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28
mk2258 發表於 2018-2-18 16:50
閑臣風流 第七十章 解決問題

         


    先前眾書生在翁春的帶領下跑到衙門,說周楠挾持了梅家二小姐欲行不軌。

    听到這個消息,歸縣丞知道自己等待已久的機會到了。差一點大笑出聲︰周楠啊周楠,你平日間在衙門仗著史杰人的寵信,一手遮天,別人見了你都要喊一聲四老爺。

    你這廝平日里做事油滑得緊,本官就算想要整治你也抓不到把柄。

    今天你竟然做出這種荒唐事,挾持、玷污良家女子的名節那可是重罪。你要尋死,就算天王老子也保不了。

    哈哈,痛快,痛快啊!

    歸縣丞自從上次王若虛來安東考核改土為桑一事和史杰人徹底翻臉之後,在衙門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無論是明朝還是後世,知縣是正職,縣丞是佐二。正職和副職,按照歷朝歷代的制度乃是上下級關系。歸縣丞不受史杰人待見,衙門里的人拿他也不當回事。

    這一段時間,歸縣丞過得憋屈,今天終于可以大仇得報。

    見翁春來報案,歸縣丞大喜過望,急急點了四個快班衙役,帶了兵器就過來拿人。

    一路,街上都有人在喊︰“周師爺殺人了。”“周師爺強女干梅二小姐了。”

    這聲音落到他耳朵里,簡直就是天籟。也因為心中歡喜,他也沒去細想周楠是何等精明一個人,怎麼可能青天白日莽撞地跑到梅家船是去亂來,這不是他的做事風格啊!

    到了地頭,听到船上有兵器破空之聲,然後“轟隆”一聲。

    歸縣丞對手下大叫︰“賊子正在行凶,快,去救梅員外。若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正在這個時候,突見周楠和梅康手牽手,有說有笑地出來,狀若多年的老基友。

    這情形,不但讓歸縣丞愣住了,就連圍觀眾人也同時呆住。

    看到歸縣丞,梅員外“喲”一聲,拱手施禮︰“原來是歸縣丞,今日怎麼到我家船上來了?”

    “你你你……周楠不是挾持了令千金嗎……本官,本官帶人來緝拿賊子,怎麼怎麼這樣?”歸縣丞有點口吃。

    “什麼挾持梅二小姐,歸縣丞,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今天梅家要聘請私塾先生教授梅三公子讀書上進,在科場上考取功名。這可是一年五十兩銀子的束修,在下家貧,一想自己好歹也讀過幾年書,當年僥幸中過秀才,做了縣學廩生,自認為在考場上有些經驗,就想做這個先生。剛才經過梅二小姐和梅員外的考教,總算得了這個差使。梅員外,你說是不是?”

    周楠說完話,就微笑著看著梅康。

    他剛才這段話中將“功名”二字說得極響,梅康明白這是他在提醒自己別亂說話。

    就笑道︰“是是是,對于周師爺的才學,老夫自是清楚,剛才確實在在考教于他。歸縣丞,沒事的,多謝你的關心。等下,小民另有一份心意送上。”

    這個梅康明明和周楠仇深如海,可一到周賊遇到事,卻莫名其妙地伸出援手。上次王若虛去梅家的時候如此,今天又是如此。真不知道這個姓周的給他灌了什麼迷魂藥,連殺子之仇都能放到一邊。

    歸縣丞怒喝道︰“考教,有將刀架到脖子上考教的嗎?真是大白天說胡話,梅康你這刁民,竟然如此欺哄本官,著實可惡,誰要你的心意?”

    說罷,一揮袖子悻悻而去。

    周楠又朝呆呆站在一邊的翁春笑道︰“應元兄,不好意思,這個梅家的先生我做了,叫你白跑一趟了。”

    說罷,就將嘴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壞了你的好事,不能一親美人芳澤,你是不是很失望啊?我現在可是梅家私塾先生,只要我願意,隨時隨刻都能自由出入梅家。每天都能看到梅二小姐這個大美女,真可一飽眼福,爽利,爽利!哈哈,哈哈,告辭了!”

    翁春氣得渾身亂顫,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話來。

    一場鬧劇就這麼散場。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在封建社會,只有科舉做官才是正途,梅康自然知道兒子梅樸如果考中秀才,對他,對于整個梅家究竟意味著什麼。

    他的行動力非常強,立即就跑知事所去見石千石,說是要做這個中人,說和石千石和周楠,說和知事所和安東縣衙。

    當日黃昏,在安東縣城的一家叫《醉太白》的酒樓中的雅間里,周楠和石千石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地喝起酒來,如同多年的好友。

    當然,梅員外是不可能來參加的。他和周楠只是短時間的戰略合作,說到底還是不死不休的仇家。

    席間,周楠還即興賦詩一首,稱贊石知事為大明朝鹽業做出的貢獻,稱贊他的廣闊胸襟,並用筆寫到酒樓的粉牆上。

    石千石大喜,立即扔了一錠銀子給手下,命他立即去扯兩尺紗籠來將這首詩攏住,當成文物保護起來。

    酒過三巡,耳酣面熱,周楠又斟了一杯酒,高舉在前,道︰“多謝石知事賞臉,衙門里那事若有不敬之處,還望知事別放在心上。若知事有意和周楠交個朋友,且飲了這半盞殘酒,周楠先干為敬。”

    石千石倒也豪爽,一口飲盡杯中酒,揮手︰“什麼得罪不得罪,人在世上走,哪能不跟人斗,咱們是不打不相識,那事就不要提了。以後,若有事說一聲就事。當然,若我需要衙門幫忙的時候,周師爺你也幫個忙。”

    周楠︰“那是自然,其實這事的根本不外是我和梅員外的過節。咱們朋友各交各的,絕對不會叫你為難。”

    “梅員外啊,哈哈,同他沒有關系。今日我能來與周師爺喝酒,那是真心要交你這個朋友。說起來,安置流民一事若非是你,我石千石耽誤了鹽道的差事,只怕要吃掛落,這事還真要謝謝你。”

    石千石那日在衙門里踫了一鼻子灰,弄得很是沒臉,當時只恨不得將周楠這個奸佞人撕成碎片。下來冷靜之後一想,自己之所以要設局害周楠,還不是因為梅康來求。看到大家合作多年,又得了他許多孝敬的份上,隨手一幫。

    整治小小一個師爺在他看來,也不算什麼事。

    卻不想周楠卻讓自己吃了一個悶虧,他也意識到這是一個厲害角色。真和他斗,將來只怕會有不小的麻煩。

    千里做官之為財,大家都是在場面上走動的人,將來有的是打交道的時候。梅康和自己非親非故,犯不著為他與周楠,與縣衙翻臉成仇給自己找事兒。

    梅康說穿了就是自己一個賺錢的工具,是合作賺錢的伙伴。工具可以隨時換,但衙門里的周楠卻要永遠將那個師爺做下去。就算將來退休了,位置也要傳給他的子孫。為了梅員外這個土財主得罪本縣的一個公們世家,不劃算。

    仔細一想,自己和周楠無怨無仇不說,上次還欠他一個人情。

    石千石這人看起來粗豪,其實心思頗細,又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梅康來說合,正中了他的下懷。

    他這句話一說,周楠立即明白,笑道︰“安置流民乃是我的分內之事,應該的。”

    “不,還是要謝的。要不這樣,我佷女愛慕周師爺的人品文章,我將她許于你如何?”

    周楠大驚,忙叫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就是個吏員,身份低微,如何敢娶令佷女。三丫就算要嫁人,也得找個正經人家,最好是那種書香門弟的的公子。如此,才配得上她的身份;如果那個公子將來中了舉,做了舉人老爺,石知事也是面上有光。說句實在話,我們衙役的名聲不太好,說起來難听啊!”

    石知事心中一動,暗道︰是啊,周楠就是個公人,雖然才干出眾,可名聲確實太壞,不太拿得出手。

    見他意動,周楠打蛇附棍上︰“知事,若說其我縣尚未娶妻的青年士子中才華最出眾者,莫過于翁春翁應元。此子乃是縣學廩生,文章做得花團錦簇,舉人是肯定中的。說不好,進士都有可能,到時候,可就是翁大老爺了,實乃三小姐之良配。”

    “翁春翁秀才……”石千石大為心動︰“這人我知道,確實不錯,看起來好象很有前程的樣子。”

    “只是……”周楠故意裝出吞吞吐吐的樣子。

    石千石︰“只是什麼?”

    周楠︰“只是這人好酒貪花,喜歡美人。三丫人是非常好的,就是相貌太普通,怕是看不上三小姐。看不上三小姐,那就是看不上石知事你。別到時候媒人上門,卻鬧個沒臉。”

    周楠隨手給翁春上了副眼藥。

    “此事我自有主張。”石知事笑道︰“多謝周師爺提醒,來來來,喝酒,喝酒。”

    周楠道︰“石知事,上次在衙門里鬧得不快。縣尊老大人也自後悔。畢竟,將來兩家還是要親近的,你看這事……”他一臉的為難。

    石千石很大方的說︰“放心好了,等喝完酒,我會備上一分禮物去拜見史知縣。人家是正七品的朝廷命官,我是從八品,自然由我登門謝罪,禮數不能廢。”

    听到這話,周楠心中的一塊石頭才算落地了。終于可以回衙門,終于可以做禮房典吏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2-18 16:51
閑臣風流 第七十一章 許我一個頭名

         


    果然,第二日等周楠剛到縣衙,就有林阿大過來說縣尊請他過去說話。

    “周楠,昨日石知事來過了,做得好。馬上就是縣試,事務繁雜,等下你就去禮房。”史杰人照例地打了個深重的哈欠,眼楮里泛起一層淚花。

    也就是說從這一刻起,周楠正式成為禮房的典吏,熬了這幾個月,總算有了實職。

    他心中歡喜,忙拜謝︰“多謝大老爺提攜,卑職一定不負囑托,將這屆縣試辦好。另外,听說大老爺要調去雲南,卑職在這里先恭喜縣尊,預祝大老爺平步青雲,一展胸中抱負。”

    史知縣撫須哈哈一笑︰“僅是傳聞而已,吏部的公函調令一日不下來,都當不得真,不可對外傳揚。”

    官場上的人都知道,一旦被調去偏遠省份的偏遠州縣,升官的通道就算是打開了。只需在雲南歷練兩年,一個知府,甚至調到京城為官也是可能的。

    心中不覺感慨,自己一把年紀了,本以為在淮安任上再干得幾年就可以回鄉養老。卻不想,世事難料,自己也有揚眉吐氣的一天。

    細想來,之所以有今日,還不是因為周楠所上的改土為桑之策,迎合了朝廷和朝中大姥的心意。

    這個周楠啊,真是一個得力的干才啊!

    史杰人心中一動,道︰“周楠,你可願意隨我去雲南。放心好了,你家中的情形本官也是知道的,絕不虧待。”

    明朝的官員到地方任職的時候都會帶自己的師爺和幕僚班底,如果周楠跟他去雲南,那就是他心腹中的心腹,好處自不用待言。干上一輩子,隨著史知縣的職位升遷,他的行情也水漲船高。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三年大師爺,三兩萬還是看得到的。

    貼上了史杰人這個政治新星,對別人來說可是天大機遇,說不定就肯了。

    可周楠听到耳朵里,卻大驚失色。

    見他臉不對,史知縣心中疑惑︰“怎麼了,你不願意?”

    周楠心中苦笑︰不願意,自然不願意,我才不肯陪你一起完蛋呢!

    他對嘉靖朝這一段的歷史實在是太了解了,首先,改土為桑這事事實證明根本就不靠譜是蠻干,是亂政。到今年年底明年年初,浙江那邊就會因為這事出了漏子,使得新政盡廢。史杰人這個依靠改土為桑而出名的政治新秀身上的光環不但會立即褪去,反要成為他政治上的一大污點。

    最要命的是,改土為桑這事是嚴嵩點頭的,受到了朝中如王若虛那批清流的強烈抵制。以明朝官員只問立場不問對錯的政治風氣,史杰人必然會被當成嚴嵩一黨。

    再過得幾年,嚴嵩就會倒台。到時候,史杰人估計要被摘掉帽子回家務農去了。

    周楠如果跟他去雲南,不但撈不到任何好處,到時候還得灰溜溜回淮安,平白浪費好幾年時光。到時候,身上又烙上嚴黨小嘍羅的烙印,一輩子翻不了身。

    “大老爺,別看卑職高壯,其實都是虛胖,去南方只怕身子遭受不住。大老爺的恩德,卑職銘記在心,只能抱歉了。”

    “原來如此,那就罷了。”史杰人又打了個哈欠,滿面的遺憾。是的,對于他這樣的古人來說,南方簡直就是煙瘴之地,一般人去了確實會水土不服,自然心生畏懼。

    再說,世人安土重遷,若非不得以,都是不肯離開家鄉的。

    想起周楠這些日子為自己鞍前馬後效勞,二人相處甚歡,史杰人突然動了感情︰“哎,你也是個得用之人,本官是不是該賞你些什麼?”

    不能賞了,我剛過幾天安生日子,好不容易存了些現金,可經不起這折騰,周楠大驚,忙道︰“為縣尊效力,不敢要賞。若大老爺真要賞卑職,就許我一個縣試頭名的名額吧。”

    “朝廷取士,科舉乃是綸才大典,公器豈能私授?周楠,你好大膽子!”史杰人臉一整,欲要呵斥,嘆息一聲,道︰“罷了,本官知道你家貧,平日里做事也本分,就依了你,是哪家的人情?”

    史知縣做官糊涂,但對世上的事情倒不是一無所知。就現在的行情來說,一個縣試頭名至少兩百兩銀子,你有錢還不一定買得到。得跟知縣有特殊的交情。

    估計周楠是想拿這筆錢貼補家用,也罷,主賓一場,也算是了卻了一份情分。

    周楠︰“乃是城西梅家的三公子梅樸。”

    “梅家?”史知縣吃了一驚,想了想,嘆道︰“也對,你和梅家的冤仇實在太深。本官若調去雲南,下一任知縣卻不知道是誰。你又不肯同本官過去,將來在安東也有許多麻煩。如果能夠借此化解兩家的仇怨,也是一件善事,下去做事吧!”

    周楠卻不走,而是立在那里看著史知縣。

    史知縣︰“還有事嗎?”

    周楠小心說︰“縣尊,我安東人杰地靈,讀書人中有才學的不少。听人說,梅樸讀書只算是中人之姿。若是考卷做得不好,叫人心中不服,卻有損大老爺的官聲。”

    是啊,你既然答應給梅樸一個頭名,好歹也把題目告訴我呀,也能早做準備。否則,若是梅老三的作文實在太差,大家也不好交代,必須將可能出現的一切漏洞都堵了。

    史杰人臉難看起來,高聲罵道︰“你這廝好生可惡,須知科舉何等要緊,君子取功名,寧在直中取,莫從曲中求。你也是十年寒窗讀過書的,聖人之言都忘記了,回去之後好生讀書。”

    說著就氣惱地拍了拍幾上正在翻閱的書籍,將周楠趕了出去。

    先前史杰人還說得好好,轉眼就翻了臉,周楠不覺有點莫名其妙。

    既然做了禮房師爺,周楠自然到禮房做事。還有十天就是縣試,報名工作正在緊鑼密鼓進行當中,這一忙就忙到中午。

    這個時候,老水就帶著一個少年走進來,拱手賠笑︰“恭喜周師爺,這是我家佷兒,今日來禮房報名。”

    周楠接過那個少年的履歷一看,此人姓水,名岳,表字歸塵。現在過繼給水家一個無子的親戚。那遠房親戚也算是縣中的大戶,人稱水員外,周楠以前和他也打過交代。

    周楠記起老水以前那小人嘴臉,心中就來氣。將報名的帖子一扔,淡淡道︰“不行,不合規矩,我不能給你們報這個名,回去吧!”

    “你……”那個叫水岳的少年書生捏緊了拳頭正要理論。

    老水忙喝止佷兒,諂媚地對周楠說︰“周師爺,卻不知道是何緣故?是的,國朝有祖上四代有從事賤業者不能參加科舉的規定,不過,我佷兒現在不是過繼給水員外了嗎?”

    周楠淡淡道︰“是合規矩,可你佷兒連祖宗都不要了,依我看來品性也差得很。科舉乃是為國家取士,考的是道德文章,取的是道德之士。這種不忠不孝之徒,可不能放過,下去吧!”

    听到周楠挖苦,那少年滿面通紅,罵道︰“你你你,你休要羞辱于人,我我我,我與你這賊胥不共……”

    不等他把話說完,周楠臉一板︰“來人,把這兩人給我打出去,堂堂禮房,豈容這等小人猖狂。”

    算是小小地報復了老水一回,周楠心中大暢。

    到下午的時候,手頭的活兒算是做完了。今天是在新崗位上的第一天,正好踫到每年一屆的縣試,事務繁雜,累得夠戧,周楠還真有點懷念承發房的悠閑日子了。

    回到家後,卻見雲娘和小蘭都穿了一身新衣。

    小蘭坐在鏡子前,雲娘正在用胭脂水粉給她收拾打扮。一邊忙乎,一邊柔柔地說︰“小蘭,你今年十二歲,也是個大人了。也該學會如何化裝穿衣,不然出了門,卻不體面。不懂的地方,我教你。”

    小蘭︰“好的,謝謝嬸嬸,我一定學。”

    別說,經過雲娘這一收拾,小蘭看起來順眼多了,也沒那麼丑。周楠不覺感慨︰世界上沒有丑女人,只有懶女人。

    又感慨︰我跟石千石都有一個佷女,還一樣的丑,緣分,緣分啊!

    周楠︰“雲娘,我回來了,怎麼,又做新衣服了?咱們家剛買了船,手頭正緊,得節省些。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該做的衣裳還是要做的,我就喜歡看你打扮得漂亮。”

    雲娘平日里很節省,不過,她有一個特殊的愛好,喜歡做衣服,喜歡美。

    周楠想到她以往吃了那麼多苦,這個小小的個人愛好,自然要盡量滿足。

    自從昨天跟石千石達成諒解之後,知事所答應放周楠所說的船給鹽道運鹽。反正問題不大,也就是石知事一句話的事情。

    今天一大早,周楠就叫人帶信給老丈人楊六爺和大舅子楊有田,讓他們做好開工準備。

    到這個時候,周楠總算有一筆可靠的外水收入,數目還不小。

    雲娘“啊,相公回來了,這兩身衣裳是以前訂的,今天裁縫才送來。你不知道嗎,這工錢和料子錢不是你付的嗎?”

    周楠滿頭霧水︰“什麼我付的,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雲娘又笑道︰“對了,相公買地置產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給妾身說一聲?房子我先前去看過了,地方雖不大,但住咱們三人盡夠了。而且還帶一個五分地的菜園子,種的菜一年到頭也吃不完。”說著,她面上有說不出的歡喜。

    “什麼,買房子,怎麼回事?”

    “你真不知道嗎,方才你不是叫人將房契送過來了嗎?”

    “房契,拿過來我看看。”周楠大驚。

    等拿到房契,看了過戶文書上的名字之後,周楠才明白,這房子是水員外送過來的,應該是想讓自己在水岳報名參加童子試一事上高抬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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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2-18 16:52
閑臣風流 第七十二章 啞謎

         


    確實,那個宅子倒是不大,也挺偏僻。位于城西一個小山丘下。是一個普通的一進院子,後面還帶一個菜地,和城里的普通住戶一樣。

    而且,房子也舊,估算了一下價值,大約在三十到五十兩銀子之間。也就是現代社會三五萬人民幣的樣子,沒辦法,明朝的房子就這個價錢,還沒到後世一套房子掏空幾代人積蓄的地步。大明朝帝國在物價上面,對國民還是很友善的。

    周楠心中好笑,暗道︰老水這廝當初明明一個人情就能辦好的事情,現在要花五十兩,真是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真是可笑。

    雲娘立在菜園子中,微笑地看著小蘭拿著鋤頭鋤草,問︰“相公,既然你不知道這事,那咱們把房子退給人家就是了,自然不能叫你為難。”

    周楠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喜歡這個地方,笑了笑,道︰“還不回去的,就留下吧!水員外有一事求我,隨手幫幫他也沒什麼打緊,不影響。”

    是啊,水員外也是個有行動力執行力的,竟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房子過戶到自己名下,要還,根本就還不回去。

    雲娘跟了自己,也該給她在縣城里一個家。至于老水的佷兒,既然這口氣已消,既然對方拿出誠意,倒沒必要把關系徹底弄僵。

    雲娘大喜︰“那我明天就開始搬家,相公,你看這樣好不好。”

    “好,就依你。”周楠點了點頭。

    當天晚上,雲娘又失眠了。她這人有一個毛病,心中存不了事。一遇到事,哪怕是去一趟娘家,都會思來想去,半自己折騰得疲倦。

    周楠也被她搞得睡不著,忍不住道︰“娘子你再這麼在床上烙燒餅,我可要去睡堂屋了。算了,我還是起來看幾頁書吧!”

    他有個習慣,一旦失眠就起來看書,只需看上幾頁,瞌睡蟲兒就會如約而止。

    作為一個公們中人,又不用參加科舉,自然不會去讀四書五經,周楠只看小說,就點了燈,從枕頭下摸了一本《西游記》,待看到孫悟空拜在菩提老祖那一章時,心中突然大震,忍不住道︰“今年縣試的題目我知道了,好個史大人,你這是在跟我打啞謎啊!”

    在《西游記》一書中,菩提老祖傳道,問孫悟空要學什麼法門。說了幾樁,猴王只是問“可得長生否?”菩提祖師回答“不能。”

    猴子搖頭︰“不學不學。”

    幾次三番,菩提老組惱了,咄的一聲,跳下高台,手持戒尺,指定悟空道︰“你這猢猻,這般不學,那般不學,卻待怎麼?”走上前,將悟空頭上打了三下,倒背著手,走入里面,將中門關了,撇下大眾而去。

    唬得那一班听講的,人人驚懼,皆怨悟空道︰“你這潑猴,十分無狀!師父傳你道法,如何不學,卻與師父頂嘴!這番沖撞了他,不知幾時才出來呵!”此時俱甚報怨他,又鄙賤嫌惡他。悟空一些兒也不惱,只是滿臉陪笑。原來那猴王已打破盤中之謎,暗暗在心。所以不與眾人爭競,只是忍耐無言。祖師打他三下者,教他三更時分存心;倒背著手走入里面,將中門關上者,教他從後門進步,秘處傳他道也。

    等到三更時分,孫悟空從後面進到祖師房中,果然學得了菩提老祖的七十二變和筋斗雲,這才有後來的大鬧天宮和保唐僧西行取經的故事。

    今日在史知縣後衙說起要給梅家三公子梅樸縣試頭名,為了保險,周楠又問起今科考試題目時。史杰人突然板起臉對周楠一通訓斥,將他趕了出去。

    現在回想起來,有一個細節值得玩味。當時,史知縣用力地拍了拍幾上的一本書。

    周楠這個人或許別的能力不太突出,可有兩點卻是天生的稟賦,一是記憶力好,另外一點就是細心。想當年,靠著還算過得去的記性,自己毫不費力地考上大學。至于細心,在後來參加工作的時候也得到了老板和同事的稱贊。

    今天史知縣用手拍的那本書霍然是《中庸》,而書中夾了一張兩指寬的紙條,上面用蠅頭小楷寫了“智之實”三個字。

    難道今科縣試的題目是《智之實》,出自《中庸》?

    一定是的,哈哈,史杰人是用這種方式給我漏題啊,太狡猾了。周楠忍不住想笑,科舉舞弊可是重罪。一般被抓,考生直接革除功名,終身不得仕進;考官罷官免職。

    這還是對士大夫和讀書人比較寬容的明朝。換成後來的清朝,直接就給你來一個抄家滅門,殺得人頭滾滾。

    當然,這指的是鄉試和後面的會試,童子試倒沒有這麼嚴格。

    不過,如果傳了出去,也是一樁丑聞,很影響仕途的。

    潛規則之所以是潛規則在于大家心照,如今你將事情擺在明面上,直接給關系戶漏題,史知縣這個縣大老爺的吃相也太難看了。

    史杰人用這種巧妙的方式漏題,真是狡猾,可見此人並不想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糊涂啊!果然,在這年頭能夠讀書入仕的人,都不是笨蛋,周楠禁不住感嘆。

    有了縣尊點頭,又得到今年縣試的考題,梅樸的頭名算是穩了,周楠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這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見梅樸在童子試一路順風,高中本省今科院試頭名案首,順利拿到秀才功名。

    梅家欣喜若狂,不但免了自己三百兩白銀的債務,還將梅二小姐許配給自己做平妻。

    等到吹吹打打入洞房之後,畫面又是一變。卻見,被中之人變成了素姐。

    那個白皙豐腴的婦人將雙手圈在自己腰上,膩聲道︰“大大,我的大大,可盼到你了。公爹將我給了你,從此你我夫妻終于可以天長地久。大大,奴家好想你。”

    “啊!”周楠禁不住低呼一聲,猛地睜開眼,才發現外面天光已經大亮。

    回味起夢中旖旎風光,又想起素姐的滋味,周楠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也不知道那婦人現在過得如何,還受婆婆虐待嗎?

    其實她這人並不是壞人,對自己也有情有義。我當初為了自保,將她抓回安東,相當于把人家朝火坑里推。

    我這麼做,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周楠突然有種內疚之感,也知道,以後怕是再見不到她了。

    今天是縣試報名的截止日,下午申時結束。明日就開始印卷子,等再過九日,考生就可以進考場了。

    最後一天,該報名的都報了,整整一個上午也沒看到幾個學童。

    周楠記起昨天從縣尊那里看到題目,就從書架子上抽了一本《中庸》逐字逐句地讀起來,想要找到考題的出處。

    這一看,倒覺得有些意思。

    實際上,作為一個名牌大學的文科生,又是國學和文史愛好者,文言文也難不倒他。這本儒家經典他基本能斷句通讀,也能理解其中的含義,倒也有些趣味。

    可是,讀了一整天書,卻沒有看到“智之實”三個字。

    “難道是我想錯了?”周楠一呆︰“難道我會錯了史杰人的意思?”

    他不肯死心,又重新將《中庸》讀了一遍,還是沒有找到。

    當下心中就有些疑惑,想找個讀書人問問,可轉念一想,此事何等要緊,法不傳三耳,如何能夠叫別人知道。

    “看來,還得去梅家走一趟和梅樸探討一番。”

    自己和梅家的恩怨在童子試沒有結束之前暫時放下,可雙方的仇恨卻是化解不開的,這次登門,未免有些尷尬,從內心中來說,周楠還是不願意的。

    猶豫了半天,周楠下了決心,出衙門之後也沒回家,徑直去尋梅樸。

    在梅家門口等了片刻,金管家就出來將他引到書屋中。

    梅康和梅樸父子二人已經等在那里。

    見到他,梅樸紅了眼楮,罵道︰“你這賊胥,辱我梅家太甚,好大狗膽竟敢登門?”

    周楠一笑︰“梅三公子,我可是你的私塾先生,拿了你家的束修就要上門來督促你讀書,教授你學問。這事可是梅員外當著滿城百姓說過的,我自然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你!”梅樸暴跳如雷,提著拳頭就要朝周楠打來。

    “樸兒住手!”梅康喝止住兒子,冷冷地看著周楠︰“周師爺,俗話說得好,黃鼠狼進宅無事不來,你今天來這里恐怕不是為考教我兒學問的。說,什麼事,說完就快走,我家里可沒有為你準備晚飯。”

    “不好意思,今天你梅家這頓晚飯我周楠還真吃定了。”周楠翹著的二郎腿不住晃著,笑嘻嘻道︰“今天我還真就是來教三公子讀書的。”

    “你!”梅樸又要發作。

    周楠突然問︰“梅樸,智之實上一句和下一句是什麼?”

    “什麼?”梅樸一呆,他畢竟讀了多年書。古人讀書,首先需要做的就是將《四書》《五經》背得滾瓜爛熟。因為科舉考場上的題目都是從這九本書中出,如果題目出來,你連出處都不知道,還作什麼八股文章。

    《四書》中的字字句句經過多年的反復背誦可說是已經印進他的骨子里,听到周楠問,就下意識地念道︰“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智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

    周楠又問︰“出自何典?”

    梅樸大怒︰“出自《孟子》,姓周的賊子你是來埋汰小爺嗎?”

    這是常識,問這樣的問題形同調戲。

    “你等一下。”周楠卻一擺手,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孟子》翻了半天,總算找到那個句子。

    聯系上下文,這句話的意思是︰仁的實質是侍奉父母;義的實質是順從兄長;智的實質是明白這兩方面的道理而不背離。

    講的是孝悌之道。

    他心中不住搖頭︰史知縣,大大地狡猾,原來這個句子出自《孟子》而不是《中庸》。今年縣試出竟是少見的截塔題,到時候恐怕有人要交白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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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2-18 16:52
閑臣風流 第七十三章 槍手(二更求推薦票)

         


    所謂截塔題,乃是明朝中後期和清朝考場上的一種特殊題目。

    科舉從北宋開始,至元,至明朝,因為考試範圍嚴格局限于《四書》《五經》嚴格局限于朱熹的批注,到如今,可說是該出的題目都已經出盡。書中每個句子後面都跟了數之不盡的範文,再出題也出不了什麼新花樣。

    于是,考官就將出中的一個句子抽出來,截頭去尾當題目讓考生作文。

    到這個時候,考的是書生們的記憶力和對儒家經典的熟悉程度。截塔題出到後來,題目的字越來越少。到清朝末年,更有如《西子》這種怪題出現,叫人摸不清頭腦。

    西子,不就是西施嗎,跟聖人之言又有什麼關系?

    沒辦法,大伙兒只能以“西子者,國色也。夫色如西子,美矣,蔑以加矣,亦千古奇女子哉!”來破題,真是笑掉人大牙。

    截塔出現在鄉試和會試的考場上還可以理解,現在用童子試出這種題目,真是令人發指啊!

    周楠不住搖頭,又道︰“梅樸,以這個題目你做篇文章給我看看。”

    梅樸昂起下巴,桀驁不馴︰︰“你叫我作我就作啊,你是我什麼人?”

    周楠︰“我是你的私塾先生,一年五十兩束修拿著,叫你作文難道有錯?”說著,他就笑起來︰“乖徒兒,你也是讀過多年聖賢書的。為師倒是忘記你還沒有行拜師禮,快跪下磕頭。”

    見兒子被他羞辱,梅康鐵青著臉︰“姓周的,有事說事。若沒事,老夫要送客了。”就要叫人把周楠趕出去。

    周楠淡淡道︰“梅員外,別忘記了你我那日在船上說過的話。我可是你禮聘回來的先生,教授學生讀書上進是我的職責。若你今日趕我出去,那事也就罷了,告辭!”

    梅康忙叫道︰“周楠,你站住。好……就由你教授樸兒學問。梅樸,小畜生,好好听先生的話,作篇文章給周師爺看看。”

    “爹爹……”梅樸悲憤地叫出聲來。

    “作文。”

    梅樸只得按捺下心頭的怒火,坐到書桌前,提起筆在紙上唰唰地寫起來。

    他自寫文章,周楠也不管,只坐在一邊看書,而梅康則滿眼怒火地狠狠地盯著他。

    大約半個時辰,梅樸總算將那篇文章寫完,沉著臉扔到周楠腿上。

    周楠拿起來一看,點點頭︰“字不錯,在考場上,字寫得好卻是要佔許多便宜的。”

    梅樸下意識地問︰“佔什麼便宜?”接著又大怒︰“小爺好不好關你什麼事?”

    周楠也不跟他置氣,侃侃而言,就好象是在教授自己的親傳弟子︰“就拿科舉最後一場殿試來說吧,由天子親自出任考官給中式的進士排名次。其實,到了這一關,誰不是有大學問,一手文章寫得花團錦簇的高才。真要分,也分不出誰好誰歹。那麼怎麼辦呢,只能看誰的字寫得好,誰寫得好,誰當狀元。”

    “再說童子試吧,因為不謄錄,不糊名。你的字寫得好看,如果文章作得還成,考官看得神清氣爽,沒準就放你過去。可如果你字寫得太差,甚至潦草得叫人識別起來費勁。考官心中不耐,直接扔到一邊。任你所作的文章字字珠璣,也要名落孫山。所謂字如其人,寫得一手好字,對獲取功名卻是有好處的。”

    “其實,你也不用費勁去臨貼練字,也不用太講究。只一味將三館體寫熟,寫得如雕版印刷一般就成。”

    周楠這話是後人總結的科舉經驗,對于小地方的書生來說聞所未聞,也讓梅樸有種恍然大悟之感。心中暗想︰听說這周姓賊子以前是中過秀才的,是我縣的第一才子,果然有幾分本事。

    他心中佩服,只表面上還帶著不屑的冷笑。

    見順利的震住梅樸,周楠又埋頭大概地將梅樸的文章讀了一遍。這一讀,只感覺睡眼惺忪,實在是太枯燥了。用一句話來形容,那就是︰空洞干癟,老生常談,言之無物。

    就起作文的水平來說,也就是普通人的水準,將來若是被史知縣點為頭名案首,只怕本縣讀書人不服,引起不必要的風波。

    “如何?”梅康最關心的是兒子的學業,忍不住問。

    就在這個時候,一件令這對父子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只見周楠拿起梅樸的文章,湊到蠟燭前,一把火燒了︰“垃圾,毫無存在的必要!下去,為師不想再看到你。”

    “你,你這賊子辱我太甚,今日小爺絕不與你善罷干休。”

    周楠不理睬這個中二少年,只嚴肅地對梅康道︰“以令公子這篇文章看來,別說頭名,能上榜就算是不錯的了。可見,三公子平日里讀書也不怎麼樣?”

    前番梅樸讀書不成將私塾先生氣走,自家兒子究竟是什麼料,梅員外自然知道。听周楠這麼說,也信了,呵斥梅樸︰“小畜生,叫你平日里不好好念書,丟人現眼。”

    周楠還在叫︰“下去,給我下去!”

    梅樸︰“你,好大膽子,別忘記了,這里可是我梅家,豈容你這個畜生猖狂?”

    周楠看了看梅員外,說︰“員外,既然你家公子這麼說了,那咱們的約定就此做罷,這個學生我沒辦法教。”

    梅員外面色一變,怒罵兒子︰“滾下去,給老夫滾。”

    “爹爹,你怎麼幫著殺害大哥的仇人?”梅樸眼楮里全是屈辱的淚水。

    周楠和梅員外商量給梅三公子一個秀才功名的事情何等隱秘,梅康也是個老江湖,自然不會告訴其他人,就連梅樸也不知道。

    因此,梅三公子才覺得分外的屈辱。

    等到梅樸下去之後,梅員外︰“周師爺,你今天到我這里可不單單是為罵我兒是朽木不可雕吧,說,什麼事?”

    周楠一笑,指了指丟在地上的灰燼︰“你兒今年的秀才功名怕是要著落到這篇文章上面。”

    “啊,這是題目?”梅員外聳然動容,立即明白周楠剛才為什麼要燒卷子,那是不想叫別人知道。

    周楠也不直接回答︰“接下來員外知道怎麼做了吧?不過,以三公子剛才所的時文看來,就這樣子上考場怕是不成。畢竟,縣尊也是要臉面的,卷子做得太差,也不好給士林一個交代。”

    “明白,明白。”梅員外壓低聲音︰“我這就到府城出錢請作文高手做一篇讓樸兒背熟了。”

    “糊涂。”周楠不客氣地說︰“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淮安才多大點地方,此事關系甚大,只能你我二人知道,若傳出去叫人听到,你兒子還要不要秀才功名了。若是事發,大老爺最得沒臉,三公子這輩子就再沒有資格參加考試了。”

    “那是,那是,不能叫別人知道。”梅康點頭,道︰“一客不勞二主,要不,周師爺你作一篇叫樸兒背熟了。”

    “我來作?”周楠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

    開什麼玩笑,八股文,那是什麼玩意兒。我的國學水準也就能夠斷句,能夠將一篇幅古文讀懂。叫我寫文章,怕是還比不過一個八歲孩童。真要強寫,丟人不說。最要命的是,自己當初可是個秀才,縣里有名的才子。現在連八股文都作不來,必然引起別人的懷疑。

    梅員外點頭︰“當然由你來做,你以前好歹也算是個秀才,這題目想必難不倒你。怎麼,周師爺將你我之間的協議當成一張廢紙了嗎?”

    “不不不,員外有所不知道。不是周某自夸,一篇八股文章還難不倒我。只是,我以前的作文有不少在坊間流傳,還被刻成時文集子。員外沒有讀過說,不知道讀書人的事情。每個人行文方式和氣韻都有他獨特之處,別人就算要仿也仿不出來。一篇文章出來,若是你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作者來,須瞞不了人。”

    “周師爺言之有理,容我下來之後好好想想又從什麼地方去弄一篇還算過眼的文章叫樸兒背熟了。”周楠這麼一說,梅員外也就信了。

    確實,姓周的賊子倒是難得的才子。他這次從遼東回來之後,所作的詩詞已經在府城中傳開去,特別是青樓里的女子,更是將這些佳作日日吟唱。

    此人的名氣越發響亮,若叫他寫文,確實容易被人看出來。

    周楠點頭,說︰“好,就這樣吧,你我是敵非友,這晚飯我也不叨擾了,方才我說的題目你可記得?”

    梅員外︰“好象是什麼弱智?”

    周楠哈哈大笑︰“是智之實,可不是什麼弱智。”

    等到周楠離開,梅員外恨恨地坐在椅子上,咬牙切齒︰“好個狂妄的小賊,等我兒中了秀才非將你碎尸萬段不可。”

    “爹爹,我听人說周賊來了,你……沒事吧?”女兒梅遲的聲音傳來。

    梅康冷哼一聲︰“一個小小的胥賊,不過是仗著縣尊的勢頭,還真當我奈何不了他?爹爹沒事。”

    梅遲一臉擔憂︰“那這賊子到咱們家做什麼?”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會不會是周楠要不利于爹爹,不利于梅家。

    自從周楠從遼東回安東縣之後,先是嫂嫂失蹤案,後又是前天在船上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被他劫持。梅家的聲譽盡毀,在縉紳中已染抬不起頭來。

    一想起那惡賊,梅遲心就在滴血,只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

    方才听人說周楠到訪,她擔憂父親,顧不得許多就跑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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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臣風流 第七十四章 準備(三更求推薦票)

         


    “一點小事,你不需要知道,也不許問。”梅康哼了一聲。科場作弊之事何等要緊。若是走漏了風聲,兒子的秀才功名可就泡湯了。以梅樸那學渣樣,錯過了周楠這個機會,這輩子功名無望。

    這事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爹爹。”

    梅員外突然心中一動︰“遲兒,你不是喜歡讀書嗎,別人都說你是個才女。”

    在封建社會,才女可不是什麼好名聲,尤其是對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而言。所謂女子無才便是德,一個好人家的女兒,讀書識字,尤其是看了諸如《西廂記》那種髒書兒,傳了出去,豈不讓人嚼舌頭?

    梅遲滿面通紅︰“爹爹,女兒知道錯了。”

    “不是,不是。”梅康擺手︰“爹爹問你一句話,你可要老實回答了,《四書》可曾讀過?”

    梅遲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問,一楞,道︰“倒是讀過。”

    “那就好,那就好,八股文會不會作?”

    梅遲心中更是奇怪︰“卻是不會。”她就是一個小姑娘,又是個女文青,平日讀書最喜唐詩宋詞,外帶看些話本演義消遣。如四書五經這種一味說教的枯燥讀物,實在提不起興趣。再說,八股文有嚴格格式和寫法,需要有專門的老師教授,還得精讀上幾百篇範文,日日揣摩,才入得了門。

    梅康听女兒說不會,忍不住嘆息一聲︰“哎,原來你也不會啊!”

    梅二小姐︰“爹爹你這是怎麼了,好好兒的怎麼想起叫女兒做時文。真若要這種文章,我縣讀書人里此中高手不少,出個幾十文隨意就能求得一篇上好佳作。”

    “這事……哎,還真不能叫別人知道了,只能自己家里人寫,既然你不能作,那就算了,也別問。”

    見老父一臉憂慮,梅二小姐道︰“爹爹勿要煩惱,若說起家中會作文的的女兒還真想起一人,嫂嫂不就會作。”

    “你嫂嫂會作,作得如何?”梅員外來了精神,急問。

    梅遲︰“我自是知道的,當年大哥在的時候,每次作了文章嫂子都會改上幾次。听說,她作文的工夫都是以前在教坊司里學的。當初大哥還曾感嘆說,嫂子若是個男兒身,以她的記性和文筆,說不定已經考個舉人了。”

    “考個舉人,走,我們看看你嫂子去。”梅員外霍一聲站起來,就急沖沖地走到後院素姐的閣樓里。

    自從上次素姐中暑上吐下瀉,然後被婆婆打了一頓之後,她就一直住在院子里,再不出去一步。因為那一場病,人也瘦了許多,出落出一種成熟女人的風韻。但那雙眼楮卻失去了以往的靈動,顯得空洞冷漠。

    看到梅員外父女,盈盈一福︰“媳婦見過公公,見過二姑娘。不知道公爹今日到我房中,有何吩咐。”

    自失蹤案到現在,素姐被婆婆虐待過兩次,梅員外深恨這個敗壞門風的媳婦,也懶得看到他。這還是他這陣子第一次和素姐見面,未免有些尷尬。

    就咳嗽一聲,問︰“素姐,听人說你會寫八股文章。你家小叔不是要參加科舉嗎,你寫一篇給他看看,學學。”

    素姐︰“什麼題目?”

    梅員外︰“是《智之實》題目有點怪,你听我說說……”

    “不用了,我知道,出自《孟子》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智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

    梅員外喜道︰“對對對,先前樸兒就是同姓周的小賊這麼說的,你果然會作。快快快,快寫一篇。”

    話一說出口,他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果然,听到“姓周的小賊”五字,素姐古井無波的眼楮突然有光芒一閃而流逝︰“周楠來過?”

    梅遲突然惱了︰“無恥,無恥,你還有臉說他?”

    素姐嘴角微微一翹,竟露出笑容來︰“我好象明白了,這個作文題目應該是今年縣試的考題吧?我猜猜,會不會是周楠給你的呢?呵呵,科舉舞弊,公公好手段,好大膽子。”

    “啊,爹爹,這是真的嗎?”梅二小姐大驚,轉頭看著父親。

    梅員外不說話,只青著臉。

    素姐道︰“題目很簡單,提筆即有。不過,我是不會寫的,公公和二姑娘請回吧!”

    **************************************

    從梅家出來,天已經黑盡,回到家之後,周楠吃過晚飯又如往常一般坐在屋中看小說書兒。看的依舊是《西游記》,西游、三國算是明朝小說中少有幾本能夠入他眼,可以反復閱讀的。

    眼楮雖然落到書上,心思卻飄到其他地方。

    他先前之所以不在梅家勾留而是匆匆跑回家來,是因為先前在梅家的時候突然想起一件事,而這事得在史知縣調去雲南之前搞定。

    那就是自己的身份問題。

    說到這里,別人或許會奇怪,周楠現在乃是吏部任命的典吏,身份上還有紕漏嗎?

    對,這里還真有個問題。

    當初翁春和素姐拿著欠條到周家莊追討欠款的時候,周楠本打著死不認帳的念頭。可那二人卻說筆跡可以作假,卻可以對上面的指紋。

    那指紋是以往那個周秀才留下的,若將來還有有心人拿周楠的身份真偽說話,將以往的擋案翻出來。一比對手印……後果是嚴重的。

    周楠一想到這里,就一陣悚然︰不行,必須盡快將以前的檔案修改了,趁史知縣還在安東,我手頭還有些權力。否則,等他一走,換了個新的知縣,物是人非,也不知道是何情形。

    本年童子試,如果不出意外,梅樸一個秀才功名是跑不掉的,梅家那三百兩欠款自然一筆勾銷。現在已經是不是錢的事情,而是為了自保。

    只是,修改檔案一事動靜有點大,難免引起人懷疑,有必要嗎?

    正思索著,雲娘將手抱在他的腰上,輕輕地將臉貼在周楠的背心。

    感覺到她溫熱的體溫,周楠情動,回頭將妻子抱上了床,自然溫存一番。

    這次自然和往常一般盡興,事畢,雲娘將臉藏在他的懷里。羞羞地埋怨︰“相公,想當年妾身嫁給你後,每次……你都……都一臉的嚴肅……也不說話,虎著臉,叫妾身好生害怕。現在……現在……”

    “現在怎麼了?”周楠故意逗她。

    雲娘︰“現在你不停說些浪話,叫妾身,叫妾身好生羞怯……”說著,一身都羞紅了,整個人都鑽進被子里去不敢見人。

    周楠心中有事,突然心中一凜。最熟悉以前那個周秀才的自然是雲娘這個枕邊人,隨著我和她天長地久地生活在一起,必然會讓她覺察出其中的疑點……不行,修改檔案一事情必須立即著手,再不能拖延。

    第二日,周楠到了衙門,先是招了刻工印了卷子,然後踱去刑房,請刑房的師爺幫忙將以前周秀才殺人案的卷宗都調出來看看。

    刑房專門負責治安刑事案件,整天不是個快班帛吏就是跟地痞流氓、亡命之徒打交代。偵詢犯人的時候,還得采取暴力手段。

    這才是百姓口中所謂的衙門,所謂的黑暗的舊社會。

    刑房師爺姓黃,世代公門。讀過十來年書,以前也是個文弱書生。在刑房當了一輩子差,經歷的事情多了,滿口髒話,喝起酒來三兩斤不醉,酒色財氣四毒俱全。

    這樣的人也沒有什麼原則可言,周楠是縣尊那里的紅人。且二人一切喝過幾次酒,干過幾件利益均粘的事,私交不錯。

    就笑著問︰“周師爺,你那案子十年前就結了,現在怎麼又想著翻出來看?”

    周楠故意一嘆︰“若非那案子,我現在說不好已經中舉,又何用在這衙門里廝混。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如今每每想起過往種種,真是錐心瀝血,夜不能寐。而那日我喝了許多酒,很多事情已經記不清了,想再看看卷宗,算是對自己的警醒。”

    黃師爺也是一嘆︰“周師爺,說起讀書,其實我也算是有天分的。當初在學堂發蒙的時候,先生就嘆道,若非我是公門子弟不能科舉,一個秀才還是可能的,這就是命啊!而你,明明舉人功名穩拿,卻因為這狗皮倒灶的案子前程盡毀,這何嘗不是命?你要看卷宗,自看就是。不過,有一樁你卻要答應我。”

    周楠︰“黃兄你說。”

    黃師爺︰“往年的舊檔啟封,閱讀時,按規矩旁邊得有刑房的人在,等下你看的時候,我得在旁邊陪著。”

    周楠︰“黃兄,你我也是老朋友了。難得有個機會坐在一起吃茶聊天,真好和你親熱親熱。”

    很快,黃師爺就從文書庫里取了那件凶殺案的卷宗出來,交給周楠。

    周楠打開卷宗,一邊翻看,一邊同黃師爺嘮起嗑來。

    無論古今,單位的工資收入和福利待遇多寡,以及對上司的抱怨都是永恆不變的話題。

    就衙門里來說,如周楠和黃師爺這一級的典吏,朝廷每月的俸祿上頭克扣下來,只一百多斤米二三兩銀子,知縣再個人掏腰包貼補二三兩,總數超不過五兩白銀。

    這在安東縣也算是高薪,問題是典吏們誰不是要養活一加七八口人。而且,他們在場面上行走,花消也大,到月底基本都要過幾天苦日子。

    黃師爺嘆道︰“周老弟,你現在是禮房典吏,這個月縣試,倒有一筆不菲的收入。我卻慘了,最近縣里太平無事,也沒有外快,苦得緊。再說了,刑房都是人血銀子,可不敢拿,一拿,說不準哪天就把自己陪進去了。說起來,六房中刑房是威風,卻最窮,我也是命苦。誰叫我家世代都是刑名師爺呢,這才是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

    周楠笑著安慰︰“你也別叫苦,就說我禮房吧,也就每年這個月考試的時候能賺點辛苦錢,其他十一個月都得喝西北風。其實,我也窮得緊,還不如依舊在承發房呢!”

    黃師爺︰“周老弟,你還騙人,听說你弄了幾天船承運鹽道的官鹽,銀子見天嘩嘩朝家里流。就這樣還喊窮,有天理嗎?”

    周楠︰“我去運鹽,那是和石知事不打不相識。知事所在河上緝私鹽,和刑房也經常打交代,黃師爺何不去他那里說項,也弄一兩條船過去。若黃師爺有這個心思,周某倒可以引見一下。”

    黃師爺大喜︰“這感情好,還請周老弟多多幫忙。”

    “應該的,有一句話怎麼說來則,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咱們弟兄可是要一輩子呆在這衙門里的,見天照面,比親兄弟還親。哎,這指印都模糊了,我重新蓋一個。”說著,周楠的拇指粘了印泥,朝卷宗上蓋下去。

    黃師爺裝著沒看見,只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起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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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2-18 16:54
閑臣風流 第七十五章 舊案疑雲

         


    當年凶殺案的卷宗在縣衙存放十載,擺古代低下的科技水準所賜,紙張已經破舊,那些指紋也變得迷糊了。

    周楠這一氣的指印蓋下去,頓時弄得一塌糊涂,這個時候就算是神探狄仁杰在,也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卷宗頗多,按照當時的制度,但凡有周楠兩字的地方都要蓋手印。好半天,周楠才將一切弄好。

    偷偷地舒了一口氣,放松下身心,一邊和黃師爺閑聊,一邊看著當日所發生的案情。

    當年周秀才為什麼和周大公子發生沖突,後來又是怎麼取人性命一事,周楠也只是隱約听人說過幾次,內心中難免有些好奇。

    其實,當時周秀才和梅大公子因為經義上發生分歧,爭執半天,以至翻臉成仇,並對對方飽以老拳一事也沒有什麼好看的,酒樓老板和小二都可以做為人證。

    當時,周秀才和梅公子正在酒樓里飲酒作樂。二人都喝得微燻,互相叫罵了半天,就扭成一團來到樓梯口處。

    周秀才忍無可忍,一拳打到梅大公子的胸口上。

    頓時打得梅大公子大叫一聲,滿面都扭曲了。按照酒樓老板的說法,那就是“滿面煞白,汗如豆出。”然後,就一翻身從樓梯上滾落下去,咽了氣。

    “大約是摔成腦出血了,這才古代基本是死定了。即便是在醫學發達的現代社會,也得做開顱手術,費偌大周章海量醫療費才能搶救過來。”周楠心中不覺有些同情梅大公子,“這事怎麼這麼巧呢,恰好摔傷了腦袋?”

    他又下意識地去看忤作的驗尸報告,剛翻開,心中卻又是苦笑︰“難不成忤做還將梅大公子的尸體給解剖了,光看看表面又能看出什麼?梅大公子下葬已經十年,現在也只剩一把冢中枯骨了。”

    正要將卷宗扔到一邊,突然里面的一行字躍入眼簾。大概的意思是說,梅大公子之所以失足跌下樓去,那是因為中了周楠一拳,疼痛難忍之故。

    那麼,問題來了。按照驗尸報告上說,換算成現代社會的度量衡梅秀才身高大約一米七五,體重一百四十斤。這身形在營養普遍不良的明朝,也算是驚人的。

    就周楠觀察,嘉靖年間的中原和江南地區,因為人多地少,普通人一年到頭也就吃幾回肉。蛋白質攝入量普遍不足。一日三餐光靠一斤米飯那點碳水化合物,根本就提供不了多少熱量。

    梅大公子之所以長這麼高,還不因為家里有錢吃得好。而且,梅家的基因不錯。梅康是一條鐵塔般的漢子,而梅樸才十二歲年紀個頭就跟成年人沒什麼兩樣。

    因此,整個明朝農村地區的平均身高也就一米六十左右。就當初的周秀才來說,十六歲年紀,也就一米六十高,九十來斤,好生可憐。

    那麼,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就來了。被人一拳打得滿面煞白,汗如豆出。”只可能有一種情況,那就是被人打斷了勒骨,這才疼痛難忍。可驗尸報告上說,梅大公子身體完整,沒有骨折,沒有內傷。

    一個九十斤重的文弱書生,可能把一個一百四十斤重的梅大公子打下樓去,這根本沒有可能。你也別說周秀才有內功,會七傷拳。穿越到明朝之後,周楠也留意過,所謂的武功其實並沒有武俠小說上吹得那麼玄。

    即便是軍中的好手,也就力氣比普通人大,反應比普通人快一些,也就是後世散打運動員的水準,甚至還不如。

    “難道梅大公子有隱疾,沒听說過啊!”周楠越發地覺得這案子有些可疑,可具體可疑在什麼地方,手頭資料有限,卻看不出來。

    看完卷宗,周楠站起身來,拱手道︰“多謝黃兄。”

    “沒什麼,大家同僚一場,你不是還掛著個承發房典吏的職務嗎,要調閱卷宗也不壞規矩。”黃師爺笑道︰“可看全了?不過,這卷宗可不止這一份。”

    周楠面上微微變色︰“其他地方還有一套嗎?”

    “對,人命關天,刑部那邊還有留底。”黃師爺解釋說,地方上但凡遇到殺人大案,緝捕罪犯,審訊之後,按照制度,得報省一級提刑按察使司再審。審完,報刑部。刑部錄了口供之後,送去大理寺定罪。

    定罪之後,又得送去都察院復核。復核無誤再發會大理寺最後判決,該勾決秋後問斬的問斬;該死緩的斬監候;該徒的徒,該流的流。

    如此,一套程序才算走完。

    對于人命要案,各部門都非常慎重,也依法依規。

    罪案審結之後,除了案發地政府會留一套卷宗之外,刑部那邊也有一套要歸檔。

    周楠只是一個小小的吏員,屬于基礎公務員,如果能夠進入刑部修改檔案?

    當下,他心中有些喪氣。不過轉念一想,至少縣里留的指紋改了,以後若是有人對我的身份有懷疑,難不成還去中央提檔?

    小地方的人,刑部的大門朝哪邊看你知道嗎?

    這麼想,心中又高興起來。

    至于這個案子中的疑點,周楠只是覺得有些奇怪,想查又不知道該從何處著手,也就罷了。

    再說,馬上就是縣試,這可關系到三百兩的債務是否能夠結清,他也沒有工夫去想其他。

    過得幾日,今年安東縣的縣試如期舉行。

    文教直接關系到一個地方官的政績,據小道消息說史知縣馬上就要調去雲南,時間就是在過年之後。這次縣試能夠辦好,送出去幾個秀才,他這一任知縣也算是完美收官。

    這一日,周楠照例在禮房準備,突有衙役過來說大老爺請他過去說話。

    到了後衙,見左右無人,史杰人突然道︰“周楠,你保梅家三公子為頭名案首一事,還得斟酌一下。據本縣所知,那梅樸學業不成。前番家中先生嫌他愚鈍,連束修都不要了,掛冠而去。本官擔心他到了院試考場上,因為文章作得實在太差,惹惱了學政,有損本縣的官聲。”

    周楠大驚︰“大老爺,這可是你答應過的。其實,縣尊你也不必擔心,每年各縣的頭名中不能讀書的士子多了,究竟是怎麼回事,學政心中也是清楚的。”

    史知縣沉吟片刻︰“你退下吧,容本官再想想。”

    下去之後,周楠一打听,才知道原來就在昨日,水員外家突然派人過來拜見史杰人,說了半天話,估計是許下了不少好處。

    周楠心中不滿,好你個史杰人,明明答應了我的,這臨到要考了卻開始猶豫起來,這不是整人嗎?

    縣試這一天,愛睡懶覺的史知縣和上有所好下必效焉的周楠強忍著身體的不適應卯時就起了床,來到縣衙開始準備考試事宜。

    考場設在縣衙大堂里,今天來了好多考生,有三百來余,都在大堂外面等待查驗身份,然後一一入場。

    作為親民官,史知縣抖擻起精神,親切接見考生們,一一詢問姓名,又勉勵上幾句。

    不片刻,梅樸就過來,拜道︰“學童梅樸拜見老父母。”

    “你就是梅樸?”史杰人突然將臉一沉,喝道︰“听說你平日里好酒貪花,將梅家的聲譽都敗了個干淨,不但氣走了先生,還將你父母氣得大病一場。像你這種不孝的無行之人,也有臉讀聖賢書,也有臉來參加本國家綸才大典,來人啦!”

    這才是形勢突變,周楠大驚,忍不住道︰“縣尊。”

    “你住口!”史杰人怒氣沖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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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2-18 16:54
閑臣風流 第七十六章 峰回路轉

         


    史知縣又喝道︰“來人,給我搜身,須防夾帶。”

    兩個如狼似虎的衙役撲上來,將梅樸的考籃搜得亂七八糟。

    畢竟是個孩子,梅樸屈辱的眼楮都是淚水。其他考生看他的目光既有同情,又幸災樂禍。心中都道︰“這個梅三公子惡了知縣,今科縣試怕是無望了。”

    周楠也是心中郁悶,想,史知縣果然是貪水家的銀子,要將頭名給水岳,苦也。

    很快,三百多考生陸續入場,將里面擠得滿滿當當。即便點了十幾只蠟燭,依舊一片昏暗。

    這光線自然沒辦法作題,考生們都閉幕假寐蓄養精神,等到天光大亮再說。

    周楠負責發卷,在桌椅之間穿梭,擠出一身汗來。淮安還好些,讀書人不是太多。如果換成江南文教昌明之地,每次考試都有上千人,也不知道是什麼光景。

    當然,據史料上記載。西北地區,如甘肅、寧夏這些地方,因為經濟落後。每年考試也就阿貓阿狗三兩只,能湊夠人數對于當地知縣來說就是一大功勞。只要你去參加,只要不是文盲,都能過關。

    可見,要想走科舉這條道路,投胎也是一門技術活。

    所謂考卷,其實就是幾張印了格子的幾張紙,天頭上還蓋著縣衙大的印。八股文有嚴格的字數限制,考生得將這些空格都寫滿了。如果沒寫夠,或者寫多了沒地方落筆。抱歉,明年再來吧!

    考卷發下去之後,等下縣官就給再給大家發一張題目紙。

    當卷子發到梅樸的手上時,看到他眼楮里的淚光,周楠忍不住低聲安慰︰“考生,別想亂七八糟的事情,專心作文,文章做得好才是根本。”

    梅樸抬起頭狠狠地看著周楠,直欲躍將起來將他撕成碎片。這廝不是說好讓我得頭名嗎,看今天縣尊的情形,完了,一切都完了,我要弄死你這個畜生。

    休息了大約半個時辰,天亮開,題目紙發下來。周楠一看,果然是《智之實》,就松了一口氣︰果然是。

    轉念一想,又喪氣︰提前知道題目,提前背熟範文又如何,頭名都給水岳了。

    這次考試的題目是截塔題,甚難,大多數考生到午後才交卷出場。當然,也有提前交卷的,比如水岳。

    這小子倒是個能讀書的,史杰人看完卷子,說一聲“難得好文章”就當場錄取了。

    看到水岳得意洋洋的樣子,周楠心中氣惱。

    縣試排定好名次之後要三天之後才發榜,周楠氣憤史知縣不守承諾。恰好明天是休沐,又請了兩天假,撂挑子回家去了。

    這事看來不成,周楠現在最要緊的是琢磨出一個如何應付梅家報復的法子,又要想想如何去弄那三百兩銀子,把舊債給了啦。

    *****************************************************

    梅樸出了考場,失魂落魄地走了幾條街,也不知道怎麼地回到家里。

    父親梅康和二姐梅遲已經一臉焦急地等在那里,見到任何,二人同時問︰“考得怎麼樣了,題目是什麼?”

    梅三公子訥訥道︰“是《智之實》。”

    “好,太好了!”梅康大笑,又壓低聲音道︰“那姓周的小畜生倒是個信人,沒有騙老夫。你背熟的文章自然作得極好,哈哈,咱們梅家終于又要出一個秀才了。兒子,爹爹往日在錢財上對你苛刻了些。你想要什麼,說就是了。對了,遲兒,你這個做姐姐的,是不是也該油鞋表示。”

    梅二小姐微笑道︰“阿弟不是喜歡我房中那口宋代汝窯水洗,過來討過幾次了,等下我叫小紅給你送過去。”

    “誰要你的東西,這次考試別說頭名,能不能上榜都難說。”梅樸畢竟是個孩子,先前被知縣當著幾百人訓斥了一通,感覺窩囊到極點。現在父親和姐姐哪壺不開提哪壺,頓時委屈得落下淚來。

    梅遲︰“阿弟別哭,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等梅三公子說完今天的情形,梅員外一臉鐵青,咬牙道︰“周楠,小畜生竟敢調戲老夫,等著,你給我等著!”

    梅遲心中卻是疑惑︰“爹爹,周賊是個奸佞小人不假,卻不是個蠢人。他絕對不會無端來激怒你老人家的,或許,這事有蹊蹺。要不……反正還有三日就到放榜的日子,咱們等等看。”

    “等等,等上三日,若榜上沒你兄弟名字,黃花菜都涼了。”梅康暴跳如雷。

    ******************************************************

    周楠在這兩天里也沒閑著,四下想著賺錢的法子。可惜他在現代社會只不過是一個文科僧,又沒有在經營一線干過,哪里懂得這些。忙了半天,竟沒有個章程。

    難得休息三天,周楠索性就和雲娘、小蘭一起把家搬到水家送的房子里去。

    這不搬家不知道東西多,零零碎碎,裝了五大車,一整天才弄好。

    古代的街道都窄,五輛車,幾個來幫忙的腳夫,再加上周楠一家三口擠在一起,倒也浩浩蕩。

    古人生活簡單,沒有娛樂活動,日子過得乏味,地上螞蟻打架都要被人圍觀半天,更何況大名鼎鼎的周師爺搬家了。很快,街上就立滿了人,議論紛紛。

    “周師爺搬新家啊?好多東西,家具不錯,看來還是做官好,收入高不說,每月按時拿錢,不要太快活。”

    “哼,衙門里有好人嗎,都是收刮的民脂民膏?”有人語含諷刺地說。

    “誰,什麼人在背後議論本典吏?”周楠大怒,轉過頭去想將那不開眼的東西認清,借個由頭抓回衙門,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他知道背後誹謗人是不對的,要改。

    這一看,又喪氣,這幾人還真不能抓。

    原來議論他的正是幾個有功名的秀才,正坐在路邊的茶館里談詩論道。他們掌握著社會議論,見官不跪,自然不懼怕周楠這個小小的普通公職人員。

    看到周楠不敢把自己怎麼樣,幾個秀才越發得意,聲音也高起來︰“什麼喬遷新居,你們大約還不知道,周典吏的新宅是水員外送的。據說,這一科縣試頭名案首已經定了,就是水岳,其他人的文章作得再好也沒用。”

    “科舉乃是公器,豈能私授,這個賊胥好生可惡!”

    ……

    周楠心中氣憤,卻又啞口無言。的確,自己的新房是水家送的,可只是為了登記報名,和他是否拿頭名案首沒一文錢關系。現在史知縣要給水岳第一名,自己得了水家好處,還真是說不清楚了。

    般到新家,終于有自己的房子,周楠算是安頓下來了。

    次日是縣試放榜的日子,周楠也懶得去看,一大早就泡了一壺茶躺椅子上發呆。

    “師爺,不好了,不好了。”林阿大滿頭熱汗地跑進來︰“縣試放榜了。”

    周楠懶洋洋地說︰“知道,我這幾日不是要搬家嗎,就給縣尊請了兩日假,發榜的事情,我也沒管。”

    “哎,師爺你怎麼不管呢,這事對你卻是大大不利/”林阿大頓足道︰“你知道是誰得了頭名案首嗎,就是你的大仇家梅家三公子。按照科場上的規矩,縣試頭名秀才功名是穩拿的。梅家本富,現在家里又出了讀書人,將來若要對你不利,如何應付?虧得師爺你還睡得著。”

    “什麼,你說誰得了頭名?”周楠觸電一般躍將起來︰“走,咱們看榜去。”
mk2258 發表於 2018-2-18 16:56
閑臣風流 第七十七章 明朝科場的潛規則(新年好)

         


    到了衙門口,一看,本期縣試的輪榜已經貼出來了。

    縣衙的大門口立了幾百讀書人,好生擁擠。

    所謂輪榜,乃是明朝科舉童子試中的一種特殊張榜形式。就是將頭名案首的名字寫在告示的最中心,第二名第三名則寫在第一圈,然後一圈圈寫下去,形如箭靶子。

    只見,輪榜的正中心霍然是梅樸的名字。

    周楠心頭一塊石頭落地,偷偷地松了一口氣︰三百兩債務總算是了結了,我和梅家的恩怨也總算是告一段落了。天空是多麼晴朗,空氣是多麼新鮮,生活是多麼美好!

    當初和梅家談判的時候,周楠口頭說給梅三公子一個秀才功名,用來抵消那三百兩銀子的欠款。至于兩家的恩怨,則等過了童子試再算。

    但當年的凶殺案,周楠已經被判了十年的徒刑。現在又幫了梅家這麼大一個忙,梅康估計也不好意思再對他不利。最多大家以後不打交道,當彼此隱形就是。

    這次童子試讓周楠大覺意外的是,水岳竟然得了第二名。想起考場上史知縣對他的夸獎,又當場錄取可以看出,這人確實是安東縣最年輕一輩讀書人中最能讀書的。難怪老水一心要讓他這個佷兒改宗,為了讓水樂脫離賤籍甚至將其過繼給別人。至于水員外,甚至不惜送房子給周楠走關節。

    看來,這人再過得十來年,就能得一個舉人功名。

    正看著,旁邊就有書生長嘆一聲︰“水岳水老弟今科縣試的文章我也看過了,作得極好。如此才氣,竟然只得了第二,不公,不公啊!”

    另外一個書生道︰“連兄,其實,梅樸的卷子我也讀過,寫得也是可圈可點。梅、水二人都是年輕一代書生中的佼佼者,一時瑜亮,誰得頭名案首都不覺得奇怪。不過,梅樸的文章要老辣得多。相比之下,水岳略顯稚嫩。”

    原來,明朝的讀書人在每次考試之後都會交流體會心得,互相批改卷子,檢討得失。而衙門為了公開公平公正,前幾名的考卷也會張榜公示。有書坊的老板也會將前幾名的卷子買去,刻印成書,讓讀書人揣摩。

    因此,大家這次考試文章彼此都看過。

    梅家有的是錢,提前得到答案,必然那出白花花的銀子去找作文高手預先寫上一篇讓梅三公子背熟了。那文章估計寫得不錯,至少能夠服眾。

    否則,若是太差,甚至是狗屁不通,史知縣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讓他得第一,周楠這麼想。

    被著連兄的那個書生不服,爭執曰︰“王兄這話就不對了,水、梅二生都是十一二歲的孩童,當有赤子之心。梅樸文章是作得老辣,可卻不是一個童子應該有的銳氣。因此,這次縣試,水岳才應該得第一,大家也是心服。”

    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明朝的讀書人脾氣都不好,王書生一言不合就惱了,喝道︰“連兄你這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是不是得了水家什麼好處,這才幫著水岳說話。真當我什麼都不知道,水家為了得這個縣試頭名不知道在衙門里使了多少銀子。就連周楠那品行敗壞的胥吏,也得了一套宅子。”

    “還是縣尊清廉,本著一顆公心,執意取了梅三公子。否則,叫姓水的得了頭名,大家才是真正的不服了。”

    听到他的話,眾書生也對連書生怒目而視︰“對,水岳若是真得了第一,我等絕不干休。你竟然向著水家,定是得了人家好處,斯文敗類,你我今日割席斷交。”

    氣得那連姓書生滿面通紅,頓足道︰“我跟水家八桿子打不到一塊兒,干嘛要幫水岳說話。只不過是說一句公道話而已,水岳的文章確實寫得靈動有氣韻啊!”

    眾書生只是冷笑,一副鬼才相信你的表情。

    是非之地,不克久留。

    周楠心虛,忙一溜煙跑進了衙門。若叫這群書生認出自己來,須脫不了身。

    到了後衙,史知縣正在睡覺。天氣熱,他忙了一早晨,此刻正躺在院中的花架子下,一個衙役正在後面替他懶洋洋地打著扇子。

    听到腳步聲,史杰人微張雙目,揮手示意那個衙役退下。然後緩緩道︰“周楠,你回衙門來了?”

    周楠上前一步,道︰“卑職今天是來給大老爺請罪的,這幾日周楠懶于政務給縣尊惹麻煩了,還請老父母責罰。”

    史杰人笑了笑︰“人都是肉體凡胎,也有累的時候,休息一下也好。比如本縣,這瞌睡不睡足了,一天到晚都不得勁兒。”

    看他不生氣的樣子,周楠忙道︰“多謝大老爺許了卑職一個頭名案首,縣尊的恩德,周楠沒齒難忘。”

    史知縣突然嘆息一聲︰“你隨了本縣這麼長日子,乃是我手下最得用之人,過完年我不就要去雲南了嗎?人道是,本衙中的周典吏機敏精巧,其實,本縣卻知道你本性卻淳良,做人做事有的時候其實想不到那麼細,以後怕是要吃虧的。如果能夠就此了結你和梅家的恩怨,也不枉你我賓主一場。”

    他難得地動了感情,周楠心中頓時一暖,低聲道︰“多謝縣尊。”

    等從後衙出來,老水就湊了上來,一臉愧疚︰“周師爺,我都听說了。本來這期我家佷兒是要得頭名的,你也從中出了許多力。無奈大老爺要做清官,硬是將案首給了梅家,還害得師爺惹了縣尊不快,被趕回家思過三日,不許插手發榜事宜。這恩情,不但我老水,水員外也看在眼里,記在心中。水員外說了,抽個日子請師爺吃酒。”

    “水員外有請,周楠敢不從命。”周楠苦笑,這才是自己收水家宅子,欲要給水岳弄個縣試第一的罪名徹底坐實了。身上那個貪贓枉法的胥吏形象也從此深入人心,實在不那麼光彩。

    而他史杰人在書生和百姓的心目中則搖身一變,變成拒腐蝕永不粘,為了公理和正義,不給手下情面的包龍圖。

    如此一來,梅樸拿第一,別人也不會懷疑其中有貓膩,他史知縣又得了清官名聲,這心思還真深啊!

    “難怪史杰人方才說我周楠本性卻淳良,做人做事有的時候其實想不到那麼細,以後怕是要吃虧的。確實,和這種官場老油子比起來,我確實還差了些火候。”周楠心中這麼想。

    這事,史知縣得了名聲,梅樸得了頭名,周楠勾銷了欠款,三全其美。

    最後倒霉的是水岳,按照他的文章水平本應該得案首,保送一個秀才名額的。現在被大家聯手做掉。

    偏偏水家還對他周楠萬分感激,史杰人,人才啊!

    “誰說現代人就比古人聰明,單就混官場而言,現代人還不夠班。”

    ……

    按照明朝科舉制度的潛規則,縣試頭名是要保送一個秀才功名的。

    如果普通人得了這個案首,自然歡喜莫名。不過,梅員外處于對周楠的戒心,顯得很低調,決定看看再說。

    今年淮安府因為官員考核和改土為桑一事耽擱,童子試的考期就顯得非常緊。縣試之後,再過得半個月就是府試。然後,再一個月就是院試。

    考完縣試,府試就開始報名。有心急的考生已經跑去淮安城中,借居在寺院道觀或者索性住在客棧里一邊溫習功課,一邊靜侯考期。

    讀書這種事情,無論在任何年代,你除了悶頭讀書,拼命刷題之外,還得跟同道交流。如此,在優秀同窗的催化下,學問才能更上一個台階。

    而且,作文這種事情其實很多時候考的是人的眼界,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之讀聖賢書,未必就能成材。這也是這個時代的讀書人一旦學業小CD會出門游學,這也是當年那個周秀才為什麼要欠下梅家大公子三百兩銀子巨款的緣故。

    梅樸一考完縣試,在家休息兩日之後就被梅員外塞上船送去了淮安城。據說他住在梅家在淮安城新買的宅子里,又請了一個舉人做老師,正每天一篇八股文地被折騰得半死。

    可惜這小子讀書實在不怎麼樣,至少在整個淮安府的考生中屬于最不起眼的那部分。

    很快就有消息傳來,說是那個舉人老師覺得梅樸水準實在太渣,氣得又辭職了,說丟不起這個人。

    一臉氣走了兩個私塾先生,這個梅三公子的學渣特質已經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

    周楠不覺有些擔心,擔心這小子上了府試考場名落孫山。潛規則之所以是潛規則,那是因為不能擺在明面上。

    梅三公子如果文章實在不行,知府大人覺得收這種學生實在太丟人,不取,別人也沒辦法。

    這半個月時間是周楠穿越到明朝之後過得最快活的日子,運鹽船已經開始營業,見天都是幾兩銀子的入項。衙門里太平無事,每天過去,不外是喝喝茶,看看邸報,和同事聊天。

    散衙之後,就跟雲娘在整治一下家中的半畝菜園子,吃吃館子。天黑上床,寬衣解帶,周公之禮。

    很快,府試考完,梅三公子順利上榜,過了童子試第二關。
mk2258 發表於 2018-2-18 16:57
閑臣風流 第七十八章 想不到啊

         


    府試過後再多一段日子就是院試了。

    此刻已經是秋高氣爽,周楠家中後院里的兩顆漆木的樹葉都已經紅了,在配上地里茁壯成長的青菜。一青一紅,煞是好看。

    日子頓時過得慢起來,閑適的慢生活叫周楠有種時間停止的錯覺。看看身邊的妻子,心想︰如果就這麼和心愛的人過一生,也不錯啊!所謂穿越者改天換地的雄圖壯志,想想,累不說,其實也沒什麼意思啊!

    這個時候,林阿大帶消息過來說,梅三公子回淮安了。

    原來,因為今天院試還有一個月才會在淮安舉行。

    作為明朝僅次于兩京、甦、杭、楊的大城,淮安繁華之地確實不適合少年人長居。

    人年少之時,血氣未定,也經受不住花花世界的誘惑,說不定就墮落了。上次縣試的時候,史知縣斥責梅樸好酒探花,其實就是做個姿態。可憐梅三公子小孩子一個,別說去尋花問柳,平日里被關在家中,雌性生物都見不著幾個,平白受了一場訓誡,真真憋屈。

    不過,史知縣這話到是提醒了梅員外,覺得還是讓兒子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心。況且,梅樸在考場上連過兩關,也是一件需要大大炫耀一番啊!

    因為不是讀書人,梅員外對于周楠所說的保送兒子一個秀才功名的事情還心存懷疑,現在卻是信了。

    兒子馬上就要做秀才相公,給梅家大大長臉。富貴不歸鄉里,猶如錦衣夜行。

    據林阿大來報說,梅樸剛一回家,縣中的書生們就紛至沓來,又是做文會,又是談詩論道。梅員外也是大方,在家中擺了流水席,殷勤接待來訪的書生,見人就給紅包。

    梅家出了個秀才,有錢又大方,可以預見,等梅樸一長大成人,畢將是本縣士林中排得上號的人物。梅家到現在,總算如願成為縉紳。

    又听說,梅家一口氣放了二十兩銀子的鞭炮,把鄰居家的房子都點著了,陪了許多錢。

    林阿大一臉的憂慮︰“師爺,梅家眼見著就要發達了。你和梅康又有化解不去的仇怨,將來如何梅樸中了秀才,甚至舉人,須有麻煩,你得想個法子啊!”

    “是啊,是到了解決這件事的時候了。”周楠輕輕一笑,一臉輕松。

    等過了兩日,等到梅家的那場慶祝活動結束,周楠徑直去了梅家。

    剛到梅家,還沒等門房去通報梅康,就看到梅二小姐和丫鬟小紅出來,已經有轎子等在大門外。看到周楠,梅二小姐卻是一臉的憤怒︰“姓周的賊子,你來我家做什麼,走走走,咱們梅家不歡迎你!來人,把他給我打走!”

    天氣已經冷下去,梅遲身上批著一件白色狐裘,映得她膚白如雪,楚楚動人。

    周楠一愣,梅三公子的功名可是自己一手掙來的。否則,以那學渣的本事,別說秀才,光縣試這關都過不了。你梅家欠我這麼大一個人情,別說以往的舊怨當一筆勾銷,怎麼也得給我備上一份大禮。

    就算不給錢,大家從此至少也要保持表面上的路人般的客氣。

    今天梅遲的態度如此惡劣,真是氣死人。

    正在這個時候,就看到梅康和他老妻還是梅三公子出來。

    看到周楠,梅妻問這人是誰。梅遲道︰“娘,還能是誰,自是那姓周的賊子!”

    “周賊,老身今天跟你拼了!”梅妻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張開十指朝周楠臉上抓來。

    還好梅康手快,一把拉住老妻,冷冷地看著周楠︰“周師爺今天過來所為何事?”

    周楠︰“周某無事不登三寶殿,正有事和員外相商。看樣子,梅家並不歡迎在下,那改天再約。”

    梅員外點點頭︰“好,那請周典吏家中說話。”又安撫了妻子半天,讓她和兒女們先走。

    原來,梅家今日是要去寺院燒香還願的。

    進來梅家書屋,梅康指著他冷冷喝道︰“姓周的,你既然保了我兒一個功名,往昔之事,某暫時按下不提,你又跑我這里來做甚?”

    周楠笑問︰“听說梅三公子過了府試一關,周某過來道賀。怎麼,大喜的日子,員外這是要攆客嗎,這就是你們梅家的待客之道?”

    “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來者都是客。不過,你周楠覺得還能成為我家的座上賓嗎?”梅康最見不得周楠笑嘻嘻不正經模樣,一看到心中就有一股怒氣涌起。

    周楠收起笑容,點點頭︰“也對,過去種種一言難盡,我也不指望員外拿我當客人看待。咱們之間就是純粹的利益交換,就好象是在做生意。”

    “員外乃是水上人家出身,行商坐賈都干過,自然知道商家之間打交代利益為先。就算大家以往有揭不開的過節,為了利益,也可暫時放到一邊,聯起手來。梅員外,你說我這話對不對。”

    梅員外︰“對。”

    周楠︰“那日,我同員外商量,如果我給三公子一個秀才功名,以往那三百兩欠款就一筆勾銷。本來,貴公子得了縣試頭名案首我就應該來的。不過為了表示誠意,卻等到現在。府試一關,梅樸榜上有名,咱們的舊帳是不是該清了?梅員外,還請你將我十年前打的欠條還來。”

    那可是三百兩銀子的債務,是一大把柄,一日不到手,周楠一日不心安。

    最要命的是,上面還有以前周秀才的指紋,這才是最要命的。一旦有人對周楠的身份發生懷疑,將指紋一比對,他就徹底完了。

    前一陣子,周楠之所以在縣衙修改檔案,就是想抹去以往那個周秀才在這個世界留下的痕跡。

    梅康︰“不給,沒有!”

    “什麼?”周楠大吃一驚,騰一聲站起來,喝道︰“梅員外,你也是在江湖上行走過的人。須知男兒大丈夫,一言九鼎。人無信不立,你出爾反爾,還有臉面立于世?”

    梅康淡淡道︰“你那張欠條確實不在我梅家,讓我拿出來,未免強人所難。”

    周楠冷笑︰“員外這話是哄三歲小兒嗎,要叫人相信才好。”
mk2258 發表於 2018-2-18 16:58
閑臣風流 第七十九章 措手不及(求推薦票)

         


    正當周楠要發作的時候,梅康悠然道︰“梅某在世上行走這麼多年,手頭養了這麼多兄弟,掙下了偌大家業,靠的就是一個信字。若說話不算話,冷了人心,底下的人怕早就散得干淨。說到底,信譽才是我輩安身立命的根本。周師爺你說的道理,某如何不知道。如果手上有那欠條,自然要還給師爺。不過,你也知道,當初借給你的那三百兩銀子乃是素姐的私房錢,是嫁妝,夫家也不好插手,你自向她討要。”

    周楠︰“那就多謝員外了,素姐是你的兒媳婦,說到底也是你梅家的人。你這個做老人公的一句話,難道她還不答應?”

    這梅康,繞了半天純粹就是說廢話。

    我去問素姐,未免有點尷尬。說不好要被她給罵得狗血淋頭,直娘賊,梅康一定是想借素姐的手羞辱于我。

    不對啊,真鬧起來,被羞辱的也是他梅家啊,此事甚是奇怪。

    梅員外︰“已經不是了。”

    周楠︰“什麼已經不是了。”

    梅康︰“素姐已經不是我梅家的媳婦了。”

    “啊!”

    梅康一臉的憤恨和惱怒︰“那婦女人本身就不是正經出身,當年我家阿大不告而娶,已是不孝。這就是一個喪門星,自她過門之後,咱們梅家就沒有安寧過。如今,她又將我家聲譽徹底敗壞了,須留她不得。老夫已將她趕出家門,听憑其自生自滅。至于她以前帶過來的嫁妝,自帶回去。如今,不但你那些欠條,就連她以後的所作所為,同我梅家也沒有任何干系。周師爺,你要欠條,自問那賤貨要去,找老夫做甚?”

    “啊!”周楠又叫出聲來,一顆心仿佛跌到萬丈深淵。惱道︰“梅員外,做人可要厚道。當初你可是答應了把欠條給我的,現在又說這些?”

    梅康點頭︰“沒錯,老夫是答應過去。可是,我沒欠條,又拿什麼給你。這麼說來,也不算違約。師爺,那婦人就是瘋子的,說不好現在已經上你家討債去了,還是多想想給如何應付吧,又何必在我這里痴纏,送客!”

    看到周楠離去的背影,梅員外無聲地冷笑起來︰周楠啊周楠,看這一關你怎麼過得了?素姐那娼婦就是個天煞孤星,粘誰誰倒霉。偏又記仇,且生性狠毒。你辱她極甚,這個瘋女人一旦報復起來,姓周的你不死也得脫層皮。痛快,痛快啊!

    一想起縣試前那日那事,梅員外氣就不打一處來。

    那天,周楠來家里泄露縣試考題。梅員外也知道這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絕對不能外傳,更別說另外找槍手了。

    問題是,以梅樸那小畜生的作文水平,就算提前知道題目準備上幾日,也沒有任何用處。好在有女兒梅遲提醒說素姐以前學過經義,八股文章作得不錯。

    于是,梅康就去素姐那里,讓她做一篇範文出來,讓梅樸預先背熟。

    卻不料,那婦人實在太狡猾了,一听說周楠來過,立即就猜出這是本期縣試的題目。于是,這個天大把柄就落到她手里。

    素姐就威脅梅康說,她要離開梅家,否則,就告到學政衙門,大家同歸于盡。

    沒個奈何,梅康只得同意,待到梅樸府試回來,就寫了文書,找了中人見證,將她的身契還給素姐,給了她一個自由之身。

    這事被素姐拿捏了一通,梅康覺得很是窩囊。可轉念一想,兒媳婦這一走,老妻也不用時時將怒火發泄在她身上,鬧得家中雞犬不寧,卻是一件好事。

    而且,素姐和周楠那事實在太丑,整個梅家的聲譽幾乎被敗壞干淨。現在她這一走,籠罩到梅家頭上的丑聞自然煙消雲散,何樂而不為?

    畢竟,兒子馬上就要做秀才,讀書人最要緊的是名聲。否則,光素姐這件事,就讓老三在讀書人面前抬不起頭來,對他的前程也是大大地不好。

    這也算是得到一個完美的解決,又順手擺了周楠一道。

    看到周楠的狼狽模樣,梅康心中大爽。暗想︰哈哈,老夫這一手高明,當真是高明啊!

    梅康心中已經恨上了素姐,卻不想當年大兒把她從北京帶回家時,一听說她是忠良之後,娶了這個女子,也便于兒子養望在士林積累人脈。至于她的教坊司出身,則自動忽略了。

    ……

    昏頭漲腦地從梅家出來,周楠在漣水河邊立了半天,被秋風一吹,好半天才清醒過來,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夏天的時候,有傳言說素姐懷孕,搞得衙門里的人每次見了他都要調侃幾句。

    一不小心弄出人命,卻也是一件無奈的事情。周楠今年才二十七歲,在古代或許已經兒女成群,可作為現代人,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大孩子,根本沒辦法面對這種事情。

    提心吊膽了了幾月,有消息說懷孕的事情是訛傳,這個謠言才算平息。

    是的梅康說得對,那婦人就是個喪門星,能不粘惹就別去粘惹,最好大家以後都不見面的好。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周楠已經漸漸地將素姐這事拋之腦後。卻不想今日事情急轉直下,欠條卻落到她手里,以她和自己的仇怨,要想拿回來又談何容易?

    正發呆,那頭林阿大和林阿二氣喘吁吁跑過來︰“師爺,師爺,可尋到你了。方才我弟兄去你家,卻不在。好在縣城不大,轉兩圈就找著了。”

    周楠︰“什麼事?”

    林阿二大聲嚷嚷︰“師爺,不好了,听說梅家媳婦被她公婆趕出家門。這婆娘就是瘋的,須防著她尋你晦氣。”

    他的聲音何等之大,立即引來路人駐足旁觀。林阿大呵斥了他們幾聲,才趕走了。

    “你的消息來得太遲了,我早已知道。”周楠沒好氣地說︰“尋我什麼晦氣?”

    林阿二依舊大著嗓門︰“師爺你當年不是欠梅家三百兩銀子嗎,那可是人家從嫁妝里借出來的,若是上門討要,卻是尷尬。”

    周楠氣道︰“你怎麼知道這事?”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事咱們早就知道了。”

    林阿大忙呵斥道︰“阿二,你說話就不能小聲些,要被別人听去了。”

    林阿二︰“其實,滿城人都知道了呀,大聲小聲又有什麼打緊。”

    周楠問︰“素姐現在何處?”他心中突然有點好奇,梅康已經把素姐趕出家門三日了。她一個外鄉人在安東無親無故,也不知道住在哪里?如果能夠回北京老家就好了,大家從此天隔一方,井水不犯河水。

    林阿二︰“原來師爺還不知道啊,素姐在城南書院街盤下了一間鋪,開了一家書坊。”

    林阿大突然壓低聲音道︰“師爺,這女子本是京城人氏,這次被婆家趕出了門卻不回去,看樣子是跟師爺你鉚上了。要不,咱們給她加點稅,再尋些事治她一個什麼罪名?”說著話,他眼楮里閃過一絲狠毒。

    “這個……”周楠不覺有些意動,是啊,素姐不過是一個女人,我可是衙門里的典吏,要收拾她還不容易。

    可就在這個時候,素姐那豐腴動人的身枝又浮現在自己的面前。心中突然一軟,畢竟大家有過那麼一段,真下狠手,和畜生又有什麼兩樣?

    就搖頭嘆道︰“罷了,一個婦人活在這世上也不容易。你們以後多維護她些,別讓她被街上潑皮無端滋擾……走,我們過去看看……算了,你們也不用跟著,我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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