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15
mk2258 發表於 2018-1-28 09:45
閑臣風流 第四十章 外快不是那麼好找的(求推薦票)

         


    兩個快班的衙役一個叫阿大,一個叫阿二,姓林,乃是親兄弟。這二人祖孫四代都在衙門里當差,簡直就是公務員世家,祖傳賤役。只見他們兩人身上打扮得整齊,不但腰掛大刀、鐵尺,各人還在手上纏了一圈細麻繩,說是如果遇到刁民,就捆了拇指帶回牢房里關上幾日。

    周楠也隨手拿了一把劣質雁翎鐵刃,一行三人昂然出衙,倒是威風凜凜。

    下鄉之後,當地里長和糧長倒是配合,很快就找到了一家老賴。這人已經欠了四年皇糧國稅,算下來應補交六石五斗黃谷。來的時候,周楠也想好對這種不願意做光榮納稅人的弄戶用強,實在不行,家里有什麼拿什麼。

    結果這家人到地方一看,周楠等人傻了眼。這家人也是命苦,家中本有七口人,可在一年時間內先後有四口人患病罹世,只剩下老婦、兒媳和一個三歲幼童。家中沒有勞動力,別說交稅,只怕來年這三口人都要變成餓殍。再說,為了埋葬去世親人,四台葬禮一搞,這家人窮得都沒有睡覺的床,晚上胡亂在稻草堆里一縮了事。

    看到周楠等人,兩個婦人同時跪到周師爺面前號啕大哭。她們一哭,小孩子也跟著哭,直吵得人腦袋就要炸了。

    看到這家人實在沒有什麼好抵帳的,林阿大就建議索性拆了這家房子,好歹也能揀幾根木梁、檁子什麼的賣幾錢銀子。

    這天天上正下著雨,看到這衣衫襤褸的一家人,這房子一拆,豈不是要凍死他們?周楠又不是禽獸,如何下得了手。到最後,他不但沒有收回一文錢一兩黃谷,心一軟,反遞給那三歲孩子一串錢,安慰了兩個婦人半天才滿懷傷感而去。

    下一家,周楠留了個心眼,預先看了資料。欠稅這家雖窮,家里倒有十來畝地,也不是揭不開鍋的那種。最妙的是,這戶人家歸岳父楊六爺那一里管轄。看在六爺的面子上,這家人還不乖乖把錢交出來。

    可人剛到那家人,坐下喝了一杯茶,還沒等周楠開口說稅款的事,戶主就領著大舅子過來吃講茶。三方理了半天關系,欠稅戶竟然和楊家扯成了親戚。既然是親戚,周楠也不好翻臉。所謂乖姐夫,蠻舅子。今天既然大舅哥到了,周楠說不得請他去五渡口鎮吃了一台酒。

    到第三家,這家人更是不好對付。家中只一個八十歲的老娘和三十出頭的見了人只知道憨笑的傻兒子,一言不合,那傻兒子就嗷嗷叫著一拳打來,打了阿二一個趔趄。阿二也是惱了,手中鐵尺一揮,鬼使神差打中過來的老太婆頭上,頓時鮮血直流。看到老娘受傷,傻子也是怕了,抱住母親咧嘴就哭︰“俺娘要死了,俺娘要死了。娘你別死,你答應多要給我娶媳婦兒的。”

    兒子一哭,老娘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周楠心中不忍,就找了個郎中過來給老太太上了金瘡藥,包了頭,這才抑郁而去。

    他這次下鄉,本打算從欠稅戶那里拿些東西變賣了抵帳。現在可好,稅款一文錢沒收回來。自己又是包紅包給困難戶慰問,又是請大舅子吃飯,又是陪湯藥費,幾日下來,倒是陪進去了幾錢。

    林家兄弟平日里的工食銀子本低,全靠出門辦差的外水。見周楠一無所獲,他們也急了。阿二道︰“周先生,這樣下去不成,不能再手軟了。這些刁民最是能裝窮,不下狠手,榨不出錢來的。必要的時候打幾個,關幾個,他們就老實了,先生卻不要被他們給哄了。”

    周楠搖頭苦笑︰“不能這麼做呀!”是啊,道理他都懂。公門是什麼地方,國家暴力機關,是一個階級用來統治另外一個階級的武器。身為衙門中人,必要的時候就得心狠手辣。可是,他只是一個普通大學生,小白領,還做不到這一點。

    林阿大︰“兄弟別說了,我算是看出來,周先生是個好人,下不了手的。”

    這次不能大展拳腳,令弟兄二人大感失落。

    見他們情緒不高,周楠安慰道︰“這鄉下的丁口和田畝能有多少,忙上幾日也收不上多少,不值得費這個勁。”他看了看前方的淮河以及來來往往的商船,心中一動︰“阿大,阿二,這水上商家又沒有偷稅逃稅的?”

    依靠著淮河水運之利,不少人都靠這個行當賺得偌大身家,比如梅員外。只需找幾家欠稅戶的晦氣,再罰他們一筆滯納金,就有不小的油水到手。

    林阿二︰“回師爺的話,我縣倒是有不少人操水上營生,他們也是有地的,有不少人還欠了幾年的賦稅。不過,卻收不上來,先生你也別動這個腦筋。”

    周楠奇道︰“什麼緣故?”

    林阿二︰“這敢在水上討生活的誰不是人精,不然,這江上又是巡檢司的人設卡,又是大河衛的操江將士,甚至河道、鹽道衙門都會插手,一般人下水,早就被人連皮帶骨吃光抹盡。能夠或到現在的,大凡都有背膊,衙門也不想惹這個麻煩,睜一眼閉一眼得了。真要去討,說不定什麼人過來說情。實在逼急了,人家把田地往有功名的舉人名下一寄,你也沒道理去收不是?”

    “又是士紳免除一切賦稅徭役?”周楠皺起了眉頭,心中道︰他年我若為首輔,當攤丁入畝,士紳一體納糧當差。

    想了想,自己只不過一個吏員,這輩子別說入閣,只怕連個七品知縣也當不成。

    眼見著梅家十日的期限就要到了,三百兩銀子還沒有任何著落,周楠每次到衙門都有心驚肉跳的感覺,生怕一進承發房就看到梅家人一臉不善地等在那里。

    再如此下去,他都快得神經病了。

    這一日清晨,周楠正在屋中琢磨著下一步去那里生發,就看到史知縣從承發房門口經過忙站起來施禮︰“見過縣尊。”

    承發房是縣衙的辦公室,機要室,外帶傳達室和信訪辦職能,沖鋒在衙門接待的第一線。所以,進衙門的儀門,轉過照壁,靠東的第一間房就是,可見其地位的重要性。

    只是這地方位于大庭廣眾的眼皮子底下,別人還好,縣令、縣丞等高職人員進進出出,他都要起身施禮,一天下來腰都鞠酸了,真是煩不勝煩。

    安東是個上線,縣中的主要領導按照位置排序分別是知縣、縣丞、縣尉和主薄,此乃縣中的big5。除了這五人,下面還有巡檢,再下面再輪到周楠,如果他轉正的話。

    周楠的位置只能算是第七,上頭六人,以面前打兩次照面計算,就得行十次禮,陪十次小心。

    看到周楠,史知縣突然停了下來,走進承發房里,呵斥道︰“周典吏,昨日你是不是搶了西門書院街車記雜貨店的兩盒胭脂?方才本縣出門公干,被人攔轎喊冤,告你凌虐百姓,此事可真?”

    “正有此事,那車記雜貨譜欠了不少稅款,每次去收都推說生意艱難。皇糧國稅,天經地義。卑職就征收了她四盒胭脂抵款,已入庫登記了。”周楠心中大怒,這車記也是可惡,听說生意好得不得了,每月都有四五十量銀子的流水,按照二成利計算,至少十兩銀子的利潤。直娘賊,每月才多少稅?六十文。對,明朝沒有商業稅一說。因為士大夫階層都在經商,自然不會制訂商稅給自己找不自在。這才是,有背叛階級的人,卻沒有背叛利益的階級。他年我若為首輔,抽稅……算了,我也當不成首輔。

    周楠這幾日心中憂慮,急火攻心,渾身都不舒服。此刻,更是邪火上拱。立即道︰“縣尊,這車記雜貨好大膽子,竟然攔轎喊冤,視我衙門視我國法為何物?我縣每月三六九才放牌,他不依規矩來辦事,當索拿回衙,杖三十。”

    他已經下了狠心要把那混蛋東西打成半殘。

    史知縣︰“本官也已經將他喝退了,讓他過幾日再來上告。對了,那首‘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是你的寫的?”

    听史知縣問起,周楠心中得意。

    這幾天下來之後,他也思考過自己將來要走的路,以及自己有什麼特長,相對與古人來說又有什麼優勢,足以令自己在這個世界出人頭地。

    想了想,最後得出一個叫他灰心的結論︰其實,我就是一個普通人,就算現在秀才功名再身,估計也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

    首先,他不會八股文,根本不可能考中舉人甚至進士,更何況他身為吏員,又有罪案在身,科舉這條路已經斷了。

    至于才干,以前在現代社會他就是個坐辦公室的,又不是一線工作人員,基本算是沒有一技之長。

    至于現代人對歷史的先知先覺,那種所謂的大歷史視野,你得到一定的位置才談得上,至少也應該是個正七品。否則,就算你知道大禮議的來龍去脈,知道嘉靖皇帝什麼時候死,嚴嵩什麼時候垮台,下一任首輔是誰也沒有任何用處。

    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就只剩下可以抄襲抄襲清朝的龔自珍、納蘭性德,混得小才子,進而進入文學界,成為一代詞宗。

    穿越到明朝之後,他總共寫了一首詩和一首詞。給史知縣獻上的那首也就是普通貨色,姑且不算。在梅二小姐詩會上的那闋《臨江仙》就厲害了,納蘭容若的代表作之一。將來說不好要成為明朝詩詞的標志性作品,他周楠也要將要載入文學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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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1-28 09:46
閑臣風流 第四十一章 只能如此了(求推薦票)

         


    本以為這首《臨江仙》一出,當一舉奠定自己在大明朝文學界的地位。和楊慎一時瑜亮,並稱為帝國詞宗雙壁。

    他也做好了心理準備迎接世人崇拜的目光和絡繹不絕前來拜望的才子佳人,甚至是挑戰。

    可是事情過去都好幾個月了,卻沒有任何動靜。這首“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就好象石沉大海,沒有激起一點漣漪。搞得周楠不禁懷疑是不是明人的審美品味發生的改變,不喜歡這種婉約到極至的柔美淒清。

    後來他大約才明白了些,這詞語是自己在梅二小姐所謂的“比文招親”雅集所作。作為梅家的大仇人,人家可沒有替自己揚名的道理。而且,縣中的書生們欲要討好大美女梅二小姐,也自然不會在人面前提起這事。

    就這樣,這首可以比肩“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的作品被安東縣文化界聯手封殺了。

    說不失望也是假話,不過周楠這人最擅長調整心態。轉念一想,也好,自己肚子里記得的可用的明清詩詞來來去去也就那幾十首,用一首少一首,自然要用到最要緊的地方。這首《臨江仙》作出來沒有任何動靜,以後卻可以再用一次,豈不美哉?

    周楠︰“正是拙作,不堪入縣尊這樣的大方家之眼。”他謙虛了一句,接著道︰“周楠雖然是一個地位卑微的吏員,不算是正經讀書人。可在縣尊治下,感念大老爺教化,逐漸明白了做人做事的道理,無時無刻不以聖人之道約束自己嚴行,此皆老父母之恩德。卑職有一詩獻上,還請縣尊斧正。”

    封建社會,一個地方官的政績從何而來,不外三點︰賦稅、文教和守土。

    守土就是治安,創造一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百姓安樂的和諧社會。太平年月,除了東南有倭寇為患,明朝其他地方大體平靖,這一點也沒有什麼好說的;賦稅,安東縣積欠實在太多,對于國庫的貢獻根本就拿不出手。那麼,史知縣要想撈政績,只能從教化二字著手。

    教化說穿了就是意識形態領域,這玩意兒就是務虛,就看你自己給自己臉上抹金,怎麼發動宣傳機器為自己揚名。

    既然縣尊你有這個需求,我周楠又有文筆寫得一首好詩詞,自然當仁不讓。看我賦詩一首把你夸成管、樂轉世,不二名臣。

    “寫得不錯。”史知縣打斷了周楠欲要進一步討好自己的打算,撫須緩緩道︰“就在方才,本官听到有人來報,王若虛大人的官船已經到了宿遷,知府已經過去迎接,大約後日就能到安東縣,說不好等下就有傳牌遞到你們承發房。”

    “王若虛大人是誰?”

    史知縣︰“乃是朝廷吏部山東清吏司主事。”

    周楠一楞︰“王主事遠在山東,說是要十來天才到,緣何來得這麼快?”

    史人杰︰“王主事是個急性子。”

    其實說起來從山東到淮安不遠,坐船順著大運河南下,一天走上一兩百里也是很容易的事情,王主事這次來想必是為了檢查安東改農為桑一事。

    周楠一驚︰“縣尊,糟糕了,歸縣丞去南京購買桑苗還未回來,改桑一事尚無眉目,如何能夠給上司看?”別說沒有桑苗,就算買回來,他對此事也不甚熱心。實際證明這就是一樁亂政,不到一年就被朝廷廢止。所以,他抱定的對策就是一個拖字。到現在,先期改桑的人戶名單和土地數目都還沒有統計出來。

    這會王主事突然殺到,倒是不好應付。

    “本官也是大意,耽擱了這些天才知道這位王主事的來歷。”史知縣憂心忡忡︰“王若虛乃是言官出身。”

    “言官出身?”周楠不明就里。

    史知縣解釋說,這個王大人乃是嘉靖二十六年的乙榜第十六名同進士出身。中式之後在刑部做過給事中,換上幾年說不定就是都察院僉事。待到熬夠資歷,下派到地方,那就是一省巡撫,前程一片。後來因為彈劾朝中大老,被下派到吏部做了主事。

    言官是做什麼的,就是給人挑錯的。反正朝中官員從為政為人,到衣事住行無一不可彈劾,雞蛋里也能給你挑出骨頭來。不如此,不能顯示他的存在感。

    這個王若虛當年之所以被貶乃是干了一件叫人哭笑不得的大事,這廝也不知道腦袋里哪根筋不對,上折子彈劾當朝首輔嚴嵩說老嚴每天睡覺都要用四個美少女暖床,不成體統。

    其實,富貴人家三妻四妾本是常事,這屬于人家的私生活,外人也不好廢話的。可這個嚴閣老你找女人暖床也就罷了,可這些女子中竟然有姑嫂和姐妹,簡直就是人倫顛倒。

    還有,你找女人就找女人吧,卻不踫,僅僅把人家當電熱毯使用。等到背窩一熱,就趕走,使得婦人心生怨望,非君子治家之道,請朝廷以予懲處,以正人心。

    嚴嵩被王若虛這一彈劾,真是畢了狗了。合轍我不踫府中的女子還錯了,老夫都快八十的人了,就算有賊心也有賊膽,可賊卻沒有了,真和年輕人一樣雨露均粘,那不是要老命嗎?于是,就把這個王大人送去吏部,趕出了紀律檢查官的隊伍。

    听他說完,周楠恍然大悟。大明朝言官的厲害他是知道的,更何況這個王若虛又是個變態人物。他這次來安東核查改田為桑,史知縣如何應付得下來?

    不但史杰人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就連周楠也如有身受。

    周楠現在的身家性命都安全依附在史知縣身上,如果史杰人因為欺瞞朝廷被罷官免職,自己這個典吏也當不成。接下來,就要面臨梅家瘋狂的報復。

    梅家,梅家。一想起梅家,周楠就怒火攻心,道︰“縣尊,事情既然已經如此,小的這就這手去辦,先選幾家大戶勒令他們將秧苗拔了,改種桑苗。若有反抗者,請縣尊發下拘牌,一一索拿。”對,第一個就拿梅員外開刀。

    “混帳東西,你嫌事還不夠多嗎?本縣今日找你可不是叫人去抓人毀苗的。”史知縣呵斥道。

    開玩笑,這次要想應付上頭的檢查,得縣中士紳一體同心欺瞞。真若激怒了士紳們,人家直接在王主事那里告刁狀,把事情捅上去,他史杰人可就完了︰“本官也是糊涂,听信了你的瘋言,上了這個改田為桑的折子。”

    周楠听得想翻白眼,好你個史杰人,當初之所以要這麼干,還不是想揣摩上意,想升官財。不然,你為什麼不直接拒絕我的提議,現在卻要怨天尤人,好沒道理。

    當然這話自然不能史知縣講,周楠想了想,問︰“縣尊,這個王主事來安東幾日?”

    史知縣︰“三日,按照王若虛的行程,他在徐州另有要務,經行安東,不克久留。”

    “這就好辦了,三天時間不長,咱們只需找些事來讓他沒工夫去查就行。”周楠笑道︰“縣尊勿慮,卑職已有計較。王主事不是要看桑苗嗎?咱們先搞幾百畝地做做樣子,引他過去看上一眼。然後,就領著他飲酒做樂,游戲山水,只需熬過這三日就好。另外,這三日期間,不但王大人,就連他的隨從咱們也要派出專門的人員盯著,不能叫他們隨意亂走。”

    “這個法子……倒可是試試,真能瞞得過去?”史知縣還是擔心︰“不過,接待王主事一行人的事情還得準備。听人說王若虛大人乃是福建人士,當年也是有名的風流人物,詩詞了得。周楠你詩詞也是寫得極好的,本官今日來你這里,就是想讓你負責應酬。”

    周楠這才明白史知縣方才問那首《臨江仙》是否是他所作的緣故,原來是讓他負責陪同王主事。畢竟,明朝官員都是書生出身,平時官場應酬免不了要詩酒唱和,他既有這方面的特長,正好物盡其用。

    當即就非常干脆地應道︰“縣尊放心,此事就交給卑職去辦。”

    很快,戶房的師爺就送過來這次接待王主事的活動經費,通共五兩銀子。

    周楠一看手頭可憐巴巴的幾粒散碎銀子楞了半天,氣得想罵娘。這才四千多塊錢,就想將一個中央的司局級官員接待得妥帖,開什麼玩笑?

    他本打算通過這次盛大的接待任務弄點灰色收入,現在好了,不但油水一點也無,只怕自己還有貼進去一點。這也就罷了,關鍵是如果辦砸了差事,大伙兒豈不是要一起完蛋?這個史知縣還真是讓人無法可說。

    不過,仔細一想,史杰人還真是沒錢的人。他一年也就二三十兩銀子的俸祿,又要養活衙門里的幾十百把號人馬,就連辦公所需的每一張紙都需自掏腰包。其他時候還好,現在正是青黃不接的使節,衙門里也沒有收復,實在無奈。

    管他呢,實在不行讓大戶湊一些好了,估計史知縣也是這個意思。

    下來之後,周楠分別請了幾個大戶暢談改桑應付上級檢查一事,順便敲詐他們一些銀子。無奈縣中的大戶都知道這是鴻門宴,真去了,眼見著已經揚花的稻子都要被連根拔起。等到衙役上門去請的時候,要麼說主人家出遠門了,要麼直接派家丁打了出去。

    弄到後來,一說去請他們進城,衙役們都求爹爹告奶說,周師爺你還是派別人去吧,等下小人請你吃酒賠罪。

    淮安府乃是兩淮鹽場所在地,富豪、大人物車載斗量,地方勢力誰背後沒有站著幾個朝中大老,卻是不好惹。

    周楠心中郁悶,就帶著幾個手狠的衙役去了城中幾家商鋪,巧立收費名目,忙了一日,收獲頗豐。共得棉布一匹、麻一百斤、草席二十卷、臭咸魚干兩車、在縣學門口隨地大小便侮辱名教的山羊兩頭,換得白銀五兩,總算湊夠了接待王主事的一應開銷。

    這一日,周楠豁出去不要臉,抓了兩個不開眼的人關進大牢里,真真是威風八面。只可惜,卻坐實卑賤胥吏的狗腿子的壞名聲。

    古人沒有夜生活,基本上到下午四五點鐘,天一黑,所有的店鋪都要上板關門。大街上除了打更的更夫負責治安外,人花花都看不到一個。

    周楠忙了一整天,到天黑才弄完手頭的事務。突覺腹中饑餓,心叫一聲︰糟糕,卻是錯時辰,現在就算要吃飯,也找不到館子。

    只能回家自己去做了?

    周楠屋中倒是有一百斤米,還有一塊老丈人送給他的臘肉。一想到要自己動手做飯,卻是煩惱。如果雲娘進城就好了,該死的梅家,老子和你們勢不兩立。

    剛回到自家院子,卻看到院門是開的,里面的屋子亮著燈,有撲鼻的飯菜香味襲來。燈光搖曳,窗戶紙上印著一條窈窕的人影。

    鄰居一個婆子見到周楠,笑道︰“周師爺回來了,你娘子來了,下午還和老身說了半天話,真是一個乖巧的女子。”

    周楠大喜,謝了一聲,又高聲喊︰“娘子,娘子,可是你來了,說好等一陣子再接你進城的,哎,你怎麼不听話?”

    他心中又是溫馨又是擔心,雲娘選在此刻進城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可不是什麼好時候。
mk2258 發表於 2018-1-28 09:46
閑臣風流 第四十二章 來得好快(求推薦票)

         


    門開了,卻見出來的是自己的佷女小蘭。

    今天的小蘭換了身新衣,看起來倒像是個大人,就是一張臉髒得跟花貓似的。見了周楠就盈盈一福︰“大伯你回來了,飯已經做好了,快進來吧,我已經給伯父燒好了滾水,且淨了手臉用飯。”

    周楠疑惑︰“你怎麼到我這里來了,你嬸嬸呢?”

    小蘭︰“嬸嬸沒有來,我今日陪父親進城,想到伯父就住在這縣城里,心中掛念,就過來看望大伯。”她難得地擠出一絲笑容,面上全是討好之色。

    什麼心中掛念,過來探望,自己和周楊一家的關系是怎麼回事,周楠心中清楚得很,兩人名義上是親兄弟,其實早已經翻臉成仇。現在大家見了面也不招呼,井水不犯河水,跟陌生人似的。

    周楠︰“進城,做什麼,你爹爹呢,怎麼不見他?”對于周楊一家老小他是非常反感的,听說雲娘沒來,心中很是失望,沒好氣地問。

    小蘭︰“咱們家不是有半畝地種了藺草,每年都要送進雜貨鋪嗎,今天家里的草恰好曬干,我與爹爹就送進城來。爹爹本打算來看大伯的,無奈家中另外有事,就叫佷女一個人過來,說是叫我在這里玩幾天再回。”

    “玩幾天再回,搞什麼鬼?”周楠看了看這個小女孩,心中的厭惡之氣更盛。周楊這個混帳東西竟然把女兒扔這里,自己連聲招呼也不打。這不是給我尋麻煩嗎,真是可惡。

    他板著臉道︰“既然來了且住下,明日一早我叫人送你回家。”

    說罷就坐到飯桌前拿起碗筷大口地吃起桌上的飯菜,今天的晚飯很簡單。一小碟臘肉,一份水煮牛皮菜,一盤炒豆芽。老實說小蘭的手藝實在夠戧,牛皮菜被她煮得稀爛,豆芽中還有一股生菜油味道,吃起來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大伯父,小蘭的飯菜做得還合你口味?”小蘭面上的諂媚之色更盛︰“要不,以後就留在伯父身邊照顧你和嬸嬸的飲食起居。”

    周楠听到這話,心中突然起了個念頭,他把筷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喝道︰“好大膽子,你一個姑娘家竟然從家里逃出來,想必周楊和慈姑現在正四處找你。你才幾歲,就敢亂跑,反了你?”

    小蘭忙道︰“伯父,反正你和嬸嬸成親十多年也沒有孩兒,估計是伯父或者嬸嬸中的一人不能生,要不就讓我給你做女兒好了。將來招個上門女婿入贅,也好給你和嬸嬸養老。否則,你這麼大家業,將來卻不知道要交給誰,豈不平白便宜了族里?”

    “什麼!”听小蘭說要給自己做女兒,周楠寒毛都豎起來了。這孩子,前幾日才滿十二歲。這麼個半大孩子,竟然有如此心計,真是可怕!還數什麼要守住這份家業,勞資都窮成這樣了,有個屁的家業。

    被人懷疑自己喪失生育能力,簡直就是一種莫大侮辱。周楠喝道︰“滾出去,滾!”

    小蘭眼楮里有淚花滾動︰“伯父!”

    “滾……對了,把你身上的衣裳給我換了,那可不是給你的。”這個時候,周楠才發現,小蘭身上穿的新衣裳正是自己前一陣子叫裁縫給雲娘的做的,用的都是上好細料,足足花了將近一兩銀子。再這個時代也算是高級時裝,至少也是香奈爾、伊夫聖洛郎級別。這小丫頭片子好大膽子不告而取,什麼性質?

    周楠所租的院子有兩個房間,他又是個喜歡享受的現代人。自從搬到這里之後就把兩個屋子都收拾出來,屋中的鋪蓋用具全換成新的,可說是整潔得一塵不染。本打算這兩個房間一間自己和雲娘自住,到時候再買個丫鬟什麼的住另一間。

    現在這個房間自然被小蘭給佔了,她回到屋中直接撲到床上無聲地哭泣起來。

    被子都是新的,有一種陽光的好聞的味道,身上的新衣那麼漂亮,又怎麼舍得脫下來換上自己以前的破麻布裙衣。

    環顧四周,大磚房,地板是擦得可以照見人影的金磚。用的也不是一點就冒黑煙的油燈,而是蠟燭。

    一切都是那麼干淨和整齊,這才叫日子啊,或許有錢人的日子就是這樣吧,人和人怎麼就不同啊?

    一想到要回到周家莊,晚上睡在那堆破棉爛絮里,吃糠咽菜,小蘭心中就不願意。

    周楠還真猜對了,小蘭是離家出走,一心要來纏住自家大伯父過好日子享福的。事情也如她所的那樣,今天她和父親周楊一道推了一大車藺草進城送給雜貨鋪。恰好看到周楊帶著幾個衙役在城中收取各色費用,那才是張口便罵,抬手就打。偏生往日那些見了她們父女就一臉傲氣的老板們不但不敢反抗,反一臉的巴結和討好。

    這個時候,小蘭才深刻的意識到自家親伯父在縣里是一個什麼樣的厲害角色,那就是個大人物啊!自家有這麼一個親戚,真是威風。父親也不是知道是吃什麼糊涂油蒙了心,這麼大一座靠山不去靠,卻將伯父一家得罪到死。

    女孩兒家總比男孩子成熟得早,于是就對周楊說︰“爹爹,既然咱們今天進城了,天色已晚何不去伯父家留宿。

    她不說還好,一說,周楊就大怒,罵道︰“什麼伯父,你哪里來的伯父,早在遼東死球了。這廝就是個假冒的,可惜他得了縣尊的歡心,我拿賊子又沒個奈何。”

    小蘭正處于逆反期,昂首道︰“爹爹好不曉事,別家有這麼個行市的大哥,早不知道顯擺成什麼樣子。其他人求得求不來,你可好,把這麼好一個兄長朝外面推。他是真是假又有什麼關系,反正他說是你大哥就是大哥好了,反正能夠給咱們些好處就是了。你不認這個大哥,我還有認這個伯父呢!”

    周楊︰“小娼婦,你是不是見人家現在富貴了,眼楮熱了,要去討好,認賊作父的東西!”說到怒處,抬手就給了小蘭一記耳光。

    小蘭被打得滿眼都是淚水,一捂著臉一賭氣跑了。

    她在縣城里跑了幾條街,突然想道,家里都窮成那樣了。若是住在家中,過得幾年說不定爹爹要將我嫁到什麼窮漢家里去。人生一世,就這樣做農家婦卻不甘心。你看人家雲娘,就因為嫁給了大伯,現在過的什麼日子。三天兩頭有肉,零嘴兒就沒斷過。村里的人見了她,也諸多恭維。女人,就該這樣。

    人說,丞相家人七品官,我如果到大伯家做用人,也能過幾天好日子。大伯可不得了的,每月五六兩銀子怎麼花得完,我這個做佷女的自然要幫我使使。

    就這樣,小蘭問了路,直接跑周楠這里來。

    摸著肩膀上因為拉車磨破皮的地方,小蘭心中發誓︰“我也要跟嬸嬸一樣在城里享福,鄉下是再不回去了,打死也不回。”

    小蘭這“大丈夫當是如哉”的願景周楠自然不知道。

    第二日起床,小蘭又做好了早飯,大米粥,里面用菜刀將菜和吃剩的臘肉切成丁,亂七八糟一鍋亂炖,狀若豬食。

    過得一個晚上,周楠心中的怒氣已消。想了想,無論周楊一家怎麼可惡,好歹也是自己名義上的親弟弟。中國自古就是人情社會。況且,國朝以儒家道德倫理治國,兄弟之間講究的是兄長要善待兄弟,而做弟弟得則要順從兄長。如何對他們一家不管不問,是要受到社會輿論譴責的,對自己的前程也大大不好。

    自己現在好歹也是個有編制的吏員,和周楊這個普通農夫斗氣,其實想想怪沒意思的。

    周楠盯了恭敬地在一邊服侍自己的小蘭,道︰“既然來了,就在家里住一日。等下我會派個人帶信給兄長,讓他明日過來接你回去。另外,你一身實在太破爛,等下洗個澡弄干淨了。一個女孩子家,臭成這樣不怕被人笑話嗎?你自己去做身衣裳,另外,再選些家里用的著的東西,買了,交給報信人給你父母帶回去。”說著就將一兩銀子拍在桌上。

    他一但抹下臉扮演起污吏,灰色收入來得倒快,只幾日現金帳戶上的數字就翻了一番。當然,這點錢對于梅家的偌大債務來說只是杯水車薪。

    看到自家伯父隨手就扔出一兩大銀錠,小蘭眼楮精亮︰真有錢啊,他哪里來的那麼多錢,我很生氣。

    我很生氣,我真的很生氣。

    表面上卻恭敬地說︰“謹尊伯父之命,我這就請隔壁牛婆子幫我找家合適的裁縫店,再買些鄉下人家得用的東西。”飛快地將銀子籠進袖子里。

    “周楠,你來得正好,出發。”剛到衙門,就看到史知縣在一群書辦和衙役的前呼後擁下出來。

    “縣尊,這是要去哪里?”

    史知縣︰“王主事已經到了淮安驛館,知府叫咱們去接。”

    “來得好快!”周楠抽了一口氣,這個王若虛果然是個急性子,自己這邊剛湊齊接待用經費,他就到了。至于桑園,抱歉,一棵都沒有準備好,要命啊!

    出衙,上了官船,船行一日,總算到了地頭接到了王主事。按照史知縣的想法要在府城設宴接待的,結果王主事一點面子不給,說既然到了,事不宜遲馬上啟程去安東好了。本官來這里是看改土為桑的,城里有桑園嗎?

    本官一向清如水,明如鏡,你們想要搞的名堂瞞得了誰?等下是不是要置酒高會,還要贈本官一些程儀啊?國法無情,當彈劾爾等。

    叫史知縣尷尬了半天。

    周楠心中一個咯 ︰這廝不愛錢,估計就是個不通人情的迂夫子,卻不容易打交道。

    如此也好,他不讓我在淮安接待,倒省了銀子。鬼知道這淮安城中上檔次的酒宴多少錢一桌,城中又這麼多貴人。等下錢不夠,難不成把我當在那里?回到安東再安排,就算錢不夠也可以暫時欠著。

    說起來這山陽縣的知縣也是可憐,到現在都沒露過一次面。

    王主事官兒雖然不大,卻直接關系到下面的人的官帽子。這種人平日里巴結都巴結不到,地方官自然要細心討好。可惜這次王若虛來淮安,所有的接待任務都被知府給包攬了。

    在送行大軍中,有知府,有同知,有通判有推官,惟獨落下了治所位于淮安城內的山陽知縣。

    這才是,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做惡,附郭省城。
mk2258 發表於 2018-1-28 09:47
閑臣風流 第四十三章 不好相處的王若虛(一)

         


    一群沒節操的家伙。

    看到門口排成長隊的車馬和俄冠綸巾的本縣士紳,周楠無奈地罵了一句。

    這些家伙,前幾日說起接待王主事需要大家出錢籌辦的時候,一個個推三阻四,叫窮連天。好象他們明天全家就要成為路邊餓殍一樣,今天王大人一到,都跑過來拜會討好。看他們的身上的妝飾打扮,順便摘下一塊玉佩就值好幾十兩。

    這些家伙也太摳門了,比起後世清朝的老西兒還惡劣。偏生他們要麼有功名在身,要麼有相當的背景,自己一個小小的吏員拿他們還真沒辦法。

    想想也對,改田為桑是直接拿他們開刀,不鬧已是好的,怎麼肯拿銀子出來給他這個始作俑者。況且,就算要使錢,直接給王主事不好,為什麼要給縣衙?

    這里是城東十四里處一戶姓簡的鄉紳的宅子,安東簡家也算不得大姓,且家中也最近幾十年也沒出什麼人物。不過他的祖上在弘治年間出過一個禮部侍郎,加上又在南京經商,頗富,宅子修得漂亮。因此,縣衙接待過往有身份的官員時多借用他家的大院。這次簡家也給面子,史知縣發了話,他也很干脆地應了。

    之所以如此爽利,周楠想了想,估計是這個簡鄉紳的意識比較超前。他家本有上千畝良田,這十來年中卻陸續變賣,將資產轉移到南京和淮安,購買了大量的商鋪和宅子,干起了坐商這個行當。

    明朝中期正是資本主義萌芽時代,市井進一步繁華。一家府城中的商號隨意做上一年生意,就抵得上千畝土地的產出。所謂無商不富,簡鄉紳算是開了竅了。

    這次改田為桑和他也沒有任何關系,又有機會認識王主事這種大人物,何樂而不為?

    有他承頭也好,如此周楠倒節省了一大筆開銷。他手頭十兩銀子的公款還要應付接下來幾天的檢查,茶水、伙食、鞋襪……林林總總也不知道夠不夠。

    淮安這個地方處于大運河中段,乃是南北地理分界線,也是大明朝交通的樞紐。就其地位而言還真有點類似後世八十年代處于隴海線和京廣線交界處的鄭州。士紳門見過的大人物也多,可如王主事這種一言就能決定一省官員人事任免的強力人物還真不多見。特別是家中子弟有功名的,更是像餓虎撲食一起上去討好,以期給王若虛留下好印象,混個臉熟。將來族中有人要謀官職的時候,拎著豬頭也能找著廟門。

    這其中,周楠還看到了自己的老熟人翁春。這廝是縣學學生,有秀才功名,听說才學還是有的。進士不敢說,爭取一下奮斗一下舉人大概有望。中了舉就可以做官,今日對他來說也是個好機會。

    今天來了大約六十多人,再加上隨同和奴僕,至少在三百人以上,將一個偌大的簡家大院擠得滿滿當當。人聲鼎沸,到處都掛著紅燈籠。

    周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吏員,身份低微,自然擠不進去,只能在外面等了半天,等到里面安靜下來,才飛快走上那棟二層小樓,上了樓上的大花廳。

    見里面分賓主坐好,這才走到王主事面前,拱手施禮︰“卑職周楠見過主事。”

    這還是他第一次仔細端詳這個王若虛,這個王主事脾氣也是古怪,自坐了一艘官船,只要安東縣去接他的眾人在後面跟著。

    只見這個王大人年紀大約五十出頭。方面大耳,臉龐白皙,蓄著短須。平日里大約是保養得不錯,頭發和胡須都黝黑發亮,倒是相貌堂堂,頗為威嚴。

    這也可以理解,明朝授官,不但要看你的科舉名次,還得看模樣。如果生得太丑,失了朝廷體面,安排工作的時候大多不好。

    不過這人模樣中唯一不好的是三角眼,看人的時候里面好象帶著一絲嘲諷和鄙夷。

    不愧是做個六部給事中的紀檢干部,無形中帶著一絲殺氣。別看他和史知縣、士紳們見面的時候面上帶帶職業華的笑容,骨子里只怕不是個好相以的,周楠一邊觀察一邊想。

    畢竟是來自一個至少表面上人人平等的社會,周楠還是學不會像古人那樣見了大人物就誠惶誠恐,他不住地端詳著王主事在別人看來,說好听點是不卑不亢,說難听點就是有些無禮。

    這引起了王主事的注意,也將目光落到周楠身上。頓覺此人身高臂長,風度偏偏,心中變有了好感。听周楠自稱卑職,心中也是疑惑。今日安東的縣令、縣丞、主薄和巡檢不是都到了嗎,這人又是誰?

    旁邊,史知縣道︰“此乃我安東縣衙的吏員周楠。”

    王若虛一笑,譏諷的目光中轉為欣賞之色︰“可是‘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的周楠?前番你縣上表說縣里出了個文采出眾的衙役,舉薦其為典吏。南直隸的事情不歸本官管,不過,南京清吏司的同僚一談起這個周子木的詩文卻是嘖嘖稱奇,說想不到胥吏之中也有如此文才風流人物,足見史大人教化之功。”

    史知縣連連拱手︰“主事謬贊,下官當不起。”

    “慚愧,在老大人面前,小的這點文才又算得了什麼。”周楠也拜下去,連連謙虛。心頭卻是得意,暗道︰這首《臨江仙》想必是史杰人上表朝廷的時候隨手加上去為他自己撈政績老名聲的,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可是納蘭性德的代表作之一。只要眼楮不瞎的人都識得其中妙處,此刻說不定已經在京城傳唱開來。我得罪了翁春可說是將整個安東縣文化圈子里的人得罪盡了,呵呵,封殺我,封殺得了嗎?這才是東方不亮西方亮,京城可比安東大多了。錐子放在口袋里,想不脫穎而出都難。

    王若虛早年少年得意,也是個風流人物。無奈中秀才之後,科舉之路一直不順,蹉跎到四十來歲才高登規榜,又因為事務繁忙,依許多年沒有在詩詞上下工夫了。今日見到周楠,又是如此一個俊俏昂揚之人,當年的文青氣復甦,撫須笑道︰“不用謙虛,你的東西確實作得好,本官卻是寫不出來的。”

    大約是想起當年和三五好友縱情詩酒時的恣肆快意,他道︰“自從唐宋諸賢以後,詩詞已鮮又如此動人心魄的佳作。我朝雖有七子諸公著力于古詩創作,卻多是拾人牙惠,東施效顰,不堪悴讀。說到底,還是他們的詩文中沒有魂,沒有情。專一仿冒古人格式,只得皮毛,徒增小爾。古人雲︰詩乃心生。我輩作文時,當意在筆先,有感才能發。”

    “好,說得好。大老爺這一席話振聾發聵,如同鵜鶘灌頂,叫晚生收獲破豐。”旁邊,翁春有意討好,站起來一作到地。他是縣學高才生,又是一眾人青年士子之首。今日宴會自然也到了,座次也靠前,正好坐在王若虛身邊。

    有他起頭,不但一眾儒生,就連士紳們也高聲附和,一時間馬屁震天。

    周楠心中想︰這個王若虛很狂嘛,連七子都不放在眼里,五十歲的人了,穩重些好嗎?

    王主事口中的七子指的是明朝弘治到現在詩壇上的七個領袖人物,分別是李夢陽、何景明、徐禎卿、邊貢、康海、王九思和王廷相七人。這些人在文壇士林名頭極響,大多活著,有的人還和王若虛同朝為官,門生故吏遍天下。王主事當眾臧否人物,也不怕得罪文壇官場老前輩?也對,這人本身就是言官出身,得罪人是他的本能。

    “若是一句話就能讓你們醍醐灌頂,還需要十年寒窗讀書做什麼?”王若虛冷冷地說了一句,頂得翁春說不出話來。

    見他吃憋,周楠忍不住嘴角一翹。

    王若虛又冷冷問︰“周書吏,你和翁生有過節嗎,緣何幸災樂禍?可見你這賊胥人品甚為低劣。本官勸你,詩詞不過是小道,還是要多讀聖人之言,多學學如何做人做事。”

    周楠也說不出話來,這個姓王的怎麼回事,怎麼見人就咬?先前還對我稱贊有加,轉臉就厲聲呵斥,真是莫名其妙。

    王若虛︰“恩,看這情形宴席還要等片刻,久聞史知縣治下的安東縣文教昌明。今日難得各位士紳和縣學生都來了,不妨各賦詩一首以為助興。題目嘛,就以本官這次來安東,登樓飲酒為題。史知縣,你不是上表說治下文教興盛,就連一個小小的胥吏也能詩能文。對了,也是這個周楠不是給你寫了一首什麼……”

    他摸了摸額頭,裝出才想起的樣子,吟道︰“昔聞史智群,長嘯獨登樓。此地一垂顧,高名百代留。白雲海邊曙,名月大河秋。欲覓重來者,潺㜜@此 鰲︰嗆牽 吹貌淮恚    隊瞧渚 用硤彌 哂瞧涿瘢 分 刈員人問狽段惱  嬲嬉慌擅糠縞邪。 br />
    話中滿是嘲諷之意,史知縣大覺尷尬,忍住氣,道︰“主事見笑了。”

    突然,王若虛又笑了,目視眾人,道︰“君子有三不朽,立功、立德、立言。老夫讀了一輩子聖賢書,又在朝廷做了二十多年官。只知道勤于王事,只知苦勞,功勞卻是半點也無,卻是慚愧。老夫性子也不好,也沒有謙謙君子的寬厚溫和。倒是在《毛詩》一書的經義上有所得。人生百年,一身所學若這樣就此草木同朽卻是可惜,欲將往昔著述合成一本集子。無奈年事已高,舊日稿件整理起來也沒有精力。今日在座有興致的各賦詩一首,若得了頭名,又看得上老朽,若是有進京趕考那天。不妨住來尋我切磋交流,幫老夫整理舊作。”

    此言一出,在場有志于功名的書生或者家中有子弟在讀書的縉紳都是精神大振,心中同時閃過四個字——天大機緣。


mk2258 發表於 2018-1-28 09:48
閑臣風流 第四十四章 不好相處的王若虛(二)

         


    是啊,表面上看來不過是幫王若虛整理稿件。實際上,這樣的工作大多是親傳子弟和門生干的。如果今夜聚會憑此詩得了這個機會,日後能夠進京和他朝夕相處,那關系自又不同。就算不能中進士,有這個吏部主事的推薦,輕易就能拿到一個實缺。

    要知道,很多科舉無望的舉子為了謀得一官半職,住在京城待選,一等就是十年的者大有人在。就算你中了進士,若不是點了翰林學士,或者成為庶吉士,朝廷派遣的時候,吏部說一聲沒有實缺,你也得在家里等著。

    听到王若虛這句話,所有人眼楮都都閃著精光,看他的目光如同看一間人形官帽作坊。

    而且,王大人出的這個題目其實非常簡單。不外是朋友之間交際應酬,等高懷人。類似的詩詞,大伙兒每次雅集都會作上幾首。此刻隨意拿一首舊作,改頭換面就成。

    頓時人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尤其是那翁春,更是率先道︰“主事,小生先獻丑了。”

    但是,王若虛卻到︰“翁學生你先等等,你先來。”就用手指著周楠,淡淡道︰“本官今日且要看看你這個寫出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之人又能作出什麼絕妙的詩作。”

    他方才一番話正中了周楠的下懷,若說起詩詞,這可是他的強項。畢竟做為一個穿越著,背後可是站著納蘭容若、龔自珍、曹雪芹等大宗師,他自承第二,同時代的人誰敢夸口第一?

    看得出來,這個王大人性格古怪,是個老文青。若能用詩詞打動他,對于進次安東的檢查工作卻大有好處。史知縣過關,自己的典吏一職就到手了。況且,將來如果能夠成為他這個組織部干部的門生,說不定還能拿到一個官位呢!咱不能科舉出仕,朝廷命官是不奢望的,但一個從七品的縣丞還是有可能的。

    “王若虛讓我第一個做詩正好,所謂先聲奪人,看我一首詩定乾坤,叫其他人知難而退。不然,在座幾十人按照座次一個個念下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輪到我。別到時候王大人倦了,听得幾首就叫大家散了場。”周楠心中這麼想,也不推辭。

    立即站直了身子,看了看外面沉沉夜色中的一輪明月,朗聲吟道;

    “戚戚復戚戚,高樓月如雪。

    二八正嬋娟,月明翡翠鈿。

    由來工織錦,生小倚朱弦。

    朱弦豈解愁,素手似雲浮。

    一聲落天上,聞者皆淚流。

    別郎已經年,望郎出樓前。

    青天如海水,碧月如珠圓。

    月圓以復缺,不見長安客。

    古道白于霜,沙滅行人跡。

    月出光在天,月高光在地。

    何當同心人,兩兩不相棄。”

    沒錯,這正是明穿神器納蘭性德的《高樓望月》,乃是明清詩詞中吟月的代表作之一。寫的是一位閨閣女子對意中人的思念之情“高樓望月”亦即“高樓望郎”“戚戚復戚戚”即“一年又一年“”“月如雪”、“白如霜”形象地繪出了一次又一次的等郎卻又等不到心中那份淒苦、無奈、傷感和如霜般的冰涼。月出光在天,月高光在地與“何當同心人,兩兩不相棄”將那分淒婉之情寫到極至。

    此刻月光正從窗戶外投射進花廳里,**白色的月光和燈影交織在一起,清風徐來,樓中衣聯飄飛,竟使得人身上一涼,接著心中又是一苦。求不得,得不到,愛別離,求不得乃是人生最苦之事。

    可這份苦中卻帶著一種回味悠長的韻味,直如那新出的龍井茶,一口下去雖苦,卻有有一種別樣的甘醇。這苦情卻是美的,這就是文字文學的魅力。

    別的人且不說了,王若虛這個老文青少年時嗜好此道,常與三朋四友,登高望遠,為賦新詩強說愁。如何不知道這詩的妙處。

    頓覺腦後的寒毛豎了起來,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恰如當日他第一次讀到周楠的《臨江仙》那般。

    不覺擊節叫好︰“好一個月出光在天,月高光在地。何當同心人,兩兩不相棄。果風流才子也,本官以為這樣的人這樣的詩詞只能出現在甦杭那種錦繡之地,卻不想在這淮北卻是見著了,不虛此行,不虛此行啊!”

    至于史知縣也是一臉的震撼,連連大聲吸氣。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面帶沮喪,心中氣得罵起來︰如此佳作一出,咱們還寫個屁的詩詞啊?你一個師爺又不能去考舉人靠進士做官,且當你的狗腿子,敲詐勒索,吃了原告吃被告發你的財好了,來跟我們爭什麼?

    “好詩。”王若虛點頭︰“下一個該誰了?”

    這個時候,本躍躍欲試的幾個書生都悄悄地將跨出的半只腳收了回來。人貴有自知之明,現在出去,難不成還能比過周楠,叫人笑話?

    一時間,所有人都面面相覷,花廳里靜得只能听到微風吹拂的聲音。

    周楠心中得意︰哈哈,果然又冷場了,請叫我冷場王?有意思,有意思,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果然是一件很爽的事情……我這惡趣味啊!和我爭,就是個納蘭性德爭,你們憑什麼?

    看到周楠面上的得意的表情,翁春心中一陣頹喪︰完了,完了,全完了!

    他是縣學中排名第一的才子,努力一把這輩子未必不能中個舉人、進士。實際上,大家對他的前程都看好。無論前年他渾家因病罹世,心情低落萬念俱灰,不幸鄉試落第,卻將前程給耽擱了。

    直到他看到了梅二小姐,為她的才學和美色震撼,頓時提起了生活的勇氣,煥發了第二春。于是,沒事就朝梅家跑,抱得美人歸。

    無奈梅員外一直不肯答應,翁春就動了一個念頭。梅家之所以不肯答應這門親事,估計是嫌我是個二婚,不肯讓女兒過來續弦吃虧。如果我能夠高中舉人,成為舉子老爺,甚至謀得一官半職,梅家還不緊著巴結?

    今天听到王若虛的承諾,他精神大振,想要拔得頭籌,卻不想半路殺出周楠這麼個程咬金,賊胥吏,真是可惡之極。

    本公子得不到的也不能便宜了你。

    想到這里,翁春眼珠子一轉,立即有個主意︰“好,果然是好詩。王老大人,我們這里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江北文脈在淮安,淮安文脈在安東。老大人剛才口中夸贊甦、杭二州人文會萃,才子名士如雲,小生卻是不服。就周子木這首詩而言,只怕已經不遜色于甦州唐伯虎。況且,周子木身世之奇,卻是唐伯虎所比不了。今日雅集,必成我淮安士林的一段佳話。”

    此言一出,周楠心中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王若虛被翁春吊起了好奇心,不覺問︰“身世之奇,奇到何處?”

    翁春︰“稟大老爺你別看周楠是縣衙吏員,當年本是我縣有名的小才子,十六歲就中了現秀才,進了縣學,寫得一手花團錦簇的好文章。”

    “哦,居然是有功名的讀書人出身,緣何又自甘墮做了吏員?真是不當人子。”王若虛臉色一沉。

    翁春假惺惺地一嘆︰“好叫大老爺知道,周子木之所以做了公門中人,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什麼苦衷能夠讓人連臉都不要了?”王若虛的臉色更難看。

    翁春道︰“回大老爺的話,周楠在中秀才之後,就因為與同窗發聲口角,將起其害,犯下重罪,被發配遼東服刑十年,兩個月前才回安東,進了縣衙。”

    “原來是個囚徒,這里是什麼場合,也敢前來,真是髒了眼楮,轟將出去!”王若虛一臉的嫌惡,揮了回袖子。

    立即就有兩個隨從過來,把周楠轟出花廳。

    今天這個人丟大了,站在樓梯口出,看到廳堂中幾十雙眼楮里的譏諷之色,周楠心都在滴血。如果可以,他真想沖上前去提起老拳將姓王的老混蛋和姓翁的瘟生一頓暴打。

    看到周楠當中出了大丑,翁春心中有無限快感。說起來他和周楠總共見過四次面,其中兩次是在詩會切磋,而這兩次詩會都關系到的他的未來前程。本抖擻起精神好好表現,這這廝根本就不給人機會,一上來就用絕妙佳作將整個場面攪黃,使得他的計劃還沒有開始實施就徹底落空。

    今日總算出了心中一口惡氣,當真爽快之極。

    不覺,嘴角就浮現出一絲笑容。

    可就在這個時候,王若虛突然問︰“翁生,本官問你,何為君子之道?”

    翁春讀了十多年書,聖人的語錄可說是刻在骨子里了,就下意識地回答︰“回老大人,所謂君子之道就是君子不責人所不及,君子不強人所難,君子不苦人所不好,君子不藐人所不成。”

    王若虛冷笑︰“你也知道君子之道,本官問你,什麼叫君子不苦人所不好?”不等翁春回答,他厲聲喝道︰“所謂君不苦人所不好,君子具有寬恕之美,對自己要求嚴苛,盡量滿人所願,對別人則隨順因緣,不帶勉強。什麼叫仁恕?寬厚,寬恕。周楠雖然地位卑賤,人品惡劣,可以前好歹也是讀書種子,名教一脈。你當眾揭人之短,可見內心中也是個小人。來人啦,轟將出去。”

    就這樣,翁春也被他的隨從趕了出來。

    王主事此舉可說是對翁春極大的羞辱了/

    只見翁生站在樓梯口,渾身顫抖,眼楮里竟沁著淚花。

    周楠心中大樂,笑道︰“翁應元,我就是個胥吏,在世人眼中本就是個卑賤之人,被王主事趕出來倒是無妨。你好歹也是個秀才相公,今天又來了這麼多人,嘖嘖……嘖嘖……”

    “你嘖嘖什麼?卑鄙小人!”翁春氣得滿面通紅,一拂袖子狼狽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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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1-28 09:49
閑臣風流 第四十五章 這人就是屬瘋狗的

         


    這次詩賽可說是一波三折,最後的結果是翁春和周楠兩敗俱傷。到這個時候,大家也沒有興致再提做詩的事情了。至于借此幫王主事整理書稿,成為他的門生,攀吏部主事之根高枝的事情,自不用當真。

    事情到這一步,只要不傻都能看出這個王若虛是個喜怒無常之人,根本就親近不了。你若強去討好,說不定觸怒于他直接被趕了出去。

    作為盡地主之誼的史知縣忙輕咳嗽一聲,打起圓場︰“時辰已經不早,主事車舟勞頓,還是早些用飯。”

    “對對對,開席開席。”園子的主人家忙一拍巴掌,立即就有下人將山珍海味如流水般送來。

    同時,又有絲竹之聲響起。原來,堂下還有幾個歌妓唱曲助興。主人家經常招待往來于淮安的達官貴人,接待經驗豐富,今天的宴會規格不低,倒是將場面弄得熱烈大方。

    中華飲食源遠流長,每個地方都有新奇有趣的美味佳肴。古代因為信息傳輸不通暢,很多東西連見都沒有見過,更別說吃了。

    史知縣就擔任起了解說員的工作,他指著一盤蒸魚道︰“王老大人,此乃從甦州運來的太湖白魚,這其中最美味的就是魚鱗,所以做的時候不能去甲的,老大人不妨試試。”

    “不去魚鱗,倒是新奇。”王若虛笑了笑,卻道︰“本官不吃魚的。”

    “哦,原來如此,還請老大人恕罪。”史知縣又指著一份燒肉,道︰“此物乃是桃膠燒肉,是鳳陽的特產。”

    “桃膠,不就是桃樹凝成的油脂嗎,能吃嗎?”

    王若虛听史知縣解釋了半天,感嘆︰“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凡事莫不可以果腹啊!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老夫還是不會吃這種希奇古怪之物的。我說史大人,你不住請菜,本官又不是三歲小兒,吃什麼不吃什麼還用人教?”王主事淡淡說。

    “這個,這個……”史知縣被這句話咽住了,面帶著青氣,凝在半空的筷子微微發顫。

    王若虛笑了笑,道︰“史大人,我就是這臭脾氣,畢竟是做過言官的,得罪之處莫怪。”

    “不怪,不怪,老大人請自便。”

    王若虛就端起一碗米飯,夾起面前那份清炒油麥菜,三口兩口扒拉完,才舒了一口氣。點頭︰“不錯,廚娘手藝很好,甚得我心。”

    史知縣恍然大悟︰“原來老大人茹素吃齋的,都怪本官,都怪本官考慮不周。”

    “不是,老夫不禁葷腥的。”見史知縣不解,王若虛淡淡道︰“只是,本官沒月才三兩銀子俸祿,又要養活一家老小,只初一十五才吃一頓肉。對了,算一算這頓多少錢?”他指了指眼前的那份素菜,又指了指飯碗。

    一個隨從高聲應道︰“回大老爺的話,按照淮安府的物價,這份炒油麥菜二十文,米飯三文。”說罷,就將一把銅錢拍在桌。

    “還有,今天史大人請了歌妓,也算一算要多少錢?”

    隨從繼續高聲道︰“今日史大人請了三個歌妓,按照淮安府的物價,每人二兩銀子,一同六兩。今日在座的一共六十六人。老大人和小的四個隨同,總共五人,應出六十文。”

    說完,又將一串銅錢扔在桌。

    王若虛此舉已經不是不給地方官面子的問題,而是**裸的打臉。

    頓時,大花廳里人人都面變色,卻不敢說一句話。

    史知縣就算做官再糊涂,也知道王主事這是在給自己找茬。心中有怒氣涌起︰“王主事這是何意?下官接待司,著地方縉紳安排飲食乃是應盡之務。若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老大人盡管說話,何須如此?”

    “呵呵,聖人有雲,不教而誅是為虐。既然史大人問起,本官就跟你把話說分明。”王若需冷笑道︰“朝廷自有制度,官員迎來接往都有一定之規,吃住都必須在當地驛站、公館,你幫本官弄這里,又如此盛情款待想做什麼?是不是想在改田為桑,歲考外察讓老夫高抬貴手給你一個卓異的考評?老夫看今日這一餐所費至少萬錢,太祖有雲︰爾俸爾祿皆民脂民膏,生民可虐,天難欺。今日也就罷了,暫時住在這里。明日一早,算了房錢,本官搬進縣里公館。送史大人一句話,機關算盡太聰明,掩耳盜鈴就是你。”

    門口,听到他這句話,周楠忍不住撲哧一聲︰這老頭真是太能惡心人了。

    不過,明朝的所謂清流不都這德行。你給了別人好處,別人都會記你的情。可踫這種所謂的清流君子,好處要你的,面子卻一點不給,非要站在道德高度把你批得狗屎不如。遇到這麼個人,史知縣有罪受了。

    “這個王主事就是個屬瘋狗的,見人就咬,辱我太甚,辱我太甚!此仇不報非君子!”宴席不還而散,在簡家大院的一間精舍中,史知縣猛地一拍桌子滿面鐵青。

    天色已晚,城門已關,大家也只能在這里住一夜。

    史知縣氣憤難平,召集手下幾個師爺商議。

    好好兒地請人吃飯,結果姓王的卻將飯錢算還給你。幾十文錢扔在桌,讓他好象吞了一顆蒼蠅。

    還把太祖語錄給搬了出來,說什麼都是民脂民膏,你姓王的就是清如水明如鏡的包龍圖?

    也只能哄三歲小兒,看你和隨從一身好的松江棉、沔陽青袍子,隨意一件都是一兩銀子以。你每月才多少俸祿,還要養活這麼多隨從,可能嗎?

    “大老爺,王主事今天分明就是來找茬的,接下來幾日咱們可都小心應付,別叫他挑出錯來。”周楠湊去說。心中卻翻了個白眼,人家可是吏部主事,位雖不高,權力卻大得離譜。你史杰人憑什麼報仇,真惹了他,說不好這縣令立即就當不成了。

    “對對對,縣尊休要和王老大人置氣,免得亂了自家陣腳。”幾個師爺都在勸告。

    發泄了一通,史知縣才平靜了些,道︰“歸縣丞剛從南京購買桑苗回來,得抓緊時間種下去,好歹弄幾畝裝裝樣子,到時候領王主事去看看。明天就做,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若有人不肯,直接把青苗拔了,這事誰去做?”

    歸縣丞這次回來購買了十幾船桑樹苗,大約可以種一百畝的樣子。不過,這種得罪人的活,大家可不願意去干,幾個師爺面露為難之色。

    周楠突然道︰“大老爺,拔苗倒沒什麼,須防備改桑的人家不服氣,告到王主事那里去就麻煩了。還請大老爺下一道拘牌,若有人膽敢不從,直接索拿下到大牢里。”

    史知縣點頭︰“可。”

    周楠︰“此事周楠願意一肩擔了。”今天晚宴翁春實在可惡,大丈夫當以牙還牙。他家不是還有幾十畝地嗎,正好借這個機會給他點顏色瞧瞧。

    幾個師爺都松了一口氣,同聲道︰“周典吏精明能干,勇于任事,乃我輩楷模,此事非他不可。”

    史杰人點點頭︰“很好,周楠,從明日開始你就隨侍在王主事身邊,一刻不停地跟著,休要叫他和他的隨從到處亂走亂看。至于種桑樹一事,戶房賈典吏負責。”

    “啊!”周楠一陣頭大,這王若虛就是瘋的,鬼知道他還會怎麼亂咬,二十四小時監視這個人事干部,豈不是時刻置身于危險中?

    大約是喝了濃茶,這一晚周楠睡得很不塌實。他已經有些明白,這個王若虛以前是言官。言官是做什麼,專門整日的。估計這鳥人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听到些風聲,感覺安東縣的改農為桑有貓膩,想要搞事。只要辦出這麼一個案子,對他王某人而言就是政績到手了,說不定還得升一級做郎中、員外郎甚至侍郎什麼的。

    換我周楠,如果踫到這麼個機會也不可能放過。

    第二天,一大早,周楠頂著個熊貓眼起來,一看,史知縣也有黑眼圈。

    這個史知縣習慣熬夜看書,加心情沉重失眠一夜,今天起這麼早,整個人都顯得萎靡不振。

    今天的早飯很簡單,簡員外不敢造次,就叫廚娘給大伙分別了一碗米粥兩個饅頭,照例被王主事惡心了一通,看著手中的一把嘉靖通寶,死的心都有。

    吃完飯,一行人進了城,將王主事安置在縣公館里。

    然後,王主事就召集眾人議事。

    來的人有史知縣、歸縣丞、孫主薄,幾人坐在一起還是核實本縣田畝和改桑的數字。

    這事挺枯燥的,和周楠也沒有關系。他今天擔任的角色就是一個接待員,跑進跑出給各位官員添茶倒水,點心,遇到需要資料的時候還得跑到旁邊縣衙戶房去取。

    累不說,心中也發愁自己接下來的差事。這次王若虛一行共有五人,自己如何盯得過來。這事還得請人幫忙,實在不行就問史知縣再要四個衙役換了便裝,來一個人盯戰術。不對,四個人不夠,還得有一個腿腳快的傳遞消息。一旦王大人等人要微服私訪,立即回通報,也好帶人去攔。

    正琢磨中,里面又讓換茶。傳來王主事爽朗的笑聲︰“這綠茶不錯,可是今年新摘的。”

    周楠忙將一杯茶送進去,回答說︰“正是今年的新茶。”

    “不錯,淡雅清新,又有回甘。想不到這淮北也有這樣的好貨色,本官正好此道。不知道這公館里還有嗎,可否贈我一兩斤帶回京城。”

    周楠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不是清官嗎,怎麼現在問我們要起東西來了?

    “對了,昨天的那個桃膠燒肉看起來不錯,隨便給本官弄點桃膠,我也帶回家試著做一做。”

    這人果然是瘋了,做事沒有個原則,但憑心意,想一出是一出。

    所有人心中都這麼想。

    “對了,方才已經清丈完本縣的田畝和改造的桑園。本官這次出京外察,除了山東兗州,你們安東縣之外,還要去徐州,不克久留。三天,我只在你們這里呆三天。今日時辰已晚,明天一大早我就下去察看。”王主事問︰“從哪一家開始?”

    “回主事,明日去羊寨鄉縉紳李家。李家乃是我縣望族,幾代人都是有功名的讀書人,對于朝廷這次改田為桑積極響應。”史知縣回答說。
mk2258 發表於 2018-2-10 21:13
閑臣風流 第四十六章 歸縣丞的報復

         


    听到王若虛只在安東呆三天,眾人都長長地松了一口氣。三天時間不長,大伙兒提起精神,也能小心應付過去。

    反正王主事每天只能看一處地方,很容易把時辰給消磨掉了。

    這次歸縣丞購回的十幾船桑苗已經分別種在五六個地方,倒也能應付過去。如果王大人在安東呆個十天半月,每天去一處,還真沒那麼地方給他看。

    “羊寨鄉李家,老夫以前也听人說過。李家是不是有個叫李平的中了嘉靖二年進士,後來點了貴州做過一任知縣?說起來,這位進士郎和家師同科,倒要去拜望一下這位老前輩。”

    史知縣︰“正是,可惜這位李知縣已經去世多年了。”

    “倒是遺憾,好吧,過去看看也好。”王主事點頭。

    正事說完,幾人就坐在屋中品茶閑聊,談了一番鄉風民俗。當然,男男女女風花雪月的事兒,大家也不敢說。不然,誰也不知道這個王大人會在哪根筋出問題,翻臉給你上一堂仁義道德的大課,那就壞心情了。

    昨夜宴會史知縣被王若需一通惡心,加上沒睡好,話也少。倒是歸縣丞表現得很熱絡,估計他和王若虛年齡相當,彼此都沒有代溝的緣故吧!

    喝了幾口茶,歸縣丞裝出隨口一說的樣子,道︰“王老大人,去羊寨鄉也好,除了可以看看故人之後,那邊的風光也是不錯,卻是別的地方難得一見的奇景。”

    王主事奇問︰“又有什麼奇景可看,難不成你叫本官去看鹽田?”

    “老大人果然了得,連這都猜得出來。”歸縣丞笑道︰“正是,我縣東面有一半的土地都是鹽道衙門的鹽田。那地方因為都是鹽堿地,可說是寸草不生,惟獨用來曬鹽卻是極好的。青天白雲下,萬畝鹽田,置身其中,直如幻景一般,倒是不可錯過。”

    原來,在明朝嘉靖年間,安東距離大海也就幾十公里路程,不像後來變成了一個內陸縣。後來經過幾百年黃河、淮河所帶來的泥沙的堆積,海岸線才向東延伸了百里。在這個年代,響水縣、濱海市和射陽市還是一片茫茫大海。

    因此,明朝的兩淮鹽場指得就是北到安東南至如皋這一片區域。鹽場為了方便運鹽甚至開鑿了一條運河,謂之鹽運河。

    听到歸縣丞這句話,周楠心中一緊,暗叫一聲︰要糟,王若虛精明得很,如何听不出話中的意思?

    想要說話,可自己身份實在太低,這里又哪里有自己插話的余地。

    果然,王主事就皺了一下眉頭︰“鹽場啊,寸草不生?即便有桑田,估計成活率也不高,跑上一遭也看不出什麼來,平白浪費一日時光,要不換個地方?”

    這下正睡眼朦朧的史知縣也瞪大了眼楮,大感不妙。原來,李家的地確實都是鹽堿,種不了水稻,旱地作物產量也低。桑苗運回來之後,他找到李家人,答應將來在政策上給些彌補。于是,李家就很爽快地答應把苗都拔了,改種了桑樹。

    其他幾家答應改桑的大多和他是同樣的情形,反正也就是弄幾十畝做做樣子,自家損失也不大,還讓知縣欠自己一個人情。

    王主事問歸縣丞︰“你說得也對,改田為桑乃是朝廷將在江浙實行的大政,你們自然要實心用事。要將上好的田地用來種數,對了,你們縣哪里一片土地最好?”

    “要說起我縣最肥沃的土地,當屬城西一帶。城西最好的地屬于一個姓梅的人家,听說他家已經早早地改田為桑了,桑苗長勢極好。不過,大老爺卻不方便過去看。”

    王主事︰“怎麼看不得了?”

    歸縣丞笑道;“說起來這事倒是有趣,梅家人和我縣典吏周楠有仇,當年周典吏和梅家公子同為縣學生,同窗之誼頗深。可惜兩人因為口角沖突,周典吏就梅公子毆打至死,這才判了十年徒刑,進縣衙當差。前一陣子梅大公子的未亡人忍受不了婆婆虐待,離家出走,逃至淮安,盤了一家青樓,做起了東家。周典吏在查訪此案中,見色起意。裝出不認識的樣子,說青樓里的女子他一個也不要,只看上了老板娘,多少錢都肯,卻污了這位梅少奶奶的身子。此事在我縣傳得沸沸揚揚,遂成一時之奇談。梅家深恨周典吏,恨烏及屋,也怨上了我們衙門。大老爺若是過去看,須防備梅家人不通情理沖撞上官。”

    這話算是徹底將周楠黑透了,他雖然臉皮厚,覺得自己當日並不知道素姐就是梅家的媳婦,大家純粹的買賣關系,和道德倫理也沒有任何關系。但今天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還是羞得滿面通紅。

    這姓歸的是在報復我,報復我那天直接打出衙門逃到淮安一事啊!

    可是,這事周楠又如何解釋得清。

    世人都喜歡听這種桃色丑聞,王若虛身後的幾個隨從張口結舌。這人……詩詞一流,怎麼道德敗壞到這種程度。連朋友妻也睡,這他娘簡直就是禽獸啊!

    宋有西門大官人是色中惡虎,我看這周典吏的段位比西門慶還要高上一些。卻不知道睡朋友妻,睡寡婦又是何等滋味。還冒著被人家家人瘋狂報復的危險,勇士,勇士啊!

    隨從們在外面行走,風月事兒也不能免俗,可這種有高度想象力的操作他們別說弄,想都想不出來。在這麼個前輩面前,他們也只有頂禮膜拜的份兒。

    王若虛突然哈哈大笑︰“此事倒是有趣,好,明日就去梅家看看。”笑完,他又不出眾人意料地怒喝周楠︰“無恥小人,道德淪喪,髒了老夫眼楮,出去!”

    就這樣,周楠再一次被轟了出去。

    不片刻,縣中幾個大人物從里面出來。幾人臉色都非常難看,尤其是史知縣,已經出離地憤怒了,呵斥歸縣丞︰“歸大人,方才的話你是什麼意思?”

    歸縣丞看了周楠一眼,淡淡地說︰“屬下隨口之言罷了。”

    “隨口之言,這是你的隨口一說?”

    “縣尊要這麼想,屬下也不多說,史大人好自為之。”歸縣城一笑,拂袖而去,就這樣,安東縣的一二把手算是徹底翻臉了。

    周楠今天被歸縣丞從里到外黑了個透,心中恨意難消,湊到史杰人跟前,低聲道︰“縣尊,王若虛來者不善,歸縣丞想要討好這個戶部主事陷害老大人,為自己謀大好前程,縣尊當有所提防。”

    其實,歸縣丞今天之所以故意搗亂的用意周楠大概也能猜出來。那天自己殺出縣衙,從淮安回來之後,因為有史知縣撐腰,他也不敢拿自己怎麼樣。

    如此一來,歸縣丞在衙門里的威望一落千丈,說的話也不好使,直接變成了個擺設。

    下來之後,歸縣丞又被打發去南京購買桑苗,風里來雨里去,累得半死。這次朝廷過來核查,如果過關,功勞都是史知縣的,同他卻沒有任何關系,如何甘心?

    再者,這次王主事擺明了對史知縣沒有好感。如果能夠借他的手扳倒史杰人,自己可算是立了個大功勞。有王若虛在吏部說一句話,自己也能弄一個好的職位高升。

    政壇上的人都這樣,一旦有機會就會牢牢抓住,絕對不肯放過。

    歸縣丞之所以將話題引到梅家,誘王若須梅家,那是因為梅員外和周楠有大仇,無時無刻恨不得置他周師爺于死地。就算衙門要作假,估計梅家也不會配合。

    這話剛一說出口,史杰人卻勃然大怒,罵道︰“你這廝道德淪喪,活生生小人一個,本官也是瞎了眼保舉你做六房典吏,又信了你的話改田為桑,今日可被你給害死了。這是事你馬上去辦,明日本官要看到梅家的水田都變成千畝桑園。不然,亂棍打死你這賊胥。”

    看得出來史知縣這次是徹底的怒了,周楠心中叫苦,正要說,他卻一轉身回衙去了。

    “我又不是觀世音菩薩,手中沒有甘露瓶兒,怎麼可能一夜之間變出千畝桑園,這不是要命嗎?再者,且不說稻子已經揚花,梅家自然不肯眼睜睜看著今年的收成不要,把秧子都拔掉改種不當吃不當喝的桑樹。就自己和梅家的血海深仇,人家巴不得看我被打死呢!”

    在衙門外立了半晌,周楠沒有個主意,又跑了進去求見史杰人。結果被一個衙役擋駕,說縣尊一夜沒睡好,現在後衙補瞌睡,不見任何人,師爺你還是請回吧。

    這都什麼時候了,史杰人還跑去睡覺,心真夠大的,周楠默然無語。

    這才是,十二闌干拍遍,愁來天不管。周楠也沒個奈何,就拐到衙門口一家小酒館叫了一碟子鹵驢肉和一壺酒以酒澆愁。

    小酒館乃是衙門里的差役平日里吃工作餐的地方,價格便宜,量足。當然,衛生條件可圈可點。自天氣暖和之後,真真是污水橫流,蒼蠅亂飛。只是味道非常不錯,為了這份美食,也只能將就了。

    但今日里面卻打掃得干淨,牆壁都用石灰刷過,地上也鋪了一層青磚,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

    周楠忍不住贊了一聲,道︰“牛二你這地方收拾得不錯,早就該這麼干了,生意應該好了些吧?”

    店主牛二系著圍裙跑過來,笑道︰“原來是周師爺,這不是朝廷的大官兒來我縣嗎?禮房的師爺這幾天盡帶著差官們出來掃街,說是上頭來的大老爺喜歡干淨,別髒了人家的眼楮。又命我等把地方都收拾整齊,若是引得大老爺不滿,可是要罰款的。這不,忙了一日,才整成這般模樣。”

    古代的普通衙役其實挺慘的,工食銀子不多,干得活卻不少,要扮演警察、消防員、工商稅務人員、環衛工人的角色,這城中的垃圾都是他們負責清運的。

    周楠問︰“牛二,你這里弄得干淨,花了不少錢吧?”

    牛二︰“也花不了幾個錢,就是弄點石灰將牆壁一抹,地上的磚也是借的,等那什麼大老爺一走,還人家就是。反正看得過眼就是,小老兒這是霜打驢糞蛋子——面上光。”

    “哈哈,原來是應付了事,也對,反正上頭的大老爺也是遠遠來看上一眼,也不可能進你這破店吃飯。”周楠哈哈一笑,原來古代也有面子工程,果然是源遠流長啊!在後世,有個地方為了應付上頭的綠化檢查驗收,直接在光山上涂綠油漆,真真是想象力暴表,不佩服都不行。

    想到這里,他心中突然一動,一拍大腿,失聲道︰“有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2-10 21:15
閑臣風流 第四十七章 事到要緊無須想(求推薦票)

         


    牛二︰“周師爺什麼有了?”

    “哈哈,一點小事。”周楠招手讓街上一個十歲的孩子過來,扔出一串錢︰“賤哥兒,你腿腳可快,去泉水村跑一趟找我岳丈楊六爺,讓他給我叫十來個手腳麻利的後生過來,今天就必須到,等下請他們吃酒。”

    這個叫賤哥兒的是縣義莊老郝收養的流浪兒童,平日里也經常被衙門使喚,屬于預備役衙役。看到錢,他一擼拖在臉上的清鼻涕,搶過那串嘉靖通寶就跑︰“師爺放心,兩個時辰準管把人帶到。”

    話音剛落,人已經不見蹤影。

    “這孩子,見了錢比兔子還快。”老板牛二喃喃道︰“有了……什麼有了……會不會是周師爺的渾家壞了麟兒?”

    想到這里,他面色大變。大明朝的苛捐雜稅實在是不人道,飯館生意不成,每年光應付那些賦稅已然夠戧,衙門里的人時常又過來打抽豐。周師爺正紅,若是他家娘子生了孩子,一個請柬飛過來叫自己隨禮,那不是要命嗎?

    周楠︰“你想哪里去了?別做出這模樣,勞資就算有了娃,滿月酒也不會請你,紅包也不收你的。”

    雖然有了計較,周楠卻也知道自己這個計劃有極大的漏洞,心中沉重,不覺多喝了兩口,走起路來頭重腳輕。

    回到自家院子,周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只感覺口干舌燥,就大喊一聲︰“小蘭,有茶水沒有,倒碗過來。”這一聲喊出,他才一拍額,喃喃道︰“醉了,醉了。”

    昨天他派人帶信回周家莊讓周楊過來接自己那便宜的佷女回家,現在已是午後,想來小蘭應該已經到家了。

    “來了。”卻不想,小蘭脆生生地應了一聲,走進堂屋︰“伯父要喝茶嗎,佷女這就去燒水。”

    “你……你怎麼沒回家?”周楠吃了一驚,喝問。

    小蘭︰“回伯父的話,昨天你不是派了一個手下帶信給爹爹嗎?那人從家里帶了爹爹的信回來說,叫小蘭住在伯父這里,服侍你和嬸嬸飲食起居,不用回去了。又說,畢竟是自家伯父,決定不會虧待自家佷女。將來,小蘭還要靠伯父幫我尋個好人家嫁了的。”

    說到這里,她面上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什麼?”周楠瞪大了眼楮,這周老二怎麼回事,前番和自己簡直就是勢不兩立,現在卻將女兒托付給過來……也對,小蘭如果跟了我,日常吃用,還有將來的嫁妝可都訛到我頭上了,這個周楊好算計啊!

    真是能屈能伸,勞動人民智慧無窮……呸,他也算是勞動人民,就一個流氓無產階級。

    小蘭︰“這是爹爹找隔壁村私塾吳老先生寫的信,請伯父過目。”

    說著就將一封信遞過來。

    周楠一看信,還真猜對了,周楊自然是深恨他這個突然鑽出來爭家產的。可是,前天和女兒進城見到周楠的威風之後,這個周楊就留了心,找人打听。這一問,才曉得自家兄長現在在縣里已經行市了。承發房師爺,排名在知縣、縣丞、主薄之下,算是衙門里的第四五號人物。

    周楠派人帶信回周家莊,小蘭也是個有心計的人,跟讓那人給父親帶口信說伯父已經答應了負責她的將來的吃用,就連未來的如意郎君也物色好了,想必是縣里大戶家的少爺。女兒以後就跟伯父了,當他的親生女兒,爹娘勿念。

    周楊听到這個口信,心中頓時大動。按照本地風俗窮人家嫁女也沒有什麼財禮拿,說不好還有給一些嫁妝,簡直就是賠錢貨。如果在周楠一手操辦下,小蘭能夠嫁個好人家倒是天大喜事。至不濟南,也能節約幾年的伙食費。

    既然兄長答應此事,他們兄弟二人以前的那點矛盾以後也休要再提了。

    周楠將信收起來,看了看眼前的小蘭。心中又是氣惱又是無奈,古人自來有長兄當父這種說法。也就是說,身為兄長,若是父母去世,你就要扮演一家之長的角色,承擔起該承擔的責任。既然周楊將女兒托付給自己,如果自己不肯,那是要被世人唾罵的。

    沒錯他周楠名聲是壞,但仔細一想,殺梅家大公子乃是誤殺;嫖素姐也是你情我願,又不是強逼,屬于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桃色新聞,別人提起這事只會說他周楠色膽包天想象力出眾,對于他的人品也沒有絲毫損害。

    可不管貧窮的兄弟,把前來投靠的親佷女朝門外推,那就是畜生了。

    收留小蘭也好,我們弟兄倆的那點過節也就煙消雲散了。否則,將來我一旦發達,兄弟不和這一點總歸是一個污點。

    小蘭今天倒是洗了頭臉,又拿他的錢買了身新衣裳。甚至還涂了口紅腮紅,可瘦得跟蘆柴棍似的,不覺心中大厭。

    喝道︰“還不去燒水?對了,等下去外面割十斤肉,買一壇子酒,煮十幾個人的飯,你行不行?”

    以小蘭煮豬食的廚藝,估計是不成的。自己每月才幾兩銀子的收入,除了兩口子的吃用還得養活這個小丫頭到出嫁,殺了我吧!

    不行,得盡快把這小丫頭嫁出去,周楠心想。小蘭剛滿十二歲,雖說明朝女子多是十六歲才許人家。可女子是賠錢貨,窮人家的女兒十二歲結婚生娃的也不鮮見,在家里多養一天就要多吃一天的飯。

    可這小丫頭挺丑的,誰肯要?

    罷,等忙過這一陣再慢慢物色吧!我不是公門中人嗎,實在不行尋個家世還算過得去的人家,隨意按個罪名,逼其就範。不答應娶我的丑佷女,等著吃牢飯吧?

    酒勁上來,周楠睡眼朦朧,再經受不住,直接倒在胡床上睡死過去。

    這邊,小蘭燒了水泡了茶過來。見伯父已經睡著,輕手輕腳地將一襲大氅蓋在他身上。

    她心中得意,暗想︰我可算是做了城里人啦,將來有伯父做主,必然能嫁個好人家。伯父一個月這麼多俸祿,將來的陪嫁想必不少。不對,真若找個好人家,嫁妝不要也罷,只要能夠呆在縣城這繁華之地就行。爹爹也是無用,平白和伯父鬧生分了,對他又有什麼好處?看來,我自己的事情還得自己做主,爹爹是靠不住的。

    伯父看起來對我甚是厭煩,我日後得多多討好,休要觸怒于他。

    任何一個時代,女孩子總比男孩要成熟得多。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小蘭生理年齡只十二歲,可心理年齡卻相當于後世的十八歲女子。

    是人都向往富裕之地,向往好生活。這一點,後世有一本叫《死水微瀾》的小說就寫得深刻,里面的女主角蔡⼳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跳出龍門住進繁華的CD城里。

    她這點小心思,周楠自然是不知道的。

    這一覺直睡到黃昏才起,他是被餓醒的。

    起床喝了兩口熱茶,楊有田就來了,還帶著十條楊家的漢子。

    “見過周師爺。”楊大舅子對周楠這個一向沒有好感,雖說妹夫最近在縣中甚是風光,但他的態度一時還轉變不過來︰“人都來了,敢問有甚事需得咱們去辦?”

    周楠︰“有田,家什都帶來了嗎,大伙兒手腳可快,來來來,吃飯吃飯。”

    “都帶來了。”楊有田拍了拍腰上的一圈麻繩和別在上面的一把鐮刀,回答說︰“都是莊戶漢子,地里的老把勢,有多少畝地的活兒?不過,可得說好了,咱們下地干活工錢可少不得。”

    “也不多,千余畝而已。”

    “千余畝,你開什麼玩笑?”楊有田禁不住叫出聲來。先前听賤哥兒帶來的信說叫他挑十幾個青壯,又要帶上繩子和鐮刀,心中以為周楠叫他們下地,估計也就是鋤草施肥一類的活兒。像他們這種老手,拾土耕種一日五六畝當不在話下。一千畝,站在地頭,一眼都望不到邊,跟別說干活了。

    “能做完,能做完,反正就是一夜,就算做不完工錢也照給。”說著話,周楠將一把散碎銀子扔到桌子上,笑著說︰“等下你們听我指揮,天一亮就拿錢走人。”

    這一把銀子是他這次接待王主事的經費,總計有十兩,正好用上。

    莊稼人一年忙到頭也落不到幾個錢,看到這一堆閃閃發光的金屬,楊家的人眼楮都綠了/十兩銀子分下來,一人就有一兩,足夠家里人一年開銷,如何能夠放過。

    就有人道︰“有田你說這些做什麼,周姑爺的手段咱們又不是沒有看到過,跟著他還能吃虧了。反正他叫咱們做什麼,咱們就做什麼好了。許多廢話,走了這麼長路早餓壞了,還是吃酒要緊。”

    吃過晚飯,周楠換上一身衙門里的服裝,又別了一把腰刀,顯得威風凜凜。一行人趁著天還亮城門沒關,乘了小船出城,行不了十五六里地就到了一處莊子。

    這個時候,天已經黑了下去,眾人都點燃了事先準備好的燈籠。

    這村子不大,有四五戶人家,二十來人。

    周楠這十幾人來勢熊熊,又打著縣衙的旗號,早驚動了村民,二十來人都被他集中在村中空地上。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迎上來,拱手道︰“敢問官差是衙門里哪位差爺,漏夜前來所為何事?”

    周楠︰“在下周楠,今日得了縣尊之令前來你村改農為桑,希望你們村的人能夠配合。”

    “啊,你就是周楠那畜生,員外說了你這幾日會來尋咱們晦氣,叫我等好生提防,果然是你!”那老頭咬牙切齒,高聲喊︰“快,快去通報員外……啊!”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周楠一腳踢倒在地,厲聲喝道︰“抗拒官府執法,捆了……動手,有事我擔著,不想要銀子了!”

    上次經過爭水事件之後,楊家的青壯們見過周楠的威風,對他有一種盲目的崇拜,也建立起了深厚的戰斗友誼。中國古代的農民,尤其是老實憨厚的農民,只要有了組織,戰斗力是非常可怕的。不然戚繼光戚爺爺在抗倭的時候為也不會只收那種老實听話的山里人,刁尖耍滑之徒一個不要。

    有組織對無組織,再加上村子里的人有老有少,如何是周楠等人的對手。只片刻那二十來人就被按倒在地,逐一用繩子捆了。

    為首那個老頭破口大罵︰“姓周的畜生,你屢次欺凌到咱們梅家頭上,當員外是好欺負的嗎?終有一日員外定將你挫骨揚灰,撒到淮河里喂魚。直娘賊,敢拔我家稻子,員外定與你不死不休。”

    “哈哈,老頭兒,我和你們梅家的冤仇也是化解不開的,也不多這一樁。”

    听到周楠的怪笑,那老頭一想,對啊,這姓周的連大公子都殺,還污了少奶奶的身體,惡貫滿盈,早已經和梅家不死不休,也不多這一樁冤仇。

    想到這里,頓時喪氣。

    沒錯,這里就是梅員外家的莊子。

    梅員外在發家之後在城西購了上千畝良田,可是,他畢竟是水上人家出身。早年吃了許多苦,發達了自然要享受享受。因此,就將宅子起在城里。城外則留了這幾家莊丁看守耕種。

    最近改天為桑一事鬧得路人皆知,周楠又是主持人,以他和梅家的過節,梅家自然在黑名單上面。最近水稻正在揚花,再過得一個多月就是大豐收,如今卻要盡毀于賊胥之手,我要該如何向員外交代啊?

    老頭心里在滴血,眼前仿佛看到一片狼籍的農田。可就在這個時候,眼前的一幕讓他瞪大了眼楮。

    卻見那十幾條漢子在周楠的指揮下將村田埂上的白蠟樹枝條盡樹剃下來,裝車。

    原來,在物質極其匱乏的農業社會,百姓的衣食都要從地里去取。可以說,每一寸土地都不能閑著。因此,安東的田埂上大多會種上桑樹、白蠟樹,點上幾窩黃豆。

    安東的氣候非常適合白蠟數樹生長,每年光掛的蟲蠟都能賣不少錢。

    看周楠等人只顧著樹枝,老頭大感驚訝︰姓周的畜生這是要干什麼,他拿著些枝條去做什麼,燒火嗎?

    接下來,周楠就指揮手下將枝條直接插進稻田里去,每隔三米插一株。不片刻,一方二畝地的水田插完,在燈籠火把的照耀下綠油油一片。

    “瘋了嗎,這是做什麼,小老兒種了一被子莊稼卻沒見過有人在地里插樹丫丫的!”老頭風中凌亂。

    如此,動作倒是快,到天色朦朧亮看,一千畝地雖然沒有弄完,但七八百畝倒是有的。遠遠看起,風翻綠浪,倒是壯觀。

    他坐在船頭滿意地點了點頭,希望今天能夠將王主事給哄瞞過去,等下叫那廝遠遠看上一眼,然後盡快拉走了事。

    這事確實只能遠觀不可褻玩,真若靠近了看,大家一起完蛋。

    我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事到要緊處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2-10 21:16
閑臣風流 第四十八章 希里糊涂過了關

         


    畢竟忙了一夜,雖說這事簡單,楊有田等人還是累得七葷八素,分了銀子各自回家睡覺不表。

    周楠顧不得回家梳洗,徑直去了縣衙。史知縣和歸縣丞他們已經集合了和王若虛一道從里面出來,歸縣丞滿面春風和王主事說說笑笑,神色顯得得意,至于史知縣則滿面的陰霾。

    周楠前和眾人見禮之後,悄悄在史杰人耳邊道︰“大老爺,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梅家的稻田已經盡樹改為桑園,且放心。不過,等下卻不能讓王大人下船,謹記,謹記。”

    史知縣聞言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心中一塊石頭落地。這個周楠倒是個精明能干的可用之人,如此難事竟然叫他做成了。只是,梅家一千畝地一夜之間他又是怎麼弄好的,此事甚是奇怪。

    就微微頷首。

    正在這個時候,一頂轎子停到衙門口,梅員外怒氣沖沖地從面下來,大喊︰“大老爺,大老爺,賊胥周楠虐民滋擾地方,還請老父母為小民做主啊!”

    原來昨夜周楠帶了那麼多人馬去梅家農莊,雖然事先經過周密部署,依舊讓村子里一個小孩子走脫。那孩子在城門口躲了一夜,天亮才跑去主家報信。

    听到這個消息,梅員外立即知道周楠這是強行拔掉自家秧苗改種桑樹。到現在已經一整夜過去,也不知道地里的莊稼被那賊子糟蹋成什麼模樣。驚怒之下,直接跑縣衙來告狀。

    周楠見梅員外門來,大喝︰“姓梅的,也不看看今天在這里的是誰,你什麼身份,竟敢站著說話。”急忙給史知縣使眼色。

    史知縣連續兩夜沒睡塌實,今天這事有極為要害。見到梅員外,自然知道周楠昨夜必然用強,梅家人不服告到衙門里來。

    他如何肯讓梅員外開口,喝道︰“大膽小民,竟敢沖撞王大老爺,來人,拘了關兩日。”

    “無妨,此人可是今天要去看的梅家的族長?”王若虛問。

    梅員外忙跪下去磕了一個頭︰“小民梅康,見過老大人。老大人,你可要為小民做主啊!”

    這廝竟然要在王主事那里告刁狀,好大膽子,周楠大急,正要沖去一記耳光封了他的嘴。

    “哈哈。”王主事卻笑了笑︰“梅康,民間但有爭訟,自有親民官,衙門逢三六九放牌。本官卻不方便插手,有事你找史大人吧,此事休要再提。梅康,今天既然要去看你家的地,不妨與我等同行。”

    “啊!”周楠一楞,他見梅員外來告狀,心中大急,還真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這王大人喜怒無常,純粹就是一雞蛋里挑骨頭的,喜歡生事。今日卻是古怪,竟不管不問,這不合情理。

    很快,一行人就了早已經準備好的官船,浩浩蕩蕩地出了城,不片刻就到了地頭。

    梅家的土地果然是縣里一等一的好水田。卻見,在一圈兒小丘陵的圍繞中,方面幾里地之內平平整整,幾條小河縱橫其中,眼前的景物也是一覽無余。甚至還能清晰地看到十四里地外的城牆。

    正值初夏,陽光猛烈,視線所及,滿眼都是白色的稻花,有草蟲長鳴,蛙聲十里,但昨夜燈光中那綠油油的景象卻看不到了。

    原來,天氣實在太熱,插進地里的白蠟樹枝被陽光這麼一曬,樹葉都卷成一團,蔫蔫地耷拉著腦袋,看起來甚是可憐。

    這個時候,就算坐在船,只要不傻也能看出這個假做得實在拙劣,真真是把王主事當三歲小兒耍了。

    頓時,史知縣面色一片慘白,心中只一句話︰完了,完了,徹底地完了。

    同時心中又有一口澎湃的怒氣涌起,若不是有王主事在旁邊,他幾乎要一把抓住周楠的領子,大聲怒喝︰這就是你忙了一夜的結果?

    周楠腦袋也是嗡一聲炸了,千算萬算,自己卻沒有算到天氣已經很熱了,樹枝插在地里,只需一兩個時辰就會干死。這才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我周某人的性命啊!

    看到史知縣和周楠一臉的灰敗,歸縣丞忍不住想笑。糊弄官,欺瞞朝廷這個罪名大了。王主事是言官出身,必然不會放過。到時候一道折子遞到內閣和司禮監,那就是一場政治事件。以今那忌刻的性子,真綱線,治一個欺君之罪,這兩人必然頭顱不保。哈哈,我也酸是立了一功,怎麼說這從七品的那個從字該去掉了吧?

    他臉一板,厲聲喝道︰“周楠,這就是你的改農為桑?史知縣,此事你知情否?”

    周楠訥訥道︰“天氣熱,桑苗剛植下去,要幾日才能成活,不急的,不急的?”

    歸縣丞冷笑著反問︰“那本官想請教縣尊和周典吏,究竟需要幾日?”

    “我看周楠所說言之有理。”突然,王主事緩緩道︰“剛種下去的苗子,確實要蔫幾日,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不過,看這桑園,起碼要七八百畝,日後也能產不少蠶絲,安東的改農為桑做得不錯。”

    周楠大喜過望︰“大老爺說得是,大老爺果然是精通農事啊!小吏有一詩獻,不如此,不足以表達小人的景仰之情。”這個時候,也顧不得什麼臉了,只能先馬屁奉,插科打諢,顧左右而言他︰“淮水洪澤經萬里,使車重喜過東海。”

    他實在是太緊張了,念了這一句,卻不知道下面該說什麼。

    畢竟自己以前所做的詩句都是抄襲,現在只能現編,難度平白大了幾個級數。

    王主事一笑,念道︰“千家樹色浮山郭,四月濤聲入高樓。”

    周楠突然來了靈感,接道︰“寺里亭台多舊主,城中冠蓋半同游。”

    王若虛︰“明朝又下章華路,江月湖煙綰別愁。哈哈,暢快,暢快,周典吏真是才情過人啊!”

    周楠︰“如何比得大老爺。”

    “好詩,好詩!”船眾人紛紛恭維。

    王若虛是個老文青,嗜好詩文。今日和周楠聯句,突然靈感爆發,竟得了一首好詩,心中歡喜。好詩詞必須要好酒,再找幾個歌女譜成曲兒才得趣。

    就笑道︰“今日本官突然來了興致,今日再座各位大人都是讀書人出身。我等不妨回衙門公館吃幾盞酒,叫幾個讀書士子一道置酒高會,作幾首詩詞,老夫聊發少年狂,何如?”

    周楠大喜︰“王老大人說得是,我等敢不從命。”我果然是個天才,只憑幾句詩就將這諾大危急化解了。穿越中主人公靠著抄襲後世詩詞無望往而不利的情節果然是真的,這個套路雖老,卻非常好用。

    眼見今天勘察改農為桑一事就這麼莫名其妙地過去,歸縣丞心中大急。他現在可說已經徹底跟史知縣翻臉了,若不能一舉將他和周楠弄死,今後的麻煩就大了。

    就前一步,道︰“周楠,本官有一事不明,想要問你。從古到今,就沒看到將桑樹種在稻田里的。”

    周楠裝出恭敬的樣子︰“回歸縣丞的話,這叫間作。反正這桑樹長大之後,彼此之間至少有兩尺間隔,若不用來種稻子卻是浪費了。”

    這已經是睜著眼楮說瞎話了,歸縣丞心中冷笑,正要駁斥。可就在這個時候,王若虛卻點頭︰“周楠言之有理,這塊地桑樹和水稻套種,平白多了一份收獲,非常好,值得推廣。”

    他一想起馬就要舉行的詩會,心癢難搔,“開船,回去吧!”

    歸縣丞心中大急,眼珠子一轉︰“老大人,從來就沒有听說過桑樹可以和水稻套種的,梅康精通農事,老大人不妨問問他。還有,這里種的桑苗品種甚是奇異,別的地方還真沒看到過,主事不妨下船看看。”

    這廝還真是死咬不放,欲置我和史知縣于死地了。周楠大怒,狠狠地看著梅員外,淡淡道︰“員外,你家的改農為桑已經完成,老大人和縣尊非常滿意,你好生回話。若員外覺得這麼不行,我再重新種過。”

    重新種過,那是要拔我家馬就要接穗的稻子,怎麼可以?梅員外立即道︰“回王老大人的話,是可以套種。平日里,百姓的桑樹都是種在田埂的。之所以不種在地里,是怕樹苗和水稻爭水爭肥。”

    歸縣丞憤怒地看著梅員外,殺人的心都有︰這個糊涂蟲,你只需說一句話就能搞掉史知縣。史杰人一倒,你要弄死周楠還不是捏死一只蟲子。這個道理,你這混蛋東西怎麼就想不明白?

    他現在也顧不了那許多,當即就大聲道︰“王主事,安東改農為桑一事的桑樹苗都是下官從南京購得,這一片桑園好象種的不是桑樹,下官斗膽請老大人下船查驗。”

    這已經是將周楠弄虛作假一事徹底揭穿了,史知縣身體劇烈顫抖起來,周楠緊張地捏緊了拳頭,背心冒出了一層冷汗。

    可就在在這個時候,王若虛卻將臉一板,呵斥道︰“歸大人你是在諷刺本大人是豪門出身,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無用書生一個嗎?我看這就是桑樹,倒是歸大人你夾纏不清,無中生由。是不是和主官不睦,來本大人這里搬弄是非?本官在吏部,主掌一省官吏任免,像你這樣攻挑釁主官的卑劣行徑見得多了,心中如明鏡一般。還不速速退下,老夫再不欲多見你一眼。”

    歸縣丞被罵得滿頭大汗,悲憤而去。

    不但是他,就連周楠也是瞠目結舌。這個王若虛果然不認識桑樹,而且有狂妄自大,姓歸的說話不注意,觸怒于他,活該倒霉。

    老實說,周楠今天這個布置漏洞實在太大,他到現在還是懵懵懂懂的搞不清楚這麼就這麼輕易過關了,想起來就是一場夢。

    回到縣城之後,眾官員聚在公館里,又請了縣學的生員們做了一場文會,直到晚間才散。

    本來,周楠摩拳擦掌欲要在文會剽竊幾首納蘭詞,進一步討王若虛的好,並在眾人面前大出一場風頭。但今天也不知道怎麼的,大約是次在簡家大院的詩會鬧得很不痛快,生員們都非常謹慎,生怕一不小心就觸怒了王大人。

    詩詞是不敢作了,就談經義,聯句、猜枚、射覆吧!、

    可惜這一套文人間隙的游戲規則實在太復雜,沒個十年寒窗,沒經過一整套嚴格的國學教育,你听都听不懂。強要出頭,必然弄巧成拙。周楠只推說自己現在只是個吏員,已經不是讀書種子,沒資格參加。安東縣書生被周楠搶風頭搶怕了,他不參與正好,大家也有出頭的機會,都自動忽略了周楠。

    興盡席散,周楠偷了個空問王主事明天去哪家看桑園。

    “不去了,不去了。”王主事揮了揮手︰“老夫在安東總共才三日,這已經是第二天。人年紀大了,車舟勞頓,經不起折騰。今日看了梅家桑園,對于你安東縣的改稻為桑一事,老夫心中自有數。”

    說到這里,王若虛淡淡道︰“你們地方的事情,也沒有什麼能夠瞞得住本官的。至于你家知縣這次外察歲考的評定,我自有定奪,你也不須再說。”

    听到這話,周楠心中又是緊,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mk2258 發表於 2018-2-10 21:17
閑臣風流 第四十九章 最後一夜(求推薦票)

         


    這天晚上周楠就住在公館里,他躺在床上思潮翻滾,難得地失眠了。夜深人靜,人的思路也特別清晰。

    今天所發生的一幕如同走馬燈一樣在他眼前閃現,突然,周楠記起上午在梅家農莊時忽略的一個片段。當時王若虛將臉一板,呵斥歸縣丞時,目光若有若無地看了他一眼,里面帶著一絲嘲諷和鄙夷。

    想到這里,周楠突然渾身冷汗︰“這姓王的認識桑樹,也識破我的布置。對的,對的,這老頭就算是豪門子弟出身。這麼大年紀的人了,可說是吃過的鹽比我吃過的飯還多。他若是沒見過桑樹,那才是咄咄怪事。那眼神,分明是在看一個三歲頑童拙劣的表演。”

    “可是……王若虛為什麼不說破這一點,偏偏要指鹿為馬?要知道,這事以後只怕要成為笑談,對他的名聲損害也大啊!”

    “王老頭這麼干,究竟是為什麼……他是個言官出身,自然知道只要查出史知縣欺瞞朝廷,辦一個大案,就是妥妥的政績到手了。”

    周楠想了半天,死活也想不明白,在床上滾了半天,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

    等到他睜開眼楮,已經是午時。周楠大驚,又出了一身汗。這可是整整一個上午啊,有的是時間發生意外。這老王頭先前說的那番話中滿是譏誚,難不成他還有別的心思。

    急忙跑出去一問,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王若虛也是睡到天光大亮才起來,起床後就坐在屋里喝著茶,看了一上午的書。

    下午,王若虛依舊讀書,一步也不出公館,就連他手下四個隨是哪里都不去,只躲在屋中打葉子牌。

    明朝的葉子牌規則類似後世的麻將,周楠也跑過去,買了幾匹馬,贏了一兩多銀子,不無小補。

    很快,到了吃晚飯的時候,考慮到王大人假裝清廉的道德先生模樣,周楠自然不會給他安排去城中酒樓花天酒地。反正公館里有伙夫,王若虛五個人,一人一碗糙米飯,一葷三素一湯搞定。

    還有一夜王若虛就會離開安東縣,雖說白天是偷梁換柱,姓王的也沒有當場說破,可他究竟是什麼心思,將來回朝廷交卸差事,又會上什麼折子鬼才知道。

    這人喜怒無常,剛和你說說笑笑,轉眼就變個臉色,根本無從猜度他的心意。

    “不行,不能再這麼等下去了,今天晚上就要從他口中問個準信。”周楠現在的個人命運已經徹底和史杰人拴在一起,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無論如何,等幫他過這道關口。

    他坐在屋中慢慢地喝這茶水,一遍遍將王若虛的個人履歷在心中過了過,試圖從不多的信息尋出端倪。

    王若虛,福建漳州長泰人,世家子弟。姓王名惟恕,字若虛,嘉靖二十六年同進士。中式之後,先是在六部觀政,後任工部給事中。因為彈劾嚴嵩為人不簡,被貶至吏部任浙江清吏司主事……等等,工部,嚴嵩的兒子小閣老嚴世藩不就是工部侍郎嗎?他得罪了嚴閣老和小閣老被貶也正常。可是,貶去吏部這種要害部門,權力反而變大了。這一點,就值得人玩味了。

    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嘉靖二十六年……周楠突然一拍額頭,喃喃道︰“卻是忘記這一點了。”

    他好象把握到了什麼,看看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去。當即也不再想,深吸了一口氣,走進王若虛的房間,施禮︰“小吏周楠見過大老爺。”

    王若虛依舊在看書,見到周楠面無表情地問︰“你整日跟在本官身邊,一刻不離,想必是你們縣尊的意思。名為隨身服侍,其心卻是叵測。你今日來見本官,想從老夫口中得個準信?下去吧,至于你家知縣的外察歲考,某已有定奪,卻不是你們該問的。”

    一言不合就攆人,周楠如何肯就這麼退下。他解釋道︰“大老爺乃是吏部主事,掌管一省官員考評。官吏任免乃是公器,周楠是什麼樣的身份,如何敢多言。小可以前也是有功名的讀書人,士林一脈。世事無常,這才淪落至斯。天意如此,周楠也是無奈。今日白天時,小的和上官聯句做詩,心中歡喜,對大老爺的才學心中敬服。卑職這兩日得大老爺指點,所獲良多。在小可的心目中,主事就如同我的授業恩師一般。只可惜周楠無福,不能拜在現大老爺門下。”

    說到這里,周楠一臉的遺憾,一臉的黯然。

    王若虛哼了一聲,道︰“你這小吏,文彩是有的,可惜心術不正,品行不良,卻是可惜了。你來尋某,就是為說這些?”

    他態度是擺明了不想和周楠廢話。

    周楠一咬牙,拜下去,大著膽子道︰“小可听說主事乃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進士,又聞嘉靖二十六年春闈中式的士子都是人品高潔的道德之士。今夜前來拜見大老爺,乃是心中有一口不平之氣,還請大老爺教我。”

    “你有什麼不平,怎麼找到老夫這里來,老夫現在已經不是言官,又不是巡按,你來告狀,荒唐之極。對了,周楠,狀告何人?”這就是傳說中的攔轎鳴冤嗎,王主事覺得可笑。也對,小地方的人,但凡看到一個京官,就覺得是天大人物,平日里但有不如意的地方就要想方設法來踫踫運氣,這樣的事情他以前出京辦差的時候也遇到過幾次,都是直接趕走了事。

    不過,周楠那一句“嘉靖二十六”卻讓他想起當年的往事,心中一顫,禁不住心中微嘆︰那年的春闈競爭實在太激烈了,如今想來真是不堪回首啊!

    原來,王若虛的王家乃是福建漳州長泰的望族,家中三代都是進士,乃當地的士林領袖。他六歲發蒙,八歲能詩,九歲能文,十六歲的時候就小三元拿到的漳州府秀才功名。到鄉試一關時蹉跎了十來年,最後終于拿到了封建解元。

    俗話說,金舉人,銀進士。鄉試乃是科舉六場考試中最難一關,世上的讀書人九成九的人要在這道門檻刷下來,終身舉人無望。中了舉人之後,後面的進士科一是錄取比例高,二是考生有了考場經驗,知識儲備也足夠,考起來也不難。

    當年的他自恃才學過人,一手八股文章寫得花團錦簇,中進士易如反掌,點個庶吉士當不在話下。只要進了翰林院,奮斗上一二十年,一方大員是跑不掉的,說不好入閣有望。

    萬萬沒想到,強中自有強中手。直娘賊,那一科的考生全是強到逆天的怪獸,一甲,狀元,李春芳;榜眼,張春;探花,胡正蒙。二甲的作文高手更多,就連大才子張居正也勉強排在第九。大名鼎鼎如王世貞者,差點吊車尾。至于徐光啟、汪鱝@庋拇竺浚 脖患返講黃鷓鄣慕鍬洹br />
    三甲更離譜,一長串令人咋舌的響亮名字︰馬三才、馬一龍、丘岳、陳善治、張言……簡直就是群星璀璨。而這些人,最近幾年在大明朝的政壇上已經嶄露頭角,未來必然煥發出奪目光彩。

    和這些精英同年同科,固然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可是,自己因為沒有進翰林院,這些年宦途坎坷,卻是抱憾不已。

    王若虛每每念及于此,都禁不住在心中感嘆︰如果自己等上兩年去考嘉靖二十九年的春闈,人生或許是另外一種模樣吧?

    周楠見王若虛一臉的感嘆,倒沒有急著趕自己出去的跡象,忙道︰“大老爺誤會了,小可倒不是想要告狀。只是心中對朝廷這改土為桑的新政有所保留。沒錯,當今中央財政空虛,陛下開海禁邊貿確實是充實國庫的善法。可是,怕就怕實行起來要走樣。怕就怕地方官急功近利,不分青紅皂白,將所有土地都改成桑園,地里沒有產出,來年百姓又吃什麼?江浙乃是天下糧倉,若有事,怕是要動搖國本。所以,縣尊這次推行改土為桑,實際數目和上報朝廷的有所出入。畢竟,夏收在即,總不可能將所有的稻谷都拔了,叫百姓挨餓吧?”

    這已經是自呈在改桑一事上對王主事有所隱瞞,周楠已經覺察出這個老王早已經將這一點看破。他是在賭,賭王若虛的態度。

    “史縣尊在私下和卑職說起嘉靖二十六年科的進士時,說起王主事時曾稱贊道,王老大人不畏嚴閣老強權,上表彈劾嚴嵩父子橫行不法,禍亂朝綱,滌淨風氣,乃是天下官員之表率。此番來安東,必能體恤百姓之苦。縣尊心中羞愧,此刻正在衙中自省,特命小可前來向老大人請罪。”

    說著話,他背上肌肉都繃緊了。這一把如果賭錯,史知縣弄虛作假必然要到京城刑部走一趟,而自己沒有他的庇護,說不得要逃命去了。

    “請罪,果然其中有假!”王若虛猛一拍桌子,冷笑道︰“如此說來,本官倒要在安東多勾留幾日好生核查了。”

    “啊……大老爺……”周楠心髒跳得似要從口中蹦出來,頓時心喪若死,心中亂成一團︰難道我猜錯了,難道我猜錯了,不可能啊?

    “不過,本官另有要事去辦,哪里有工夫陪你等在地里亂轉。”王主事突然一笑︰“對了,你方才所言任何一個新政出台時表面上看起來是好的,可怕就怕執行起來走樣,變成惡政,倒有些意思,此話怎解?依你看來,這改土為桑是搞不成了?”

    周楠下意識地回答說︰“最多一年,朝中君子必然看出其中弊端,必須盡廢。改土為桑,傷了農本。雖說生絲海貿可以換了許多白銀充實國庫,可江浙兩省卻會因為歉收米價騰貴,折算下來,其實天下的財富並沒有絲毫的增長。就好象宋時的交子、會子,我朝早年的錢鈔一樣……”

    實際以米本位來計算,在美洲白銀大量輸入明朝之後,白銀確實迎來一次大貶值。從明初的一兩銀子價值一千元人民幣直接貶到五六百,算是給明人上了一堂原始的貨幣經濟課。

    “……我朝銀價,說倒底是以糧食為核價標準的……糧少,銀貴;糧多,銀賤……”

    周楠大膽地將心中那點可憐的經濟學知識大約說了一遍,雖然其中頗多謬誤,但用來糊弄古人也足夠了。

    王主事听得入神,良久才點點頭︰“倒也有趣,果然留心之處是文章。本官對朝廷本次試行改土為桑也有保留,這才來你縣勘察,也是想看看新政實行的效用如何。正要上折子反對此事,你這個觀點甚是新奇,老夫倒想借用一番。”

    沒錯,王若虛作為一個老派人物,自然有著明朝所謂清流的稟性。朝廷但凡有新政出台,不看對不對能不能實行,先反對了再說。反正說別人不對是容易的,即便新政最後獲得成功,也能以一句“言者無罪,聞者足戒”了之。如果恰好說對了,那就是可以大大自夸一番︰“看吧,老夫當初就說這事不可行,說對了吧?”

    反對總是比建設要佔便宜的,又能刷聲望,這也是明朝中後期言官清流大行其道的緣故。

    再者,在嘉靖後期,朝廷的政爭已經開始有越演越烈的跡象。凡事不問對錯,只看立場。

    王主事當初可是彈劾過嚴嵩的人,改土為桑是嚴家父子弄出來的,無論如何,先彈劾了再說。他正在思索正寫這個奏章,也正頭疼。今上是個愛錢入骨之人,眼楮里只有銀子,海貿確實能夠帶了豐厚的利潤。要想說服皇帝,卻不是那麼容易。

    周楠剛才這席貨幣以米價為本位折算財富增減的觀點別開生面,讓他如同醍醐灌頂。

    王若虛這些日子正打主意上個折子彈劾嚴嵩,作為一個老式文人,像這種奏折其實是有套路的,不外是說嚴閣老投機取巧,揣摩聖意,其心可誅,反正專一在道德上對他發動猛烈攻擊。至于效果嘛,夠戧。

    周楠這個思路,正好切中了皇帝愛財的秉性,觀點新鮮。如果陛下看了,雖然未必會盡廢新法,也會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民間多有奇能異士,這小子倒有幾分才干。

    听到王若虛這麼說,周楠忙道︰“小可也就是胡言亂語,不成體系,自然需要老大人完善,大老爺若要用乃是周楠的榮幸。”

    王若虛點點頭︰“好吧,你退下吧!今日老夫受了你的啟發,也算是欠了你一個人情。你既然來找到老夫,估計也是領了史知縣的命過來探本官口風。某若這樣讓你空手而歸,未免不近人情。回去告訴你們知縣,這次安東改土為桑做得好,史杰人勇于任事,當得起能吏干員卓異六字,下去吧!”

    到這個時候,這次外察總算結束,史知縣平安,自己這口典吏的鐵飯碗也保住了。

    周楠大喜,謝過王主事,剛垮出門,後面王若虛突然一笑,問︰“老夫只聞有桑蠶、柞蠶,這淮安的蠶也怪,竟然能吃白蠟樹葉。”

    周楠如中雷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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