫管。

    於重九是京師密雲縣潮河所的軍戶,周楠一不小心落了籍。也就是說,他現在是北直隸的軍戶。

    潮河所屬於密雲縣,密雲縣位於順天府。可當年卻歸山東管,後來因為這裡是國防前線,又劃歸了北直隸。

    明朝階級固化,軍戶的地位是低,可也不是沒有上升通道,這就是科舉。

    如今裕王府侍讀翰林院學士張居正就是湖北江陵軍戶出身,不也通過科舉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而且,因為明朝的軍戶都窮,軍隊的衛所文教落後,國家對於軍戶子弟的讀書和科舉都有政策上的傾斜。

    周楠一不小心變成了北直隸的軍戶,算是雙重戶籍,這已經類似後世的高考移民。就好像是你從競爭激烈的山東、湖北考區突然跑去大西北老少邊窮地區考試,還不爽死?

    他想了想,一年的時間夠了。先把《四書》和一經還有朱子的註解背熟,讀他幾千篇範文,初步弄懂怎麼寫時文。

    “這樣啊,倒是一件好事。”素姐點點頭。不過,她還是有點擔憂:“相公,你變成了軍戶,以後孩兒豈不也要變成軍戶?”

    周楠道:“不用擔心,你忘記了,我現在可是正七品的行人,已有官身。而且我現在有秀才功名,是士,已經不是軍戶。”一句話概括,軍戶只是他以前的身份。現在的他可以享受戶口所能享受的政策待遇,而不用承擔軍戶應該承擔的義務。

    “那好。”素姐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好,從現在開始,本相公開始靜下心讀書了。”周楠在心中發狠:這古代的科舉還能比後世的高考還難,我可是考中211的。

    在古代讀書拼的其實就是死記硬背的功夫,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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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鄉省親幾日,周楠幾乎都是在閉門讀書中度過的。

    只幾日,他就逐漸找回了當年高三時的狀態,將《四書》中字數最少的《大學》和《中庸》倒背如流。再對照朱子的註解和史杰人的讀書心得,倒是蠻有趣的。

    很快就到了啟程的日子,一大早,周楠就和詹通、詹師爺來到碼頭。

    大約是知道丈夫這一去至少要一年時間,也就是說,周楠至少要參加完明年秋天北直隸的鄉試才能回家。如果他運氣爆棚中了,還得參加後年的會試,那就回不來了。

    雲娘和素姐既盼著丈夫明年能夠回家,又希望他高中舉人,甚至進士。內心中真是五味雜陳,說了聲“相公你要照顧好自己”熱淚就潸然而下。

    周楠笑了笑問她們:“你等是希望我中呢,還是不中?哈哈,中了固然是好事。若是落第,大不了我不做那個行人,回鄉與你們團聚,一家人在一起比什麼都好。所以,無論如何都是好事,別哭了。”

    依依惜別,很快船過淮安。

    天氣已經冷了下去,淮安城籠罩在一片朦朧的霧氣中,看不清楚。

    這個時候,周楠突然想起自己還沒有和荀芳語道別,心中突然有些難過。

    她會想念我嗎,或許不會吧!

    名義上,荀六小姐是自己的小妾,二人也有夫妻之實。可大家從認識到現在成一家,所說的過的話加起來估計也就一本《大學》的字數。就算去道別,也是相對無語。

    這個荀六姑娘實在太有錢了,這次周楠離開淮安,她還托王二給自己送來盤纏。為了方便攜帶,都換成了小金錠,有二百兩,相當於兩千兩白銀。這在明朝對普通人來說已經是一筆天文數字,足夠周楠在京一年的花消。

    正因為如此,荀芳語就住在淮安城裡。一是方便打理山陽縣的產業,二是強枝弱幹。她若去安東周家,怕是和素姐雲娘處不好。

    看來,今後老周家妻妾分居的態勢已成,不可能強扭在一起了,如此也好。

    詹通的船行得極快,只半月就到了通州。在這半個月力量,周楠整天都將自己關在船艙里辛苦讀書,倒不覺得日子難熬。

    到了通縣這座天下第一大碼頭,二詹是本地人,自然要回家省親。

    詹通給周楠安排了車馬,笑著問:“子木,師爺還好,以後就在崇文門做稅官,你們還可以見面。我這去長蘆,想要見面卻不知道是猴年馬月,到此刻,你我同是宦遊人啊!”

    周楠:“詹兄,我有種預感,你我以後還會見面的。對了,此去長蘆鹽道,你又是副職,做事要慎重些,你那個缺實在太肥,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

    詹通是李妃的表哥,將來裕王登基,這胖子說不好要飛黃騰達。,

    詹通:“得,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外是別貪墨。可是,這鹽道該得的例錢你不收,別人怎麼看你,同僚怎麼看你,還做不做官了?我可是明白了,這官場上,做清官可比做貪官危險得多。你伸手拿錢,人家覺得你是給他面子,你好我好大家好。你若是清如水,別人就會想,你不要錢,必然所圖甚大,不可重用。”

    周楠一陣無語,這什麼邏輯,詹胖子的三觀有問題。

    胖子又問:“子木,等到了京城安頓下來,帶個信過來,我和師爺會在家裡住上半月才會去履職。”說著話,他就告訴了周楠自己老家的地址。

    “自然是。”周楠點頭,他心中已經有了打算。因為這次在京城至少要呆一年,老是住旅館客棧也不是事兒。京城物價必然高昂,鬼知道一年客棧住下來得花多少錢,上次江陰事件給他留下了濃重的心理陰影。

    租房,也不好。反正我現在也有錢了,直接買吧,就當是給子孫留一份產業。

    京城的房子,二環以內,怎麼也得十幾萬一平方,在明朝應該不貴。這次竟然來了,勞資也感受一下京城有房一族的滋味。

    告別二詹,周楠坐上馬車,一路向西。

    據說,如今的京城中常住有七十萬百姓,加上流動人口,破百萬都有可能。

    京城周邊州府物產並不豐富,百萬人口日常所需都要通過大運河從東南運輸。繁華之處,超過這個時代的普通人的想像。

    就拿腳下這條寬闊的馳道來說,筆直向前,路上全是車馬行人,從早到晚絡繹不絕。

    這個年代的北方氣候已經變得乾燥,舉目望去,寬廣的大地,蔚藍色的天空,遠處的天際線清晰可見,叫人心怀大暢。

    此刻坐在馬車上,聽到馬脖子下的木櫝聲聲,吹著涼風。看著天高地廣,看著一片黃土地上隱約矗立的長亭、短亭、城牆、寺院,彷彿走進了一副古典山水畫卷,而這副畫又是那麼的真實。

    周楠不禁長嘯一聲:“玉梯空佇立,宿鳥歸飛急。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

    趕牛車的把勢笑道:“客官可是來進京趕考的士子?”

    周楠搖頭,道:“不是。”

    車把勢:“聽客官吟詩,也是個風雅人士。如果不是來考進士科的,就是進京辦事的。不過,你這句李太白的《菩薩蠻》未免有些晦氣,卻不甚美。”

    “想不到你一個趕車的,也讀過李白。”周楠笑了笑,也對,通州是京城的門戶,地方上的人進京都要走這條路。碰到的人多了,這車把勢的見識自然不同。

    這廝說話晦氣,本打算到了地頭賞他些小費的,不給了。

    車行一日,下午的時候就看到眼前一片黑黝黝宏偉的都城。

    這個時代的巴黎只不過是一座有著十幾萬人口的小城,至於歐洲更是一個大農村。

    百萬人口的京師乃是天下第一大城,整個世界的中心。

    恨他,你就送他去京師,因為那裡是地獄;恨他,你就送他去京師,因為那裡是天堂。

    周楠立在車前,長嘯一聲:“京城,我來了!混得不好,我就不回淮安了!”

    這次他是孤身一人來京,又沒有正式到職,自然不能做驛站。

    其實,作為一個基層公務人員,周楠實在太明白如驛站這種國營單位究竟是什麼情形。反正是抱鐵飯碗,做好做歹都是領一樣的俸祿。驛站裡臟得厲害,杯子一年洗兩回就算是不錯的了。裡面跳蚤、蚊子、蟑螂成群,十分考驗人的心理素質,那地方能住人嗎?

    因此,地方上又特意設置了公館用來接待上級。

    周楠在街上立了半天,這才想起自己還京城還真是舉目無親。二詹回通縣老家去了,唯一的熟人就是夏儀。前番他在淮安聽錦衣衛說過,老夏已經辭職回鄉下養老去了。

    錦衣衛北衙自從前指揮使陸炳去世之後人事變動劇烈,夏儀投靠內閣次輔徐階私自調查地方大員已經是犯了北鎮撫司的大忌,再呆不下去。他這個錦衣千戶又不是世襲,辭了也不可惜。

    “那麼,今天要住哪裡去?”周楠有點頭疼。

    明清兩朝的京城和其他大都市一樣分為內外兩城。內城在北,正中心是皇城,皇城裡是禁中和內閣、六部等中央機關所在。除了皇城,內城裡遍布其他等級稍低級的中央機關,比如錦衣衛衙門、五寺、太倉、祿米倉、國子監,以及大大小小的皇家園林和公卿大夫的府邸。

    這才是整個京城的精華。

    在內城的南邊,是外城。這裡是京城的商業區和普通百姓的居所,面積被內城小一些,卻滿滿噹噹地擠了幾十萬人口,就市井而言,比揚州還要熱鬧繁華幾分。

    從內心來說,周楠是願意住進內城裡去的。作為一個穿越者,內城才是這個時代風藐的代表,有一種別樣的歷史感。

    不過,今天時間已經來不及,只能先在客棧裡將近了。

    沒辦法,周楠只得隨意找了一間,住了進去。這地方位於京城最南,靠著左安門。在沒有高樓大廈的年代,抬頭就能看到遠處古樸的天壇,風景不錯。

    一問房錢,不出意料地貴,一晚上竟需六錢銀子,真是貴得咬人。其實,現在的周楠手頭闊綽,這點錢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麼。

    只是剛穿越到明朝時,家中貧苦給他留下了慘痛記憶,他已經有了心理陰影。心中決定盡快買到房子,減少不必要的開銷。

    吃過晚飯,周楠就向店小二打聽城中什麼地方可以買房。

    一聽他說,店小二就兩眼放光,立即引來一個三十出頭的閑漢,說這是他的表兄,姓馮,名川。祖籍四川。你別看他是外鄉人,其實來京已經二十年,熟悉地頭,買房的事情定然為大人辦得妥帖,只需到時候給些茶水就好。

    京城官多,滿城都是緋衣紅袍,如周楠這種身著蛤蟆綠的九品官車載斗量,就不值錢。

    周楠失笑,想不到這明朝也有房地產中介啊!

    又問該給多少中介費,雙方討價還價了半天,周楠答應給他一分的提成。

    馮川非常高興,琢磨著這事若是弄妥,怎麼也有幾錢銀子的好處,就和周楠約定明日一早過來。

    吃過晚飯,周楠洗了個澡。夕陽照得天壇遍體通紅,西面的蒼穹殷紅一片,但東面已經轉為深沉的藍色,歷史的天空上閃爍幾顆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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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閒人





    第二日,馮川早早地就過來,引著周楠出去詢價、看房。

    這還是周楠第一次深入到這個時代的大都市普通市民的生活當中,一切都感覺到分外新鮮,弄得他都想寫一篇《明朝京城階級分析》的文章了。

    以前在揚州的時候不算,那時的他作為唐順之幕僚,整天呆在行轅裡累得兩眼發花。即便和同僚出去玩樂,走的也是青樓、酒肆和風景區,其實對於那座大城還是非常陌生的。

    從他以前在現代社會所接觸過的史料來看,明朝中後期間生產力發達,物價其實非常低廉,至少在他這個現代人看來如此。

    就現在的京城物價來說,一件官服十六七兩;一雙好鞋子,七錢白銀;一頭驢,十五兩。其中物價波動最大的是糧食,就拿京城人愛吃的小米來說。根據當年河北的糧食產量不同,一石小米從一兩到七兩不等。

    至於衣食住行中的住,明朝的房價也不高。就拿周楠所知道的,淮安安東縣有一家人賣房,正房三間,廂房三間,門面三間。共計獲得五十兩紋銀。

    五十兩銀子什麼概念,也就四萬塊人民幣。九間房,兩百多平方,才四萬塊啊同志們!這比後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房子還便宜啊!

    那麼,京城的房價是多少呢?

    史料上又說萬曆時期京城有一位小商人,把馬路邊的門市房賣掉,前後各四間共計八間房屋,賣了三十五兩銀子。相當於平均每間是四兩多銀子,和地方縣城沒有任何區別。

    當時周楠就有點崩潰的感覺,禁不住想:相當於現代的一百多元一平米,這真是天堂啊!

    這也是他想自己買房的原因。

    不過,同馮川在城裡逛了一天,周楠這個念頭卻有些動搖了——這種屋能住人嗎?

    沒錯,京城的房價是便宜,面積也大,卻破得很。那些四合院爛得簡直就是後世的棚戶區,擠在一起,又髒又臭不說,交通也不便利。狹窄的巷子裡成天就是賣菜的、磨剪子鏘菜刀、裹煤球的販子的叫賣聲,唱得長生吆吆,婉轉悠揚。

    城里人實在太多,市政建設也跟不上。垃圾、糞便直接對在街邊,也不知道放了多長時間沒有收拾,糞山上都長了草。

    現在已經入冬,也不知道盛夏的時候又是何等可怕的光景,難怪這房子的價格如此低廉。

    一片古色古香樸素的四合院小巷看起來是有濃厚的歷史感,可住進去卻未必有愉快的體驗。

    周楠自然大擺其頭。

    如此一日下來,竟沒看中一套。

    房牙子馮川也發了急,難得大方地請周楠吃了一頓酒,問周楠:“周大人,這房便宜吧?要知道,現在人市場上,一會做飯的但置辦不了宴席的廚娘就得十兩。碰到處女,長相好看的,三十兩過去了,你老人家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大約是覺得將馮川折騰得苦了,周楠也有點不好意思,說,房子便宜是便宜,就是破,又吵,本官住裡面不甚體面。

    馮川又叫道:“周大人,京官苦啊!若不是得了肥缺或者六部掌事的主事郎中,每月也就可憐的二三兩銀子,一年下來也就這麼一套,還得供全家吃喝。不少大人都在這一帶買房、租屋……”

    說到這裡,他心中突然一動:“大人難道想住進內城去,那邊可貴了?我倒是聽說過一個好去處,要不明日幫你訪訪?”

    京城官多,京官日子過得苦。見周楠只是一個九品芝麻綠豆官,馮川心中原本存有輕視之心。可現在突然醒悟,這周大人說不好還真是鄉下來的土老肥,倒可以大賺一筆。

    周楠現在是行人司行人,雖說不用去上班,可每月還得去領工資。行人司就在內城,如果住在內城倒也方便,就點了點頭:“貴點不要緊,關鍵是要清淨,那就拜託了。”

    又過得一日,馮川過來引周楠進了內城。

    這是周楠第一次看到明朝的故宮、**、北海、中海、南海,看到數不盡的文物古蹟,頓覺眼睛都不夠用了。

    看周楠到處張望,馮川催道:“周大人,等買了房住進內城來,你天天都能看到這些景兒。看得多了,也沒有那麼多希奇。”

    馮川所說的宅子位於內城西南,距離宣武門沒幾步路,據說乃是前朝正德年間大太監王振的一處產業。後來沒罰沒入官,又落到一個什麼官員的手頭。那官員年老致仕回鄉,託人變賣。

    到地頭一看宅子,周楠吃了一驚,繼而微微氣惱:“馮川,你是在埋汰本大人吧?”

    宅子實在太大了,迎面是三扇黑漆大門,有大大小小四個院子,二十多個房間,總面積達到驚人的一千多平方。裡面挖了荷塘,壘了假山,搭了葡萄架,異常清雅,簡直就是一座小公園。這已經是豪宅了,又位於內城,可想價格絕對是個天文數字,怕不是自己能夠承受的。

    馮川吃周楠呵斥,訥訥道:“大人一看就是個讀書人,外城的房子你也瞧不上,想來想去也只這屋適合你。確實是有點貴,都一千多兩了… …要不,我再同主家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殺點?”

    “什麼,一千多兩?”周楠低呼一聲。

    馮川:“大人。”

    周楠“買了,買了。”這句話就脫口而出。

    馮川大喜:“我就去找主家敲定此事。”

    很快,主家就來了人,經過一番殺價,最後以一千六百兩成交。找了保人,辦了房契,周楠就成為這座院子的新主人,馮川也得了十六兩的中介費,喜得眉毛都彎成新月。

    馮川心中略微遺憾:如果換成去年,這院子怎麼也得賣兩千,我還可多得四兩好處。

    院子實在太大了,家具都已經搬走,空蕩盪地有點糝人,尤其是在沒有光污染的夜裡。

    周楠心道:得買點家具,還得買幾個僕人使喚了。

    就讓馮川幫自己明日買些家具、日常用品和下人回來,姓馮的自然是沒口子答應。

    沒有床,周楠又回到客棧,在燈光上看了看手頭的房契,然後恍然大悟:有錢真是束縛了我的想像力,其實這房子挺貴的。

    原來,明朝普通農民一年到頭,地裡的收入扣除皇糧國稅之後根本剩不了幾個,到青黃不接的季節還得餓肚子。至於城市居民日子要好過些,可到年頭也就能攢下三五兩銀子。

    城市局面奮鬥十年,也只能在外城買一間破爛的小四合院。這種價值一千多兩白銀的豪宅,想都別想。

    可見,任何時代,房價都是壓到普通人頭上的一座大山,現代社會如此,古代也是如此。

    馮川果然是個老北京,很快就弄回來許多家具,同時又帶回來兩個十一二歲的小子和一個三十出頭的廚娘。

    算了一下,家具花了白銀二十兩。兩個小子都憨厚老實,河間人氏,家裡窮,被父母賣給人牙子,輾轉幾百里,進入京城人力流通市場。價格非常便宜,一兩一個。

    這還是轉了幾道手的,可想當初他們父母賣的時候又是何等的低廉。這年頭,人果然不值錢啊!

    至於那個廚娘,貴些,十兩。

    馮川介紹說:“非處,眉目也長得不好,若大人喜歡北地胭脂,又肯出錢,可再尋一個好的。”

    周楠;“行了,我是找能做飯做家務的,又不是納妾,你當本大人甚麼人兒啊?”

    家裡多了三個下人,他們以前叫什麼名字都不重要,按照這個年代的規矩,進了得周家的門就得重新取名字。

    周楠就給兩廚娘起名青花,至於那兩個小子,一個叫黃豆,一個叫窩頭。

    燒了地龍,坐在寬敞明亮的書房裡,拿著《孟子》看了幾頁。外面飄起了柳絮般的小雪,心中一片寧靜。周楠感慨:終於安頓下來了,因過京師聞落雪,又得浮生半日閒。本大人還從來沒有過過這種閒適的日子。俗話說,人生最大的幸福是有錢有閒的富貴閒人,這大概就是我的終極人生理想吧!

    正看得入巷,窩頭就驚叫著:“你們是誰,怎麼闖進我家來了?老爺,老爺!”

    周楠抬頭看去,卻見外面氣勢洶洶來了好多衙役,為首竟是一個身著大紅官袍胸口繡著鸂鶒的七品官員。

    這些人一進來,就拿著繩子、尺子到處量,口中報數:“二進宅子,寬XX尺XX厘,方XX尺……”

    每念完一個數字,旁邊就有書班在一本冊子上寫下一筆。

    也不知道他們是朝廷哪部哪院的,難道是皮尺部的工作人員?

    周楠突然覺得大大地不妙。

    忙站起身來,朝外面那個七品官員一拱手:“下官周楠,敢問上官是誰,又在何處當差,為何闖入我家來?”

    那官員看了周楠一眼,冷哼一聲:“吾乃順天府經歷司經歷,姓趙,你是何人?”

    周楠想了想,自己還沒有去行人司報到,沒拿到官照,還算不得行人。就回答說:“下官淮安府理刑廳知事周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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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被賺了





    “你是淮安理刑廳推官,官照給我看看。”趙經歷神色更是鄙夷。

    順天府別看只是一個府,卻是個省級行政區。順天府尹正三品,和六部侍郎同級。因此,府中官員的品級也高,就拿他這個經歷來說,已經是從七品。

    在他眼中,地方上的正九品知事就是個鄉巴老。

    大約是外面下雪天冷,趙經歷貪周楠書房裡暖和,不請而入,大剌剌坐於上首的椅子上。

    周楠皺了一下眉頭,找出自己的官照遞了過去。

    所謂官照,就是官員的身份證和工作證。上面寫了名字、籍貫和所任何職,並大概說了一下相貌,多高、有什麼特徵,顯得很簡陋。

    在沒有照片的古代,甚至還出現過偏遠地區的山賊殺了官員,拿著官照去上任的咄咄怪事,比如《西遊記》中唐僧的繼父。

    當然,這種事也只是一種可能。其實,你冒充邊遠地區的官員,對於一個沒有工作經驗的山賊來說並沒有多大油水。去做官,朝廷除了每年給了二三十兩俸祿之外就只給一個政策。你要養活手下幾十號人馬,得自己去找錢,沒幾分本事還真沒辦法維持一個衙門的運轉。

    這都是閒話,且說等到趙經歷將官照還給自己之後,周楠問:“經歷,此宅乃是下官私產,大人今天帶了這麼多人過來,所為何事?下官來京也不過三日。”

    趙經歷聽周楠叫自己大人,心中不喜,冷冷道:“你這宅子乃是冒隱的皇產,需要清丈了充實內帑。”

    “什麼,是皇產,怎麼可能? ”周楠大驚,忙將房產地契遞過去:“大人請看,這可是你們順天府宛平縣衙辦的房契,難道還是假的。”

    趙經歷:“是真的,可現在卻做不得準。”

    “此乃何故?”

    趙經歷也懶得同周楠廢話,眉頭一揚:“你問這麼做甚,也是你能問的。”說罷,就朝外面的衙役喊:“上封條。”

    幾個衙役就拿了封條和糨糊,將封條到處貼,直嚇得黃豆和窩頭兩個小子一臉蒼白,身子顫個不停。

    周楠大怒,這也太橫行霸道了吧?就算你品級高於我,就算京官貴於外官,你也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就來抄我的家啊!

    古代雖沒有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一說,可你一個從七品官員跑來封人院子,和搶劫又有什麼區別?

    問題嚴重了,新屋買了才一天,東西都沒有置齊,就要充公,損失如此巨大,即便是頗富的他也承受不起。

    現在的關鍵是不能讓順天府的人貼封條,若是一貼上,就具備了法律效力,這價值一千六百兩銀子的豪宅就改姓朱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周楠也顧不得和趙經歷爭吵,裝出一副溫和的模樣:“既然經歷有公務在身,下官也不好阻攔,自去有司理論。房子你們可以收走,帶這屋裡的東西卻是我剛置辦的,有些隨身物品需要帶走,還請上官暫侯片刻。”

    趙經歷不耐煩地說:“快些收拾。”

    周楠就抬了一張椅子靠牆放好,回頭對窩頭罵道:“你這賤奴真是沒有眼力勁,沒看到本老爺要摘新掛在牆上的字畫嗎,還不過來扶住椅子。摔壞了本大人,打折你的腿!”

    他這一聲叫得很響,趙經歷就下意識地轉頭朝牆上看去。一看,心頭卻是一驚,腦子里頓時嗡一聲。

    原來,牆上掛個條幅。

    一副上書“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正是心學四訣,墨汁淋漓,雄渾大氣,落款是武進唐荊川贈子木小友。除了蓋有幾枚閒章外,還霍然有一方巡撫鳳陽的大紅官印。

    另外一個條幅的字要差些,很秀氣,上書“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和風吹綠野,旭日照荷花。。”落款更驚人,竟是朱倫。

    趙經歷在京城當了一輩子官,政壇老人,如何不知道這二人是誰。

    唐荊川不就是前鳳陽巡撫現在南京戶部尚書唐順之嗎,至於朱倫自然是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

    唐順之且不說了,王陽明心學嫡系傳人,心學門人能力極大,可不是好惹的。

    至於錦衣衛北衙,更是叫京官們聞風喪膽。

    眼前這個小小的地方官究竟是什麼人物,和唐朱二人又有什麼關係?

    趙經歷頓時小心起來:“敢問周大人是唐應德和朱鎮撫什麼人?”

    周楠:“下官在曾在江南游學,得應德公教誨,在我心目中已視之如父;至於朱鎮撫,他去地方斷案的時候,下官有幸於事,立了些功勞,剛得朝廷恩旨授行人司行人一職。”說到這裡,他故意嘆息一聲:“我今次就是來京就任此職,卻不想剛買了宅子就遇到這種事,鬧得有家歸不得,下官真是如墮五里霧中,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啊!”

    “趙大人,這兩個條幅是我私人之物,可以帶走吧?”

    “自然,自然。”趙經歷眼皮不住地跳,心中直叫糟糕,暗道:以前這個宅子的主人不好惹,房子一直沒收拖到到現在。剛才聽說說已經變賣給人,買主是一個地方小官,這才帶人過來,卻不想這人竟是有背景的。從這兩副字來看,這姓周的搞不好是唐順之學生,心學門人。說不好和朱倫有交情,不然這麼得了行人之職。得罪了他背後兩個爺,要倒霉不說。這姓周的如此年輕就得了行人一職,將來說不好就會熬成六部重臣。以後他一朝權在手,要來報仇,誰受得了?

    “啊,不……”

    周楠見他面上變色,心中得意,反問:“什麼不?”

    趙經歷:“應該是一場誤會,這事本官也是秉公辦理。”忙對外面的衙役喊到:“且慢貼封條!”

    周楠心中得意,暗想:這扯起虎皮當大旗果然好使!

    原來,周楠當初離開唐順之行轅的時候,跑到唐大人那裡討要了一副墨寶。當時他倒是沒有多想,只是覺得老唐怎麼說也是文化名人,心學大儒,他的字放在家中,傳給子孫,過得幾代人,說不定就是古董文物,值老錢了。

    就這副字來說,如果在現代蘇富比拍賣會上拍賣,怎麼也值幾百萬吧!

    為了給這件文物增值,他又拿了鳳陽巡撫的官印“奪”一聲蓋了上去。

    卻不知道,這官印不蓋還好,一蓋,反是不雅,也削弱了其文玩價值,和清朝乾隆皇帝有異曲同工之妙。

    後來,周楠回過神來,很是鬱悶了幾天。

    後來和朱倫認識之後,周楠也管不了這廝的字有沒有藝術和收藏價值,厚著臉皮去求字。

    朱鎮撫和周楠配合十來日,下屬來求,也不好不給面子。再說,他又是個宅男,實在有些害怕和滔滔不絕的周知事聊天,就胡亂寫了一個條幅把他給打發走了。

    剛才趙經歷跑過來收房子,態度惡劣,周楠心中一動,這才故意去摘那兩個條幅,意思是我周大人也是有背景的,可不能由著你們欺負。

    果然將那趙大人給虎住了。

    這一招就叫狐假虎威……呸,誰是狐?

    實際上這招在現代社會太常見了,許多企業家都會在辦公室裡放上一張和某某領導的合影,就算沒有P也要P一張,嚇住一個算一個。

    “多謝趙經歷。”

    趙經歷確定這個姓周不是那麼好惹的,就拱手微笑道:“周行人,一場誤會,驚擾了,等下下官擺酒設宴給你賠罪。”

    周楠也不把這話當真,笑道:“我剛到京城,事務繁雜,盛情心領,有緣再聚。下官有一事不明,此屋房契乃是宛平縣衙開具,下官又不是罪犯,怎麼說收就收了,還請經歷解我心中疑竇。”

    趙經歷嘆息一聲:“周行人運氣也是不好,買這院子估計花了不少錢,確實該想個法子才好,否則損失就大了。”

    原來,這事說起來原因很簡單——嘉靖天子沒錢了——嘉靖皇帝篤信道教,自繼位來在京城大修宮觀,大搞封建迷信,糜費巨大。再位四十年,將自己的內帑吃得精光窮盡。

    國庫每年撥給皇宮的款子畢竟有限,要想多花,就得另外想法子。嚴嵩就是他的白手套,每年都能提皇帝弄個幾十萬,這也是嚴閣老在位這麼多年依舊聖眷不墮的緣故。沒辦法,皇帝離他不得。

    不過,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欲壑難填。

    嚴閣老每年弄的錢根本就不夠天子消災,於是,嘉靖就把主意打到擴大皇田皇莊上面。

    明朝中後期正是土地兼併劇烈的時代,京城尤烈。很多親王、藩王甚至公侯從弘治年開始就不斷以朝廷賞賜等各種理由侵吞皇田。

    到現在,京城皇家莊園縮水到永樂年的五成,皇家的收入也一年少於一年。

    嘉靖一看,大怒,你們這些蟊賊,貪污貪污到朕的頭上,好大膽子。

    就命御史瀋陽、戶部郎中張大化清理畿內莊田。從去年四月到現在,已經清出隱冒莊田之數為二千五百二十九餘頃。

    這點數目只是冰山一角,自然不能令天子滿意,清丈田莊的事有進一步擴大的趨勢。

    周楠這間宅子本是正德年大太監王振的產業,據說是當年皇帝的賞賜。王振被政治清算之後,不知道怎麼的又倒了幾道手,到現在轉到周楠手中。

    按照政策,也在清退的範圍內。

    這個趙經歷乃是順天府經歷,經歷司處置的日常事務,熟悉地方風俗民情,被沈、張二人借調過去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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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頂頭上司的關照





    說完來龍去脈,趙經歷小心地提醒周楠:“你我一見如故,這院子周行人且住著,我暫時先不收。行人若有門路,可盡快活動。”

    送走趙經歷之後,周楠心情大為惡劣。自己這次來京城身上只帶了二百兩黃金和兩百餘兩白銀,已是滿滿地裝了一大箱子,再多就馱不動了。這是他一年的生活費用和日常交集應酬,如今七成花在買房置產上,如果出事,損失巨大。

    院子的前主人大約也是聽到一點風聲,提前將房子變賣。不然,為什麼會賣得這麼便宜。

    難道是那馮川是早就知道此事情,聯手來賺自己。一個不小心,竟中了圈套,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了想,周楠覺得這馮川也沒有那麼大的膽子。畢竟是一筆一千多兩銀子的交易,而且他又是個小市民敢參與官員的事情。

    最大的可能是這傢伙貪那十多兩銀子中介費,事前的調查沒做到家。

    這人的業務素質實在太差,人品也辣雞啊!

    現在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再去找馮川已經毫無意義,難不成還扭送他到宛平縣去?到時候,縣衙一查,哈,這宅子是皇產,交到瀋陽、張大中二位大人那裡去處置,你哭都沒有地方哭去。

    趙經歷方才說得對,這事得盡快活動。他只能保證短時間內不來這裡找麻煩,但如果上頭清理過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此刻的周楠在京城根本不認識什麼人,別說去活動了,就算想打聽消息也沒有任何門路。

    車到山前必有路,既然目前無法解決這一難題,就不用在這上面費腦筋。

    進京已經三日,安頓下來,也到了該去行人司報到,辦理鎖廳手續了。

    第二天一大早,周楠吩咐黃豆和窩頭看好門戶,雇了一頂轎去了行人司。

    行人司在明朝開國初年原本隸屬於鴻臚寺,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部門。永樂之後,考慮到這個衙門要擔任類似於外交部的角色,破格升了一級,主管正七品,乃是進士養望的好地方。

    因為官職低,又是務虛,行人司並沒有設在皇城朝房,而是被遠遠地甩在西長安街一個偏僻角落。

    要說起行人司,洪武年的時候規模頗大,有行人三百四十五人,主要是因為當時的行人都是跑腿的角色。到後來變成進士升官的捷徑之後,人員壓縮到三十七人,甚是冷清。

    地方也小,就一片低矮的青磚平房,過了儀門,眼前是一片小院子,地面都積了薄薄的一層雪,幾隻麻雀在雪裡翻找草籽,一無所獲之後無奈地飛走。

    接待周楠的是一個姓高的右司副,在行人司的大廳堂裡。

    不得不說,這年頭能夠中進士的人顏值都高。此人大約四十出頭,面如冠玉,眉目疏朗,帥大叔一枚。

    道理也很簡單,一個讀書人一旦中了進士至少得授一個七品知縣,你得面帶威儀才震得住百姓。若是長得和葛優一樣,大家一看就笑場,朝廷顏面何存。

    周楠根據朝廷制度將自己在淮安府任知事時的官照還有朝廷的委任遞過去,高司副剛開始的時候還滿面笑容。可一看他的履歷,卻只是一個秀才,頓時就鐵青了臉,喝道:“荒謬,一個小小的秀才就想進行人司,本官怎麼沒接到吏部的行文?”

    因為不明白這姓高的底細,也知道行人司的官員前程極好,周楠只得按捺下心中的怒氣,耐心地說:“應該是朝廷發的恩旨,沒有經過內閣和六部。下官早年坎坷,前番得了事功,調來行人司寄名。鎖廳之後就會去參加明年的鄉試,朝廷恩准待中進士之後才來當職。”

    “一個小小的吏員雜流也進行人司,這是亂命,本官羞於與你為伍。官員任免乃是公器,你去找吏部吧!”高司副拍案而起,連聲呼喝叫書辦把周楠趕出去。

    周楠心中的怒氣再也遏制不住:這廝純粹是神經病嘛,我得了朝廷任命,又不問你要一文錢工資,你罵什麼娘,還要把我退回吏部,這不是打老子的臉嗎,你又有什麼權力不接受組織安排?

    也對,他確實有這個權力。

    這麼想,還真叫人負氣。

    原來,明朝的中央權力結構總的來說分為兩大塊——皇權、相權。

    中國自古有天子於士大夫共治天下,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很多事情,並不是你皇帝一個人說了就算。

    皇權就是法統,也就是說,皇帝相當於憲法,乃是仲裁者。

    而具體治理國家的則應該是士大夫,是宰相。

    皇權的代表是軍隊、監獄、特務這些暴力機關,而相權的代表則是文官系統。

    從春秋戰國到明朝,皇權和相權都是相互鬥爭、相互制約,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只有到了滿清,清朝皇帝把全天下人都變成自己的奴才,皇權相權的鬥爭才最後分出勝負。最後,滿清政權也在西洋人的堅船利炮下徹底崩塌。

    有明一朝,皇帝的權力都受到了極大的限制。朝廷政務,大臣的折子遞上去之後,首先得內閣的相爺們擬票寫下處理意見才能落實。若是皇帝越過內閣直接下旨,大臣們完全可以直接退回去,皇帝也沒有任何辦法。

    這是明朝的政治遊戲規則,在士大夫文官集團看來,一個聖明天子就該“垂拱而治。”你老還是安心當廟里當泥菩薩接受咱們的香火供奉吧,其他事情就別操心了。

    周楠不是進士出身,正印官是做不成的。淮安事了,吏部和內閣的意見是調他去臨清州通判,升一品,依舊做雜流,也符合國家用人制度。

    可嘉靖皇帝直接下旨讓他來行人司,這已經是犯了文官集團的大忌了。

    周楠正琢磨著如何出心中這口惡氣,突然,外面進了一群官員,大約二十來人,都著綠色官服裝,不用問都是行人司的官員。

    為首那人身著朱袍,年紀大約五十來歲,看他胸口的補子,乃是正七品。不用問,這人應該是行人司司正秦梁。

    高司副忙站起來,拱手施禮:“見過司正。”

    秦梁朝點點頭,又看了周楠一眼,道:“都到齊了,議事吧!”就坐到主座上。

    其他二十來個行人分別立與兩旁,周楠位於右邊,很自然地和這些同僚立成一派。

    他四下看了看,心中感嘆,果然是天之驕子,這精氣神和地方官吏迥然不同,一個個還年輕得不像話。

    卻見這些行人們年紀最大的也就四十出頭,年輕二十一二模樣。他們一個個挺直了腰桿,面帶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風發意氣。

    周楠自認為自己也算是有氣質之人,落到這群滿臉儒雅的進士中,還真是異類。

    秦梁又看了周楠一眼,然後掃視眾人,輕咳一聲,緩緩道:“爾等休要意氣用事,都是讀聖賢書的,其中道理自然知曉。若是生出事來,本官決不輕饒。”

    一個行人不忿,向前一步,喝道:“司正這話說得好,都是讀了一輩子聖賢書的,其中道理大人懂嗎?自古從來沒有聽說過朝廷與民爭利的道理,傳了出去,豈不是一場笑話?”

    有人開頭,立即又有兩個行人站出來:“李行人說得是,朝廷亂命我等如何能受,想必是司正想要藉此東風有所作為。司正志存高遠,下官佩服佩服!”

    這話中已經是夾槍夾棍了,直接對頂頭上司挖苦諷刺。

    周楠聽得瞠目結舌,這幾個行人如此頂撞上級,就不怕被穿小鞋嗎……咦,他們還真不怕。都是朝廷命官,你秦梁就算有心報復也不能把我給開除了。而且,行人司本就是個給皇帝頒旨跑腿的清水衙門,你給我穿小鞋,大不了不派我出差,還樂得清閒呢!

    見大家要鬧起來,高司副一臉鐵青,正要發作。

    秦梁卻不以為忤的樣子,擺手:“言者無罪,聞者足戒……對了,此人是誰?”就指著周楠。

    二十多雙眼睛齊刷刷看過來,都是一臉的疑惑。

    周楠忙上前作揖:“下官周楠,今日來行人司報到,見過秦司正。”

    “你就是周楠,聽說你是秀才出身,又做個吏員,吃過不少苦。今次能進我行人司,不容易,不容易啊!”秦梁高聲感嘆。

    聽明白周楠的來歷,眾行人大嘩。

    “荒唐,一個秀才怎麼可以做行人?”

    “還是吏員出身,我等羞於與之為伍!”

    “這是亂命,諸君,國家自有用人制度,如何能允許此等荒謬之事發生?”

    “將這卑賤的吏員打出去!”

    一時間,喊打喊殺之聲不絕於耳。眾行人面上又是鄙夷,又是憤怒。

    周楠額頭出汗,他也預計到自己今日來行人司會受到同僚們的排擠,卻不想會是如此局面。

    雙拳難抵四手,好漢子架不住人多。等下若是動起手來,說不好還真要被人打死了。

    忙大叫:“諸君聽我一言,周楠自知只有秀才功名,不足以擔當行人一職。因此,朝廷另有旨意,特許本官鎖廳參加科舉。如此,也不算是壞了朝廷用人制度。”

    “住口!”一個行人戟指周楠:“你這小人,明知自己德不配位,不領朝廷的亂命就是了。如此,世人還贊你一聲'高潔之士也!'偏生厚著臉皮來此,分明就是利欲熏心,視我等如無物也!”

    不領朝廷亂命,不受官職,說得輕巧!周楠心中的怒火再也按耐不住,你們都是進士,不接受官職,自可博取名聲。到最後,說不定當的官更大。我一個吏員出身的雜流,拒絕朝廷任命,錯過這個村就沒那個店:“本官不是說過了鎖廳參加科舉嗎,你等還要怎麼樣?”

    今天的事情明擺著無法善了,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等下說不得先放倒兩人,殺出一條血路逃他娘的。

    正在這個時候,秦梁突然道:“都安靜,周楠,你也不用鎖廳,且在司里當職就是。太祖高皇帝聖訓:爾俸爾祿,皆民脂民膏。既然身為朝廷命官,食君之祿,自要忠君之事。世上哪裡又光拿食秩不任事的道理?即刻在司裡任職,本官有差遣給你。各位同為行人司同仁,自然要和睦共濟。如此互相攻釁,成何體統。”

    周楠愕然,這秦司正怎麼站在我這邊,好心替我說話?我和他可沒有什麼淵源啊!難道是看到唐順之老唐的面子上?

    心念急轉把秦司正的履歷在心裡過了一遍,立即回過神來。原來,這秦梁來頭不小,乃是嘉靖二十六年賜同進士出身。

    他的同年如今都混得不錯,其中最出名的是李春芳和張居正二人。

    這兩位如今都在裕王府講學,王爺黨的核心人物。就算是笨蛋也知道,將來一旦裕王繼位,張李二人是要入閣為相的。

    周楠之所以能夠升值,那是藉了詹通這個王府勢力外圍的東風。

    所以,他現在也是裕王黨。

    明朝的同年關係一但確定,就要伴隨終身,秦梁關照周楠這個張居正一系的小弟的小弟也不奇怪。

    現在連鎖廳都不需要,直接做官,太給面子了。

    有這麼關照自己的頂頭上司,真是一件叫人愉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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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怎麼是你,怎麼老是你





    聽說要讓周楠到職,眾行人都是一臉憤慨,又齊聲喊:“司正明鑑,體制不可廢。難道大人和這姓周的有舊?”

    “小小秀才,吏員雜流也做行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等絕不容忍。當上書內閣陳情,彈劾秦司正。”

    “對,上書。”

    “天日昭昭,秦大人,你雖為上司,卻不能堵住我等悠悠之口。”

    “司正昏聵了!”

    ……

    周楠心中苦笑:老秦啊老秦,你的情誼心領了。可當著眾人的面你要留我當職,這不是將勞資架在火少烤嗎?這行人司的行人們將來可都是要做給事中,禦使言官的,可都不好惹。

    確實,秦梁此舉確實是冒天下士大夫之大不韙。身為一司之主官,引得手下上書彈劾,換任何一人是他,此刻自然要暴跳如雷。

    可秦司正卻一臉嚴肅地喝道:“本官也是秉公辦事,爾等書生,以為讀得十年聖賢書就是國之幹才?其實,在老夫眼中不過是眼高手低之輩,不過是平日袖手談心性,百無一用的書生。不然,這次朝廷有令,一個個怎麼都推脫了摘出去了?周行人老夫是知道的,在地方上做官多年,曉通俗務,卻不是你們比得了的。下去!”

    說來也怪,吃秦梁這一通呵斥,眾行人都是一臉的羞愧。也不再鬧,拱手退了下去。

    等到眾人下去,周楠忙又施禮:“下官今至行人司,打攪老大人了。”

    “哈哈,周行人的事情老夫聽人說過。十多年前受了冤屈,以至前程盡毀,世人聞之多是謂嘆,老夫也是心中不忍。”秦梁一臉的和藹和同情:“司中同仁不知此中究竟,對你以秀才功名任行人之職多有不滿,也是人之常情,不用掛礙於心。”

    周楠聽到這話,心中一暖。暗道:也是啊,我雖然是吏員出身,可以前卻是讀書種子,說起來大家都是士林中人,天下讀書人是一家。將心比心,我受了這麼大冤屈,任何一個讀書人只怕都會感同身受。這次能夠得到了行人一職,怕也是朝中大姥對我的補償。

    有這麼一個和藹可親,通情達理的上司也是幸事。

    周楠忙道:“不知者不罪,下官這十多年來嘗盡人情冷暖,卻也不放在心上。也對,周楠只有秀才功名,確實不便在行人司當職。朝廷已經下了恩旨,命下官鎖廳參加科舉,我這次來司裡就是辦理相關手續的。大老爺恩情下官心領,卻不使司正為難。”

    “你啊,你啊,不過是遇到一點小小的挫折就打退堂鼓,還算是讀書人嗎?”秦梁一副痛心疾首模樣,指著周楠喝道:“科舉是要去考的,周大人,我司都是進士,都是飽學之士。你在衙門里當職,正好和同僚切磋技藝增進學養,對於你的未來也是好的。”

    說罷,不等周楠反對就擺了擺手,吩咐高司副給周楠辦理相關手續。

    周楠很是無奈,心中苦笑:秦大人啊秦大人,你固然是一片好心,可我一個秀才成天呆在進士中,被排擠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很快,周楠就被分到一個小房間做辦公室。

    這頭剛入職,還沒等周楠屁股在板凳上坐熱,那頭秦梁就派人來傳,說是有事交代。

    “這是要給我壓擔子啊!”周楠心中暗想:“是代表朝廷去傳旨呢,還是慰問老臣?千萬別去出使番邦,那可是有死人的。正德二年,好像有一個行人出使占城,就因為水土不服死在那裡。如果那樣,就麻煩了。”

    所謂占城,就是後世的越南。當時越南國的首都位於占城,也就是後來的東亞旅遊景點之一的芽莊。

    想來,這事也不可能。出使外國可是個美差,辦完差之後出使的行人多半會升為都察院禦使,這種美事還輪不到他這個新人頭上。

    他走進秦梁辦公的耳房,問道:“大老爺有何吩咐?”

    秦司正還是那副叫人如沐春風的和藹表情,微笑道:“事情是這樣,朝廷命御史瀋陽、戶部郎中張大化清理畿內莊田,涉及的田畝、莊園甚多,很多莊田也不知道轉過幾手,一理甚至能理到弘治年,千頭萬緒甚是繁雜。光靠沈、張二位大人,一時也無法釐清……”

    正因為事情實在太複雜,加上人手有限,這二人忙了大半年,到現在才追回了二千五百二十九餘頃皇家莊田。

    這事說穿了就是嘉靖皇帝缺錢用,想要殺豬。

    可是,這二十九頃地根本值不了幾個錢,反鬧得京中百姓不滿,費而不惠。

    皇帝大光其火,決定進一步加大工作力度。你們不是喊人手不夠嗎,好,朕給你們增派人手。還有,你們兩個分明就是出工不出力,對朝廷大政心懷抵觸,朕不再相信你們。

    於是,嘉靖就讓這二人做名義上的主持人,卻令各紀檢部門派出人手,混編成幾個工作隊,劃片區落實到人依照名單清理隱匿莊田。

    行人司的行人們將來要么做給事中,要么去都察院,標準的紀檢幹部後備培訓班,這次也要出人負責一個小組。

    說完來龍去脈,秦梁微笑道:“周大人,司中行人都是十年寒窗,中進士之後直接被排到行人司來任職,甚至沒有去過六部觀政,外間事務一竅不通。此番清丈京師皇產,牽涉甚廣,叫他們領銜辦差,怕是要壞事。至不如周大人,由衙役而吏員,然後理刑廳知事,人情練達,精明強幹,老夫的意思是派你去做這件事。”

    說著話,又讓書辦給周楠上了一杯好茶,一副“年輕人,我看好你喲!”的神情。

    京城別的不多,就是官多,貴人多。有資格隱冒皇家田產的人,不是今朝新貴,就是前朝的老臣,誰也不知道這麼查下去最後會惹到誰?

    就拿昨天來尋麻煩的趙經歷來說,擺明了要欺周楠是一個九品外官,可一見到唐順之和朱倫親手寫的條幅就退縮了。小小一個周楠背後就站著一個封疆大吏和一個錦衣衛鎮撫,京城乃是藏龍臥虎之地,鬼知道還會經歷什麼?

    理智告訴周楠,這事幹不得。

    可是,秦老頭對自己確實不錯,又委以重任,這麼回絕了不太妥當。自己在行人司還得呆上一年,若是惹惱了秦司正,日子不太好過。

    正尋思著,秦司正又嘆息一聲:“這次我們行人司分的是職司是清丈一個後戚的莊田,有一座大莊院,三千畝旱地。按慣例,他退個幾百千餘畝就罷了,大家也好有個交代。誰料這家人橫行霸道,勢朝廷之命於無物,甚是叫人頭疼啊!”

    後戚,追贓,周楠頓時來了精神。

    後戚是什麼,顧名思義,皇宮里後妃的親戚。表面上看來,皇親國戚,絕對惹不得。

    可別忘記了,這裡是明朝,而不是兩漢。

    沒錯,在兩漢時後戚把持朝政,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確實人見人怕。那是因為兩漢有帝與后宮天下的傳統,而後戚則是皇后這股政治勢力的代表。有漢兩朝,出了呂家、霍家這樣的大家族。

    有鑑於後戚干政的惡果,後世對后妃的親戚都是嚴防死守,當賊一樣防。

    到明朝,更是規定,皇后和妃子都不能是世家大族的女子。很多后妃出身很低,多出身於七品或者從七品官員家。

    一旦你家中女兒被選入宮中受到冊封,不好意思,你以後就別想做高官了。老實呆在家里當個國公或者侯爺,拿死工資吧!

    不但如此,有司還時不時上門給你來一通觸及靈魂的“八榮八恥”宣講,讓你紅紅臉、出出汗才肯罷休。

    在明朝,給皇家當親戚從來就不是什麼好事。各地的藩王如此,後戚也是如此,並稱為大明兩大慘。

    周楠問:“老大人,此番要去清丈的這家人可是朝廷官員,可有爵位,等下也好稱呼。”

    這話問得有技巧,看周楠已有任事的念頭,秦梁微笑道:“這家人姓李,沒有爵位,也沒有官職。”

    那就沒什麼好怕了,周楠眼睛大亮,滿面豪氣地說:“周楠得朝廷恩旨,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敢不為人先?”

    一個後戚,還是沒有爵位和官職的,肯定是前朝舊人,在宮中也沒有情分,辦了就辦了。而且,聽秦樑的意思,那姓李的家中佔了三千畝地,退個一千畝意思一下就可以了。退多退少,還不是自己一句話的事情。這其中有很大操作餘地,說不定能敲他一些銀子。

    不過,周楠倒沒有多大興趣通過這事發財,京城不同於地方,如果眼睛裡只有黃白之物,格局也忒小些。

    要乾就干個大的,將李家將三千畝地都退出來。一是拿到亮眼的政績,二是可以藉這個落勢的外戚刷一刷我周大人不畏強權,勇於任事的能臣名望。

    秦梁眉開眼笑,又結實地誇讚了周楠一通,最後道:“周大人放膽去做,叫朝廷看看我言官清流的錚錚鐵骨。”

    一不小心就擠進了清流的隊伍,周楠甚是受用。

    接下來就是組織人馬,行人司撥了一個書辦和兩個衙役給他使喚。另外,應天府衙門還會派一個人過來給他做副手。

    周楠接見了三個直屬手下,訓話完畢之後,那頭順天府就來人了。

    一看到自己的副手,周楠一呆:“是你?”

    那人:“是你。”

    周楠:“怎麼是你,怎麼老是你。”

    原來,順天府派過來給周楠做副手的竟是昨天闖入周家,拿著封條到處貼的趙經歷。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15
第一百六十九章這事透著詭異(求月票)





    趙經歷萬萬沒想到昨天自己剛要去封周楠的家,今天就被調過來給他做副手,這就尷尬了。

    心中有暗自慶幸自己眼尖,看到周家掛在牆上的唐順之和朱倫的墨寶,沒將事情做絕。否則,還真下不來台。

    在這京城當差果然是步步危機,你都不知道自己不小心會得罪什麼人啊!

    忙擺正態度上前見禮:“屬下見過周行人,昨日得罪,是下官的錯,還請恕罪。”

    周楠看到一個比自己品級高的官員向自己賠罪,又自稱屬下,感覺怪怪的。

    還是那句話,在任何一個朝廷,一個官員職權的大小從來就不是看品級。明清官職比較複雜,乃是由品、爵、勳、階四個部分組成。看官員的權勢,主要是看所任何職。

    忙一把將他扶住,哈哈笑道:“經歷也是職責在身,何錯之有。你我是梁山好漢,不打不相識。我也是倒霉,一不小心買到了要退還的皇產。實話同經歷講,我這次來京城帶的盤纏也不多,幾乎都用在買宅子上。若是被大人沒收,還真要睡大街了。”

    他這次進京城,身上除了荀芳語的兩百兩黃金之外,還有幾百兩銀子。明朝的金銀兌換比例是一比十,買那套院子幾乎用盡了他全副身家。

    趙經歷很是局促,又告了一聲罪,道:“行人勿要憂慮,你那宅子雖說是皇產,可轉手過不知多少次,一時也清理不過來。這事涉及太多貴人,下面的人也就是做做樣子,雷聲大,雨點小,說不好過得一陣子就消停了。對了,今天要去清理哪家房產?”

    周楠偷偷是舒了一口氣,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還清理不到自己頭上,暫時也不用擔心。而且,自己幹得就是清理皇產的事情,其他工作小組的人大概會給些面子裝著看不見。

    他心中又是一動,這趙經歷是順天府老人,熟悉地方民情,問問他也好,別不小心踩了雷,就將自己今天要去的那處地方同他說了一遍。

    趙經歷想了想,道:“那處田莊屬於宛平縣,也不是太大,應該沒有什麼來頭。聽周行人說,那家人也沒有爵位,想必是前幾朝的後戚,不用擔心。 ”

    明朝的賞爵制度規定,爵位雖然可以由子孫承襲,可每過一代就要降一等。比如你是親王爵,你兒子就是郡王,孫子則降為鎮國將軍,玄孫再降一等為鎮國中尉。

    後戚不能為王,即便是貴為國丈,也就授個公,再下面就是侯和伯。

    這家人到現在連爵位都沒有,估計至少傳了三代以上,在宮裡也沒有情分,不足為懼。

    說到這裡,趙經歷又小聲道:“行人,雖說國家有製度。不過,律法不過人情。方才聽大人說宦囊空虛,等下不妨賣那家人一點人情。”

    這是在暗示周楠大可放心受賄貼補家用。

    周楠有心要拿政績,看那家人總資產不過三千畝地,在京畿的貴人圈裡不過是小魚小蝦,根本就上不得檯面。嘉靖朝堂中的大姥,嚴閣老且不說了,富甲天下。就拿次輔徐階來說,他家總共有田產四十餘萬畝,僅在他的家鄉蘇、鬆地區就多達二十四萬畝。

    當地的地方官也是倒霉,縣中大半的土地都姓徐,合著整個縣衙就為你老徐家服務了?

    這李姓人家估計也沒多少錢,也榨不出油水來,懶得費那精神。用來刷政績刷聲望,倒是一個不錯的對象。

    當下,周楠就將自己的想法隱晦地透露給趙經歷。

    見沒有好處可拿,趙經歷略微失望。不過轉念一想,這位周大人年紀輕輕就做了行人,將來前程必然小不了。這次協助他拿到事功,將來有這分人情在對我也是有好處的。

    就欣然道:“願聽大人調遣。”

    他是有心討好周行人這個未來的科道言官,甚至六部郎中。卻不知道,周楠現在只是一個秀才,如果將來不能考中進士,就連這個行人也當不下去。

    時間已經到了中午,趙經歷另外還帶了兩個快班徭役。這麼多人自然不方便在行人司吃工作餐,周楠就大方地掏了銀子請了六個手下在酒樓裡解決了。

    酒足飯飽,一行人出了京城,浩浩蕩盪地殺去那戶姓李的人家。看到跟在後面的衙役,周楠恍惚中有回到安東縣衙的崢嶸歲月,還記得那日自己從縣衙奪路而出,逃去淮安城夕陽下的奔跑,那是自己逝去的青春。

    雖說這次執法行動周楠是主官,可品級卻低於趙經歷,很多待遇無法享受,比如乘轎。

    坐在顛簸的大叫驢上,寒風飄飄兮吹衣,不片刻一身都僵了。而趙大人則坐在轎子裡,捧著暖手爐一路假寐消化午飯,周楠不覺鬱悶。

    好在這戶姓李的外戚的莊園不遠,出城西行十來里就到了地頭。

    放眼望去,只見那邊好多房屋,雕樑畫棟,甚是氣派。主人家大約正在修整莊園,整個莊子就好像是一片大工地,到處都是硬頭簧搭成的腳手架,上面全是忙碌的人影,有匠人正拿著鑿子叮叮噹當地鑿著路邊的青石欄杆。

    顯然,主人家正在修別院。

    “好大規模!”周楠吃了一驚,他出身基層,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這工程耗費巨大,沒幾萬兩銀子拿不下來。

    明朝中期白銀購買力強,換算成米價,幾萬兩相當於後世的幾千萬塊錢人命幣。再加上明朝人工、物價低廉。這等規模的工程,放到現代,怎麼也得好幾個億。

    無論在任何時代,能夠花這麼多錢給自己修莊園的都不是普通人。

    “這還是沒落的沒有爵位的外戚嗎?”

    周楠頓覺不安,忙喊:“經歷,趙經歷,趙大人……”

    “恩恩……呼……”轎子裡哼哼幾聲,又傳來響亮的鼾聲。

    原來,趙經歷有心結交周楠這個前途無量的行人,中午吃飯的時候異常豪爽,連連敬酒,一口氣喝了一斤多女兒紅,竟是醉了。

    正要再喊,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小步從莊園裡跑出來,拱手笑道:“敢問是哪位大人,有失遠迎,失敬失敬!上官來此有何公幹?”

    那管家的打扮也尋常,也就是一件普通的棉布袍子。不過,用的卻是上好的眄陽青松,做工極是考究。這樣的袍子在京城起碼值十幾兩銀子,可不是普通人承受得了的。

    周楠眼皮子不覺一跳,眼前這人不過是個下人,卻穿得如此講究,簡直就是低調中的奢華。打個比方,就好像是現代社會一個穿阿曼尼西裝的門房大爺。

    一順天府的衙役大約是平日里欺壓良善慣了,先前又聽周楠說這家人是落勢的前朝外戚。沒有爵位,那不就是平民嗎,怕個鳥?

    上前呵斥道:“轎中是順天府趙經歷趙老爺,今日得了朝廷之命,來清丈你家冒隱的皇產,快叫你家主人前來說話。”說著話,還抖了抖系在腰上的鐵鍊子。

    “原來是趙經歷,我家主人事務繁忙,還請經歷先去花廳看茶。”那管家依舊滿面笑容,眼神裡卻顯得有一絲不屑。

    這人如此不給面子,眾人都是大怒。行人司的一個兵丁喝道“大膽,知道來此的還有誰嗎……”

    周楠越看這地方越覺得詭異,敵情不明白,可不好亂來。忙打斷那個兵丁的話。

    跳下大叫驢子,客氣地對那管家道:“煩勞先生前面帶路。”

    一行人跟著那個管家進得府中,到花廳坐定,看了茶,管家自去通報。

    趙經歷才清醒了許多,他看了看四周,對周楠道:“行人,看這家的氣派,早年也應該是有些來歷的,等下本官先同主人交涉。”

    周楠點頭:“有勞了。”他畢竟是從地方上來的,京城不同於淮安,講究實在太多,讓趙經歷先發難最好不過。而且,自己的地位比他清貴,只做最後裁決。一上來就衝鋒陷陣,不體面。

    趙經歷喝太多酒,感覺精神委頓,不住地喫茶。

    周楠先前被冷風吹得夠戧,也端著杯子小口喝著。

    正當他感覺舒服了許多時,只聽得一陣轟隆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定睛看去,卻見十多個孔武有力的莊丁手執棍棒正面無表情地奔來,把住花廳門戶。

    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大步走進來,喝問:“哪個是順天府趙經歷?”

    這人身材高大,胖,面上長滿了鬍鬚,身著厚繭緞袍,頭上的皮弁上鑲嵌這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珍珠,腰帶上掛著羊脂玉貔貅。反正是渾身上下都在閃閃發光,亮瞎人氪金狗眼,典型的爆發戶打扮。

    見他如此無禮,趙經歷大怒:“本官就是順天府經歷司經歷,你家冒隱皇田,得上司命,前來清丈。”

    “清丈我家田產,咯咯。”大鬍子中年人冷笑,又轉頭看了看周楠:“這位大人,是嗎?”

    周楠心中一剎那轉過無數個念頭,這人如此狂妄,怕是不好惹。看他身家,也不像是那種沒腦子的莽夫。

    當下,就道:“下官見貴莊風景極佳,新修的宅子甚是精美。即有江南園林步移景生之幽趣,又得北地高門望第的雄渾大氣,一時心喜,進來看看。”

    大鬍子喝道:“你少跟我扯這些沒用的,就問你一句,是不是來清丈我家莊田的?”

    周楠搖頭,斷然否認:“沒有。”

    旁邊,趙經歷就不樂意了,拍案而起:“好個刁民,誰給你的膽子在官家面前咆哮,你帶了這麼多人又是刀又是槍的,想囚禁本官嗎? ”

    大鬍子冷笑:“囚禁你又如何?”

    周楠忙對趙經歷說:“大老爺,算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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