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37
mk2258 發表於 2018-4-27 19:22
第一百一十章詹大人(求推薦票)





    昨夜頗冷,兩個病人躺在身邊。可憐周楠一會兒要給詹胖子換額上用來降溫的濕棉巾,一會兒又要去看夏儀咳死過去沒有,自然沒有睡好。

    他迷糊到午時才醒,至於出門看看能不能賺點錢的事也只能等午飯後再說。

    今天依舊在下雨,不一會兒店小二關甲就端著一口熱氣騰騰的大木盆過來,裡面是一盆白米飯,還蓋了一層繪牛皮菜,涼拌大頭菜。最妙的是還是十幾片一指厚的老臘肉,當真是香氣四溢。

    詹通搶過扣在飯上的碗就挖了一大陀飯,手忙腳亂地朝口中扒拉:“香,好吃,好吃。”

    見伙食如此之好,周楠心中也是歡喜,扶夏儀起來,餵了他一口飯,問:“老夏,可好些了/”

    一口油水飛濺半透明的肥肉下口,夏儀頓時來了精神:“好多了,感覺比起昨天要爽利些。:”

    他是肺上有疾,肺病在古代又稱為癆病。俗稱餓癆。

    和普通的感冒發燒沒有胃口不同,這種病需要大油大水補養。

    當然,詹通卻是個例外,感冒了依舊能吃。轉眼,就兩碗飯下肚。那十幾片臘肉一大半進了他的嘴。

    還待搶,周楠抽了他手背一筷子:“老詹,別過分了,老夏也病著。老夏,再吃一片。”

    夏儀一口咬下去,油水標出來,晶瑩地沾在鬍子上。

    他朝關甲點了點頭:“小二哥,多謝了。”

    關甲:“好吃嗎?”

    詹通:“這不廢話嗎,自然好吃。”

    關甲:“好吃你們就多吃點,吃完好上路。”說完就笑吟吟地走了。

    周楠皺起眉頭:“這人怎麼說話的,聽起來不對勁。”

    詹通笑道:“或許是店家見咱們實在沒錢,又可憐,良心發現,不要錢了,要趕咱們滾蛋。”

    想了想,無商不姦,關甲的惡劣行徑,他和他們東家有良心嗎?

    周楠突然變了臉:“不對,怕要出事。胖子,別吃了,扶了老夏咱們走,直接去衙門。老夏,事情不對,顧不了那許多。”

    剛說完話,傳來一陣轟隆的腳步聲。就見到五個軍漢闖進客棧來,為首那人高聲喊道:“我等乃是唐公督師行轅軍士,所有人都呆在屋裡不許出來。若有違抗者,按通倭罪論處!”

    說完,他就走到馬厩前,定睛看著周楠三人,高聲問:“二叔,關甲,可是這三個?”

    客棧衛掌櫃和關甲走出來,笑瞇瞇地看著他們,道:“就是這三個,你們三人欠了小店房飯錢,看你們模樣應該是逃難來的難民。在這裡困坐愁城也不是辦法,活人難道還能被餓死了。你們看這樣好不好,如今唐公求賢若渴,行轅裡正是用人之際。小老兒看三位都是非常人,聽你們說話都是知書達利的有識之士,就推薦你等去軍中效力。”

    “以你們的本事,將來未必不能在沙場上封妻蔭子,搏一場富貴,到時候可要感謝小老兒喲!”

    “什麼?”周楠三人同時叫出聲來,心中同時明白,他們是被掌櫃的當豬崽給賣了。

    “大膽,知道這位是誰嗎?”這個時候,周楠也顧不得那許多,指著夏儀道:“他是錦衣親軍北鎮撫司千戶夏儀,正五品武職,休得無禮,快帶我們去見你們長官。”

    聽說眼前這個癆病鬼是錦衣衛,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為首那個軍官嚇得心中劇跳,問夏儀:“這位上官,可真?”

    夏儀卻搖了搖頭:“不是,我們就是逃難過來的難民。”

    周楠大驚:“老夏,夏千戶,你可不能這樣啊?你那個機密差事固然要緊,可一旦從了軍,咱們哥仨的命就要保不住了。”

    又對那軍官道:“我們有證據的,你看,你看,飛魚服。”說著就奪過夏儀的包袱,把飛魚服扯了出來。

    這一扯,卻只有一副袖子,他尷尬地捧在手中:“撕爛了撕爛了。”

    幾個士兵哈哈大笑起來:“還錦衣衛呢,笑死人了。”

    “你是來埋汰軍爺的嗎?”軍官怒視周楠:“姓名?”

    周楠:“周楠。”

    “好,記下來。”軍官就接過關甲早準備好的筆,在花名冊上寫了一筆。

    詹通再也忍不住了,剛到午後,還沒到他發燒的時候。就罵道:“骯髒可鄙的賊軍漢,知道本大人是誰嗎?淮安府安東知縣,打不死你。”

    “哦哦,一會兒是錦衣千戶,一會兒是七品知縣,當我是傻的呀?如果是,腰牌、文憑、官引、路條拿出來給我看。”

    詹通:“沒有,本大人沒有,你帶我去行轅見上官不就知道了。”

    軍官暴笑起來:“你當我是傻的嗎,沒有這些東西,憑什麼叫我相信?”笑完他臉一冷:“再廢話,打不死你,你叫什麼?”

    “本大人姓詹,怎麼了,我可是裕王府……”

    “住口,少給爺爺說瘋話。”軍官提筆在花名冊上寫了一筆,念道:“茲解到江陰縣狀元街劉家所出丁壯一名,充實軍中,姓詹,名大人。”

    周楠瞠目結舌,詹大人,這名字好呀!和明朝歷史名人王大臣一時瑜亮,哼哈二將。

    軍官寫完把筆一扔,對手下道:“捆了這三個流民,帶回軍中。”

    周楠制止住正要暴走的詹通:“大人,好漢不吃眼前虧,再說去了軍營好歹能混個三飽一倒。”

    又對那軍官道:“我們自己走,希望你能夠為今日的言行負責。”

    軍官冷笑:“還真當你們是什麼大人物,哄誰呢,走走走。”

    又朝衛老闆一笑:“二叔,弟兄們都辛苦了,你看這鞋襪……”

    衛老闆笑著將一枚銀子遞過去,罵道:“怎麼少得了你的,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小時候還抱過你,談錢太傷感情了。”

    軍官嘿嘿笑道:“二叔你還真當我是個不曉事的小孩子啊,你拿這三人抵役,至少抵了六十兩銀子,才給我這點錢,看到你是長輩的份上,就不廢話了,權當幫你一個忙。”

    說畢,感慨:“談感情傷錢啊,古人誠不欺我。”

    周楠本以為這次被充軍是帶到城中的唐順之行轅,到時候見到有見識的官員,再表明身份不遲。眼前這個軍官就是個不曉事的,同他也講不清楚。

    可跟他走了一路,卻出了城。

    可憐詹通又開始發起燒了,而夏儀則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二十里地竟走了兩個時辰才到。

    竟是一座小城鎮,名曰:楊舍鎮。

    地方破大,規模僅比江陰縣城小些,駐了上千人馬,分屬於十幾個不同的單位。到處都是倉庫和新建的土圍,顯然是唐順之軍的後勤補給基地,一座不大不小的兵城。

    周楠看情形忍不住鬆了一口氣:只要不是去一線部隊就好,戰場上刀箭無眼,說不定運氣不好就被倭寇死殺死了。而以詹、夏兩位老哥的身體,上戰場自然是有去無回。

    其實,周楠也是想多了。唐順之治軍甚嚴,沒經過嚴格訓練的,又精通操船之法的壯士還真進不了一線部隊。

    要知道主力作戰部隊的配給極好,戰前有開撥前,戰鬥是又要發銀子激勵士氣,戰後還有犒賞。軍隊是講究出身的地方,你一個外來人還擠不進主力戰兵的隊伍。

    也就是乾些運輸物資一類的髒活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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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被拋棄了(二更)





    本以為這裡是唐順之的後勤補給基地,應該戒備森嚴才是。卻不想,進得鎮中,裡面亂得厲害。

    鎮中的房屋早已經被各大單位給號了,稍微看起來大點的院子門口都掛著牌子,上面寫著衙門的名字,門口還立著衛兵。

    街上是衣衫襤褸的壯丁蜂擁而來,又蜂擁而去,口中嚷嚷:“官長,我們該去什麼地方?”

    “長官,咱們吃住在何處?”

    “餓,我餓啊!”

    … …

    不用問,這些都是臨時從常州各縣徵集而來的鄉軍和民夫。

    很快,在那個軍官的帶領下,周楠扶著夏、詹二人就到了一座小院子裡,一個看起來像是總旗職位的人接待了他們。

    那軍官將花名冊遞了過去,對總旗道:“這是江陰縣徵調的民壯,解送你部,快些接收了,俺也好回城去。”

    總旗上上下下看這三人:“這三人倒是壯實,不錯,不錯,且收下來。你們叫周楠、夏儀和詹大人?”

    不等詹通糾正,他繼續說道:“進了我部,按照唐公定下的規矩,一日三餐,早飯和午飯管飽,每月還有五錢銀子腳力。來人,將他們帶下去安置。”

    詹通是個大胖子,身大力不虧。夏儀更是壯如鐵塔,至於周楠個頭也比普通明朝人高上一截。兵員素質不錯,總旗很滿意。

    周楠一想,即來之則安之。反正這裡是唐順之的軍營,等到遇到大人物,再讓詹胖子表明身份就是了,看樣子大家也不用上前線,有飯吃,先混個肚圓再說。

    正在這個時候,夏儀就開始劇烈咳嗽起來,這一咳就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咳得滿眼淚光。

    總旗神情一凜,對那軍官道:“這三人我這裡怕是不能接收,你還得另外尋個地方安置。”

    那軍官大為疑惑:“這是怎麼回事?”

    總旗回答:“唐公徵調常州丁壯充實入鎮海衛軍中,咱們屬於崇明沙所,這三人應該去那邊才是。我若是接收了這三人,卻傷了兩家和氣。這是軍中的規矩,亂不得。你還是帶他們過去,出門左轉一條街就是,送客送客。”

    那軍官皺了一下眉頭:“唐公規矩實在太多,卻是不爽利。”

    接著,他又押著三人走了大約兩百來米,又進了一座院子。

    可憐詹通燒得厲害,已經是滿頭虛汗。到了地頭,崇明沙所的人一臉為難,說:“咱們是蘇州府的衛所兵,怎麼可能接收常州的丁壯,還是找你們常州府衙吧。出門右轉那條街走到頭,再左拐就是。”

    那軍官沒得奈何,只得又押了三人去常洲府衙設在鎮中的鄉軍衙門,問那邊要不要人。

    接待他們的是府衙的一個書辦,這人可沒有那麼客氣,對著那個軍官就是一通呵斥:“混帳東西,卑賤的軍漢。咱們府衙負責的是物資轉運,又不上陣廝殺,要兵做甚,你開軍餉啊?”

    那軍官賠笑:“衙門裡轉運軍資不也需要夫子?”

    書辦更怒:“你眼睛瞎還是不識字,這文書上說是徵招兵丁鄉勇三人。兵丁兵丁,自然不是夫子,你還是解送去軍營裡吧,叉出去。”合著說不要兵的是他,現在又要鄉勇了,反正全憑一張口。

    就這樣,一行人被直接轟了出來。

    那軍官和手下四個士卒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原來,有明一朝,除了萬曆年間討伐播州楊應龍作亂,和鎮壓李自成、張獻忠造反,以前還從來沒有在國境內打過這種規模的戰爭,缺乏經驗。

    唐順之雖然是乾才,可上任不過一年多時間,麾下軍隊和軍隊,軍隊和地方關係還沒有理順,下面的建制亂得很。在楊舍鎮中有十幾個來自四面八方的單位,既有蘇州的崇明沙所、松江府的鎮海衛,還有他從薊縣帶來的邊軍。

    另外,常州府、蘇州府、松江府、鎮江府還在這裡設了轉運衙門。

    加上本地的民政部門,亂得厲害。

    按說,隨著戰事一起,百姓大量逃亡,人力資源短缺,這三個壯丁應該是搶手的香餑餑才對,今日怎麼沒人接收,真是怪事。

    詹胖子實在走不動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哀號:“我身子好軟,走不動了,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夏儀只不住咳嗽,滿面慘然。

    一個士兵好像明白了什麼,對那軍官道:“大哥,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這三人中一個癆病鬼,一個又病得這麼厲害,擺明就是吃白飯幹不了活的。若是死了,也要沾上晦氣,自然沒人肯要。”

    古代醫療條件落後,一個感冒就會死人。

    天知道這咳得吐血的傢伙是不是得了肺癆,那胖子很有可能是流感。真招入軍中,把大家都過上病,那就是成片成片地倒。

    那軍官一拍額頭,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就說嘛!直他娘煩死老子了,不用管這三個瘟貨,咱們走,回去之後就報個逃亡了事。”

    走了一兩個時辰路,他手下四個兵丁早餓得前胸帖後背,鎮子裡可沒有那家衙門好心請他們吃飯。同時叫道:“說得好,反正錢已經到手,咱們回縣城去了。”

    說罷,呼嘯而去,只留下面面相覷的周、夏、詹三人。

    原來,那軍官正是客棧衛老闆的侄兒,如今正在常州府鄉軍效力。拉周楠等三人抵役的文書手續都已經做好,他個人也分了幾兩銀子。

    既然錢已經到手,也懶得再多管,咱當兵的,要節操何用?

    戰爭時期,逃亡的士卒和民夫多了去,也不少這三人。

    難不成還留在這裡挨家挨戶求那些衙門的大爺們行行好,收下這三個孽障吧,老子可受不了這個氣。

    至於這三個住霸王店吃霸王餐的,管他去死。

    看到那五人絕塵而去,周楠突然急了:“誒,誒,誒,別走啊,你們走了我怎麼辦?”

    “哈哈哈哈,這些軍漢終於走了,咱們自由了。 ”詹通突然清醒過來,大笑:“周子木,快扶本大人回城去,咱們依舊去客棧呆著,等夏千戶那個朋友回來,借了盤纏回京。”

    周楠沒好氣地說:“我倒是寧願被人充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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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看誰快(三更,求推薦票)





    詹胖子大奇:“子木,咱們一個是正七品朝廷命官,一個是錦衣千戶,你是有功名的讀書人,被抓進軍中,怕是要被傳為奇談,以後也沒臉見人了。還有,進軍營充做勞役,別人躲都來不及,你反盼著被抓,我活了四十多年,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麼奇怪的要求。”

    夏儀也哈哈一笑:“我也沒聽到過……咳、咳……”

    周楠嘆息一聲:“老哥,你方才說依舊回客棧去等,可能嗎?且不說馬上就要天黑,以二位的腳程根本走不到。就算回到城中,還能有地方吃住。以前客棧衛掌櫃之所以留我等吃喝,那是因為我們欠他許多錢。如果把我等趕了,那錢從什麼地方討?”

    “早上的時候難道你聾了沒聽到,衛掌櫃已經將我們仨抵了勞役,現在回去,人家要讓咱們住客棧才怪。”

    “你看這天還在落雨,冷得厲害,咱們睡大街,以二位的身子骨只怕熬不到明天日出 ”

    “這先別說,今天晚飯還沒著落呢。如果真有地方接收咱們,好歹有吃有睡啊!”

    詹通面色大變:“是啊,別的還好,如果餓上一頓還不如死了。要完,要完!”

    夏儀氣得又將一口血咳出來,拳頭狠狠砸在地上,打起一團稀泥:“姓衛的可惡,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還有那個賊小二,也不能放過。”

    周楠白了他一眼:“夏千戶,你老人家還是省點力氣想辦法活下去吧!”

    還別說,折騰了這兩個時辰,他肚子裡還真餓得像是有刀子在剮。

    看到細密的冷雨,一時間竟愁腸百結。

    這麼冷的天,還有不少百姓來來去去,高聲叫嚷,顯得甚是熱鬧。這些看起來像是夫子的百姓有的由軍官押送,有的則是拖家帶口。不但帶著老人孩子,還隨身攜帶著被子和鍋碗,顯然全副家當都在他們背上。

    周楠心中一動,拉住一個沒人押送的百姓問了半天。

    這才明白這人是個流民,是在楊舍鎮討生活的。

    原來,經過倭寇禍害之後,周圍幾個州府都一片凋敝,百姓大量逃亡,不少人生活沒有著落。

    楊舍鎮這裡是唐順之的後勤大本營,裡面設了十幾家機關衙門。為了對倭作戰,海量的物資匯集於此,有的是吃不完的糧食。

    各部門都在接收從地方徵召來的民夫和兵丁,人一多經濟就活躍,這個小鄉鎮受惠於戰時經濟,頓時繁榮起來。

    吃不起飯的百姓就跑到這裡來扛活兒謀生,不同於被徵召而來的勞役要受軍法約束,著些人若是被衙門看中受僱,雖然工錢低,卻也有人身自由,算是忠誠於國家和民族的自願支邊人員。

    江浙江本在大明朝的腹地,現在卻變成了邊疆,叫人心中不覺嘆息。

    周楠心中大動,對兩人道:“你們撐住,我去看看有沒有地方要人,好歹也能混口飯吃。”

    於是,三人就隨著那個流民到了一處。

    卻見諾大的空地上設了十幾張桌子,桌子後面照例坐著幾個打著雨傘正在登記的書吏、差役。

    流民蜂擁而上,里三層外三層地圍困著,大聲叫道:“官長,收我吧,收我吧!”“老爺你行行好,收了我吧,我力氣大,能吃能幹……不不不,我根本就不能吃,可力氣卻大得很。”

    熱鬧得好像正在趕過年大集。

    那些差役們不住喊:“別擠,別擠,一個個來。”

    “張嘴,我看看你的牙口。直娘賊,牙好,胃口就好,身子應該不錯,收你了。”

    … …

    又有差官在喊:“到我這裡來,我們這裡需要十個趕船操帆的,工錢高口糧多,走過路過別錯過,仔細以後後悔。”

    說著又伸手在前來應聘的流民身上不住抓捏,看看肌肉是否飽滿。

    ……

    “這些活兒我還真幹不了。/”周楠苦笑。

    “是沒辦法幹。”詹、夏二人都在搖頭。

    這些活擺明就是重體力勞動,兩大病號以前都是養尊處優的,周楠也是享受慣了的人。

    再說,這麼被人板開嘴看牙,伸手捏肉,形同羞辱。好歹是朝廷官員,就算落魄,體面還是要的。

    “三位在兵災之前日子應該過得不錯,這裡的活兒還真不適合你們。”先前周楠拉住問話的那個流民又出現了。看得出來,這人是個老實憨厚的本分人,心也善。

    詹通正燒得糊塗,聽他說,嘀咕了一句,指著周楠道:“廢話,我可是七品朝廷命官,咱們的身份說出來嚇死你。就拿我們這裡身份最低的周子木來說,也是個秀才。”

    他說是正七品官員,那流民自然不信。可聽說周楠是秀才,眼睛一亮:“原來是個讀書相公,你在這裡可是個寶貝啊!就憑你能寫會算,每月就能得一兩銀子的餉銀,不像我這種只懂得下力的,能給個三五錢已是開恩。現在這裡正在招識字的,你若去了,起碼是個坐屋裡吃鬆活錢的。混上一陣子,沒準還能做個師爺。且到那邊問問,或許有門。”

    他指了一張放在街邊店舖裡的桌子,叫周楠去那裡找活路。

    這個店鋪以前應該是個賣雜貨的,裡面的東西都搬空了,打掃得很乾淨。周楠扶著夏、詹二人過去,只見門口貼著一張寫著字的紙,上書《蘇松兵備分巡道常州府分司》一行墨字,派頭頗大,其實裡面也就坐了兩個書辦模樣的人,看起來像是個草台班子。

    負責招募人手的是一個刮瘦的中年人,白淨臉皮,穿得也乾淨。不過,身上不知道怎麼的透出一股窮酸模樣。他身上穿著儒生的袍服,卻不是讕衫,估計是沒有功名的。

    看到周楠三人,也不客氣,問:“來找事做的,讀過書,能寫字?”

    周楠將兩人扶到椅子上坐下,點頭:“讀過幾年書,勉強能寫字。 ”他可不敢說自己是秀才,真被人考,那是要露餡的。

    中年書辦點點頭,還是考了周楠幾個問題。估計他也覺得一身狼狽的周楠文化程度不高,就問他“四書是哪四書?”“我大明朝有幾個布政使司?”“兩京是哪兩京?”

    又將一張公文遞過去叫周楠念給他聽,這是考斷句的本事。

    考核完畢,中年書辦點點頭:“聽你斷句的本事,讀過幾年書的話所言不假,這樣好了。我這裡正好缺個書辦,你就在我身邊做事。包吃住,每月一兩銀子,初一十五休沐。幹得好,上司還有犒賞。”

    周楠心中歡喜,又指著夏儀和詹通道:“我這兩個同伴也都讀書識字,還請給條活路。”

    中年書辦聞言露出一絲笑容:“好好好,叫他們過來勘察,如真如你言,可以一併留下。”

    明朝的識字率,即便是在江蘇浙江這種文教大省,也不過百分之一。在其他省份,又個三百分之一五百分之一就算是不錯的。

    以一個上縣二十萬人口計算,識字的人口也就千餘人,甚至幾百。

    常州讀書人以前也多,可這年頭能夠讀書的誰不是中上人家,兵火一起,都逃他娘的,跑南京、揚州這種大城市去躲了。

    唐順之徵召常州青壯入伍,來的都是目不識丁的農夫,讀書人可沒幾個。

    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在文人治國治軍的時代,凡事都要落在文字上。軍令往來、錢糧計算,都需要讀書人。

    可讀書人不好找,所以這個什麼兵備道才這麼冷清。

    今天也是運氣好,不但招到了能寫能畫的,還一來就三。

    就在這個時候,夏儀又開始劇烈咳嗽起來,直咳得眼淚都下來了。

    看到他一臉潮紅,又看到懨懨坐在一邊兩眼糊滿眼屎的詹通,那個中年書辦大怒,指著周楠喝道:“去去去,看你老實模樣,原來竟來賺老夫。去別的地方,我這裡不要你。”

    周楠:“我怎麼了?”

    中年書辦喝道:“這兩人分明就是得了瘟疫,病得都快死了,你還朝我這裡領,傳染了別人怎麼辦?”

    正在這個時候,又有一個身穿洗得發白的鴛鴦戰襖的老頭走進來,嚷嚷道:“孫書吏,你讀過書,給我算算這個月的錢糧流水,俺腦袋都快炸了。”

    這人大約五十出頭,生得黑瘦小,不過看起來卻是一個老實的本分人。應該是兵備道的老軍戶。

    軍隊是個講究資格的地方,尤其是這種軍戶世代在衛所當兵,彼此相互通婚,背後有幾個軍官親戚也不奇怪。

    他對孫書吏自然也沒有什麼好客氣的,將一本帳簿扔在桌上,道:“我倉上月入庫牛皮甲一百六十三具,支出七十五具。前邊的戰軍說鎧甲不堪使用,兵備道讓將兩具鎧甲可用的甲葉子和牛皮拆下來合成一具。這剩餘的鎧甲中,有三十四具可以兩具合成一具,剩餘部分是三具合成一套。問,總共何以合成幾套,剩下不能使用要退回去的多少具?”

    說著話,他捂著額頭,一副燒腦的痛苦狀。

    孫書吏:“這倒是難,我算算。”

    就拿起算盤劈劈啪啪地打起來。

    周楠一聽,這不是小學應用題嗎,好簡單,還用打算盤。張口就道:“一共可以合成五十一具鎧甲,剩十一具無法使用要退回武庫。”(作者按:文科僧,對數字不敏感,隨便寫個數字,大家別當真。真計算出正確答案,那可要老命了。小說嘛,看個意思就成。)

    “囈,還真是。”孫書辦打了半天算盤,發現最後得出的結果和周楠說的一樣。

    那老卒看了周楠一眼,又道:“我庫現有食鹽二十六石,裝在麻袋裡。你也知道,這地方潮濕,鹽會受潮,重量每十日增加一成。現在我接收的這批鹽已經在倉庫裡放了一個月另六天,想問問原先究竟有多重?”

    話音剛落,周楠就道:“原先有鹽十九石七十一斤,多出的重量都是水分。”他有心和那個什麼孫書辦比試,看看是自己心算快還是他的珠算快。

    想當年,自己在市小學生奧數比賽還是拿過名次的,這個題目還難不倒他。

    孫書辦又打了半天算盤,扯斷了兩根枯須,最後“絲”一聲:“是這個數字,好厲害!幹過帳房先生的吧,我們這裡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留下留下。”

    周楠:“我這兩個同伴?”

    孫書辦皺眉:“你還是先顧著自己吧,這兩人我是堅決不收的,負不起責。”

    周楠:“孫書辦的好意我心領了,對不起,拋棄同伴這種事我卻是做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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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基礎工作人員的油水(求推薦票)





    孫書辦臉一沉:“別給臉不要臉,出去,出去!”

    周楠無奈,只得扶著兩人又出了門。

    走了大約一條街,卻聽到後面有人在喊:“那位小哥等等,我有話要說。”

    回頭看去,卻是先前那個黑瘦庫管。

    那人氣喘吁籲地追上來,道:“小哥你是不是要找事做,不如到我手下來幹,我手頭正缺你這種人才。”

    周楠:“若單叫我一人,卻是不成。 ”

    那人嘆道:“兵凶戰危,只顧著自己逃命,甚至拋妻棄子,連老父母都不要的我看得多了。如你這般講義氣的還真不多見,就衝小哥你這個品性,你我要定了。至於你那兩個同伴,我那裡只有一個缺。不過,住的地方卻多。你可帶他們一併過去住下,至於吃,多添兩副碗筷也不打緊。”

    無事獻殷勤,非奸既盜,周楠頓時提高了警惕,上下打量此人。

    那人自然知道周楠的心思,頓足道:“小哥,我也不瞞你。老夫姓於,名重九,乃是蘇松道老軍戶,現任管倉大使。小老兒沒讀過書,勉強識的幾個字。你也知道,這庫裡的東西實在太多,帳目又雜,如何算得過來。常常因為數字不對,吃上司責罰,每月領的那點軍餉都賠了進去。你如果能夠過來幫我,老夫也能少吃些虧。”

    “我那裡油水足得很,恕我直言,你這兩個同伴病得厲害,再不治怕是活不了幾天。庫房裡存有不少藥物,你隨便揀幾樣出來熬了給他們吃,到時候再將帳目做平就是了。”

    “你若答應,我同孫書辦說一聲,把你的名字補上去就是了。 ”

    周楠聽他說,心中一動,就說:“好吧,盛情難卻,就麻煩於大使了。”

    三人跟著於重九走了一氣,終於到了一片地方。只見裡面有六七口倉庫,看了看裡面的東西,盡是被服、糧食、藥材之類的軍資。有一圈圍牆,兩個兵丁把守。

    很快,周楠就安置下來。

    夏儀和詹通自然不能住在倉庫裡,好在倉庫西面有個居住面積達到驚人的五六個平方的土地神小廟,就矗立在街邊,看起來破破爛爛搖搖欲墜。

    於重九也不客氣,兩腳把土地公公踢了出去,又讓周楠從倉庫裡弄來破門板擋住風,抱了一堆破絮過來,總算讓這兩個病夫住下了。

    不愧是現代社會的名牌大學畢業生,工作上手極快,只半個時辰,周楠就把以前積欠下的帳目理了個清爽。

    於重九大喜,對兩個手下喝道:“你們看看,你們看看這字寫得多漂亮,和廟裡的匾額一般。咱這裡總算有個讀書人,不用被別人哄騙。哈哈,想不到啊想不到,我於重九一個小小的官倉大使也有師爺可用,我看比千戶老爺手下那什麼鳥毛師爺要強許多。”

    他覺得倍儿有面。

    周楠聽得心中不是滋味,我好不容易拿回了秀才功名,現在怎麼又做師爺了?以前給史杰人和詹通做典吏,人家好歹也是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咱們給人家當副手,好歹也進了縣常委會班子。現在給一個只管著兩個人的庫管當幕僚,跌份兒。

    心中雖然感慨,但周楠對自己現在的處境還是很滿意的。首先,能夠吃飽了,其次解決了身份問題。要知道,他錦衣衛直接從縣衙門抓走,離開安東非常倉促,路引什麼的都沒有準備,就算想逃跑也跑不掉,只能和夏儀拴在一起。

    進倉庫沒兩日,於重九就過來說給周楠弄了個軍戶的戶籍,已經上報了兵部備案,現在咱們算是用一個馬勺吃飯的袍澤弟兄了。

    只是,發下來的腰牌上的一行小字甚是奇怪,上面刻著“薊州鎮密雲後衛潮河千戶所屯兵週。”

    就這樣,周楠莫名其妙地從農戶轉成了軍戶。

    周楠也沒當真,反正這玩意兒也就是糊弄事的,有了這個身份,方便在江陰走動。不像之前,只要出這個鎮子一步,被人查到是黑戶,說不好就被當成倭寇奸細給抓了。

    等過了這一陣子,離開江陰,再將戶籍轉回安東就是。

    遼東鎮軍馬案,再加上背負殺良冒功的罪名,將來去了京師,難不能平安度過那一關還兩說。債多不愁,蝨多不癢。渾身癩子沒地方擦,自然也顧不得這許多。

    周楠只是奇怪,問於重九:“於大使,你不是蘇松兵備道的嗎,怎麼是薊州的軍戶?”

    於重九回答道:“是啊,我就是薊州的軍戶,去年隨唐順之唐公移防到這裡了打倭寇的。這裡這麼多物資,唐公自然要叫咱們這些嫡系老人看管才放心。所以,我又被調到蘇松道來。等打完仗再回薊州鎮。 ”

    這事應該涉及到這次對倭作戰的各軍上層之間的矛盾,投射到基層來,和周楠也沒有關係,自不放在心上。

    做了於重九的會計還有一個好處,有固定薪水可拿,另外還有不少油水。在任何年代,經受大筆物資進出,從來都是一個發財的美差。

    果然,兩日之後,第一筆收入到手。

    事情是這樣,既然對倭寇的戰爭打到現在已經有長期化、擴大化的趨勢。凡戰必有死傷,傷員都需要救治,庫房裡自然儲存了大量藥材。

    中藥藥材中除了少量的礦物之外,大多是動植物。這中東西不耐長期保存,加上江南地區氣候潮濕,庫房裡不少藥材都生了黴,這東西自然是不能給將士們吃的,需要逐一淘汰掉換成新藥。

    當然,涉及到大筆物資的銷毀有一整套嚴格的程序。需要上頭派人來逐一查驗,登記造冊,然後收繳上去在規定地點焚毀或者掩埋。

    制度是製度,但執行製度的是人,其中難免有漏洞。

    所謂銀子是白的,眼珠子是黑的。於重九這個老軍戶就在這些過期藥物上動起了腦筋,準備以好充次,悄悄地將一批藥材報個過期,中飽私囊。

    不過,他這人沒文化,就算有心,有膽,也為這個能力,帳你會做嗎,知道怎麼平帳嗎?

    可見,做貪官污吏也是需要能力的。身為一個草包,**無門,確實悲哀。

    這也是於重九那日見周楠算術了得,又是個沒有身份沒有任何背景的流民,一心要把他招到自己手下的緣故。有了周楠這個帳房師爺,發財大計終於可以實施了。

    雨已經停了,天氣一日日熱起來。再過得一月就要入夏,江南乃是懊熱、苦寒之地。夏天打仗必然會有中暑、和疫情爆發。所以,倉庫裡又備下了大量的減暑降溫的藥材。

    很快,就有外地的藥材商找上門來低價求購。

    於重九將一批藥材賣轉手之後,得了二十多兩銀子。自拿了十兩,另外十兩,兩個兵丁一人三兩,周楠因為要作帳,得了四兩。

    於大使初戰告捷,心中歡喜,大方地出了三兩銀子,購得一腔羊,煮了一大鍋,又買了酒,犒賞三個得力手下。

    周楠一陣無語,吃了半斤黃酒,終於忍不住調侃起於重九:“大使,咱們這算不算是前方吃緊,後方緊吃?我感覺這錢拿著有些不好。”

    一個兵丁笑道:“周師爺你是讀書讀迂腐了嗎,每年朝廷給了那麼多軍費,可落到軍隊手上,能夠有個三成就算是不錯的了。還不是層層剋扣、挪用。你道是咱們貪,可上頭貪得比你我厲害多了。就拿每年用海船運去遼東關寧的軍用物資吧,先是戶部扣一部分,接著兵部扣一部分。到了山東,巡撫衙門那裡又要扣一部份。朝廷問起來,這麼多物資哪裡去了,回答說遇到風浪,飄沒了。掉水里去了,怎麼查?”

    周楠:“層層剋扣,那不是耽誤事兒嗎?如果前線有戰事,物資不夠,朝廷就不怕打敗仗嗎?”

    於重九插嘴:“這事朝廷也門清,自然有應對的法子。比如打一仗需要三萬兩銀子軍費,為了保證這三萬兩不被剋扣光,就會特意多撥七萬讓各部分潤。”

    周楠一陣無語,這不是製度性的**嗎?也對,明朝老朱開國時給官員定下的俸祿實在太低,要想維持衙門運轉,各級官員得自己想轍。這種剋扣,說穿了就相當於養廉銀子。

    其實,要想杜絕**,只能全額撥款。最後算下來,總數也差不多。

    默許各級官員層層剋扣,也算是明朝的潛規則。潛規則之所以是潛規則,因為依靠的是官員們的自我道德約束,不好界定。

    到清朝中期,雍正實在忍受不了官場的**風氣,這才定下火耗歸公,然後每年給官員們發下大筆養廉錢的製度。

    周楠好歹也是來自法治社會的現代人,尚有羞恥心:“我還是感覺有點昧心,咱們這裡把藥材弄走了,前線將士怎麼辦?”

    一兵丁不樂意了:“周師爺,你這麼說話就沒勁了。你若不想要,把手頭的銀子分給咱們弟兄就是了。”

    於重九道:“自己人別鬧生分了,周師爺是個善心人。其實,庫裡的東西多著呢,咱們報損的這點東西不過是九牛一毛,上頭也是默許了的。實話告訴周楠你,咱們是薊州鎮的軍戶,蘇松道不會給咱們開軍餉的,就是叫我等籌。靠山不吃山,難不成叫我們餓死?”

    “是是是,我們是貪墨了。可弄的這點小錢除了我們的軍餉,還包括開拔錢、戰時的賣命銀子,戰後的犒賞。算起來,也差不多。”

    周楠這才明白:“原來如此,合著這錢本就是我們該得的,卻搞這麼多彎彎繞饒。”既然不是犯罪,那就沒任何問題了,心上總算好過了些。

    又忍不住想,明朝的軍制夠混亂的,操蛋的規則實在太多。難怪後來張居正改革的時候,要大刀闊斧地整治軍隊。

    於重九:“明白了吧,周師爺你是新來的軍戶。咱們軍戶和外面的民戶不太一樣,自有軍隊自己的規矩。來來來,咱們緊吃緊吃。”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手中的筷子飛快伸進鍋去。

    周楠:“給我留一斤肉,我還有兩個躺在病床上的弟兄。”
mk2258 發表於 2018-4-27 19:22
第一百一十四章計劃沒有變化快





    生意不錯,接下來於重九又乾了一票。周楠又分得三兩銀子,個人財務很豐滿。

    有吃有住,有錢拿,現實脫離了骨感。

    整日除了作帳就是和於重九他們,吃喝,日子過得悠閒,周楠胖了。

    這次漂沒的是兩百斤陳皮,兩百斤柴胡、六十斤川貝,還有十幾口袋名字相當古怪的藥材,什麼地線、馬蘭、甘草、劉寄奴。

    劉寄奴,那不就是南朝宋國開國皇帝劉裕嗎,被人當成一味藥,好神奇。

    於重九這人還是比較有原則的,諸如三七和膏藥之類的跌打、傷藥不去碰,盡挑些沒價值的,又不影響前線將士治療的藥物下手,說是這麼做也不用受到良心的熬煎。

    周楠聽到這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個貪污犯也要講良心,你是猴子派來的逗逼嗎?

    ……

    “老夏,來來來,把藥喝了……咳,你別咳啊,忍忍,藥水都噴出來了。”

    “詹胖子,老實點,乾了這碗熱湯藥,來生再做大明人。直娘賊,你吃肉的時候狼吞虎咽,一往無前,叫你吃藥跟要你命一樣。”

    “我也是命騫,碰上你們兩個倒霉蛋。照顧你們吃喝,還得餵你們的藥。就拿這熬藥來說吧,還得分成兩罐,麻煩死了。”

    周楠不住地嘮叨。

    端著藥碗的詹通氣道:“周楠,你是怎麼對本大人說話的。你一個小小的吏員,誰給你的膽子頂撞正七品的朝廷命官?”見周楠懶得理睬自己,他又苦著臉道:“子木,我不是愛吃嗎?像我們這種喜歡吃的人,嘴特別刁,對味道也非常在意。這藥苦成這樣,如何能夠下嚥。再這麼吃下去,那是真的要完了。”

    “算了吧,你如果不快把藥吃下去,退燒,那才是真的要做藥丸黨。”周楠沒好氣地說:“別人得病是越來越瘦,你卻是越來越胖,倒是希奇,是不是搶老夏的伙食,打不死你。”

    周楠假裝伸手要打,夏儀突然嘆息道:“子木,二十多天前咱們三人還是打死打我的冤家,現在卻同處一個屋簷下,患難與共。人世間的事情,真是奇妙。這次若不是你,我等還真是做了異鄉鬼了。”

    詹胖子也道:“子木,本大人好歹也是七品朝廷命官,王府遠親,將來的前程還能小了。你的救命之恩,我就不廢話了,盡在酒中。”說罷,將那碗藥一飲而盡,抹了抹嘴:“以後京城有事,盡快開口。”

    周楠沒好氣:“那個姓詹名大人的流民,少吹牛皮。將來進京,你我能不能過這一關再說吧,指望你還是算了。”

    自從進了軍用倉庫當差,沒逢到藥材商人過來買藥的時候,就會將那些商人帶過來給詹、夏二人看病下方子。至於藥材,倉庫裡多的是。

    經營藥材的商人都是深知藥理之人,很多人以前還乾過郎中。

    事實證明,他們比江陰縣城裡那個白頭髮的所謂的名醫靠譜多了。一副藥下去,加上營養一跟上,兩人的病情大大好轉。

    詹通的高燒退了下去,只每天下午還發一陣兒低燒,身上沒什麼力氣。看模樣,養得十天半月就能痊癒。

    夏儀還在咳,但已經不吐血了。

    兩人雖然身子還算,卻也能行走,可以經受車舟勞頓了。

    看周楠調侃詹通,夏儀哈哈一笑,接著又咳嗽起來。病了快一個月了,這個鐵塔般的漢子被病魔折磨得瘦成一根藤。

    周楠見兩人吃了藥,就道:“老夏,有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听哪個?”

    夏儀:“好了,子木,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你竹筒倒豆子一併說來,就別吊胃口了。”

    周楠:“你這人真沒情趣。好吧,先說壞消息。壞消息是,江陰的錦衣衛十天半月內還是回不來,據說又被唐順之派出去了,什麼時候回來,鬼知道。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咱們還是走不了? ”詹通插嘴。

    夏儀其實在生活上是一個很隨意,又和藹的人。平日里無論詹胖子怎麼搶自己的伙食,他都是一笑了之。此刻聽到周楠的話,心情惡劣,喝道;“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周楠:“不過,還有一個好消息。唐順之馬上就要回來了,就在後天。我現在手頭已經存有六兩銀子,這年頭就沒有錢幹不成的事兒。老夏,從這裡去京城需要多少盤纏?”

    夏儀:“主要是坐船花錢,吃住在船上,節省些,咱們三人二十兩就足夠了。”

    二十兩銀子相當於後世一萬多快人名幣,三個人從江南去京城,典型的窮遊。可惜大家都不是美貌婦人,不能搭老司機的順風車,很遺憾。

    周楠低聲道:“明天倉庫裡有一筆生意,我會說服於大使乾一票大的,多弄些錢。反正,帳目上我會幫他做平了。我算了一下,應該能得十幾兩。得了錢,等唐順之回來,老夏和老詹你們就去拜見唐公,表明身份,拿了路引文憑,就可以回京城了。說不好,唐順之還會送二位一筆程儀呢!有了公家身份,一路吃住都有驛站。”

    將來到了京城花錢的地方多了去,他覺得應該走之前再弄一點銀子防身。

    詹通歡喜得要哭出聲來:“天見可憐,唐順之總算回來了,我可算是脫離苦海了。”

    夏儀卻沉著臉不說話。

    周楠知道他還有秘密任務沒有交代給這邊的錦衣衛,就勸道:“老夏,事已不可為。再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活人難道還能被尿憋死,差事固然要緊,可自個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夏儀咳了一聲,“說起來,也是我牽累了你們。如果當初直接把你們兩人交給手下帶回京城,你們也不用跟著我吃這麼多苦。”

    他嘆息良久,之後才喃喃道:“子木,你別看我是正五品的千戶,其實根本就不值錢。我不甘心啊,我想發達。可若要發達,像我這種沒有背景的小人物,按部就班在衙門裡熬資歷,到死也就是個閑職千戶。”

    “要想發達怎麼辦,那就是搞人,搞事情。”

    “就好像言官禦使們一樣,不怕事,就怕事情不大,最好能夠搞得天下人都知道,這樣才有上位的可能。所謂,富貴險中求。”

    “這次病得這麼厲害,生死場上走上一趟,我也想通了。人活著,安就是福。我也小有積蓄,在官場上也沒有什麼前程。等回到京城,拼著被上司責罰,大不了辭官不做,也不失為小康之家。就依子木之言,那差事我不管了,後天就去見唐順之,求他幫忙。”

    周楠翻了個白眼,心道:“別啊,到京城之後,我可需要你這個錦衣衛照顧啊!你辭職了,我在京城舉目無親,那不是很倒霉?”

    詹通:“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

    卻沒有人理睬他。

    第二日,在周楠的慫恿下,於重九乾了一票大的,生髮不少,就連兩個兵丁也各自得了十兩銀子,皆大歡喜。

    周楠忍不住問於重九:“於大使,你的收入不錯啊,可有什麼人生目標?”

    於重九:“什麼人參……哦,你說我將來有什麼打算啊?也沒什麼,當兵吃糧,吃糧當兵。就是咱們軍戶的日子過得苦,說不好什麼時候就被拉到戰場上去。這一輩人不打仗,難保下一輩兒的不跟人沙場鏖戰。我就想積些錢,供家中的子弟讀書,考個科舉,當個官兒,轉成民籍。我在薊州家中有七個孫兒,其中老三讀書還成,加把勁,湊夠學費,應該能考個秀才。”

    周楠好奇地問:“軍戶可以科舉嗎……哦,還真可以。”

    據他所知,如今裕王府的太子左春坊,翰林院庶吉士張居正就是軍戶出身,不一樣成為內閣首輔。軍人在明朝中後期地位是低,那是在官場上。但軍戶並不是賤民,一旦中舉,也是士,也是政治上的一等人。

    想到明天就要離開江陰,經過這幾日的接觸,周楠知道於重九是個好人,忍不住道:“於大使真是目光長遠,佩服佩服。祝令孫將來在科場上馬到成功,旗開得勝。”

    當天晚上,周楠也不回倉庫,擠在土地廟裡睡下。準備醒來之後,憑著那枚軍戶的腰牌進江陰城去唐順之的行轅。

    一想到馬上就要從眼前的窘境中拔身而出,周楠就忍不住興奮。

    可轉念又想,離開江陰去京城之後,不也要被當成囚犯關押,未來還不知道有什麼樣的命運等待自己,又是興味索然。

    次日,醒來,收拾了行裝,實際上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周楠和兩人一道正要走,突然就有一群士卒用來,為首正是那個什麼孫書辦,大喝一聲:“拿下來!”

    可憐三人一時不防,加上夏儀和詹通又病得厲害,竟被倒剪了雙手,動彈不得。

    周楠大驚:“孫書辦,此乃何意?”

    孫書辦喝道:“得蘇松兵備道上司之令,天二庫於重九,並手下帳房周楠、兵丁賈乙、徐歸農,私賣軍用物資,當即拿下,發付分巡到受審。若罪名坐實,當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於重九所管的那片倉庫是行轅後軍天字二號庫,簡稱天二庫。

    周楠大驚,他本計劃好今天去見唐順之然後離開江陰。想不到,計劃沒有變化快。

    今天一個不好,說不定還真要被人軍法處置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4-27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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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且慢,你倒是且慢啊





    夏詹二人都不是笨蛋,就算是笨蛋,也知道“就地正法”四字是什麼含義。

    詹通大驚,忙叫道:“我可不是天二庫的,要抓你們抓周楠就是,抓我做什麼?放開,快放開!”

    周楠:“……這廝,沒義氣啊……說好的同舟共濟呢……”

    孫書辦冷笑:“什麼不是天二庫的,你當我是傻子。你二人和這姓周的吃住在一起,定然是夥同做案的奸商。你是人證,自然要將你一道拿了!”

    奸商?

    詹、夏二人飽經磨難,衣衫襤褸,身上全是泥垢,跟叫花子一樣,有這麼潦倒的商人嗎?難道上了失信人名單,被限制高消費?

    詹通:“放屁,你這狗官。不不不,你算什麼官,一個小小的書辦,賤胥吏。知道本大人是誰嗎,我是七品知縣,快放開我,快放開我!”

    他不罵這一聲還好,一罵,孫書辦臉色一變。直接從搖搖欲墜的土地廟牆壁上抽下一塊板磚拍到詹通頭上。這下,世界清靜了。

    “失心瘋的傻子,七品大老爺,呸,老子還是五軍都督府的正一品大都督呢!”

    夏儀也大怒:“我是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軍官,你們不要亂來……啊!”

    又是一板磚,直打得滿頭是血。

    周楠:“老夏,詹胖子,好漢不吃眼前虧。”

    孫書辦下令:“塞了這兩個奸商的嘴,免得等下滿口胡柴驚擾了官長,把這三個賊子都捆了。”

    兩張臟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布團塞進詹、夏兩人嘴裡。夏儀還好,尚能忍耐。詹通好吃,對味覺比普通人敏感,直接把早飯吐了出來。也不知道是噁心,還是被一磚拍成腦震盪。

    孫書辦帶了周楠等人又朝前走了一段路就到了天字二號庫,恰好於重九正好上街購得一籃雞蛋回來,說是要給大夥兒弄個韭菜炒雞蛋打打牙祭。

    見被捆成粽子一樣的三人,大驚:“孫書辦,為何拿我手下士卒,完全不顧念袍澤之情。”

    孫書辦臉一板:“於重九,你我是袍澤不假。可上司有命,須怪不得我。你貪墨倉庫物資的事發了,上司命我來捉你歸案,今天就得罪了。”

    於重九大叫:“我們是唐督師從薊州帶來的老人,定然是你們蘇松道的人排擠我等。你們蘇州和松江的軟貨,看到倭奴一潰如注,都是褲襠裡沒卵子的。偏生整起自己人來,心狠手辣。我不服,我不服。姓孫的,你說老子貪墨,你屁股就乾淨了……啊!”

    這已經是地圖炮了,再等他說下去,說不好還有更多難聽的話。

    大夥都靠著倉庫吃倉庫,誰屁股上沒屎。孫書辦如何肯讓他把話說完,手一揮。

    於重九就被湧而上的士卒捆成一團,嘴也被堵上了。

    他手中的雞蛋摔在地上,蛋黃蛋白流了一地。

    就這樣,幾乎所有的人都被捆了手塞了嘴,只周楠好漢不吃眼前虧,從頭到尾都閉口不言,被孫書辦給忽略了。

    周楠是這麼想的,軍隊可不是講理的地方。目前情況不明白,亂吼亂叫不但不能解決問題,還平白吃人苦頭,智者不為。

    鎮子不大,很快一行人就被帶進一座院子,裡面頗大,有十幾間公房,裡面坐滿了書生模樣的辦事員,各色人等進進出出。不用問,這裡自然是蘇松兵備道的官衙。

    蘇松兵備道,顧名思義,掌管蘇州和松江府的兵備。官衙本設在蘇州,可惜倭寇入侵,松江府和蘇州成為倭賊水匪縱橫來去,無人能敵。他們在蘇州也做不成什麼事,又為了配合唐順之行轅,就搬來了江陰,大有流亡政府的味道。

    正對著大門的地方是一座不大的廳堂,裡面斷坐一個龐大的中年人。此人面龐黝黑,還帶著太陽曬出的斑點,顯然是常年在水上行船。

    十幾個人一進去,頓時將廳堂擠得滿滿噹噹。

    那中年官員正在處置手頭公務,大約是事務繁雜,一直皺著眉頭看著什麼公務,也抬頭看眾人。

    孫書辦上前拱手:“見過將軍,天二庫的人犯已經帶到,並帳本一起,請將軍示下。”

    那中年官員還是不抬頭,道:“貪墨軍資,其罪當誅,都拖下去砍了,梟首示眾。”

    頓時,眾犯人都發出一陣騷動,只苦於口不能言,強烈的畏懼使得他們癱軟在地,就被人一個接一個像拖狗一般朝外面拖。

    夏儀是條漢子,還能站直身子。只是一張臉變得死灰,心中悲嘆:我也是吃豬油蒙了心,想要整唐順之投徐閣老的好,最後卻莫名其妙死在這裡。早知道這裡,還不如在京城混天度日過一輩子,好歹也是小康人家啊,悔之莫及。

    至於詹通,更是嚇得眼淚長流,渾身顫得如篩糠。

    一言不合,甚至連犯人模樣都懶得看一眼,就叫人動刀。此人倒是果決明快。

    軍隊本就是只講規矩不講情面的地方,必要的事情當用雷霆手段。尤其是在這戰爭時期,領軍大將可沒耐心一一審問犯人,只要有證據,三兩句話就能斷人生死。如此,才能震懾三軍,讓手下士卒養成下意識遵命行事的習慣。

    如果是旁觀者,周楠倒是要忍不住在心裡贊一聲:此人倒有古之名將的風采。

    只不過,刀子架到自己脖子上的時候,卻是另外一回事情。

    生死關頭,由不得多想,周楠大喊一聲:“且慢,我等不服!”

    聽到周楠叫,於重九和詹通等人都將求救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是的,一群人中也就他沒有被塞嘴,從頭到尾都一聲不哼地配合孫書辦的執法行動,簡直就好像隱形。現在,也只有他能夠為大家分辨了。

    孫書辦大驚,怎麼把這人給忘記了,忙叫:“堵嘴!”

    周楠對著那個中年軍官喊道:“我是有功名在身的淮安生員,聖人有云:不教而誅是為虐。沒錯,就算於重九和我等有貪墨倉庫物資的嫌疑。可按照府庫軍械管理的章程,所有物資都允許有一定比例的損耗。只要最後交上去的數字對,我們就不算違制。如果將軍要對我等行軍法,那就是說,入庫多少物資,出庫就得多少。若有短少,就要殺頭。試問,天下誰人還敢做這個管庫大使?”

    那中年軍官聞言一楞,緩緩抬起頭來,奇問:“入庫多少,出庫多少,天經地義,難道不對?”

    周楠搖頭:“將軍你這就不知道了,各種物資的計算單位不同。比如被服軍械,以件計算;而如桐油之類的,責以斤兩升斗計數。,遇到天氣熱,油水一類的東西自然要蒸發,重量也會變少,難道也要被砍頭?”

    “又拿食 鹽、火藥等物來說,若是受潮,分量必然變大,難不成多出的部分就算是管庫自己的?因此,才有損耗一說。一般而言都允許有一到兩成的損耗。”

    中年人感覺有趣,問孫書辦:“這個秀才的話可真?”

    孫書辦:“是這樣的。”

    中年人一笑:“真是留心之處皆文章,倒是漲見識了。”

    他這一笑,眾犯人心中都是一鬆。

    不過,轉眼,中年人卻將臉一翻:“休要耽擱,都帶出去就地正法。”

    周楠大駭:“將軍……”

    中年人冷冷道:“你們貪墨的可是藥材,據本將軍所知道,藥材都是乾貨,可沒多少水分,據查,天二庫在這個月總共短缺各色藥材千餘斤。每錯,或許不值幾個錢。但天字好府庫總共有六口,地字號還有十口。若人人都學你等蟊賊上下其手,合一起又該是多少。整個行轅有十幾萬人馬夫子,若人人都貪一文,積沙成塔,集腋成裘,最後又是多少。朝廷就算撥再多款子下來,真正用在兵事上也沒幾個。治軍沒有任何情面可講,非常時期當用非常手段。砍了,厚葬! ”

    周楠算是徹底明白了,自己說了半天其實在對方耳朵裡聽來就是廢話,人家明白是要殺這幾個小人物立威。人家講政治,你同他將法律毫無用處。

    完了,今天要死在這裡,冤啊!

    心中一急,背心頓時出了一層冷汗。

    眼見他被人架著就要拖出去,周楠心中突然一亮:這人肯定是剛掌兵備道的外來戶,要想在軍中樹立權威,這才新官上任三把火,應該不是老人。那麼,是誰派他來的呢?如今,蘇、常、揚、松四府實行的是戰時體制,能夠任命蘇松兵備道一把手的人只能是唐順之。我要想活命,還只能在這上面著手。

    電光石火中,他突然有了個主意:“將軍,倉庫裡的藥材我等都解送到唐公那裡去了,你一問即可知道。我要見唐督師,我要見應德公。 ”

    果然,那個中年將軍一楞:“那些藥材你們送到應德公那裡去了……且慢!”

    見他不急著要砍自己腦袋,周楠心道:“果然,這人果然是唐順之的人。如此就好辦了,我這條命或許能夠保下來。”

    就一副鄭重模樣,道:“是,我等前番接到唐公之命,令解送一批藥材到他帳中。只是此事涉及甚大,至關要緊,卻不好叫人知道。這才詐稱賣與藥材商人,故爾瞞過了兵備道。”

    說完,他苦笑一聲:“本以為這些藥材也不不多,為了免得驚動他人,咱們底下自己報個損耗就將帳抹過去了。卻不想將軍公正嚴明,治軍手段雷厲風行,卻是要冤殺我等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4-27 19:23
第一百一十六章帶他跟我走





    周楠之所以判斷這個軍官是唐順之任命的,還是唐應德最最貼心的人,原因很簡單。

    所謂兵備道,乃是明清兩朝明朝時在邊疆及各省要沖地區設置的整飭兵備的按察司分道,主要負責分理轄區軍務,監督地方軍隊,管理地方兵馬、錢糧和屯田,維持地方治安等。屬於地方軍事機關,主管一般由都指揮司的副使或僉事充任。

    明朝省一級政府機關分為三司,掌管民政的布政使,相當於後世的高官;掌管刑監獄的提刑按察使使,相當於後世政法高官,兼法院院長、檢察院院長,公安廳廳長;掌管軍隊的都指揮使,相當於省軍區司令員。

    稱之為三司。

    不過,明朝中期之後,三司的權力逐漸被中央派出的巡撫、巡按和鎮守太監所代替。

    巡撫管民、巡按掌刑、鎮守太監統帥地方軍隊,稱之為三堂。

    三司從此有名無實。

    根本原因在於吏治敗壞,三司官員不僅**,而且無能。根本無力處理地方事務。而且吏部的官員選拔和罷免體係出了大問題,已經喪失了糾錯能力。朝廷無可奈何之下只能緊急派遣中央官員來給地方衙門擦屁股。最後三堂由臨時的派遣機構演變為常駐機構。

    說簡單點,就是中央設立了新的省一級機構,中央駐xx省辦,並由其統領一省。

    原有的省高官,高官繼續保留,當然省的業務全歸駐x省辦管。

    省高官,高官只吃飯不干活。他們下面的高官,省委班子全部給踢到地方,負責管理幾個縣市,混得很慘。

    因此,所謂的封疆大吏一般都是指巡撫這種中央特派員,而不是布政使這種所謂的高官。

    周楠在安東縣衙乾了大半年,對於明朝政府的遠行程序和遊戲規則自然門清。

    按說,蘇松兵備道的長官應該是個面白無須的太監才是。眼前這個中年人生得黑胖,下頜還長著鬍子,顯然就是個老軍漢,這就透著不尋常了。

    要知道,太監是皇帝的家奴。明朝因為前有唐末藩鎮之禍的前鑑,後有成祖靖難之役、寧王的寰壕之亂,對於地方藩王和軍隊都像防賊一樣防備。

    九邊鎮軍都由文官統帥,軍隊中還設有太監和錦衣衛監視。至於地方上,所有的軍隊都歸鎮守太監掌管。比如南京應天府的軍隊長官是南京鎮守太監,鳳陽的軍隊長官是中都鎮守太監。

    至於地方上的兵備道,則都設有鎮守太監。

    太監是皇帝家奴,所有權力來自皇帝,算是天子的家人,沒有了皇權,他們什麼都不是,將軍隊交到宦官手頭也萬歲爺也放心。

    太監掌管兵備道,那是可是明朝政治的鐵律,是一條紅線。

    要想碰這條紅線,更換成自己人,有這個手段的人當今天下大約只有胡宗憲和唐順之兩人。畢竟現在是戰時,做為前線軍政總負責人,他們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特權。換別人,借十疙瘩膽子也不敢。胡宗憲如今在福建,那麼任命這個中年人掌管兵備道的只能是唐順之了。

    那中年軍官大奇:“這麼多藥材,應德公拿去做甚,還吩咐要瞞過其他人?你這廝大言說此事涉及甚大,至關要緊,卻不好叫人知道,我前陣子一隨扈應德公怎麼不知道此事?”

    隨扈唐順之,果然是他最重要的心腹,周楠早已經想好定計:“這些藥自然都是應德公吃掉了,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都給應德公……吃掉了……上千斤藥材……”

    這下不但那中年軍官,就連於重九等人看周楠都是一副關愛智障的眼神。

    於重九等人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知道周楠原本是個讀書人,口齒伶俐,人也精明。本以為他要憑三寸不爛之舌感動那個軍官,救大夥兒一命。

    卻不想現在說出這種荒謬的話,怕是要將那中年人給激怒了,等下只怕連一個痛快去死也求不得。

    果然,那中年軍官拍案怒嘯:“好個失心瘋的狂悖之徒,上千斤藥材,就算是餵牛也得餵上好幾日,如何能夠叫人吃?”

    周楠突然一笑:“將軍不是郎中,自然不知藥理。素不知道這藥丸中還有提純、萃取一說。一千多斤草藥正要去蕪存箐,最後剩下來其實也沒多少。還是那句話,此事情關係到軍國大事,恕我不能細說,否則,只怕要耽誤抗倭大事。將軍也不要問,小生只是覺得這麼死實在太冤。”

    這話說得越發不著邊際,還同軍國大事扯到一起。中年軍官怒極反笑:“某現在倒不極著斬你,倒要聽你說說這一兩千斤草藥應德公是怎麼吃完的,又同抗倭有什麼關係。今日若不說出個道理來,休怪我辣手無情。等下,直接架一口油鍋炸了你。”

    周楠:“將軍真要聽。”

    中年軍隊收起笑容,只一臉猙獰地看著他。

    周楠輕嘆一聲:“將軍,應德公乃是東南一柱,蘇、常、揚戰事全靠他老人家一手擎天。如果,我說如果應德公突然積勞成疾倒下了,這戰局怕是不堪設想啊!將軍既然隨扈唐公身邊,難道你沒看發現唐公面上滿是淤斑,口齒常有血淋漓而下嗎?我看他老人家這情形,已是病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達之不所及,藥不至焉。就我看的唐公叫我等解送過去的藥材而言,都不對症。別說一兩千斤,就算再吃得萬斤,也是藥石不能至也!奈何,奈何!”

    孫書辦:“將軍,此人胡言亂語,也就是新招募進我兵備道的流民,相必是死到臨頭亂說。”他今天帶人捉拿天二庫一干人,已經將於重九等人得罪到死。

    要么不做,要做就將事做絕,還是早些將他們砍了爽利。

    “且慢!”那中年軍官突然沉吟起來,只鄭重地看著周楠。

    良久,他站起身來:“把這些人先關押起來,來人,帶著他跟我走。”說罷就指了指周楠。

    夏儀等人沒想到大家就這麼逃過一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到現在也弄不明白,周楠所說的話自然也聽不懂。

    不過,螻蟻尚且偷生,能暫時不被處斬就有機會。於重九等人面上露喜色,淚水也掉了下來。

    ************************************************** ****

    PS:最近寫作狀態不好,所發的稿子也不出彩。已經作廢了幾萬字的存稿,重新寫過。江陰故事還有幾章就可以結束,還請大家對付著看,諒解諒解。
mk2258 發表於 2018-4-27 19:23
第一百一十六章





    周楠之所以判斷這個軍官是唐順之任命的,還是唐應德最最貼心的人,原因很簡單。

    所謂兵備道,乃是明清兩朝明朝時在邊疆及各省要沖地區設置的整飭兵備的按察司分道,主要負責分理轄區軍務,監督地方軍隊,管理地方兵馬、錢糧和屯田,維持地方治安等。屬於地方軍事機關,主管一般由都指揮司的副使或僉事充任。

    明朝省一級政府機關分為三司,掌管民政的布政使,掌管刑監獄的提刑按察使使,掌管軍隊的都指揮使。

    稱之為三司。

    不過,明朝中期之後,三司的權力逐漸被中央派出的巡撫、巡按和鎮守太監所代替。

    巡撫管民、巡按掌刑、鎮守太監統帥地方軍隊,稱之為三堂。

    三司從此有名無實。

    根本原因在於吏治敗壞,三司官員不僅**,而且無能。根本無力處理地方事務。而且吏部的官員選拔和罷免體係出了大問題,已經喪失了糾錯能力。朝廷無可奈何之下只能緊急派遣中央官員來給地方衙門擦屁股。最後三堂由臨時的派遣機構演變為常駐機構。

    說簡單點,就是朝廷設立了新的省一級機構,並由其統領一省。

    原有的布政使、按察使繼續保留,當然省的業務全歸駐省的三堂。

    布政使只吃飯不干活。他們下面不三司官員全部給踢到地方,負責管理幾個州縣,混得很慘。

    因此,所謂的封疆大吏一般都是指巡撫,而不是布政使這種所謂的官員。

    周楠在安東縣衙乾了大半年,對於明朝政府的遠行程序和遊戲規則自然門清。

    按說,蘇松兵備道的長官應該是個面白無須的太監才是。眼前這個中年人生得黑胖,下頜還長著鬍子,顯然就是個老軍漢,這就透著不尋常了。

    要知道,太監是皇帝的家奴。明朝因為前有唐末藩鎮之禍的前鑑,後有成祖靖難之役、寧王的寰壕之亂,對於地方藩王和軍隊都像防賊一樣防備。

    九邊鎮軍都由文官統帥,軍隊中還設有太監和錦衣衛監視。至於地方上,所有的軍隊都歸鎮守太監掌管。比如南京應天府的軍隊長官是南京鎮守太監,鳳陽的軍隊長官是中都鎮守太監。

    至於地方上的兵備道,則都設有鎮守太監。

    太監是皇帝家奴,所有權力來自皇帝,算是天子的家人,沒有了皇權,他們什麼都不是,將軍隊交到宦官手頭也萬歲爺也放心。

    太監掌管兵備道,那是可是明朝政治的鐵律,是一條紅線。

    要想碰這條紅線,更換成自己人,有這個手段的人當今天下大約只有胡宗憲和唐順之兩人。畢竟現在是戰時,做為前線軍政總負責人,他們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特權。換別人,借十疙瘩膽子也不敢。胡宗憲如今在福建,那麼任命這個中年人掌管兵備道的只能是唐順之了。

    那中年軍官大奇:“這麼多藥材,應德公拿去做甚,還吩咐要瞞過其他人?你這廝大言說此事涉及甚大,至關要緊,卻不好叫人知道,我前陣子一隨扈應德公怎麼不知道此事?”

    隨扈唐順之,果然是他最重要的心腹,周楠早已經想好定計:“這些藥自然都是應德公吃掉了,你不知道也不奇怪。”

    “都給應德公……吃掉了……上千斤藥材……”

    這下不但那中年軍官,就連於重九等人看周楠都是一副關愛智障的眼神。

    於重九等人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知道周楠原本是個讀書人,口齒伶俐,人也精明。本以為他要憑三寸不爛之舌感動那個軍官,救大夥兒一命。

    卻不想現在說出這種荒謬的話,怕是要將那中年人給激怒了,等下只怕連一個痛快去死也求不得。

    果然,那中年軍官拍案怒嘯:“好個失心瘋的狂悖之徒,上千斤藥材,就算是餵牛也得餵上好幾日,如何能夠叫人吃?”

    周楠突然一笑:“將軍不是郎中,自然不知藥理。素不知道這藥丸中還有提純、萃取一說。一千多斤草藥正要去蕪存箐,最後剩下來其實也沒多少。還是那句話,此事情關係到軍國大事,恕我不能細說,否則,只怕要耽誤抗倭大事。將軍也不要問,小生只是覺得這麼死實在太冤。”

    這話說得越發不著邊際,還同軍國大事扯到一起。中年軍官怒極反笑:“某現在倒不極著斬你,倒要聽你說說這一兩千斤草藥應德公是怎麼吃完的,又同抗倭有什麼關係。今日若不說出個道理來,休怪我辣手無情。等下,直接架一口油鍋炸了你。”

    周楠:“將軍真要聽。”

    中年軍隊收起笑容,只一臉猙獰地看著他。

    周楠輕嘆一聲:“將軍,應德公乃是東南一柱,蘇、常、揚戰事全靠他老人家一手擎天。如果,我說如果應德公突然積勞成疾倒下了,這戰局怕是不堪設想啊!將軍既然隨扈唐公身邊,難道你沒看發現唐公面上滿是淤斑,口齒常有血淋漓而下嗎?我看他老人家這情形,已是病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達之不所及,藥不至焉。就我看的唐公叫我等解送過去的藥材而言,都不對症。別說一兩千斤,就算再吃得萬斤,也是藥石不能至也!奈何,奈何!”

    孫書辦:“將軍,此人胡言亂語,也就是新招募進我兵備道的流民,相必是死到臨頭亂說。”他今天帶人捉拿天二庫一干人,已經將於重九等人得罪到死。

    要么不做,要做就將事做絕,還是早些將他們砍了爽利。

    “且慢!”那中年軍官突然沉吟起來,只鄭重地看著周楠。

    良久,他站起身來:“把這些人先關押起來,來人,帶著他跟我走。”說罷就指了指周楠。

    夏儀等人沒想到大家就這麼逃過一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到現在也弄不明白,周楠所說的話自然也聽不懂。

    不過,螻蟻尚且偷生,能暫時不被處斬就有機會。於重九等人面上露喜色,淚水也掉了下來。

    PS:剛才更新的章節被屏蔽,修改後重新發一遍。

    再PS:最近狀態奇差,寫的有些水。我已經刪除了後面的幾萬字存稿重新寫。江陰的情節還有幾章結束,請大家諒解。謝謝!
mk2258 發表於 2018-4-27 19:23
第一百一十七章落齒





    周楠被人從蘇松兵備道帶出來之後,那個中年軍官就問他能否騎馬?

    已經有四個騎兵牽了兩匹戰馬過來,他們都是渾身披掛,背上還背中樣式小巧卻威力巨大的蒙古反曲弓,目光凶狠地看著周楠,顯然是提醒犯人別想著逃。否則,不出十步就能把你像打鳥兒一樣射下鞍來。

    周楠自然不肯在口頭認輸,回答說可以,就笨手笨腳地爬上鞍去。

    等到座下那頭大畜生一動,只感覺整個大地都在身下朝後移,心中發慌,急忙伸手抓緊馬鬃,顯得無比狼狽。

    四個騎兵都低聲笑起來,只中年軍官板著臉對手下呵斥道:“人犯是讀書人出身,自然沒有騎過戰馬,放尊重點。”

    說罷,就拉住周楠的韁繩,低頭朝前走。

    周楠問:“將軍,可是去唐公的行轅。”

    中年軍官面無表情:“直去就是了,問那麼多做甚。”

    周楠:“在下淮安府安東縣生員,敢問將軍尊姓大名,在行轅裡所任何職?”

    軍官冷冷道:“你糊塗了嗎,我自是蘇松兵備道僉事。”

    周楠:“怕是暫代的吧,依我看將軍的神威,手下士卒都是敢戰銳士,想必是應德公麾下最得用之人,自然用在最要緊的地方,怎麼可能下放到兵備道。還有兵備道的兵備大多由鎮守太監擔任,副手都是問職,今日怎麼來了位將軍。因此,我猜將軍只是暫代一段日子。”

    眾騎兵都是一臉的駭然,這犯人倒是機靈,連這都能看出來。

    “你說得也對,倒是個耳目便給的,別是倭寇海匪的奸細來賺我的吧?”看周楠要解釋,那中年將軍道:“本將姓劉名顯馳,在應德公麾下任副總兵一職。”

    “劉顯馳,這名字有點熟悉啊……”周楠低頭沉思,好半天才記起以前看過的邸報:“劉顯馳,唐順之麾下第一猛將,官至副總兵,兼過一陣子蘇松兵備。曾與唐順之一道大破倭寇於海上,受到朝廷褒獎……以此人的功績,將來在史書上也能留下名字。當然,他還是比不上戚繼光的。”

    “蘇松兵備道負責物資轉運,給前線補充兵員,自然要掌握到自己手中才方便。作為唐順之的心腹,被派過來兼職也不奇怪。只是我和老於他們倒霉,成為劉顯馳騁新官上任三把火,殺雞給猴看的那隻雞。”

    戰馬行得快,大約後世北京時間四十分鐘左右,一行人就進來江陰城,來到一座大院裡。

    大院周圍都是全副武裝的甲士,一片肅殺。不用問,這裡自然是唐順之的行轅。

    禀告之後,周楠就立在屋簷下等著,劉顯馳自進屋中去見唐順之。

    唐順之可是明中期的大名士,儒家開宗立派的人物。只可惜他去世得早,若和嚴嵩那樣活他個八十多歲,將來的前程不可限量。以他的聲望、資歷和才幹,也沒有後面張居正的事了。

    對於這麼這個人物,周楠不覺好奇,忍不住探頭朝里面看去。

    卻見裡面坐著兩個官員,主座的那個老人三縷長須,相貌堂堂,甚是氣派,應該就是唐順之了。

    唐順之出征一月,和倭寇在蘇、鬆一帶的河上打了幾仗,可惜戰果寥寥,反耽擱了許多日子,耗費了海量錢糧。

    無功而返,換誰都難免有些垂頭喪氣。

    唐順之乃是心學大儒,心中早已經鍛煉得堅強。可惜他已經是五十多歲的老人,加上身子不好,感覺精力不濟,說起話來中氣也顯得不足。

    不過,眼前這個官員雖然品級低於自己,可未來用兵還需要他襄助,卻不可輕慢。

    於是,他就打點起精神,笑道:“趙知府,此次對倭寇用兵,我部由長江出發,沿河而下,進運河,入太湖,掃蕩蘇州成以東區域,就要將打通所有水路,方便物資轉運。這才開始,雖然兵事不順,不過形勢還是有轉好趨勢。等某整頓好兵馬,過得半月再戰。”

    那姓趙的正是蘇州知府,也是個五十出頭的老人。世人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不過,到這種繁華之地做官卻不是什麼美差,說明朝廷已經決定讓人退休。考慮到你為國家做了這麼多貢獻,讓你到這種好地方養老。

    太平年月,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倒也能安慰安慰他。可是現在兵火一起,蘇州受害甚烈。倭寇縱橫蘇、松,燒殺搶掠,到處製造無人村無人鎮,簡直就是二戰時的日本鬼子,一群挨千刀的惡魔。

    如今的蘇州府已成一片白地,趙知府所能管轄的就一座府城。丟城失地,不斷被朝廷申飭,他這個官當得也著急上火。

    聽唐順之的話好像短期內不打算在打通蘇州境內的航道,心中不覺失望。嘆息道:“唐巡撫,百姓苦啊!朝廷大軍一到,戰果寥寥不說,還就這麼撤下去,難免讓百姓心涼。民心一失,今後下官徵丁徵糧怕是不易,還請唐巡撫三思。”

    這樣的車軲轆話他這幾天已經說了許多遍,換別人是唐順之早就勃然大怒了。

    唐順之心胸寬廣自然不會和他置氣,再說他這幾日也是疲憊欲死,精神萎靡,也沒什麼勁。就安慰道:“你們下面的難處本巡撫知道,知道。不過,兵者國之大事,當慎之又慎,不能意氣用事。”

    正待再勸,就看到劉顯馳騁大步走進來。

    “顯馳,你不在兵備道籌備錢糧回來做什麼?”

    “有要事禀告撫台。”劉顯馳是個軍官,可沒有唐順之的好脾氣,瞪了趙知府一眼,道:“趙知府,請吧!”

    巡撫是朝廷特派的欽差,三堂中排名第一,掌管一省軍政,是真正的封疆大吏。唐順之掛了個右僉都御使的頭銜,所以被人稱之為撫台。台,泛指中央機關。

    至於在福建的胡宗顯,掛的是尚書頭銜,品級比唐順之高,乃是高官官員。所以,被人喊這部堂。部,六部尚書;堂,指的是三堂中的總督或者巡撫。

    聽說是機密軍務,趙知府這個地方官自然不好旁聽,只得起身告辭,鬱鬱不樂而去。

    等到他告辭而去,劉顯馳,低聲在唐順之耳邊道:“撫台,末將暫代兵備之職之後,發現府庫看守有貪墨錢糧的嫌疑……”就把於重九一案大概地說了一遍。

    唐順之:“亂世當用重典,治軍當鎮之以力。於重九等人雖然貪墨的數量不多,也是軍戶所約定俗成的舊例,若是在太平年月當可一笑置之。你要在兵備道立威,區區幾個小卒辦了也就辦了,何須禀告老夫?”

    “撫台,這其中有個人犯姓周名楠,據他是淮安府安東生員,他……說庫房里短少的藥材是撫台的命令,都解送到你這裡來了。”

    唐順之淡淡道:“未有此事,我身子雖然不妥,但軍中盡有郎中下藥,還用不著天二庫的草藥。咦,顯馳,你究竟想說什麼?”他發現劉顯馳話中有未盡之意,好奇地問。

    劉顯馳:“那個周秀才說撫台身體不妥,說的情形和撫台完全一樣,又說若不治,怕是要病入膏肓。看他模樣,好像能治你的病。撫台你一肩挑著江南大局,若身子不好,我大明東南局面怕是就此糜爛到不可收拾。末將不敢大意,忙帶他過來,要不,撫台叫他看看?”

    是的,唐順之最近一段時間常常口鼻流血,和人說話的時候也帶著一股奇怪的臭味,一天到晚也是萎靡不振的樣子。叫郎中看了許多次,人參、鹿茸一類的補藥也吃了不少,卻沒有任何效果。

    如果唐順之真的病重不治,那就是明軍的巨大損失。可想,到時候部隊會亂成什麼樣子。至於圍剿入侵的倭寇,也談不上了。

    沒錯,周楠說得對,唐公的身體狀況乃是軍隊一等一個機密,確實不能對外人講。

    這也是先前周楠在兵備道說“此事情關係到軍國大事,恕我不能細說,否則,只怕要耽誤抗倭大事。”時,劉顯馳二話不說,就帶他來行轅的緣故。

    作為帶兵大將,劉顯馳自然知道唐順之若有個三長兩短,對這場戰事意味著什麼。

    “本巡撫也是年紀大了,故爾精力不濟。人年紀一大,哪裡會沒有病痛。還用得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指手畫腳,真是笑話了。顯馳,你也是個統帥千軍萬馬的人,就這麼被人哄住了,三歲小兒嗎?”唐順之淡淡地說,又一揮手:“把人帶回去吧,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被他訓斥,劉顯馳面帶羞愧,正要下去。突見唐順之神色一凝,然後伸手摀了一下嘴。

    等到手攤開,掌心竟是一枚掉落的牙齒。同時,他口中全是鮮血,竟遏制不住。

    竟不住大叫:“撫台,你怎麼了,快叫郎中,快叫郎中。”

    劉顯馳本是一個小軍官,能夠做到副總兵,乃是因為作戰勇猛,被唐順之一步一步提拔上來的。唐順之對他有知遇之恩,也是他的父兄。心中一急,眼淚就掉下來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4-27 19:23
第一百一十八章壞血





    屋中的一幕周楠早看在眼中,聽到耳裡。

    見唐順之口突然掉了一顆牙,又滿口是血,心中一陣狂喜:果然是壞血症,賭對了,我和老夏還有詹胖子的命算是保住了。

    前頭說過,唐順之乃是王陽明心學嫡系傳人。心學門人是明朝政壇上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掌握了這個學術門派,就是掌握了一大批行動力驚人的官員。而這個唐應德又是才華出眾之人,若不是因為英年早逝,入閣是遲早的事。進入中央決策層後,也沒有後來張居正什麼事。

    按照史料記載,唐順之在抗倭前線指揮作戰,積勞成疾,於嘉靖三十九年四月在南通離世。

    現在是嘉靖三十九年三月,也就是說一個月之後,唐巡撫就會去世。

    至於唐順之的死因,史書上也沒有記載。

    不過,這人是明朝中期一個繞不過去的歷史人物。周楠作為一個文科生,所謂文史不分家。平日里也喜歡泡歷史論壇和網友掐架、打嘴炮。大家掐著掐著,倒掐成了老朋友,也增漲了許多知識。

    歷史論壇上有一個說不出是好是壞的風氣,網友在討論問題的時候喜歡摳細節。非要將一些歷史事件中不起眼的小事無限引申,上升到無限的高度,最後得住結論:所謂的歷史大事件,其實就是被折線看起來並不重要的事件引發的。

    比如,就有人提出明朝之亡是亡於甲申年間的一場大瘟疫。

    類似的言論只能姑妄聽之,也不要在意,但還是讓人覺得有趣。

    以前在討論唐順之這人的時候,周楠也知道自己的史學素養比不上那些歷史大拿。要想和他們論戰,就只能劍走偏鋒。於是,他就提出唐順之的死是死於壞血症。

    據史料記載,唐順之在鳳陽巡撫任上勤於王事,嘗乘舟率軍擊倭寇於海上。通常是兩月不解甲,不下船。

    古時候海船上的水手因為物資保障不充分,一下海,一海產和豬、羊肉為主。長期不食用蔬菜、水果,很多人都得了維生素C缺乏症,牙齒流血、口臭、皮膚角質化、精神萎靡不振、免疫力低下……最後病死船上。

    這就是後世所說的壞血症。

    中國的水手出海的時候,因為有引用綠茶,又會在船艙裡發豆芽當菜吃,問題倒不嚴重。大航海時代的西方,因為沒有喝茶的習慣,很多人都死於這種病。一艘七十來水手的大船從里斯本出發,到美洲,死得只剩幾人的情況經常發生。沒辦法,只能就地招募水手補充。

    大航海時代的死亡率之高,已經超出了現代人的想像。

    中國水手很少得壞血症並不代表就沒有人例外。

    周楠也是懷疑唐順之是因為得了此病而死,但也僅僅是猜測。

    先前劉顯馳一心要殺他們立威,生死關頭,周楠也不顧不得那許多,決心賭一把。反正是病急亂投醫,若自己什麼都不做,豈不是平白被人砍下腦袋?

    見自己說出壞血症的症狀,劉顯馳面色大變,有馬上帶他去見唐順之,周楠就知道自己已經猜中了九成。

    卻不想這個唐老頭竟是個坳執之人,根本就不相信自己有病,還叫劉顯馳把周楠帶回去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這純粹就是諱疾忌醫嘛,我既然來了,怎麼肯就這麼走。

    周楠也不廢話,就大步朝里面衝去,打算直接說明夏儀、詹通的身份。只要把情況說清楚,大家的命就算保住了,也不白來這一趟。

    可剛衝進屋中,就看到唐順之滿口是血。

    周楠心中一陣狂喜,果然是。

    他自然不會等到軍中郎中過來,如此也顯示不出自己的手段。

    當即,他就捲起一團宣紙塞進唐順之的嘴裡,喝道:“咬住,別說話。小問題,過得片刻血就會停。劉將軍,快快快,快去弄些冰塊來。”

    唐順之剛才和蘇州知府說了半天話,已是精神萎靡,今天牙血出得分外多,心中不覺慌亂,頓時軟倒在椅子上。

    見他的情形如此可怕,劉顯馳將周楠先前所說的“病入膏肓”的話信了十成。

    巡撫行轅是什麼的地方,馬上就要到夏日,為了給唐順之和一眾官員減暑,兵丁們早就從河裡打了冰,用棉被捆了放進地窖裡。

    劉顯馳手忙腳亂地拿來冰塊,這個時候唐順之口中的血流得少些,再含上冰塊,頓時就止住了。

    再看唐順之,前襟全是點的血跡,看起來甚是駭人。

    不覺眼眶又紅:“撫台,你老人家已經一把年紀,不能在過於操勞。這位小相公看起來好像精通歧黃之術的樣子,今日他既然自告奮勇,不妨讓他給你憑憑脈。”

    唐順之看了看衣服上的血,拂然不悅:“人老齒落譬如草木枯榮,又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老夫只是精力不濟,不用擔心。”

    劉顯馳哽咽:“撫台,你都流了這麼多血了還說沒病,難道要讓屬下給你跪下嗎?”

    真是一個拗老頭,尤其是身份尊貴的拗老頭更是不可理喻。強勸,根本就沒辦法說服他,只能順著他的心意來。周楠就插嘴:“撫台根本就沒病,確實是因為年老所至,根本就不用吃藥。”

    唐順之將手中那枚牙齒扔在地上,哈哈笑道:“顯馳,你看這位小哥也說了老夫沒事的。”

    “你……”劉顯馳憤怒地回頭看著周楠。

    周楠忙給他遞過去一個眼色,示意忍耐。

    然後裝出很氣憤的樣子:“沒錯,正如撫台剛才所說,人老齒落譬如草木枯榮,也不需擔心。萬物眾人皆是平等,終有老的時候,我們所需要做的就是順天應命,逍遙自在於天地間。撫台五十多歲的人了吧,就好像一顆參天老樹,保養起身子來卻不能像新生的樹木大水大肥。以撫台的身份,軍中郎中下藥的時候估計都是人參、鹿茸一類的大補之藥。老人火氣旺健,再服大補大躁之物,如何經受得住?”

    “所以,依我看來,撫台根本就沒病,你現在這病是吃出來的。”

    “哈哈,顯馳,你聽聽,老夫沒病,都是庸醫害人。”唐順之哈哈大笑起來:“這個小哥說得有理。”

    周楠又道:“撫台,你這病是吃出來的,要想好,也不必用藥,只需在飲食上調理一陣子就能好得完全。”

    唐順之口頭雖然不服輸,可自己的身子自己卻清楚,鄭重地問:“怎麼調理 ”

    周楠心道,其實要治壞血症也簡單,不外是大量服用維生素C,多吃點蔬菜水果。可是,我如果將底牌全亮出來,以後還混個屁啊?

    就道:“小生乃是安東生員周楠,曾在縣衙擔任禮房典吏一職。聽問撫台在東南開牙建府,不遠千里來投。願隨侍身邊,輔佐應德公。”

    先前他之所以提出為唐順之治病,為的是保命。看現在的情形自己的腦袋是安穩了,那麼,何不索性入唐巡撫幕中。有他罩著,夏儀也不敢捉自己進京。

    遼東鎮軍馬案牽涉到未來的儲君還牽扯到邊鎮,別說自己是一個小小的秀才,就算是朝堂大員,一不小心也要踩雷。

    真到了京城,落到錦衣衛手中,捲進朝堂政爭,鬼知道自己會經歷什麼。目前只能以拖待變,拖得幾年,等這事冷下去再說。

    而且,唐順之的行轅現在雖然設在江陰,那是為了就地指揮目前這場戰役。按照朝廷的製度,他應該在揚州。也就是說過得一陣子,大夥兒還得回去。

    揚州離淮安也不太遠,乘船經大運河北上,兩日就到,也能照顧到家裡。

    “你要輔佐本官?”唐順之打量著周楠,微微一笑。

    就連劉顯馳也忍不住笑起來。

    唐順之是明朝少有的干才,又是儒學宗師級的人物。這次來江淮領軍,許多不得意的已經絕了科舉之望的士人紛紛來投,有的是想看能不能攀附上唐巡撫這棵大樹,謀個一官半職,有的純粹就是為了尋條生髮的路子。

    唐順之是士林領袖,對於士子也也多優容,但凡有能讀書識字者都良才而用安置在行轅各部使用。

    來投的人當中有秀才有舉人,也有不少連功名都沒有的童生。若真有本事,早就去考進士做官了,也不用跑軍營裡來找門路。

    所以,這些書生人也都自覺,在行轅中也就做些抄寫、收發和錢糧統籌的差使。

    至於高端的參謀人員,唐順之自己就帶有幕僚,還輪不到他們。

    現在這個周楠一來就說要隨侍在唐順之身邊,一個小小的秀才,還乾過吏員,卻要參與軍國大事,不知道是誰給他的勇氣,梁靜茹嗎?

    就因為你能治這病,未免有挾持的意思。

    兩人雖然在笑,可心中卻是大大地不快。

    唐順之和劉顯馳的反應不出周楠的意料之內,他正色道:“應德公,小生周楠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吏員,不過也讀過萬卷書,行過萬里路,曾去過遼東鎮,對於軍事也略知一二。方才小生在簷下聽撫台和蘇州知府談及剛才一戰,在下對於唐公用兵甚不以為然。若仗這麼打下去,依小生看來,一旦拖延下去,就是曠日持久。不但不能徹底解決匪患,反讓敵之聲勢進一步壯大。”

    要想把握住這個機會,周楠也不跟唐順之溫良恭謙讓,直指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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