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30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09
第一百三十章聲名遠揚





    周楠本打算先去將荀家的信送了,休完三天假再正式到任的。

    卻不想出了郝廟祝這事,卻也沒想到自己進入工作角色會這麼快。

    械鬥是暫時制止了,可這浙江神棍究竟有沒有叉叉圈圈別人的老婆呢?

    周楠嚴重懷疑這事搞不好是真的,就他在現代社會的經驗,所謂的大師多半會收許多弟子,騙取錢財。遇到姿色好的女弟子,說不定還要叫人家共度美好雙休日,好好的雙修一番。這種財色雙收的美事,換誰都要幹啊!

    流民和本地百姓的械鬥暫時制止,但矛盾依舊存在,需要解決了才安心。

    於是,熊推官就說要不你先到任,把此事了結了再休假。過得兩日就是逢初一十五休沐的日子,到時候你再處理個人私務好了,又丟過來兩件積壓的案子,勉勵了他幾句。

    周楠一想,也對,馬上就是休沐的日子,加上三天假一口氣耍四天,美滋滋。又感覺到熊推官是真的看重自己,要引他為心腹,就抖擻起精神,將那兩樁案子處置得妥帖。

    這一日,正當他在整理卷宗的時候,貼身書辦過來禀告,說是外面有個婦人求見知事老爺。

    機關不同與基層,以往周楠在安東縣的時候,日常要處於民間瑣事。加上在史知縣那裡又得寵,通常時睡到日上三桿才去衙門,吃過午飯迷瞪片刻,就溜之大吉。如今卻要老實坐在官署裡,案牘勞形。

    今天看了一天文稿子,正也有些疲倦。

    聽說有婦女求見,頓時來了精神,說一聲快傳。

    待到那婦人進來,周楠禁不住眼睛一亮,暗想:“不錯,不錯,現代社會六十分標準,在這大明朝也算難得。”

    那婦人大約三十出頭,腰枝纖細,皮膚白皙,盈盈一拜:“民女郝王氏叩見老爺。”一口軟糯的吳俁軟語。

    周楠心中就明白:“你是郝廟祝的渾家吧,快起來。”眼睛就直勾勾地盯著那婦人的脖子下面,身子不覺躁熱。

    他正值青春年少,一點就炸。前番回安東,時日太短,應酬也多,卻不盡興。昨夜又被那紫蕭勾起了心中的念頭,竟然有些失態。

    可見,人性這種東西,光靠壓抑是壓抑不了的。

    看到周楠那雪亮的眼睛,郝王氏心中有些慌亂。想起打聽到的周老爺好色的秉性,急忙站起來,順勢掩了一下自己的領口:“老爺明鑑,民女正是郝廟祝的渾家。”

    周楠大奇:“你來做什麼,你相公呢?”正主兒不到,推個婦人過來是何緣故?

    郝王氏被周大人偷窺,俏臉微紅:“昨夜之事幸虧有大老爺替小民做主,否則,我一家三口不但無法在淮安立足,怕就怕當場就要被人打死了。活命之恩,湧泉難忘,特備上一點心意,過來感恩。”

    周楠心道,這是來感謝老爺的嗎?你夫妻若有心要給本大人包個紅包,下來再說不好嗎?送禮直接送到單位裡來,未免太簡單太粗暴。

    又想起郝廟祝那女弟子和丈夫過夫妻生活,一時興起叫了一聲“感恩恩師”,就忍不住咯一聲笑起來:“本官也是秉公辦差,職責所在,要你什麼感謝,回去吧! ”

    郝王氏卻不走,依舊拿眼睛看著周楠,不語。

    屋中的書辦會意,說了一聲屬下還有公務要辦,先告辭,就出了屋,並隨手將門關上。

    見門關上,郝王氏心中更是慌亂。

    周楠不耐:“究竟何事,說吧!”

    郝王氏撲通一聲又跪了下去,道:“周老爺,我一家三口從浙江逃難至此,因為沒有路引文憑,實在不方便。還請老爺開恩,給我家人落個籍。我全家老小都感念大人活命之恩,我家相公來淮安之後也積了一些銀子,願給老爺五十兩心意。”

    “落籍淮安你找山陽縣衙就是,我理刑廳管的是監獄,可不負責民政。”周楠她這麼說,忍不住想,聽人說郝廟祝到淮安來的時候盤纏用盡。現在一口氣就能拿五十兩銀子出來,顯然這廝應該很能賺錢,也不知道騙了多少女徒弟。

    五十兩,抵得上窮苦人家十年的積蓄了,好大手筆。

    郝王氏還在磕頭:“老爺,我那男人也不是沒有去找過山陽縣衙。可是他來淮安之後在家裡開香堂引善男信女拜女媧娘娘,卻引了本地廟祝的忌。廟祝們在衙門撥弄是非,無論我家使再多銀子,縣里都不肯收。民女聽說官場上都是通的,府衙大過縣衙,只要老爺你跟縣里說一聲,應當不難。”

    這錢周楠倒是想收,可郝家的事情他一是辦起來難度不小。再說,自己初來乍到,正要和地方上搞好關係,如何肯為了一個外鄉人得罪本地的宗教界人士。

    地方人脈可比這區區五十兩重要多了。

    這婦人不停磕頭,實在不像話。周楠忍住心中的焦躁,恭溫和地說:“郝王氏,這事本官愛莫能助,國家自有法紀,你還是去找山陽縣吧,快起來,快起來!”

    說罷,就伸手去扶。卻不想,又看到不該看的。

    原來,天氣漸漸熱起來,郝王氏衣裳單薄,加上古人衣裳的領口又低。頓時眼睛一花,卻見沉甸甸軟綿綿,微微下垂,正是他喜歡的類型。

    手就抓住郝王氏的胳膊,凝住了。

    郝王氏又想起先前出門時丈夫叮囑她的話:“我已經打聽清楚了,這個周知事周老爺頗有手段,咱們家的事情他應該能辦成,去求求也是無妨,反正我們在這槐安城裡也不認識其他人,碰碰運氣吧!”

    “聽人說,這個周老爺是衙役出身,手段也狠,可惟獨對美貌婦人卻是和顏悅色,心也軟,是個好色之人。怕是委屈娘子走一趟,放心好了,大庭廣眾之下,諒那周老爺也不能將你怎麼樣。”

    現在見他那雙眼睛賊溜溜轉動,見房門已關,心中頓時就怕了。

    急忙躲藏,撲通一聲坐在地上。

    周楠一時不防,也跌到她身上。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房門大開:“老爺,卓家娘子來了。啊……老爺你……”

    就看到另外一個書辦領著一個黃皮寡瘦的中年婦人邁過門檻,恰好看到這尷尬一幕。

    周楠大為尷尬,忙站起來:“失足,失足,這是誰?”

    書辦裝著沒事人的樣子,回答:“禀老爺,這位就是昨夜一案的當事人卓娘子,今天過來回話。”

    週楠這才明白,這個卓娘子是郝廟祝的女徒弟,就是喊“感恩恩師”那個。

    本來,昨天那場械鬥已經了結了。不過,這案是登記在冊的,需要相關人等都來錄個口供存檔。機關工作就是這樣,所謂雁過留痕,程序必須走完。

    周大人整理衣冠,正要做威嚴狀。那邊,郝王氏突然發出一聲憤怒的尖叫:“原來是你這個娼婦,勾引人家男人,不要臉!你男人怎麼不把你打死?”

    她丈夫郝廟祝與卓娘子的不清不白,也解釋不清。作為一個主婦,她覺得有責任保衛自己的家庭,保衛自己的妻子的尊嚴。

    卓娘子一時不防,被郝王氏在面上抓出五道血痕,也惱了,頓時和對手扭成一團:“我就勾引你男人怎麼了,老娘有姿有色,男人都喜歡,你嫉妒了吧?”

    “哈哈,你要有姿色呢,看看你的模樣,都乾癟成老核桃了,誰瞎了眼睛看上你?”

    “你男人就看上了,老娘乾癟成核桃又怎麼樣,別人喜歡我又能怎麼辦?”卓娘子一副我能有什麼辦法,我也很絕望的表情。

    天生麗質難自棄啊!

    明朝中後期,資本主義萌芽,都市繁華,催生了繁榮的市井文化。男女大防,婦人名節,說的是未嫁的黃花閨女和大戶人家的女眷。升斗小民,飲食男女,大家都是久經風雨的中年人,風氣倒也逐漸開化了。

    尤其是潑婦罵街,興頭一起,也管不了那麼多,先氣死對手再說。殺敵一千,自損一萬也在所不惜。

    那卓娘又瘦又小,幾乎看不到胸,皮膚也黑,確實是乾癟了。難怪她那日實在太興奮,高呼“感恩恩師。”想必是平日間因為生得醜,無法被這個世界和她丈夫溫柔對待。

    總算嚐到了幸福頂端的滋味,如何能不感動莫名?

    看來,郝廟祝和卓娘子有私情一事根本就不可能,除非姓郝的眼瞎。

    這卓娘子現在氣頭上,又為了刺激郝王氏,徑直說她和師傅苟且了……周楠無語:好個卓娘子,用飄柔就是這麼自信啊!

    這兩個女人這一通抓扯,鬧得不可開交。府衙里進進出出都是人,見到熱鬧,頓時就圍過來一堆看熱鬧的官吏書辦,都笑得暢快。

    周楠一看不妙,急忙叫道:“都住手,都給本官住手。衙門重地,你們這般胡鬧,當我這裡是菜市場嗎,成何體統?”又呵斥那個書辦:“你是呆的,把人給我打出去!”

    那邊,兩婦人還撕得激烈。

    郝王氏為卓娘子的不要臉震驚,尖銳罵道:“好一個娼婦,不要臉,不要臉!”

    “喲,誰不要臉了?”卓娘子諷刺地叫道:“別當我什麼都沒看到,方才進屋的時候你和周老爺抱成一團滿地亂滾,想必是行了苟且之事了?還好你是在咱們淮安,如果在其他窮地方的鄉下,像你這種* *蕩婦,早就被浸豬籠,裝麻袋沉塘了。”

    “恩師乃是得道高人,怎麼娶了你這麼個不知廉恥的東西!”

    “我沒有,我沒有!”郝王氏哇一聲哭起來,奪路而逃。

    卓娘子大獲全勝,然後被書辦打了出去。

    外面的官吏都用曖昧的目光看著周楠,然後發出一片哄笑。

    周楠無力地解釋:“我沒有,不關我事。”這才是黃泥巴掉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

    也坐實了他葷素不禁,來者不拒的色中餓虎的傳言。

    反正一句話,周楠周大人來府衙不過幾日,就已經成為機關里的大名人。

    世人都說,為人不識周秀才,便稱騷人也枉然。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09





    事情變得古怪了,整整一天,周楠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府衙的官吏不少,各大廳堂加起來三五十人,再加上衙役兵丁,百人出頭,甚是熱鬧。官員們周楠攀不上,衙役兵丁身份卑微,也不可能同他往來。

    倒是那二十來個雜官吏員和周楠處於同一階層,彼此也很親熱。於是,不斷有八、九品的雜流官跑他這裡來談天說地稱兄道弟,並約好以後有機會一起遊山玩水,詩酒風流。

    周楠屋中的茶水換了又換,辦公室經費直線上升。

    他也沒想到自己這麼受歡迎,真真是人人都愛周子木啊!

    沒想到我竟然有過人的交際能力,早知道這樣,當初在現代社會的時候就該去幹銷售,周楠心中得意。

    一個貼身書辦道破其中玄機:“知事老爺,來的各位大人是想听你的風流韻事啊。”

    “什麼……”周楠怔住。

    書辦繼續說,這些大人們身份尊貴,原本不缺女人。可知事老爺今天竟然在官屬調戲民女,別開生面,開風化之先,他們這是來看你的笑話啊!

    最後,書辦委婉提醒周楠說,周老爺,這裡畢竟是府衙,凡事還需小心些,別為了這些不要緊的事壞了名聲。若是讓府中的哪位大老爺有了看法,須有麻煩。

    周楠這才明白,機關坐班不同於基層頭上只有一個婆婆,搞定了知縣,你就可以為所欲為,別人畏懼你的權勢,也不敢廢話。可在這府衙中,上面知府、同知、推官、照磨、經歷,官大一級壓死人,任誰看你不順眼都能伸手管你一管。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總會有幾個人和你不對眼。

    而且,今天這事好像自己就變成了一場笑話。

    琢磨了半天,周楠覺得心中不是滋味。看來,本大人以後得注意一下官場的風評,任由這個好色的名聲發展下去有礙前程。我來府城之初不就存了一個養望的念頭嗎,怎麼今天卻忘記初心了。

    心中不爽,時間就過得特別慢。好不容易等到下午申時散衙,今天這事甚是尷尬,周楠急忙躥出府衙。

    剛出儀門,就看到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坐在儀門外的一條長凳子上。

    府衙很大,門口放了一口大鼓,還立了兵丁。

    進了府衙大門,就是承發房。所謂承發房,就是衙門的傳達室、信訪站、府委對公接待辦公室。裡面面積有限,如果來的人多,又身份低微,則會叫他們在外面候著。

    因此,承發房外面又放了一條長凳子。

    這小姑娘生得倒是不錯,面上帶著一股和她這個年齡段不相稱的成熟,正和承發房的幾個吏員說說笑笑,發出陣陣清脆的笑聲。

    大約是他們說的話兒太有趣,就連立在衙門口的幾個兵丁也伸長脖子仔細聆聽,身子歪斜,沒個正形。

    頓時熱鬧起來。

    此刻正值散衙的時候,知府自住在後衙,他官員多在城中租有房屋,品級高的自有公房官廨,忙了一天,腹中飢餓都趕著回家吃飯。

    一個身著大紅官袍的從正五品官員正好走出來,見情形實在不像話,鐵青著臉喝道:“鬧什麼,府衙重地,如此喧嘩,成何體統?”

    眾人大驚,急忙散開。

    那小姑娘慌忙立起身來,盈盈一福:“婢女蟬兒見過同知老爺。”

    周楠這次知道這個正五品的官員乃是淮安府的知府同知彭興,衙門裡的二號人物。

    彭同知顯然是認識蟬兒的,面色緩和了些:“你這賤婢到這裡來做什麼?”

    蟬兒:“回同知大老爺的話,婢女是在等人。”

    彭同知:“等誰?”

    蟬兒:“等周子木周知事,我家姑娘紫蕭與周知事本有約,不想周子木卻不肯去,特叫婢女來請,敢問誰是周知事?”

    “啊!”周楠大吃一驚,原來這個小姑娘竟是紫蕭的丫鬟。

    淮安城裡別的不多,就是官多。

    除了府衙,還有山陽縣衙、都轉運鹽使司、鹽課提舉司、漕運衙門、河工衙門、軍隊的大河衛,四五品官忙街走,綠官服雜流多如狗。

    這些大人物為大明朝人民服務工作累了,日常也常去樓子裡放鬆身心、解放思想,顯然彭同志是紫蕭那裡的常客,蟬兒面上倒是沒有什麼畏懼之色。

    聽說是紫蕭姑娘來請周楠,又被彭大人碰上,所有人都一臉精彩。

    彭興一臉鐵青地指著周楠說:“這就是你要尋得周楠。周知事,你當府衙什麼地方了,荒唐無恥,好自為之。”

    說罷,就拂袖而去。

    眾人見同知大人發怒,也都散去。

    “原來你就是周子木,我家姑娘正念著你呢,快隨我去。”蟬兒驚喜地拉住周楠,道:“姑娘說了,周子木乃是我府一等一個風流士子,那天所作的詩也是當世一流。姑娘已經為那首詩譜了曲兒,說是務必要請到相公品鑑。”

    接著就是一通癡纏。

    周楠大怒,拉皮帶還拉到衙門裡來,這個小丫頭真他娘是個銷售界精英,不去賣保險就是浪費人才。

    今天出了郝王氏這事,現在又是紫蕭,自己以後在衙門裡又會是什麼形象?

    他也顧不得憐香惜玉,喝道:“放開本大人,混帳東西,以後再來這裡尋我,本官絕不留情。”

    回到家中,周楠又開始自省。

    來府城任職之後,一出手就調停了了流民和本地居民的糾紛,這事幹得漂亮,熊推官好像也肯看重自己的樣子,算是開了個好頭。

    可是,轉眼間一切都變了。

    我周楠穿越到明朝之後,總共也就雲娘和素姐兩個女人。別說在外面狂嫖,就連花酒也沒喝過幾台。即便是放在後世,也是執身正道德高潔的好官啊,怎麼就得了個色中餓虎的名頭。

    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周楠想不明白,對於前程他有種隱約的不安。決定明天找機會去和熊推官聊聊,達成諒解。畢竟他才是自己的直接領導,只要他對自己沒看法,一切都OK。

    人治社會,搞定頂頭上司。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對了,明天就是劃分職司的日子,這事倒要留意。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10
第一百三十二章原諒色





    是夜,郝廟祝家中。

    郝王氏剛將孩子哄睡著,她丈夫郝廟祝興沖沖地走進屋來,將一個核桃大小的布袋扔在桌上,得意洋洋說:“娘子,你看看這究竟是什麼?”

    王氏拿起小口袋,入手頗沉,心中就有數,忙藏進袖子裡。哼了一聲:“不外是一些香油錢罷了,吃過飯沒有。”

    聽郝廟祝尚未用飯,就燒了兩盤小菜,溫了一壺黃酒。

    郝廟祝意氣風發:“好叫娘子知道,前番我那女徒弟來鬧,也不方便在這家中設香堂,就去烏頭鎮走了一趟,給人做了個道場。那家人倒是大方,給了五兩。這活人啊哪裡有被尿憋死的。這淮安比咱們浙江那邊的人誠心,這一個月下來,十來兩香火總能看到,落籍此地,倒是不錯。你看看你家男人,嫁給我沒虧吧?”

    他又問:“娘子,今天去求那周大人,可有回話?咱們在淮安城也不認識場面上的人,借感謝周知事這個機會若是能夠攀上他,倒是一件美事。”

    丈夫不說還好,一說,王氏想起白天的事,心中就是窩火:“該死的東西,綠毛烏龜。那周大人就是個好色之徒,你這是將老娘朝火坑里推呢!”

    “怎麼了?”

    王氏越想越氣憤,一時口快,也想不到那麼多,氣道:“那周知事就是個不正經的,一見到女人眼珠子都綠了,盡朝人家領口裡瞄。”

    郝廟祝:“我家娘子生得美貌,是人就喜歡多看一眼,被人看了又不少一塊肉。”

    郝廟祝生得五短身材,相貌同帥字也沾不上邊。惟獨口齒伶俐,又能揣摩別人心思,以往在老家的時候日子過得滋潤,這才娶了美貌的王氏。得妻如此,他也引為自傲。

    別人色迷迷看自己渾家的模樣見得多了,也麻木了。

    王氏:“那周大人一見著奴家就關上門窗,還官兒呢。”

    這下郝廟祝留了意:“什麼,還關上門,你們究竟乾了什麼,你這賤人。那日周大人來我們家外的時候,你就在門縫裡偷看,還說周知事生得高大威武,儀表堂堂。想必你這娼婦動了春心,老子、老子要……”

    老婆被人看上幾眼贊一聲真是個大美人兒倒是無妨,但若是犯了原則性錯誤,那就不可原諒了。

    他氣憤地抬起巴掌:“老子為了這個家,成天在外勞累,你就是這麼待我的?老子,老子要……”

    大約是平日里被丈夫寵的,王氏邪火也拱了起來,將頭伸過去:“要打我嗎,你打,你打呀!我怎麼待你的,我就給你戴綠帽子了,你打死我呀!你這個綠毛烏龜,還對我兇。你和那姓卓的女徒弟怎麼回事,今天我去周大人那裡可是碰到她了,人家說了,就是和你有私情,你就是喜歡那一口。姓郝的,你今天得把這事給我說清楚了,不然咱們沒完。”

    聽老婆倒打一靶,郝廟祝頓時慌了神,連聲撞天屈:“娘子,冤枉啊,冤枉啊!那祝娘子生得那麼醜,如何能夠看上?也就是她出手大方,給香油錢的時候眉頭都不帶皺,我才同她多說幾句。若不是看在錢的份兒上,才懶得理睬。再說了,家中自有嬌媚美妻,怎麼可能還在外間胡來,我不是那樣的人兒。”

    “這可難說得緊,你同外人說的話須瞞不過我。那日,隔壁老王不是在你面前誇讚說我生得好看。你回答說,看得久了也就那樣,也不覺得美,你這是不知妻美郝廟祝啊!”王氏冷笑:“今天你在外間跑了一天,說不好是去祝娘子哪裡去了。”

    郝廟祝說我怎麼可能去祝娘子那裡,你這是疑神疑鬼,又賭咒發誓半天。

    王氏:“你賭咒發誓也沒用,老娘要檢查。”伸手就去解丈夫腰帶。

    郝廟祝:“你去周大人那裡究竟乾了什麼,我也懷疑,須得好生檢查。”

    一時盡興,不可描述。

    最後,夫妻二人達成諒解。

    郝廟祝:“就今天的情形,為夫看來,周大人口氣其實也有些鬆動,若再去求求,落籍淮安的事情未必就不能成。”

    “你這隻老烏龜,老娘可不肯再去衙門。”

    “自然自然。”郝廟祝也不希望一身原諒色被世人戳脊梁骨,道:“這世界上沒有五十兩銀子辦不成的事情,如果有,那就再給五十兩。千里做官只為財,我就不信周大人不愛錢。”

    他賺錢厲害,從浙江到淮安也就一年多時間竟積下了百餘兩銀子。這次都給了周楠也無妨,只要有了正式身份,大不了以後賺後來就是。

    第二日,郝廟祝又有一筆業務。一大早就請了女媧娘娘的神像去了顧客家,擺香堂,做法事。

    這家沒什麼錢,一場法事下來也就兩錢銀子,不過卻管兩頓飯,還吃得不錯。

    主人家在敬酒的時候問:“老神仙,聽你的口音是流民,可聽說過你們浙江人中有一個廟祝。聽說為了落戶咱們淮安,把自己的老婆都送了出去,可知道此人姓甚名誰?”

    郝廟祝吃了一驚,這才兩天,老婆去周大人那裡的事情怎麼弄得滿城皆知。

    他尷尬地一笑:“沒聽說過,不知道。”

    摸了摸滿是汗水的額頭,頭上戴的四方平定原諒巾更鮮豔了。

    ……

    第二日,周楠去了衙門,過了今天我就有四天休假。

    今天這個日子對他甚是要緊,涉及到了理刑廳四大知事分工問題。

    理刑廳,掌管刑獄,負責全府罪犯的緝拿、審訊和量刑。

    推官總攬全局,下面的四個知事分別負責偵緝、慎刑、司獄和知事。

    偵緝,簡單說來就是偵察和捉拿犯人,押送犯人,是行動部門。

    慎刑,就是複核捉拿到案或者地方解送過來的罪犯的量刑,並按照《大明律》的條條款款定罪。

    司獄,就是管理本府的監獄,和司獄一道辦公,負有指導和督察責任。

    知事,則是推官的大秘,執掌文書機要。

    其中,偵緝、司獄和知事都早已有人,只慎刑這個位置空了下來,也只整個理刑廳一等一的美差,周楠自然當仁不讓。

    在他看來,偵緝雖然是外勤,自由支配時間多,可就是個跑腿的苦差事,辛苦不說,也沒有人政績可拿。

    司獄,就是看管犯人,雖然可以從犯人那裡得點好處。可這年頭,有錢人家在入獄前早就打點了,能夠被投到牢房裡的都是苦哈哈,石頭可是榨不出油水來的。

    慎刑,給犯人定罪名的時候,罪重罪輕,全靠慎刑官一支筆,只要符合大明律中的條款,錢給夠,你一隻腳踏進閻王店也能把你拉回來。

    當然,人血銀子周楠是不回收的。如果民間有商業糾紛,吃點被告,吃點原告也是無妨。

    他興沖沖地走到熊推官的官署門口,就听到裡面傳來黃知事諂媚的聲音:“理刑,屬下跟隨你已經三年,久經公務,這次慎刑出缺,卑職願意出任。”

    周楠一聽,喲喝,原來這黃知事還盯上我這個位置了。

    這鳥人前兩日見著我一口一個子木喊得親熱,背地裡卻給我來這一套。

    還真是當面一團火,背後一把刀啊!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10


第一百三十三章急轉直下



    周楠心中窩火,徑直走進去,微一拱手:“屬下周楠見過理刑,黃知事也在啊!據我所知,黃知事在司獄司勇於任事,去年考評還得了個中上,好好地怎麼想著去幹慎刑?”

    被他撞見,黃知事有點尷尬。他是老官場上的人,臉皮也厚,就笑道:“既然子木已經聽到了,那我不瞞你,今日我來理想這裡是要推薦你做咱們理刑廳屬領知事的。週知事熟悉政務,是個難得的人才,署領知事定然能一展胸中抱負,人盡其才。”

    這個署領理想廳知事,在四大知事中排名第一,參贊機要,乃是推官的大秘,權力卻是不小。

    周楠一呆,難道我想錯了,這黃知事竟是一個胸懷寬闊之人,這麼好心推薦我到重要工作崗位上。

    “好,就依黃知事所言,周楠你休沐之後就署領知事一職。”說完,熊知事重重一哼,突然罵道:“周知事,才上任幾日就欺男霸女,還引得青樓女子來衙門。今日府台還在問我們理刑廳是不是有一個叫周楠的知事民間風評不佳。你這廝當我們理刑廳是什麼地方,是從前的安東縣衙,可以為所欲為嗎?”

    “咱們理刑廳,咱們府衙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如此,官府體面何在,百姓不敬,又如何代天子牧民?速速退下自省,去吧! ”

    被熊仁灰頭土臉地趕了出來,周楠才發現不妙。

    一定是黃知事在背後進了讒言搞的鬼。

    沒錯,署領知事權力是大,可這權力卻來自推官的信任,本身並不負責具體事務。

    這熊推官員看起來對自己惡感極甚,估計也不會讓自己經手廳中政務

    如果是一天前的周楠,靠著漂亮地解決了那樁械鬥案,又得了熊推官看重,他做個知事自然是美差,妥妥的秘書長。現在好了,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小秘書。

    秘書不帶長,打屁都不響。

    周楠死活也想不明白,黃知事為什麼要對自己下狠手,為了一個職位,至於嗎?

    他繼續自省,自己還是低估了官場人心,單純了。

    這一日,周楠幾乎都是呆坐中度過的。理刑廳裡有事,別人也不來找他。

    就連貼身的兩個書辦也調走了。

    其他書吏自不來他屋中坐。

    這下子,周楠姥姥不疼,舅舅不愛,行情急轉直下,從一個飛快進入工作狀態,以乾練而得熊大人信重的當紅炸子雞變成擺設。

    偷得浮生半日閒,閒看靜花落,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那是對功成名就而言的。可憐周楠的官場之路剛踏出第一步,就進入半退休狀態。

    罷了,就這麼混著吧!周楠很無奈,好在他現在有官身。和後世的公務人員一樣,只要你不想升官發財,按時點卯,什麼事情都不做,別人也不能拿你怎麼樣,所謂無欲則剛嘛!

    就算上級再怎麼厭惡你,同僚再怎麼排擠你,只要你抱著混日子的態度,也沒人有權力開除你。

    明朝的官員任免制度已極盡完善,即便是一個九品芝麻官,你想叫人家回家養老,也得吏部點頭。

    坐了一天,當真是痛苦不堪。

    到了申時,周楠逃也似地出了衙門。

    剛走不了幾步路,就看到一個矮小之人上前,拱手施禮:“可是周知事周老爺。”一口軟糯越語。

    周楠:“你是?”

    那人生得獐頭鼠目,形容猥瑣,小綠豆眼賊亮亂轉:“回知事的話,小人郝佩玉。”

    “原來你就是郝廟祝?”

    那人說:“正是,小人做東,想請老爺去《綠珠樓》吃酒。聽說周老爺是儒雅風流人物,那邊小的已經訂下了幾個美貌姑娘,老爺賞光,還有一事想請知事幫個忙。”

    周楠頓時惡向膽邊生,這郝廟祝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自己今天之所以搞得如此狼狽,還不是因為他的渾家王氏和祝娘子在衙門裡撕比,結果搞得本老爺好像把他娘子怎麼樣似的。

    還有,綠珠樓紫蕭派丫鬟過來請,又恰好被彭同知撞見。

    周楠也乾脆:“滾!”

    郝廟祝大驚:“老爺為何口出惡言,小人還有心意奉上,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意思是說,我要給你五十兩銀子做個交易,請你為我一家三口落個籍。

    周楠立即就懂了,他剛到府城,剛安家,手頭正缺錢。忍不住一動心,其實這事倒是不難辦。你郝廟祝不是要落籍淮安嗎,我給你落到安東縣。你一個難民,有正式身份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想落戶二線大城市?

    不過,這廝看起來好像很有錢的樣子,不妨多敲他一點。便吟道:“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你給個一百兩吧,錢給夠,天上的星星本大人都給你摘下來。

    郝廟祝這個神棍大約是和顧客討價還價慣了,本著能砍一點算一點的原則,念道:“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大庇天下寒士盡歡顏。”別說一百兩,七八十兩都多了,我窮得厲害,還想砍二三十兩下來呢!

    “你還寒士呢,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樣。”周楠大怒:“滾,滾犢子,再羅索,本大人抓你吃牢飯,直接以流民罪解送浙江,充實到胡汝貞胡部堂麾下當兵。”

    見他翻臉,郝廟祝抱頭而逃。

    終於到了休沐的日子,一大早,周楠就拿了荀舉人的遺書,按照他留下的地址,雇了車尋去。

    荀家距離府城挺遠的,走了整整一個上午,就看到遠處有好大一片莊子。

    阡陌交通,雞犬聲聞,地裡的麥子都已經黃了,上萬畝地如同一張金色地毯一直鋪到天邊。風一起,湧層層麥浪。

    又行得一里地,那片莊子變得清晰,廳台樓閣,青瓦粉牆,好個富貴人家。

    如果沒有猜錯,那裡定然是荀舉人的莊園。

    周楠不覺感慨:真沒想到荀老舉人這般富豪,哎,你說你一個大款,老婆孩子熱炕頭過日子不好嗎,幹嘛要去打仗,結果把自己賠了進去。還不是想要個前程,想做大官。

    不可否認,荀舉人有呆氣,卻是個品格高尚的人,苟利國家。

    吾日三省其身,自省一下,其實我就是個精緻利己主義的現代小資,慚愧,慚愧。

    周楠問一個正在地裡勞作的大約二十出頭的青年農夫:“那位鄉親,敢問前面是不是荀舉人家/”

    卻不想,那農夫突然一口唾沫吐來:“我不認識什麼舉人還是不舉的人,問別個去。”

    面上全是厭惡和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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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好個劣紳





    見他態度如此惡劣,周楠大怒,下意識就要喝一聲:“好個刁民,來人,把他給我捆起來。”

    可轉念一想,自己現在也就理刑廳一個普通官員,現在又做了個秘書,手頭一點權力也無。又回想起自己當初在安東縣的威風凜凜,頓時喪氣,道:“你這人如何口出惡言?”

    路邊的地裡有不少農夫正在割麥,夏收季節已經到了。

    今年天氣不錯,整日艷陽,曬得人渾身是汗,麥子打下來之後,不兩日就能曬乾。看來應該是一個豐年。可惜,農夫們都滿面憂色,看不到一絲豐收後的喜悅。

    “老五,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也不怕得罪人。”一個老漢忙扔掉手中的鐮刀,朝周楠一拱手:“這位相公,我家兒子脾氣犟,得罪之處還請多多恕罪。”

    周楠不明白那青年後生為什麼這樣說話,心中好奇,笑道:“老鄉,今年收成不錯啊,可以吃個飽飯了,恭喜,恭喜。”

    叫老五的那個青年後生哼了一聲:“豐收又如何,不還是要挨餓。”

    周楠:“這話就怪了,據我所知道,官府每年的賦稅都有定數。且朝廷體恤黎庶,遇到災年會適當減免。到好年成的時候,也不會因為大家多收了三五斗而加徵。”

    老五憤憤地說:“你這個相公知道什麼,這地是別人的,咱們都是佃戶,每年要交多少租子,還不是地主家說了算。今年年景是好,可租子也要跟著上浮。碰到歉收,卻不肯減少一分,反正咱們就是挨餓的命。”

    周楠又是奇怪:“這每年多少租子自 定數,你們租種別家的地應該早就說好了的,怎麼還每年變,告到官府裡去也是主家沒理。”

    老五更是氣惱:“告到官府裡去又如何,人家是舉人老爺,在官府裡又有親戚,真鬧起來,又如何鬥得過。挨一頓打不說,這地也種不成了。我呸,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上數三五代還是一家人呢,真他媽是畜生。”

    老人大約是怕後生的話傳到主家去又要吃虧,連聲叫:“老五,你少說幾句話要變啞巴嗎?”

    青年後生氣道:“阿爹你怕什麼,大不了不種他荀家的地,咱們去城裡扛活。我有一把子力氣,還能餓死了。”

    “你懂什麼,主母是什麼性子難道你還不知道,人家手眼通天。你一走,下了人家的面子,進城去能有好日子。再說了,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到外地能有好日子過。”老人不住頓足,然後賠笑著對周楠道:“相公,我家老五是放屁,你權當沒聽到。荀老爺家就在前邊,你老慢走。”說著就指了指遠處的莊園。

    周楠謝了一聲。

    他坐了兩個時辰馬車,這時代的車輛沒有彈簧鋼,沒有橡膠輪胎,減震系統一塌糊塗,顛簸了半天,屁股都快被顛開花了。再不肯坐回車上去受了那苦,現在距離荀家也不過二三里地。索性叫馬車一邊歇著,等下在莊園門口等,一個人安步以當走,舉步朝那邊走去。

    走了一氣,總算到了荀家莊園門口,身子活動開來,頓覺神清氣爽。

    走到莊子路口,頓時熱鬧起來。只見好多人,有馬車,有牛車,又有轎子。

    莊口有一座小石橋,乃是必由之路。道路突然變窄,這麼多車馬擠在那裡,頓時走不通了。一時間人車爭道,轎夫馬車夫互相叫罵,喧囂聲響成一片,好像是在趕大集。

    “這麼熱鬧……”周楠想了想,荀舉人去世已經有些日子,棺木應該已經運回家來,今日難道是荀家設靈堂接受親朋好友弔唁的日子?

    又定睛看去,卻見有好幾個荀家家丁正在橋邊疏導車馬和人流,這幾人頭上都纏著麻布,腰上繫著竹麻,竟戴著重孝,果然如此。

    實在太擠,周楠可不想被車撞著。這時代可沒有第三責任人保險,真出了車禍,也沒保險公司賠錢。荀舉人畢竟是有功名的舉子老爺,結交的不是豪門子弟讀書種子,就是士紳官僚,大家都在場面上走動,難道還叫人家付湯藥?自己這個九品知事,在淮安城裡也算不得什麼。

    於是,周楠就立在橋邊,準備等這一波車流過去才去拜見荀家遺孀。

    車禍還是發生,只聽得砰一聲,一個老漢就被一輛馬車的車轅撞到背心,直接跌到河裡去。好在今天淮安旱得厲害,小河里幹得露出河床中的鵝卵石。老頭一落下去,腦袋撞在石頭上,頓時血流滿面。

    頓時,橋上就亂成一團,紛紛喊:“糟糕,跌傷人了!”

    立即就有兩個荀家家丁衝下去,將手中的棍子使勁朝老頭身上抽去,一邊打一邊罵:“不開眼的東西,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麼日子,橋上是什麼人,也敢來擠?”

    那老頭髮出陣陣慘叫:“我我我……是夫人有急事吩咐下來,說是遲到就打斷我的腿,真不是我故意衝撞老爺們啊,饒命,饒命啊!”

    “喲喝,還抬出夫人來騙老子?你就算有急事,這河裡又沒水,從河裡過去不行嗎?你當你是什麼人,也配從橋上走。你要抬出夫人來,好好好,等下咱們就到夫人那裡禀告此事。”

    一聽家丁說要要去禀告夫人,老頭臉色大變,顯然是對荀舉人的大妻畏之如虎,連聲哀叫道:“饒命啊,饒命啊,不要禀告夫人啊!”

    “現在知道後悔了,嘿嘿,不開眼的東西,今天非卸掉你一條腿不可,也叫你這老不死的 長記性,知道咱們荀家的規矩。”

    見這老頭滿面都是殷紅鮮血,家丁又是如此兇殘,周楠實在看不下去了。他也不是個善良的人,尤其是穿越到這叢林法則的古代世界,更是手狠。可他做人做事,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百倍奉還。

    在不涉及到切身利益的時候,欺男霸女這種齷齪事情還是不屑為之的。

    就大喝一聲:“住手,幹什麼?”

    一個家丁斜視周楠:“你又是何人,咱們荀家的事情與你何干?”

    周楠皺了一下眉頭:“某乃淮安府理刑廳知事,你們欺壓良善,本官見著了,卻不能不管。”

    兩個家丁卻冷哼一聲:“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九品知事,又算得了什麼,嚇唬誰呀!咱們荀家甚麼樣的官沒見過,還輪不到你抖威風。”

    “好個刁民,竟然不把官府放在眼裡。”周楠大怒,正要耍官威,兩個家丁已經收起棍子走了,給他來了個置之不理。

    好個狂悖小人,周楠氣憤難平,正尋思著該如何整治著兩個混蛋。那被打的老頭就走過來,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多謝老爺,若非老爺說話,小老兒這條腿就要交代在這裡了。”

    他頭上身上又是泥又是血,甚是可憐。

    周楠心中憐憫,將他扶起,道:“老丈,我是府衙里的,和荀舉人有舊。荀家乃是書香門第,必不會容惡奴禍害鄉里。等下我見了夫人,定會給你討回公道。”

    老頭苦澀地搖頭:“多謝老爺好意,若大老爺真的可憐小民,還請休要在夫人面前提起此事情。否則,小老兒日子更不好過。被家丁打一頓不過是皮肉之苦,若是觸怒了夫人,怕是連命都保不住。去年莊子裡就有一人不小心餵死了夫人養的貓,被打了一頓,到現在還躺在床上,屎尿都要人接,估計這輩子是起不來了。”

    周楠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氣,真沒想到荀舉人的老婆如此兇殘,一言不合就把人打成癱瘓。這不就是傳說中舊社會的土豪劣紳嗎?

    “荀舉人乃是正人君子,為人寬厚。我聽人說,荀家祖上郡望穎川荀氏,乃是荀子後人。書香門第,門風自然極好,怎麼會魚肉鄉里?”

    是啊,據周楠和荀舉人接觸,此人乃是謙謙君子,為人也溫和,怎麼家里人如此兇暴,他是怎麼教育妻子兒女的?

    老頭嘆息一聲:“荀老爺本是好的,可他已經十多年沒回來了,家中的事情也一概不管。”

    這老頭又說了半天,周楠才明白其中緣由。

    原來,這個荀舉人確實是個好人,卻書生意氣,又不通時務。少年時在科舉場上屢屢碰壁,不甚得意,功名只止於秀才。

    荀家是有錢,可不能拿到舉人功名,對於荀子後人而言,確實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

    在十八歲那年,荀舉人時來運轉,總算鄉試折桂。事情是這樣,這一年,荀舉人迎娶了一個姓丁的河南女子,此女也是書香門第出身。其父和荀家老太爺是同窗,兩家倒是門當戶對。

    丁家人能讀書,子弟多在外做官,官職還不小。

    有了妻子家這個背景,荀舉人總算順利地變成舉子老爺,算是能夠維持家聲不墮。

    可惜,丁家的權勢大約也只能勉強影響到省一級,再往上就不行了。

    荀舉人詩酒風流慣了,八股文章只算是勉強,死活也中不了進士,搞得甚是抑鬱。

    丁家背景不錯,丁夫人又是個嫉妒凶悍之人,荀舉人的小妾和妾生子女在府中頗受欺凌。就連荀舉人,也經常被妻子罵得狗血淋頭。

    荀舉人畏懼妻子,加上夫妻關係也差,就藉口在外遊學,十多年不歸家。後來投到唐順之幕中,未必沒有通過獲取軍功入仕,重振夫綱的念頭。

    “看來這個丁夫人不是個好人,若她知道亡夫留下遺囑要分一小半家產給妾生女,也不知道要惱怒成什麼樣子。”周楠心中想:“這荀家人實在可惡,竟然連我這個理刑廳的知事也不放在眼裡,這次荀家家產縮水,真是大快人心。”

    他是個有仇必報之人,決心替荀小姐撐腰,狠狠地報復荀家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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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六小姐





    “兄長,此人是誰?”

    此刻,在荀家後院的精舍中,一個身戴重孝的五十來歲的婦人拿著一本名刺問。

    此婦人生得銀盆大臉,身材中等,面上帶著一種居移氣養移體的富貴人家女眷的威嚴。不過,她那雙眼睛裡卻帶著莫名的凶橫之色,卻是破壞了個人整體形象。

    屋中還有兩個男子,一人大約三十出頭,面容蒼白,顯然是酒色過度精力不濟,他也披麻戴孝,顯然是荀舉人的直系統親屬。

    另外一個也是五十來歲的老人則相貌堂堂,面色紅潤,身上只穿著一件道袍。

    他接過帖子一看,道:“是河工的一個雜流官,從八品。”

    婦人有些惱了:“他這次登門弔唁我家老爺,怎麼只隨了二十兩的心意?兄長,這是不把你放在眼裡啊!”

    沒錯,這人就是荀舉人的大妻丁氏,另外兩人,三十來歲的是丁夫人的兒子,得了秀才功名,世人都喚著荀舉人,道袍老人則是丁夫人的兄長。

    道袍老人一笑:“妹子你也休要氣惱,河工那邊可同我沒有什麼關係,此人和我也就是認識,彼此也沒有什麼交道,他能來也是一份心意,不必在意。”

    “恩。”婦人又拿起一本帖子,眼睛頓時一亮:“此人又是誰,這禮是不是太重了?”

    這人在帖子上附了一個禮單,倒也豐盛,起碼價值三百兩。

    老人拿起帖子看了看,回答說:“大河衛下面一個千戶所的千戶,他兒子進學的時候我說過話,這次應該是藉這個機會酬謝,可收下。”

    在三人身前的案上還放了幾十本拜貼名刺,都是府中的官吏名流鄉紳。

    荀舉人殉國,荀家新喪,都過來弔唁。

    按照本地風俗,婚喪嫁娶親友都要隨禮,待到人家有事,你要加上一兩成還禮。

    丁夫人畢竟是個婦道人家,外間的事情也不清楚,就一邊看名刺,一邊問自家兄長對方的姓名來歷,這禮當不當收。

    她嗜財如命,別人送錢來,只恨其少,不怨其多,自然是要通通收下的。

    “這人是誰,府衙理刑廳知事周楠,沒聽說過,和咱們家也沒有交道,他來這裡做什麼?”

    道袍老者接過妹妹遞來的帖子,想了想,然後道:“想起來了,此人說起來倒是有點意思,乃是安東縣生員。十年前沾上一樁命案被發配遼東。刑滿回鄉,進縣衙做了個吏員。後來洗脫了身上的冤屈,恢復功名。可前程已然盡毀,後來進府衙做了個九品知事。這個周楠雖然官位卑微,可詩詞卻是了得,如今在士林中也有些名聲,城中到處都在傳唱他的詩詞。這人荒唐胡鬧,好酒貪花,世人都知道他自傷身世,故爾放縱。”

    說著,他大概將周楠的事蹟說了一遍。

    周楠來府城不過幾日,大約是所做的事實在太精彩,場面上走動的人誰不知道他的大名。

    當聽到周楠嫖故友寡妻,並納為小妾,又和許多女子夾纏不清,剛到淮安上任沒兩天就和一個民女在衙門裡行苟且之事,丁夫人母子都抽了一口冷氣:這不就是只辣雞嗎,真?禽獸也!

    丁夫人忍不住罵了一聲:“真是斯文敗類,士林之恥。這位周大人走衙門裡公然與婦人苟且,他不要名聲了嗎,這和畜生又有什麼區別?”

    道袍老者: “他一個雜流,這輩子也就這前程,難不成還想升官?男女之事,你情我願,別人也不好說什麼?鬧大了,最多年考歲察的時候評他一個品性卑劣,報吏部免職了事。”

    荀秀才:“他算什麼士林中人?”

    丁夫人最後鄙夷地哼了一聲:“原來是個九品雜流,芥子般的小人物,一個品行不端不知禮數的東西,叫人隨意應付兩句,打發了事。”

    她的心思道袍老者自然明白,這個周楠今日登門弔唁,名刺上也沒有隨禮,引得妹子心中不喜,就道:“不然,來者都是客,不可得罪。”

    既然兄長這麼說了,丁夫人心中雖然不快,卻不好反駁,只呵斥兒子:“你這小畜生不也是同樣好酒貪花,整日只知道狂嫖亂酒,真是丟了咱們老荀家的臉。”

    荀大公子荀秀才被丁夫人嬌生慣養了一輩子,聽到母親呵斥,心中不滿,正要發作,一個婆子走進來,磕了一個頭:“見過丁大老爺,見過夫人、大公子,六小姐她……”

    荀秀才問: “她怎麼了?”

    婆子回答:“今天是老爺出殯的日子,六小姐在院子裡哭了一上午,說是要替老爺披麻戴孝,送老爺最後一程。夫人不答應,要死要活的。”

    六小姐就是荀舉人信上所說的妾生女,她上面還有五個哥哥和姐姐。這年頭嬰兒死亡率高,到現在就只剩下荀秀才和她兩個。

    丁夫人大怒,猛一拍桌子:“她還要死要活了,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一個奴婢子生的野種,還真當自己是主人家了。想幹什麼,當著所有親朋故舊的面想要為她六小姐的身份正名嗎,想得倒美,咱們荀家可從來沒有認過這麼個女兒,真是個卑鄙的小賤人!”

    “她要當這個六小姐,是不是還想將來嫁人的時候好敲我們家一大筆嫁妝,做她娘的清秋大夢!你去告訴那個小賤人,就說,叫她老實呆在屋裡,等到三年服喪期滿,我會給她說一門好親事的。嘿嘿,對了,馬管家不是有個侄子在《醉花樓》跑堂嗎。我看那孩子挺機靈的,乃是良配。”說到這裡,她眼睛裡閃過一絲寒光。

    道袍老者吃了一驚,《醉花樓》是什麼地方,城中有名的青樓。馬管家的侄子在裡面估計是當茶壺的,忙搖頭:“不妥,畢竟是妹夫的骨血,這麼做,豈不是叫別人笑話你們荀家。”

    荀秀才不滿:“舅父,我看這麼處置不錯。那小賤人就是個**柴兒,配給龜公正好。”

    道袍老者,面色一整:“胡鬧,荀家好歹也是書香門第,如何能夠做出這種事來。妹子,我外甥好歹也是個有秀才功名的,將來若是中了舉,可是要做官的。就算中不了,也可以給他在府衙里謀個雜流官職。若是壞了名聲,還如何做官。聽我勸,還是給她找個好人家嫁了為好,大家顏面上也過得去。”

    兄長是家裡的主心骨,他既然這麼說,丁夫人只得道:“兄長說得是,妹妹明白。”心中卻發狠,小賤人想嫁,可以。富貴人家,書香門第就罷了,得配個粗魯不文的農夫方消我心頭之恨。

    不過,把小賤人遠嫁趕出家門還需等三年,真叫人氣惱。

    她就對那婆子一揮手:“下去吧。”然後又對道袍老者道:“兄長,客人們都到齊了,咱們出去回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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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社會黑





    不愧是荀子的後人,周楠進得莊里,只見得眼前都是雕樑畫棟,大廳堂中到處都掛有牌匾。仔細看牌匾上的文字,不是進士及第就是蟾宮折桂。

    按照這個年代讀書人的規矩,只要你得了功名,家里人就會刻個匾高掛堂上,以示榮耀。

    數了數,近百年以來,荀家出了三個進士。

    不過,荀家到荀舉人曾祖父那一輩,運勢就轉了,連續兩代人都是白丁。到荀舉人才勉強過了鄉試一關。他兒子荀大公子雖然是個秀才,估計前程也止於此。

    周楠又看了看大廳堂裡的賓客,卻見都是有功名的鄉紳名士,還有五六個穿著官袍的官員,都是六七品命官。

    他回想起先前前來弔唁的浩蕩車馬,心中奇怪,荀家家境豪富,可沒有人才,估計未來幾十年也出不了什麼人物。荀舉人這一死,家中能夠支撐門戶的人都沒有。這些官紳還如此熱情過來哀悼,卻是奇怪。

    人走茶涼乃是人心常態,大明朝官場可沒有照顧烈士家屬的傳統。

    大廳堂裡擺放著一口漆黑的棺材,前面擺了香案。

    想起荀舉人以前在唐順之幕中和自己是老鄉,也說得上話,周楠心中有些難過。

    就在這個時候,就看到主人家走了進來。

    一個五十出頭保養得還算不錯的老婦披一身重孝,出來對眾人微微一福,道:“恕報不周,荀府新喪。先夫為國捐軀,勞煩各位大人和親朋前來弔唁,未亡人荀丁氏感激不盡,攜子給大家施禮了。”

    眾人紛紛向前給荀舉人的亡靈拱拱手,又上了三柱香,然後被荀家下人引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看茶。

    上香弔唁也要論資排位,過得很長一陣才輪到周楠。

    他便上前給荀舉人的靈位鞠了三記躬,旁邊,丁夫人和荀秀才還了一禮。

    上完香,周楠才自我介紹:“夫人,大公子節哀順便,在下府衙理刑廳知事周楠,和荀舉人有過多面之緣。故友罹世,不勝哀痛。”

    聽說是周楠,廳堂裡有知道他名字的人都好奇地看過來,欲要將這個傳說中的詩詞聖手色中餓虎端詳清楚。

    丁夫人惱周楠不隨禮,冷淡地說:“多謝周大人過來祭奠先夫,且在一邊喫茶。”就要把他給打發到一邊。

    這話卻引得周楠心中一陣不快。

    原來,在古代“大人”這個稱謂可不是亂喊的,那是上級對下級的稱。若是弄反了,卻是大大地不敬。比如熊推官可以喊周楠“周大人。”而周楠在喊他的時候,則要冠上官銜叫“熊理刑”或者直接“大老爺。”

    如果喊“熊大人”相當於後世喊“小熊同志”你就等著被頂頭上司穿小鞋吧!

    丁夫人不過是一個舉人的妻子,普通民婦,又不是朝廷敕封的誥命,今天直呼周楠為周大人,簡直就是一種羞辱。

    周楠是一個純粹的利己主義者,又眼睛裡不揉沙子。先前進莊園的時候受了兩個家丁的氣,直接記恨上了這家的主人丁夫人和荀秀才,如果能夠讓那什麼六小姐從丁夫人母子這里分去一大筆家產,念頭自然通達。

    進莊子半天,他心中的氣惱平服了些,就開始琢磨,這種大筆財產分割牽扯甚大。當事雙方自己一個也不認識,也不抱任何立場,何不藉此機會弄點好處?等下看找個機會和丁夫人好好談談,敲她一筆。

    至於那什麼六小姐,和我非親非故,誰在乎。

    而且,和這種縉紳望第搞好關係,對於自己做官也大有好處。

    此刻看到荀舉人老婆對自己的態度,周楠也知道這婦人怕不是一個好相以的,估計根本就談不攏。

    也罷,今天就替荀六小姐主持公道。嘿嘿,你丁夫人讓我周楠一時不痛快,我就叫你一輩子不痛快。

    周楠卻不走,依舊站在靈堂正中,淡淡道:“好叫嫂夫人知道,當初荀舉人身負重傷在揚州養病時,本官恰好也在那裡。大家乃是同鄉,又是士林一脈,彼此以兄弟相稱。荀舉人去世時,本官恰好在他身邊。故友罹世,心中自是悲痛。今日來貴府,乃是有一大事要告訴府上小姐,還請嫂夫人將荀六小姐請來。”

    丁夫人心中突然感覺到一絲不安,這姓周的芝麻官說丈夫去世的時候他就在身邊,這次來又說要見荀六姐,必然不是什麼好事。就喝道:“我是她母親,我女兒尚未出閣,不方便拋頭露面,有話但同我講。”

    反正她鐵了心就是不讓周楠見到荀六姐。

    這話也對,荀家畢竟是大戶人家書香門第,家中的小姐如何能夠輕易讓人看到,那不是笑話嗎?

    周楠也覺得自己這話有點唐突,就冷冷笑道:“當初荀舉人臨去世之前留了一份遺書,交代身後事。”

    “什麼,先夫還留有遺書,快給我!”丁夫人大驚,也顧不得體面,叫了一聲,就朝周楠伸出手去。

    周楠搖頭:“嫂夫人,抱歉,荀兄去世的時候叮囑下官一定要親手交給荀六姐。不過,此事關係重大。既然六小姐不方便出來和大家面前,那就請幾位大人代為開啟,做個見證。”

    說著,就將目光落到左手幾個身著紅色官袍的的官員身上。

    分割荀家家產一事直接關係到丁夫人的切身利益,若是將信交給她,怕就怕這個婦人一拿到信之後就翻臉不認,自己還真拿她沒個奈何。

    如何將信交給來弔唁的官員,那就是直接走法律程序。

    周楠問:“敢問各位大人中誰負責淮安民政,與我理刑廳一道觀看荀舉人的遺書?”

    大家已經隱約感覺到荀舉人這封信必然涉及到了家業,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無論怎麼做都是吃力不討好。都不著聲。

    一時間,靈堂中寂靜無聲。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五十來歲的道袍老者走了上來,溫和地對周楠道:“老夫山陽知縣丁啟光,周大人,請開啟信件,與本官共覽。”

    周楠一楞:“你是山陽知縣?”

    老者微微一笑:“難道還有冒充的?”

    其他幾個官員一臉的精彩,互相遞了一個眼色,同時點頭:“周知事,正是山陽的親民官。”

    周楠之前也聽說過丁啟光的名字,山陽因為是附郭縣,也沒有什麼存在感。在淮安府官場上,這個知縣就好像是隱形一樣。

    就將信從懷裡掏出來,展開來。

    丁夫人和荀秀才也圍上來,定睛端詳。他們母子二人是死者直系親屬,他們要看遺書,既然丁知縣沒有反對,周楠也沒有道理趕他們走。

    這一看,丁夫人頓時流下眼淚來:“是,正是亡夫的親筆。”

    荀秀才也哭道:“見信如面,正是先父遺墨。”

    荀舉人離家到處遊蕩已經十年未歸,加上他又怨丁夫人娥眉善嫉,仗著娘家的勢目中無人,使得別人都笑話他夫綱不振,夫妻感情已經成路人。

    聽到他的死訊見到棺木之後,這對母子也就是當著外人的面乾哭上幾聲。此刻,見到信上大筆財產被分割,心中又氣有急,這哭聲也顯得分外傷悲。

    周楠一直在留心觀察這對母子,卻見丁夫人氣急敗壞,眼睛裡又閃爍著對自己這個信使**裸的仇恨,心中自然是分外痛快。哈哈,知道得罪我周大人的下場了吧,爽,我的快樂就是要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

    最喜歡看到你把我恨得咬牙切齒,偏又無可奈何的模樣了。

    周楠:“丁知縣,荀舉人對後事已經有交代,還請縣尊當著眾賓客的面宣讀此信,了切荀兄身後未了事,告慰他在天之靈。”

    “應當的。”丁知縣點點頭,突然對周楠道:“周知事為亡友送信,千里奔波,乃古人俠者之風,本縣心中敬佩,荀家上下也感念你的恩情。對了,聽說子木與郝廟祝有舊,欲要使郝家落籍山陽。朝廷早有旨意,讓地方官員妥善安置流民,本官也知道民生之艱難,可讓將路引文憑備齊了來縣衙戶房辦理,也感念君父和朝廷的恩澤。”

    周楠有點迷糊,這丁啟光怎麼這麼熱心要幫郝廟祝落籍山陽,那姓郝的跟我又有屁關係。對了,定然是我名聲在外,世人都道我和郝家娘子有私。

    眾口鑠金,積骨銷毀,這還真是說不清楚了。

    不對,丁啟光要賣我這個人情意欲何為,都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丁知縣說完話,揚了揚手中的信,朗聲對眾賓客道:“本官妹夫的遺書上說,他自知傷重不治,這次能為國捐軀,雖百死無悔。惟獨不放心的是家中妻兒,望妻子善待兒女,督促子弟讀書上進……”

    反正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場面話,這些可沒有寫在荀舉人信上,都是丁知縣胡編。

    周楠心中疑惑,繼爾大驚。

    就在這個時候,旁邊的丁夫人流淚接著說道:“先夫說他尤其放心女兒六姐。家中產業悉數交給妾身和長子打理。又感念周知事的千里送信,久仰周子木文才風流乃是我府一等一的人物,欲將六姐終身託付給他,以為……妾室。

    最後,她又抹了一下眼淚,對丁知縣道:“兄長,家夫罹世,我心中直如一團亂麻,家中大小事務都稀疏託付給兄長。”

    丁知縣一臉駭然地看著丁夫人,須臾才長嘆一聲,擺首無語。

    “啊!”周楠瞠目結舌,心中只有個念頭:好黑,不怕黑瑟會,就怕社會黑!

    靈堂中萬籟俱寂,只一團團香煙裊裊升起,幾片紙灰因風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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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骨骼精奇





    周楠萬萬沒想到這個丁知縣竟然是荀舉人的大舅子,這封信落到他手裡,還能搶回來?

    想不到自己精明一世,竟然忘記了在送信之前調查清楚荀家的家世背景,這才著了人家的道兒。

    不過,他只是一個送信的,來之前也沒想過要拿這封信做什麼文章。剛才也不過是在莊外受了荀家家奴的氣,才決定找回場子。

    真說起來,自己和荀家也沒有什麼過不去的恩怨,實在沒有理由在這事上認死理。

    若是應了這事,對自己有兩大好處。

    首先,丁啟光答應自己給郝廟祝一家落籍山陽,怎麼說也能從郝家拿幾十上百兩銀子的孝敬,身家頓時暴增百分之二十。

    周楠到府城之後,剛安家,又需要場面迎來解往應酬,個人財務狀況不是太好,正需要得到改善。

    其次,如果應了這事,就算是拿了山陽知縣一個把柄。自己現在在官場上混得極慘,正需要過硬的背景。娶了荀家六小姐為妾,她可是叫丁知縣舅父的。

    認了丁啟光這門親戚,對於自己將來的好處實在太多了。

    如果今天一心要將荀舉人這封信示之於眾,對自己不但沒有絲毫的利益,反要得罪丁知縣這個地方官。一旦翻臉,這廝在府城經營多年,勞資未來會有無盡的麻煩。

    生活就像強女幹,既然不能反抗,那就享受吧!

    嘆息一聲之後,丁啟光用深邃的目光看著周楠:“我妹夫詩酒風流一世,臨死的時候神思迷糊,做事難免荒唐。不過,死者為大,既然他已經這麼說了,卻不好違逆,不知道周知事意下如何?”

    這是硬要將外甥女給做妾啊,周楠很是無奈,也不知道那荀六小姐生得如何?不過,荀舉人相貌堂堂,美男子一個。再看他兒子荀秀才,雖說一副酒色淘虛身子模樣,卻又點小帥氣。

    女兒像父親,六小姐應該也有幾分姿色。

    況且,古人有娶妻娶賢納妾納色的傳統,荀舉人的小妾肯定是美的。六小姐父母一帥一美,相貌必然差不了。

    就施禮:“全憑夫人和縣尊做主。”算是明確地告訴丁啟光,下官也不說破你的謊言,以後咱們就是親戚了,官場上你這個便宜舅父可要多多關照小弟啊!

    丁啟光不為人知地鬆了一口氣,將信收進袖子中。依舊裝模做樣地搖頭:“妹夫實在是太荒唐了,子木,你先回府城吧!這件婚事就如此定了,等到我那外甥女三年服喪期滿,你再派人來接。 ”

    聽說三年後再來納荀六小姐,周楠也舒了一口氣。他也實在不想討這麼個小老婆,就算六小姐生得不錯又如何?

    若想要美女,解決生理需要,只須腰中有銅,好辦得很。可做夫妻,那是要照夕相處的,鬼知道荀小姐什麼禀性,別弄得家宅不寧人見人憎就沒意思了。男人嘛,回到家中不就圖個安寧舒適?

    三年時間很長,以後有機會退掉這門親事就是。

    如此看來,荀六姐生的是美是醜,倒不打緊。

    就在這個時候,丁夫人突然插嘴:“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既然周大人到了。管家,去叫六姐收拾一些貼身的衣物,隨周知事一道回家去。”

    喪事現場,竟然談婚論嫁,這也太不嚴肅了吧,傳出去豈不是一場笑話,也是一件仇聞,對於荀家家聲也有不小的損失。

    丁啟光大皺眉頭:“妹子,這事不合禮儀,不妥當。”

    丁夫人:“兄長,各位親朋,六姐乃是妾生子,老爺在世的時候也沒認這個女兒。到如今,她也沒有人祖歸宗,也只算是奴僕家生子,今日將她配與周大人,倒不違反禮制。”

    眾人賓客久聞丁夫人善嫉心胸狹窄不能容人,心中都道:荀舉人當初不敢認識這個女兒,還不是你的意思,怕你鬧事。

    不過,她所說的道理卻是對的。都點頭,說不違反禮制。

    周楠也是無奈,只得坐到一邊靜靜等候自己的新娘。

    靈堂中,陸續又有客人上前弔唁。

    不片刻,就有一個管家帶著一個身著粗布衣衫的女子過來。

    這女子大約十四五歲,上前同丁知縣和丁夫人見禮:“見過舅老爺,見過娘。”

    原來這個女孩子就是荀舉人的女兒,所有賓客都伸直了脖子看去,然後同時抽了一口冷氣:真是骨骼精奇,異常人哉!

    周楠心中也是好奇,定睛看去,頓時如同五雷轟頂,差點發出槓鈴般的怒笑:“這就是所謂的美女,這就是我未來的新娘,丁啟光,我跟你沒完!”

    只見這姑娘大約一米七十四左右,她尚處於發育階段,再過得四五年,估計會長到一米七六模樣。她有一條大長腿,細腰,大有後世超模中性風範兒。

    說到這裡,大家或許會奇怪。明朝人因為營養不太好,普遍生得矮。納這種高頭大馬的女子回家,確實有西風壓倒東風,夫綱不振之虞。可周楠身高一米七八,和六小姐正般配。而且,荀六姐的身材正符合現代人的審美品位,周楠為什麼會氣得吐血呢?

    問題就出在荀六姐的臉上。

    沒錯,荀小姐就是傳說中的背影殺手。背後看想犯罪,正面看想自衛。

    實話說,荀小姐五官倒是生得不錯,大眼睛,高鼻樑,櫻桃小嘴。可皮膚卻黑,鼻兩側還有不少雀斑。最糟糕的是,她滿面都是痘包,一顆顆如同黃豆大小,又紅又紫,其中還有幾顆長了膿頭,叫人見了有種一擠而出的衝動。

    接著又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嗓子眼裡像是被人塞了一把毛髮,吞不下又吐不出。

    這就是個內分泌失調的青春期女孩,雀斑與青春痘同色,黑臉共大身量齊飛。

    丁夫人指了指周楠,道:“六姐,這位是府衙理刑廳知事周大人,老身做主了,將你配與他為妾,等下你就隨他一道回家。周大人好歹也是個朝廷命官,隨了他,自是你的福分。”

    哪個少女不壞春,對於未來的夫君,六姐也有過自己的遐想。也夢想過有一天,一個英俊瀟灑的弱冠白衣少年高中狀元後,駕著七彩祥雲來荀家三媒六聘,八台大轎迎自己過門。

    此刻見到周楠一把年紀,都二十七八歲的老人了,自己又是給人家當小老婆,頓如五雷轟頂。

    當即就慘叫一聲,直接趴在父親的棺木上不停將頭撞下去,哀聲哭喊:“爹爹,爹爹,你十年未歸,怎麼就這麼去了,留下六姐一個人在世上?爹爹,你好狠心,好狠心啊!”

    哭得當真如巫山猿啼,杜鵑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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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好大年紀的晚輩





    荀舉人總算是入土為安,送走賓客,靜室中丁知縣一臉氣惱地對丁夫人道:“妹子,好歹是荀家的孩子,如何能夠給人做妾?”

    丁夫人冷哼一聲: “不給人做妾又如何?”

    丁知縣道:“今日周楠拿了妹夫的遺書登門,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若他當初說出家產分割事宜,這家還真要被六姐分去一半了,必須要堵塞住周楠的口。周楠品行不端,可看他行事也是個精明之人,結交地方官對他將來也大有好處,必然知道如何取捨。此事為兄會妥善處置,你又何必將六姐許給周楠這個無行之人?”

    “周楠本有妻室,你就算要將六姐嫁過去,做個平妻即可,又何必叫她做妾,畢竟是荀家的女子,給人做小,傳出去對你的名聲也不好。別人卻要說你不看善待亡夫子女,哎!”

    他忍不住搖了搖頭,表情很是不滿。

    丁夫人是丁家的小妹,從小就是在兄長們的嬌慣下長大,行事也是肆無忌憚。咯咯一笑,一臉的猙獰:“那小娼婦還想著帶著大筆嫁妝出門,到夫家當大奶奶做威做福耍派頭。呸,做她娘的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一個連族譜都進不了奴才。我就是要讓她一文錢嫁妝沒有給人做小妾,嘿嘿,將來被大婦收拾得生不如死才叫人痛快。”

    “聽說那姓周的荒淫無恥,名聲極其敗壞,做他的小老婆,那就是掉到火坑里了。”

    說罷,她又高聲咒罵:“我家那賊漢子當年迷上了小賤人的的死鬼老娘,從那時起就不來我屋。去尋他說話,只兩句,就一通訓斥,視我如寇仇。別人家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隨意隨點嫁妝就好。他卻好,要將一半的家產給妾生子,當我母子什麼人?既然他不仁,也別怪我不義。”

    “咯咯,姓荀的老畜生,你在天上看到自己的寶貝女兒給一個齷齪小人做妾卻不知道做何感想?咯咯,我今天太高興 ,從未有過的高興。”

    丁夫人笑得眼淚都下來了。

    丁啟光身為山陽縣令,好歹也是進士出身,讀了一輩子聖賢書,自然知恥。今日昧著良心將妹夫的女兒許給周楠,心中難免羞愧。

    丁家是豪門望第,書香世家。見自家妹子現在形如潑婦罵街,狀若失心瘋婆,丁知縣大怒道:“你真是瘋了!”

    說罷,就拂袖而去。

    荀秀才:“舅父,天色已晚,歇一夜再回。”

    丁知縣怒喝:“歇什麼歇,看看你娘,好歹也是讀過書的,現在成什麼樣子!”

    荀秀才偷偷撇撇嘴,心道:能夠淨身將那卑賤的丫頭片子攆出家門不是好事嗎,舅父怎麼不高興的樣子,胳膊肘怎麼望外拐?

    *******************************************

    周楠完全處於懵逼狀態,他也不知道是怎麼領著荀六姐出了荀家門,又是如何上的馬車。

    車輛轆轆向前,好半天,周楠才醒過神來。吞了一口唾沫,看了看身邊的荀六姐,艱難地說:“六姐,我……以後怎麼稱呼?”

    叫她六姐吧,她已經嫁給了自己,這麼喊,也生分了。叫娘子吧,感覺怪怪的,自己也從來沒有想過拿她妻子。

    荀六姐彷彿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地朝旁邊一縮,驚叫:“別過來,別過來。”

    她身坯本大,車廂也小,即便這一縮,還是佔據了半個空間。

    明明是一頭胭脂虎,偏生要做受傷小鳥,感覺什麼地方不對勁。

    車中光線暗,看不清楚她的五官相貌和麵上氾濫成月球表面的痘痘。只一具妙曼的身子,叫人驚心動魄的大長腿。

    周楠突然喉嚨裡又咕咚一聲:好美的身材,真是難得!

    竟有種難以遏制的衝動。

    看到周楠綠油油的眼珠子,荀六姐更懼,猛地抽下一根釵兒,抵在自己心窩上,顫聲叫道:“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死給你看。”

    週楠大驚:“別別別,螻蟻尚偷生,不要尋短見,我出去就是了。”

    就出了車廂,和車把勢坐在一起。

    車廂中又傳來荀小姐低低的哭聲:“爹爹,娘,娘……”

    這一哭就沒個停止的時候,直到馬車進了城,停到自家門口。

    周楠已經被她哭得快要崩潰了,待荀六姐下了車。看到她一臉的豆子,忍無可忍,從袖子裡抽出一張寫滿字的紙遞過去,道:“你可別哭了,荀芳語是吧?這個給你,是你的身契。我又不是禽獸,是個女人就行。你生得實在太挫,我心中卻是不喜。老實同你講,把你許給我可不是老子的本意,我也是受害者。從現在開始你自由了,愛去那裡就去那裡,少來煩本官。”

    色狼的名聲純粹就是被人的誣陷,周楠自己也深以為恥。沒錯,青春慕少艾,窈窕淑女,君子好俅,人之常情。我也懂得欣賞美,喜歡漂亮姑娘。可你荀小姐不美啊,我又不是憋慌了的老鰥夫,死牛爛馬破銅爛鐵都收。

    你這個女娃娃分明就看不上我周楠,帶你回家,還得養你一輩子,我究竟圖啥,走遠遠兒的你吧!

    說完話,周楠徑直進了家門,蓬一聲將門關上。

    今天出門耽擱了一天,此刻已是申時。周楠雖然身子疲乏,還是強提起精神從水井裡打了水,將這幾日換下的髒衣服放進盆裡,又丟進去兩片皂角。

    他心中感嘆,沒有女人就是不成,房子的面積實在太大,光每天打掃就要累死人。等到素姐生完孩子,我得回一趟安東把雲娘接過來。

    洗完衣裳晾好,感覺腹中飢餓,周楠就決定上街胡亂吃點什麼。

    剛走到大門後,就听到外面有一個男子的聲音凶狠霸道地喝道:“哪裡來的乞丐婆子,要飯要到周老爺府上了,滾蛋!”

    又使勁拍著門環:“周老爺,周老爺在嗎?”

    周楠心中好奇,這聲音卻不認識。

    就拉開大門,定睛看去,是一個三十出頭的一臉猥瑣的男子,正對著呆呆坐在門邊的荀六姐荀芳語橫眉怒眼。

    周楠問那人:“我是周楠,你是何人,緣何尋上門來?”

    “哎喲,原來是伯父,侄女婿王二給你磕頭了。”那漢子撲通一聲跪下去,就給周楠蓬蓬地磕了三個響頭。

    這漢子一看就是個油頭滑腦之人,又缺了一顆門牙。

    周楠頓時醒悟:“你是小蘭的丈夫王二。”

    “正是小侄。”

    被一個比自己還大兩三歲的人喊伯父,感覺怪怪的,周楠問:“乖侄兒,你有什麼事?”

    王二:“伯父,小侄天剛亮就啟程,現在才到地頭,還滴米未粘牙呢!”

    周楠指對他實在沒什麼好感,指著前邊的一家棉館道:“既然在如此,你去吃過飯再來和我說話。”一碗麵十文錢,就這十文錢,周楠也不想幫他出。

    王二眼珠子一轉:“禀伯父老爺,小侄已經在前邊小得月樓叫了酒菜,等下就會送到府上。”

    得月樓是蘇州名店,小得月樓的師傅是從蘇州請過來的,做得一手好蘇州菜,在淮安城中也是名氣極響,官員們往來應酬,都喜歡去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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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兩大賴皮(一)





    周楠也喜歡蘇州菜,尤其是蟹黃豆腐、蓴菜豆腐、藏書羊肉,都是他的心頭好。

    他腹中已飢,正尋思著等下出門吃什麼,見王二如此乖覺,臉色也好看起來:“乖侄兒,家裡說話吧!”

    王二這人不愧是鄉下有名的浪蕩漢二流子,口才倒是了得。進家門之後,一通恭維,伯父伯父喊得口甜。周楠雖然不吃這套,但還是感覺很舒服。

    所謂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周楠是周家唯一的讀書人,唯一有官職在身的。以前在安東縣威風八面,現在又進了府城。如果沒有猜錯,王二這次尋來,定然是要求自己辦事的。

    坐下喝了兩口茶水,周楠剛要問,小得月樓的伙計就挑著一個蒸籠過來,將六七樣酒菜擺在桌上。

    周楠嚐了一口,讚了一聲:“不錯。”就揮了揮手。

    那伙計卻不走,賠笑道:“老爺,承惠,六錢銀子。”

    周楠疑惑地看著王二。

    王二尷尬地訕笑道:“伯父老爺,侄兒來的匆忙,卻是忘記帶銀子,這一整天還粒米未沾牙。”

    周楠氣得差點罵娘,合著你這鳥人請客是本老爺出錢啊!

    氣惱地扔了一錠銀子給小二,周楠沉著臉一言不發,只是吃飯。

    王二臉也厚,小心地給周楠斟了一杯溫熱的黃酒,有劈劈啪啪自顧自話地說了一氣。

    說的不外是家中什麼人和什麼人因為田埂的事情起了爭執,打得頭破血流;什麼村的什麼人和媳婦吵嘴;今年麥子收成不錯,官府又不收稅,大家終於可以吃個飽飯了。

    周楠聽得心慌,將筷子朝桌上一拍,喝道:“王二,你說得這些同我又有什麼關係,你來尋本老爺究竟想做什麼?”

    王二一臉的諂媚:“伯父老爺,小侄今日進城就是想來拜見一下你老人家,沒別的意思。”

    周楠:“有屁快放,有話就說,你不說是吧,我老人家要回屋睡覺了,你明日一早就回家去,別在這裡礙眼。”

    王二這才期期艾艾道:“伯父,小侄這次來給你磕頭,還真有一件事想求你老人家。伯父老爺你以前不是我縣的典史嗎,現在升官到了府城,那個位置就空了下來。小侄想,是不是請你舉荐一下把我給補進衙門裡去?”

    他口才不錯,總結歸納能力出色,只幾句話就將事情說得清楚。

    原來,大明朝皇權不下縣,縣以下都是地方縉紳自治。也就是說,朝廷只派遣知縣這個掌印官和縣丞這個佐二,再下面經管具體事務的吏員都是當地人出任。

    吏員通常是好幾代人在衙門裡做事,父業子承。

    一個吏員如果不出大的問題,會乾一輩子。退休之後,他就會提出繼任人選補上這個缺。

    這也是大明朝基層的明規則,周楠這一走,禮房師爺的位置就空出來了。他一直沒有提接任人選,衙門裡的人也不好動。所以,安東縣禮房到現在依舊是群龍無首。

    王二:“伯父,這事再拖下去,衙門裡等不了,說不准就便宜外人了,你老人家和詹縣尊又有仇,不妨將這個職位給侄兒。”

    說到這裡,想起縣衙門師爺的油水和威風,他咧嘴笑起來。

    可惜他沒有門牙,這一笑,頓時狗竇大開,甚是滑稽。

    周楠斜視他一眼:“你識字嗎,能讀書寫文章嗎?”

    王二道:“沒讀過書,不過,小侄走南闖北一輩子,見識多了,常用字也識的幾百個。至於文章,不會寫我還不能吩咐下面的人去辦嗎?”

    周楠很乾脆地拒絕了:“你就是個半文盲,知道典史是做什麼的嗎,成天都要同文書打交道,我說是推薦了你,那才是笑話,沒那個金剛鑽就別攬這個瓷器活。否則,若是德不配位,惹出事來,那就是害了你。”

    王二卻是不依,求道:“伯父老爺,咱們好歹是一家人啊!小蘭可是你的親侄女,還請看到她的份上幫小侄一幫。你也知道,我娘性子不好,小蘭過門之後和她老人家吵過幾次,還抹了眼淚。如果小侄能夠做縣衙典史,就可以把她接進城去住。”

    這話中的意思周楠如何聽不懂。

    王二說,如果不答應他這事,小蘭在王家就沒有身份地位,就要受婆婆的氣,你這個做伯父的於心何忍。

    這已經是威脅了,周楠又想起周楊一家在自己被錦衣衛抓走,直接打上門去欺負雲娘,又搶了家中許多東西,頓時惡上膽邊生,冷冷道:“你也休提小蘭,她嫁到你們王家與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你那件事,恕我無能為力。你今晚就歇在這裡,明日一早就回家去。我勸你,過日子得塌實,別這山望著那山高,有非分之想。”

    王二如何肯甘心,正要繼續癡纏。

    突然,外面又有門環響。

    周楠心中正不爽,喝道:“什麼人?”就要起身去看。

    王二:“伯父,讓小侄去看看。”

    就起身朝外間走去,一邊走一邊罵道:“哪裡來的不眼的東西,大半夜來拍門,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打不斷你的腿。”

    一開門,就見荀芳語正站在那裡,也不說話,只用麻木的眼神看過來。

    “啊哈,原來是你這個乞丐婆,滾開!”

    王二唾了一聲,就去關門。

    荀芳語只用手死死地拉著大門,卻一句話也不說。

    王二惱了,抬起腳就要踹過去。

    周楠:“王二,休得無禮。”

    他走了過去,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荀芳語,心中明白,這個六小姐是無處可去。

    天已經徹底黑了,古代的城市都有宵禁,一到夜裡,街頭都是兵丁和更夫巡邏。若尋常百姓無事在街上亂逛,被抓住會被直接丟到監獄裡去。

    因此,你就算要當叫花子流浪漢,也只能在鄉下流竄,城市對一個沒有身份的人非常的不友好。

    監獄裡是什麼情形周楠這個老公門自然清楚,一個女孩兒若是在裡面呆上一夜,那就是名聲盡毀,再無顏活在世上。

    顯然荀芳語也是知道這點,心中驚恐,只得來拍周楠的家門。

    看到她一臉的絕望,周楠心中突然一軟:“罷了,六姑娘你進來吧,自己坐下吃點東西。”

    荀芳語機械地跨進門檻來。

    王二:“原來伯父老爺認識這位姑娘,你老人家早說呀,小侄剛才這位姑娘無禮了,還請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再仔細看荀芳語的身材和臉蛋,王二心中嘖嘖稱奇:這女子好高,跟高腳鵝一樣,臉上又這麼多瘡,看得人心中發毛。此女定然是和伯父有私,估計伯父當時也是抓心慌把人家給辦了。事前當別個是美嬌娘,事後又嫌人家貌醜不認帳,現在麻煩了吧,被人追上門來了吧?

    如此醜女也下得去手,伯父好胃口。

    果然能者能人所不能,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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