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23
mk2258 發表於 2018-2-18 16:59
閑臣風流 第八十章 又一個十日期限(求推薦票)

         


    書院街之所以得名,那是因為縣學文廟就在這條街上。

    讀書人甚是難纏繞,周楠沒有功名,科舉無望,自然不混知識分子圈,平日里看到那些讕衫書生,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因此,這條街來得卻少。

    今日到了這里,心頭卻贊了一聲,真一個好去處,這才是古鎮古街啊!

    老實說,古代因為物質條件的緣故,大多又破又爛。就整個安東縣城而言,到處都是老舊但是木板房,將本就不寬的街道擠得窄弊。

    很多房子因為年生太久,歪到一旁。這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拿起大木杠子,幾條壯漢用力一撐就扶正了。

    明朝又沒有專門的垃圾處理場,踫到素質低的百姓,直接將廢品仍到街上。在黑暗的街道上行走,一不小心就會踩雷。

    本來處理城市垃圾的事情都由衙門里的衙役負責。

    古代衙門里的衙役也是苦逼,出來要當治安人員,還得負責消防、環衛。原因是縣官手頭的經費有限,也沒那麼多錢來組織人手搞衛生。

    可書院街卻不同,學政系統乃是國家獨立撥款。這些款子用于給縣學的秀才們發廩米,數目不小,也花不完。加上讀書人喜歡干淨,這條街請了人打掃。

    卻見,一條長約三百米的街道都鋪著青石板,街兩邊的店鋪也都窗明幾亮,叫人看了心中喜歡。

    世人都喜歡美好的事物,加上這年頭讀書人都有錢。很快這條街就熱鬧起來。書坊、酒樓、茶舍、勾欄、雜貨鋪、綢緞莊,算是給書生們衣事住行配套,準一個明朝高檔商業區。繁榮處或許比不上衙門口大街,但經濟總量尤有過之。

    周楠在街上走了幾步,問清楚方向,就來到素姐的書坊里。

    卻見眼前是一間大約三十平方的店鋪,正面一堵牆都變成了書架子,上面擺滿了書籍。至于屋中則放了五條四米長的長凳子,上面擠滿了人。正一人捧著一本書,縮著腦袋埋頭苦讀。

    大約是因為天氣太冷,坐得久了,雙腳都凍得麻了。于是,讀者們就使勁地跺著腳。一時間,屋中紛亂的腳步蕩氣回腸,甚是壯觀。

    里面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廝,見周楠進來,滿面堆笑地迎上去︰“客官來了,你老是要買書呢還是看書呢?”

    周楠︰“買書怎麼說,看書又怎麼說?”

    小廝︰“買書的話,這里的書無論厚薄字數多寡,統一五十文一本。至于看書,客官你自己挑本書找個座兒,無論看多久都是兩文錢一本。若是要皆回家去讀,則要交押金。”

    “買書五十,租書兩文。”周楠心中奇怪︰這麼便宜啊!據他所知道,古代因為生產力低下的緣故,書籍都貴得很。一般的《四書》《五經》基本是二錢銀子一本。至于宮中寶文堂出品的裝禎精美的儒家典籍,更是達到驚人的三兩銀子。二錢銀子,一百多塊錢人民幣一本書,即便是現代人也承受不起。素姐的書賣這麼便宜,不怕虧本嗎?

    他朝書架上看去,立即明白︰“原來都是舊書啊!”

    原來,那些書籍都是坊間刻印的演義話本兒,什麼《西游記》《水滸》《三國演義》,還有《醉醒石》《三生石》《西廂記》一類的世情小說。

    這些書直接面對的是新生的市民階,用來給他們消閑解悶的。這些人基本解決溫飽,又有一定的文化需求。可書賣得若是太貴,也不利于打開市場。

    于是,書坊就一二再,再二三壓低成本。到最後,這些書籍雕工拙劣字跡模糊不說,紙張也薄如蟬翼,質量堪憂。即便書價一降再降,可還是有人買不起書。于是,書坊就推出了看書這種獨特的商業模式。兩二文你就可以看一本,一天看上五六本也花不了多少錢,讓老書蟲大大地過癮。

    周楠︰“我不買書。”

    “那就是看了,客官你自己挑一本吧!”

    周楠︰“你家老板呢,叫她出來說話。”

    小廝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們東家是個女子,不方便見外人,有事你同我講。”

    周楠突然想起以前在船上的那一幕,哈哈一笑,高聲道︰“我要讀櫃台書。”

    “啊!”後院有婦人低呼一聲,然後道︰“小五,請那位客人進來說話。”

    正是素姐的聲音。

    這見租的店鋪是前店後院的樣式,有一個小天井,三個房間。

    素姐正坐在一張椅子上,旁邊的小幾上放在一爐香,一卷書。天光從頭上投射而下,照在她身上,顯得楚楚動人。

    和當初在船上見面時不同,素姐瘦了許多。圓臉也變成鴨蛋狀,如同從畫中走出來的古典美人。

    周楠一愣,心中暗道︰這婦女人竟是如此美貌,看走眼了啊!

    原來,當初周楠見她時,素姐有點胖,所謂一胖遮百美,在他眼中也就是一尋常女子。可現在一瘦,骨子里的嫵媚卻透了出來。

    是的,素姐屬于那種咋一眼看去不讓人驚艷,缺越看越美的那種。

    天井里光線暗淡,回想起以往的旖旎風光,周楠突然心髒蓬蓬亂跳,口也干了。

    看到周楠的目光,素姐如何不懂得其中的含義,卻惱了。冷冷問︰“周師爺今日到此,怕不是來看書買書的吧?”

    周楠訥訥道︰“听說你被婆家趕了出來,我放心不下,過來看看。見你沒事,也心安了。”

    “心啊,咯咯,好一個重情重義的周師爺。”素姐諷刺地笑起來︰“你放心不下的怕是那三百兩銀子的欠款吧?怎麼,師爺你今天拿了銀子過來,想要和我了卻這筆舊債?”

    周楠拍了拍自己的腰︰“素姐,你看我像是帶了銀子過來的模樣嗎?”

    “既然沒帶錢來,那你還說許多廢話做甚,回去準備吧?”

    周楠沉聲道︰“素姐,那筆舊債你是知道的,那是讀書人之間的人情往來。士林自有士林的規矩,君子有通財之誼。若這種人情往來都要論個分明,豈不是要弄得天下大亂?”

    素姐諷刺地看了他一眼,喝道︰“姓周的,確實,這是讀書人之間的事情,若問你討有些不厚道。可是別忘記了,你現在已經不是讀書人,讀書人中的事情也論不到你頭上去。一個衙役胥吏,也好意思說自己是讀書人,真是笑話。”

    周楠被她這麼挖苦,心中惱怒︰“你待怎地,不就是三百兩銀子嗎,什麼時候要?”

    素姐輕蔑地看了他一眼︰“當初我定了十日之期,你湊到錢了嗎,說什麼大話?我最近手頭活泛,倒不缺錢,暫時還不想找你。不過,保不準哪天我心情不好到你家去找你渾家好好聊聊。你妻子倒生得花容月貌,別說是你,就連我看了心中也是喜歡。”

    這筆天文數字的外債周楠一直沒有和雲娘說,就怕她擔心。

    妻子是一個心中存不住事的,若是知道了,也不知道會憂愁成什麼樣子。

    周楠大怒,正要發作。想了想,這事還不能硬頂。形勢比人強,必要的時候也需矮下身段。就柔聲道︰“素姐,我知道過去是我不對。但那時我不是認識你嗎,還有當初我遇到了過不去的坎,只能委屈你了。叫你吃了那麼多苦,我心中也是愧疚。”

    “後來又听說你有孕在身,我心中更是掛念,也想過要接你娘倆出火坑。現在你既然已經出了梅家,我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你回京城去吧。你年紀也不小了,所謂紅顏易老,找個好人家過日子吧!”

    “愧疚,救我出火坑?”素姐咯咯地笑起來︰“周師爺你扯起謊來還真是面不改色啊,當年縣里謠傳我懷有身孕到現在已經過去兩三個月了,你如果真有心,這百多天又做過什麼?到最後,還不是我自己想法子從梅家出來?可見,你這人就是冷血自私的無恥之徒。”

    “還什麼嫁個好人家,依附男人?咯咯,我不屬于任何人,我只屬于我自己。我現在過得很好,對了,你不是還欠我三百兩銀子嗎?節省點用,再做點小生意,這輩子也能衣食無憂。”

    “先前我說了,什麼時候去找你,得看心情。或許我一輩子心情都好,懶得去要呢!不過,今日你既然說出這種無恥的話來,那就別怪我不念舊情了。”

    素姐伸出一根手指︰“我也不為難你,依舊是十天,十天之後我要看到錢。對,你周師爺在縣里一手遮天沒人奈何得了你。不過,世界上有的是說理的地方。倒時候,我自去淮安府告狀,請知府為我主持公道。”

    “別心存僥幸,素姐我說到做到。”

    看著周楠狼狽而去的背影,素姐淒厲的表情轉為悲傷。她緊緊地抓住手絹,眼楮里全是淚水︰竟然讓我去嫁他人,這男人負心起來當真是心如鐵石。

    想到這里,素姐思緒煩亂,千般滋味涌上心頭。


mk2258 發表於 2018-2-18 17:00
閑臣風流 第八十一章 寡婦專業戶

         


    嘉靖三十八年的秋天好短,秋風才起兩日,刻骨冰雨就籠罩著整個安東縣。

    到晚上,雨水就變成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而下,讓天地變得一片雪白。

    冬天到了,城中百姓忙碌開了,都在準備過冬的木炭、柴禾和素菜。

    周楠家菜園子里的青菜白菜都收了,堆在窗下,整齊地碼成一座小山。就這樣,地里的蔬菜還沒有收割完,一大早雲娘就帶著小蘭在院子里忙碌。

    坐在屋中,看到眼前這熟悉的場景,周楠恍惚間仿佛有回到了現代社會。那時候他還小,每到冬天都會和父親一道推了板車將上千斤白菜運回家去,整齊地碼在陽台上,這是他們一家三口整個冬天的維生素來源。

    算起來,現代社會的老爹和老娘已經去世好多年了。現在,老天爺又在這遙遠的明朝給了自己一個家。

    淮安府其實屬于北方,風俗和北方相同。儲存白菜乃是初冬最大的大事,想必此城中其他百姓也如雲娘她們一樣忙碌著吧?

    還別說,水家送給周楠這個宅子雖然破爛,也值不了幾個錢,可家中該有的設施都有。比如地暖,比如鋪設了煙道的夾壁。從昨天晚上開始,感覺到天氣不對,雲娘就將地暖燒得熱熱的。周楠龍精虎猛,只穿了一件棉衫依舊熱得微微出汗。

    “相公可渴了,要不我給你燒碗茶來?”雲娘在窗口碼完青菜,抬頭問。

    隔著綺窗的花格,可以看到她溫柔的笑容。

    “不渴,不用了。雲娘你也累了,進屋來歇歇氣,我有話同你講。”

    等雲娘洗完手進來,周楠沉吟半天,才緩緩道︰“雲娘,咱們手頭還有多少現銀?”

    雲娘是一個標準的古代女子,對于錢財不怎麼算計。想了想,道︰“也沒多少錢了,相公你買船把家中的積蓄幾乎都用盡,到現在還剩十二兩三錢。”

    “十二兩三錢啊,加我手頭的一兩多零花遠遠不夠。”運鹽船那邊一月一結算,要看到錢還得等上一陣子,周楠有點頭疼︰“從岳丈那里能夠借到多少?”

    雲娘︰“爹爹和有田那邊也不買了船,手頭更緊,怕是也沒多少。相公有急用嗎,要不我明天回娘家看看。”

    “是的,泰山老丈人那邊估計也沒多少錢,你也不用去借。有一句是怎麼說來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老讓你回娘家下話,卻委屈你了。”周楠搖搖頭。

    沒錯,他正在想如何應付素姐那筆債務。

    以前梅員外逼債的時候,梅家家大業大,又不肯得罪衙門,自然不會撕破臉逼到衙門里去。換素姐……這女人就是瘋的,做出什麼事來都不會叫人感到意外,更何況自己得罪她實在太狠了。

    真到那天,自己還真下不來台。

    三百兩銀子簡直就是天文數字,周楠一下子是拿不出來的。他就存了個分期付款的念頭,先湊個幾十兩把首付給出了,先安撫好素姐。

    雲娘繼續微笑︰“什麼委屈不委屈的,也不打緊。”

    “算了,別回去了,我自有辦法……你不問問我湊錢做什麼嗎?”

    雲娘︰“男人在外面做事使錢,自然有男人們的道理,我卻是不能問的。”

    “你啊,你啊!”周楠嘆息一聲,牽住她的手搖了搖頭。

    雪更大,轉眼就在地上積了三指厚。壓得屋頂上時不時傳來輕微的咯吱聲,在暗夜里听得人心驚,生怕一不小心就將房子給壓塌了。

    雲娘心中也是害怕,不住將身子朝周楠懷里鑽。

    周楠一笑︰“放心好了,垮不了的。這房子我看過,房梁和檁子都粗實,就算再用個二三十年也朽不了,明天我找匠人回來再看看……哎,你別怕呀,算了,反正也睡不著,我起來爬房頂上去把雪掃了吧。”

    剛從熱被子里鑽出來,穿好衣裳,還沒等出去,外面院門就傳來蓬蓬的拍門聲。

    住另外一間屋子的小蘭就大聲問︰“誰呀,半夜三更的跑來?”

    外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周師爺,快起來,不好了,出大事了。”

    周楠跑了出去,這個時候小蘭已經打開院門,就看到林家兄弟和一個更夫舉著燈籠立在外面,林家兄弟都穿戴整齊,手中提著一口連鞘雁翎刀,腰上還圍了一圈用來捆人的麻繩。

    小蘭還在不住地嘀咕︰“大半夜地跑來,好叫人睡不睡覺了?”

    周楠見他們如此穿戴,又一臉鄭重,感覺到什麼地方不對,忙問︰“阿大阿二,怎麼了,大半夜地跑我這里來做甚?”

    林阿大討好地說︰“今日是阿二值夜,師爺你雖說去了禮房,可承發房又沒有師爺。那邊但凡有事,不還得由師爺你做主。”

    原來,承發房在古代衙門里就是個標準的秘書機構。每日除了收收發發處理外來公文,還要留人值夜。林家兄弟是周楠的心腹,以前就是個不起眼的民壯,得他提攜成為正式衙役,補進承發房使用。

    這兩兄弟中,尤其是林阿二眼楮里只有周楠。承發房的事情,他只問周楠,任何人的帳都不賣。

    周楠皺了一下眉頭︰“現在什麼時辰了,城門都關了,又有什麼不得了的事?”明朝的縣城天一黑就要關城門,實行宵禁。更夫和衙役會時不時在街上巡邏,一旦看到你大半夜地在街上溜達,對不起,先去衙門的大牢里呆一夜再說。

    因此,古代縣城的治安挺好的,頗有警察社會的風範。

    在這種統治嚴密的社會中,大半夜的能出毛事?

    更夫︰“回師爺的話,已經三更天了。”

    林阿大低聲道︰“城南漿洗街霍家染坊的小伙計霍春分把牛二給打死了,就在剛才。”

    “殺人命案?”周楠嚇了一跳,這可不得了啦!古人生活節奏慢,社會結構簡單,人員流動性差。其實形勢案子是非常少的,刑房每天盡處理一些骰雞摸狗的瑣事,遇到小案多以勸和為主,形同居委會大媽。

    整個安東縣這十來年,也就出過周秀才打死梅家大少爺的惡性案件。

    現在又出了這麼一樁命案,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周楠︰“牛二,可是衙門口開飯館的那個牛二,他怎麼被人打死了,挺老實的一個人啊!見人就面帶三分笑,輕易不肯得罪人的。”

    “對,就是那個牛二,咱弟兄今天在那里吃飯。”林阿二回答說。

    他一臉的遺憾,老實說牛二的蒼蠅館子雖然髒,做的也不過是家常菜式,但手藝卻是不錯。尤其是那份毛血旺,上面淋著油潑辣子,撒上蔥花。紅白相映,人間極品。衙門里的人一是圖路近,而是喜歡他的廚藝,大多在他那里解決午飯。

    牛二這一死,大家的午飯去什麼地方吃,毛血旺從此絕響真叫人遺憾。

    林阿大說︰“師爺,是的這個牛二確實是個和善之人。可人總有糊涂的時候,尤其是美色當前。听說他今天喝了酒,翻進霍家染坊的院牆,欲對霍寡婦圖謀不軌。卻不想那寡婦也是個節烈女子,就叫起來,然後牛二就被听到驚呼聲趕來的伙計霍春分打死在院子里。”

    “霍寡婦……”周楠有點無語,自己簡直成了寡婦專業戶了,穿越到明朝之後盡同死了男人的婦女打交道。
mk2258 發表於 2018-2-18 17:01
閑臣風流 第八十二章 歐標D

         


    不過一想,也對。

    這里可是封建社會,黃花大姑娘多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你想見也見不著。滿大街上都是三十以上的婦人,使人不覺懷疑我大明從此進入老齡化社會。

    這是其一,其二,俗話說得好︰男人不經活,女人不經老。

    意思是,女人老得快,一生娃,過了三十歲,就青春不在。在生活困苦的古代,四十歲的女人,都滿面皺紋,形同老嫗。而男人則老的慢,五六十歲了,模樣和三十來歲相比,也沒什麼變化。可男人活得實在太累,死得也早。

    況且,在醫療條件落後的時代,一個感冒就要死人。因此,喪偶的女人在數量上就大大地超過鰥夫,這也催生了古典文學中的所謂的“寡婦文化。”也成為話本演義小說中一個恆久的主題。

    周楠搖頭︰“牛二啊牛二,你還真是色膽包天啊,半夜去踹寡婦門,現在被人活活打死了吧?真是死得憋屈,死得渺小,死得輕如鴻毛。對了,阿大,這事你你自去稟告縣尊和刑房典禮就是。大半夜來找我做甚?”

    這麼冷的大雪天被人叫出門,確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林阿大︰“周師爺,阿二接到報案之後本要去稟告縣尊的,可是縣尊剛睡下。他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最惡別人打攪他的瞌睡,下過命令說,只要他躺下,就算天塌下來也等他睡醒後再說。我家兄弟是個老實人,就跑回家同我商量。我想了想,即便人家把狀告到承發房了,還得請師爺你去斷案。”

    周楠又皺了一下眉頭︰“那麼,你們怎麼不去通知刑房師爺,另外也可以去叫快班的李班頭啊!”衙門雖小,卻是螺絲殼里面做道場。大家都在場面上混的,牽涉到政治權力,難免有自己的小九九。

    所謂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做人做事都要慎重,免得一不小心得罪了人,將來被人家在背後使壞。

    人命大案的偵辦歸刑房,緝拿凶手歸快班,他周楠去插手,不太恰當。

    林阿大道︰“師爺你忘記了,刑放師爺鄉下老母病重請了假回去侍奉兩母。至于李班頭……小的是這麼認為的,他只負責拿人,斷案可不歸他管。再說,案子是我們承發房接的,自然要負責到底。”

    說到這里,他壓低聲音︰“師爺,這案子也簡單,殺人的霍春分也沒有逃,乖乖在家等著伏法,咱們直接帶了人回衙,錄了口供,就算是破了一件大案。這功勞來得到是容易,眼見年關將至,上頭定然有犒賞,師爺你就體恤一下小人們。”

    周楠原則上是不插手人血案子的,這種案件沒多大油水不說,又事關人命責任太大,不符合他見便宜就上,見困難就繞著走的個性。

    不過,林阿大的話說得也有理。現在這案子已經交到承發房,想推也推不掉,至少在史知縣沒有睡醒之前如此。而且,案子實在太簡單。好不容易踫到一件大案,破了,會有一筆獎金,何樂而不為。

    于是,周楠點點頭,吩咐那個更夫道︰“你去將忤做叫到霍家去,要快,遲了,怕圍觀的人一多,弄亂現場。”就帶著林家兄弟去了城東霍家。

    古代的城市都是座北朝南,城建規劃也大體相同。政府機關位于正北,城西是學堂、文廟、糧倉和縣公館、公房等國有資產。城南一般都是商業區,而城東則是城市貧民的住家戶。所謂︰衙門朝南開、達官貴人住西門、有錢人住南門、叫化窮人住東城。

    霍家染房所在的城東是縣里普通人的住處,到處都是私搭亂建的棚戶,將原本橫平豎直的街道擠得滿滿當當,七扭八拐。地上全是垃圾,在沒有路燈的夜晚行走,磕磕踫踫再所難免。

    周楠在雪地里走得辛苦,看了看深得髒亂差三字精髓的街區,忍不住想︰“夜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這牛二選在今日摸進霍寡婦房中放飛自我,倒是專業。”

    他們一行三人終究是來得遲了些。到了地頭,只見霍家染房已經是燈火通明,但凡能夠站人的地方都立滿了圍觀群眾。

    紛紛七嘴八舌議論︰“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咱們安東縣又出殺人命案了!”

    “是啊,是啊,自從十年前周秀才殺人之後,好久沒看到過流血事件了。還是越牆偷香,真是人心不古,世風日下。”言語中竟然有一種莫名的興奮。

    又有人叫了一聲︰“十年前殺人的周秀才來了。”

    周楠心中氣惱,正要發作,林家兄弟提著刀鞘,劈啪一通打,將觀眾趕了出去。

    場地終于清理出來,將觀眾一趕走,周楠才發現這地方頗大。

    霍家有六間房子,其中一間是堂屋,一間歸霍寡婦住,一間歸她的丫鬟調羹,一間則是今天的殺人凶手,小廝霍立春。另外兩間則是庫房,用來堆放布料。

    染房有個大曬場,面積大約兩個籃球場,這在窄蔽的城東甚是難得。

    在曬場中間趴著一條人影,旁邊扔著一把鋤頭。周楠走過去一看,此人的後腦有一條傷痕,半尺長,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地上還有一灘血,卻不多。

    周楠強忍著心中的不適,地頭看去,不是飯館老板牛二又是誰。

    在牛二尸體旁邊,一個大約十四歲的少年跪在石板地上,將頭深深地埋在地上。

    另外,還有個大約三十五六歲的重孝婦人被一個十一二歲的丫鬟扶著,正嚶嚶哭個不停,顯得很悲傷。

    早有一個里長過來,介紹說跪在地上的那個少年正是凶手霍立春。那個三十五六歲的婦則是霍寡婦。至于那個小姑娘則是霍寡婦的丫鬟調羹。

    周楠點點頭。

    里長喝道︰“好叫你等知道,這位是衙門里的周典吏,都安靜了,抬起頭來,好生回話。”

    “是,周老爺。”三人同時抬起頭來。

    調羹就是一個笨蠢的丑丫頭,十一二歲的年紀了還拖著鼻涕,看人的目光也呆滯,顯然智力不太過硬。和她比起來,跪在地上的凶手霍立春卻是一個機靈孩子,一雙眼楮在黑夜里閃著亮光,再看他的五官,倒有幾分俊俏。只是,大約是年紀小了些,細胳膊細腿,看起來營養有些不良的樣子。

    相比之下,倒是霍寡婦叫周楠眼楮一亮,心中忍不住一聲喝彩︰要想俏,三分孝,這婦人倒是個尤物。凶猛,凶猛,至少是D還是歐標的D,難得,難得!


mk2258 發表於 2018-2-18 17:01
閑臣風流 第八十三章 普法工作任重道遠

         


    這個霍寡婦保養得不錯,三十五六歲年紀,皮膚依舊白皙細嫩,顯然平日里沒少在她那張臉上下工夫。胭脂水粉錢自然沒少花,說不定每天晚上都會在上面貼幾片黃瓜。

    她中等個子,胸偉甚豪,偏生腰枝縴細。大半夜起來,沒穿束胸。卻見那太行、王屋二山方千里,高萬仞。顫顫微微,真真叫人心搖魄動。

    周楠方才在路上已經听林阿大說明了案情。

    事情是這樣,霍寡婦的丈夫以前也是城中的一個小商賈,靠著經營家傳的染房為生。可是,她丈夫身體卻不太好,在七年前就因為害癆病撒手人寰。

    丈夫一死,又沒有子女,這個染房就歸霍寡婦經營。

    這女人倒有幾分經營的手段,勉強能夠將這份祖業維持下去。

    不過,所謂寡婦門前是非多。霍寡婦面容嬌好,手頭又有一份產業,如果娶了她,當可少奮斗二十年。于是,就有無行浪子常去她家撩撥。甚至有人請了媒人上門提親,說要明媒正娶迎她過門。

    可惜霍寡婦一心為丈夫守節,平日里都是緊閉大門不見外人。染房里的活都交給伙計霍立春,她則在幕後運籌指派。

    霍立春是她父家的佷兒,為人忠誠,也機靈,經常替主母去牛二館子里買菜帶回家。

    一來二去,他便與牛二熟了。

    霍立春別的都好,就有一點不良嗜好,喜歡喝就。每次到牛二館子里,兩人都會喝上幾杯,說上一會兒話,算是酒友。

    今天晚上牛二去城中賭場耍錢,輸得厲害。賭坊老板為了聚攏人氣,每到夜里都會送輸錢輸急眼的客人一壺酒,一碟子醬驢肉當消夜。

    喝了酒之後,牛二想起霍寡婦的美貌,熱血上頭,大半夜的就翻進了染房的圍牆,摸到霍寡婦的房中欲行不軌,又說了一大通“金風玉露一相逢,更勝卻人間無數。”“美人卷珠簾,深坐顰娥眉。”“姐姐,我想你想得要困覺”一類的混帳話。

    霍寡婦如何肯,立即大叫起來。

    牛二頓時懼了,奪門而逃。卻不想早驚動了住在隔壁的霍立春,大半夜的也看不清來者是誰,提著鋤頭對著牛二的後腦就是一記。

    可憐牛二色膽包天,最後變成牡丹花下鬼,頓時了了帳。

    太平年月,自家小二殺了人,尸體還擺在院子里。霍寡婦下得面無人色,身子不住顫著。

    如此一來,更是波濤洶涌,不但周楠,就連里張和林家兄弟也是眼楮大亮。

    發現不對,霍寡婦急忙掩了掩衣裳。可如此一來,讓她的身體曲線更是明顯。就可憐巴巴地叫了一聲︰“周老爺,我我我……”

    周楠吞了一口唾沫,發出明顯的咕咚聲。不由自主地放低聲音︰“霍氏,幾天這案子很明顯,就是牛二欲行不軌,被人打死乃是咎由自取。你不要害怕,先回屋去。明日大老爺升堂的時候再傳你到衙門問話。來人,抬了牛二尸首,再將霍立春鎖進班房里去。”

    听說要抓霍立春,霍寡婦忙叫道︰“周老爺,立春他是無辜的,不能抓啊!”

    里長喝道︰“霍寡婦,無辜不無辜可不由你說了算。霍立春一鋤打死牛二,自然要帶回去關起來,你說什麼胡話?難不成周典吏治還要將他放了,叫他回去睡覺?再羅嗦,連你一起捆了。”

    作為大明朝帝國國家機器的基層,每里里長都是心黑手狠之人。不用暴力樹立權威,也治不了下面的刁民。

    他眼楮一鼓,正要繼續厲聲呵斥。

    周楠擺了擺手,說︰“別嚇唬一個婦道人家。”又溫和地對霍寡婦道︰“你也別擔心,我捉霍立春回衙門也就是錄錄口供,走走程序。明天縣尊審完案子之後就會放他回家的。”

    霍寡婦一呆︰“會放他回家,他可是殺了人的,老爺你不會是騙人的吧?”

    周楠聲音更是溫柔︰“是的,按照《大明律》捉奸時,夫家現場殺死奸夫無罪。”

    說著話,他就詳細地跟霍寡婦解釋了半天《大明律》中關于捉奸的相關條文。

    按照明朝的法律,若是妻子和人通奸。無論通奸現場是否在自己家中,做丈夫的都可以當場格殺。殺死奸夫**之後,殺人者無罪。當然,這種榮譽謀殺只能限制于案發現場。如果奸夫和**中的任何一人逃出屋去,你再去追殺,那就是謀殺罪了。

    明朝初年,捉奸僅僅是丈夫的正當權力,外人不得插手,即便是直系親屬也不行。

    不過,這里又出現了一個問題。如果奸夫是蔣門神或者西門慶這樣的身強體壯之徒,而丈夫則是武大郎或者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只怕捉奸不成,反要被草。

    于是,明中期之間法律又做了修改。那就是允許非“親夫”參與這場激動人心的成人游戲。

    《擬罪問答》中是這麼規定的︰“問曰︰如妻妾與人通奸,除親夫之外,其余親屬在奸所殺死奸夫、奸夫者何斷?答曰︰但所居及有服之親俱許捉奸論,律文原不開載親夫二字。”

    “這句話的意思是,參與捉奸者,如果是和你住在一起的親友或者在五服之內,殺死行奸之人無罪。霍立春是你家養的小廝,雖不在五服之內,卻也算是同你住在一處。所以,這個條文也適用于他。霍氏,你可听明白了?”說完,周楠問霍寡婦。、

    霍寡婦恍然大悟,面上露出喜色︰“多謝周老爺。”

    外面圍觀的群眾也都紛紛點頭,道,原來還有如此一說,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周楠說了半天,算是為大明朝的普法工作出出了一分貢獻。

    霍寡婦對霍立春道︰“立春,你就隨周老爺到衙門走一趟。放心好了,沒事的。”

    霍立春紅著眼楮︰“是,多謝主母。”

    他一哭,霍寡婦也抹起了眼淚。

    看主僕二人哭成一團,周楠又柔聲安慰道︰“霍氏,你放心好了,縣尊那里自有我說去,定保你平安。”

    “多謝周老爺。”霍寡婦急忙拜下去。

    夜里倉促起床,又被牛二突襲,霍寡婦衣衫凌亂。周楠低頭看去,就看到一截白色的頸項,頓時目光就挪不開了,口中又發出響亮的“咕咚”聲。

    霍氏發現不妙,臉一紅,急忙用手去掩領口。

    “起來,起來,何須大禮。”周楠一把將她扶起,觸手一片溫軟,心中大樂。

    旁邊的里長看得直搖頭︰听人說周師爺喜歡寡婦,今日見這霍寡婦風騷,竟如此熱心,難不成他看上人家了。哎,這寡婦有什麼好,老皮老臉,怎麼比得上二八佳人體如酥,師爺真是非常人有非常之癖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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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臣風流 第八十四章 摔交 (求推薦票)

         


    正在這個時候,忤作來了,竟是老熟人李畫師。

    周楠狠狠地在霍寡婦的手臂上捏了一把,轉頭笑道︰“原來是李畫師,咱們又見面了。自那日在梅家分別已經好幾個月了,怪想你的。”

    沒錯,李畫師就是那天跟周楠跑梅家去畫素姐畫像,最後被梅樸嚇得轉了桌子的那個。

    李畫師听他提起這事,甚為尷尬︰“見過周師爺。”

    周楠︰“霍家命案,自然要勞煩李畫師。不過,這天實在太冷,咱們再在這里立上半天就要凍僵了。驗尸的事情不忙,你先勘察現場。這還是本典吏第一次查案,倒要想李畫師請教學習。”

    “不敢。”李畫師點頭︰“也對,死者乃是腦後傷致死,也沒什麼可看的。倒是這現場得先勘驗了,雪挺大的,等下須要被蓋住了。”

    于是,李畫師就在院子里四下查看起來。周楠也來了興趣,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忙了一柱香時間不到,就收工帶著霍立春和牛二的尸體回了衙門。霍立春自關在快班的牢房里,周楠特意叮囑送過去一床被子,說大冷天的在班房里呆一夜仔細凍壞了。

    至于周楠和牛二則坐在禮房中,旁邊的大案上就擺著牛二的尸體。

    今年淮安的冬天分外地冷,院子里用來防止走水的大缸里已經結了一層薄冰。

    李畫師喝了一杯熱茶,白臉才看到一絲血色。他將手放在火爐上,口中絲絲有聲︰“想不到師爺你竟是一個善人,不肯為難霍寡婦主僕。按說如此大案,就算霍家有理,畢竟人死在你家里,怎麼也得拿個說法出來。”

    “換成刑房的人,二話不說先把人給抓回來,不給夠銀子你別想出去。”

    周楠︰“人血銀子是不能拿的,有違天和。”

    李畫師突然嘆道︰“周師爺,咱們當初在梅家也是共過患難的。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周楠︰“你說。”

    李畫師︰“這個案子該得刑房負責的,眼見著年關將至,刑房本指望得破這個案子得點犒賞,隨便再在霍家得點茶水、鞋襪錢,你這一插手,怕就怕弟兄們心中不快,傷了禮、刑兩房的和氣。”

    周楠微笑著看了看他,突然道︰“李畫師,我問你,牛二的死因是什麼?”

    李畫師︰“被鋤頭擊中後腦。”

    “老李啊老李,枉你還是個老公門,這麼明顯的漏洞你都看不出來。你說牛二是被鋤頭擊中後腦而亡,那我問你,怎麼地上沒多少血跡。嘿嘿,依我看來,牛二身下流的血還沒有殺一只雞多,難道不覺得這其中有蹊蹺嗎?好有,霍寡婦說牛二是越牆而入。霍家的圍牆是黃土牆,先前我們勘察現場的時候,卻沒見到攀爬的痕跡。”周楠最後道︰“所以,我可以肯定,牛二是叫開大門進去的。顯然,霍寡婦家他可沒少去,說不定和霍寡婦熟得很。”

    “啊!”李畫師面上變色,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

    是啊,作為一個老公門,他自然知道這人腦袋上的毛細血管極為豐富,別人被人一鋤頭挖開頭皮。就算是破了一點皮,也會嘩啦拉流個不停。可是,牛二卻沒有流多少血。

    那就說明,牛兒另外有死因。

    李畫師急忙跑到牛二尸體前,翻看了半天,卻沒見到任何傷痕。他心中疑惑了︰這人究竟是怎麼死的。

    “難道是服毒,不不不,不像啊。服毒而死的人會面容青腫,七竅流血。”

    李畫師又翻開牛二的頭發,最後連尻尾都查了,依舊一無所獲。口中喃喃道︰“怪了,怪了。沒道理的,沒道理的。”

    周楠累了一夜晚,早已經睡眼惺忪,打了個哈欠︰“算了,不查了,回去睡覺吧。反正明天霍寡婦會到衙門里來,到時候一審不就全弄明白了。只要她認罪,至于證據全不全,卻不打緊。”

    古人斷案也沒有證據鏈一說,很多時候都考自由心證,必要的時候也要動用大刑,可不是那麼文明的。反正只要罪人認罪,案子就算破了。

    “老李,我回承發房睡覺了,別發呆了。”周楠打著一連串哈欠,心中冷笑︰真當我周楠是個色狼啊,見了寡婦就要去吃豆腐。好個霍寡婦,你竟然貼身穿著一件大紅肚兜,這是守寡之人該穿的東西嗎?還好我眼尖,看出了其中的不對。

    這個案子,好象很有趣的樣子。

    周楠自從進了衙門之後,經手的都是意識形態工作,干得久了未免有些審美疲勞。這次能夠經受一樁凶殺案,當真是興致勃勃。

    想起霍寡婦那飽滿的胸脯,想起她脖子下的一抹春光,周楠食指大動,心中遺憾︰可惜了,可惜了!

    李畫師卻不走,目光呆滯地看著牛二的尸體︰“不對,不對,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

    ……

    第二日,按照衙門的規矩,史知縣吃過午飯後才升堂判事。

    霍寡婦也到了,和從班房里提出來的霍立春一起跪在大堂中,低頭哭述︰“大老爺請為小民做主啊!”

    在他們身後另外跪著一人,乃是霍寡婦丫鬟調羹。這丫頭就是個傻子,雖說做為目擊證人也到了場,卻純粹就是一個擺設。

    縣中出了一樁十年一遇的凶殺案,頓時引來無數百姓圍觀,將大堂外面的空地擠得滿滿當當。

    史知縣剛起床吃完飯,精神有點萎靡。先前他听人來報說出了凶殺大案,很是吃了一驚。後來有听說是捉奸殺人,心中卻大大地失望。

    這如果是凶殺案,如果破了,就是一件政績,也為他在安東任上畫了一個完美的句號。現在的情形既然如此,也沒有什麼好說的。說穿了,他這個縣老爺也就問幾個問題,然後叫人做個記錄,歸檔了事。

    如果可以,他甚至連問題都懶得問。

    他朝坐在一邊做記錄的周楠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周楠也是個知到他心意的人,不等史杰人開口,就率先開始問問題。

    不外是昨天什麼時候牛二爬進霍家染房的圍牆,又是怎麼進了霍寡婦的門。

    牛二又是如何用強,霍寡婦又是在什麼情形下叫的,叫什麼。

    牛二听到霍寡婦叫,心中驚慌,奪門而出,霍立春又是怎麼追上去將他一鋤打殺的。

    問完一句,周楠就在紙上寫上一筆,純粹就是程式化的流程。

    本來這事挺枯燥的,可周楠問得非常詳細,不停提醒霍寡婦“詳細說一說細節,那牛二撬門而入的時候你在什麼地方,身上穿著什麼衣服。牛二說了什麼,手先伸向你什麼地方……接下來是什麼動作……”問到這里,他又冷不防補上一句︰“疼嗎?”

    實在太詳細了,細節真實,人物形象豐滿,寫作手法新穎。讓人有身臨其境之感,並深深代入。

    在外面的朝陽群眾只听得心搖魄動,呼吸急促,心道,這個周師爺真是個雅人,問案都問得這麼別致,比听說書先生說書兒爽利多了!

    又將目光落到霍寡婦身上,看到那噴火的背影,不覺心中羨慕︰好個牛二,運氣真好,如此妙物,即便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換成是我,怕也是顧不得那許多。

    恨不能身代也!

    被周楠問了這麼多隱秘的話兒,霍寡婦直羞得面紅耳赤,忍不住嬌呼一聲︰“師爺,不要,不要啊!”

    “不要,不要啊!”這不就是昨天夜里她對暴徒牛二所說的話嗎?听眾心中又是一顫,美嬌娘啊,聲音真好听,女人說不,其實是還不夠!

    史知縣正迷糊著,听了半天才發現不對,忙喝道︰“周楠,別問些不相關的,趕快錄了口供將人放回家去結案。畢竟是良家婦人,你如此輕賤,成何體統?”

    周楠實在不堪,再讓他這麼下去,他所錄的那分口供不用修改,直接刻印成書,就能成為一本暢銷的風月書兒。

    如此,衙門和他史縣尊體面何存?

    “是是是,謹遵縣尊之命。”周楠錄完口供,走了下去,安慰了霍寡婦和霍立春幾句,讓他們按了手印。

    突然,他扭頭從袖子里摸著一顆果子,問跪在後面正不住用袖子擦著鼻涕的霍寡婦的丫鬟調羹道︰“調羹,你想吃糖嗎?”

    調羹流著口水︰“想,想,想。”

    “想吃啊,可以,不過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要吃糖,要吃糖,問,問,問。”

    周楠︰“我問你,昨天進你家的那個死人認識嗎,他和一般人有什麼地方不一樣。我說的是,他身上和普通人可有不同的地方?”

    調羹︰“有有有,他屁股上有個大疤,給我糖。”

    周楠︰“你怎麼知道的?”

    調羹︰“以前看過。”

    “以前看過很多次嗎,在什麼地方看到的?”

    調羹︰“在主母房中看到的。”

    “都脫光光了嗎?”

    “對,都脫光光了。除了主母還有立春哥哥,還有昨天那個死人。他們三人都脫光光了在摔交,給我糖。”

    周楠將果子遞給調羹,在她亂糟糟的頭上揉了一把︰“乖孩兒,真是個可愛的老實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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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楠微笑著看著霍寡婦,道︰“霍氏,你是不是該解釋一下,你家丫鬟怎麼知道牛二的屁股上有個疤,還有,你還有霍立春和牛二光著身子摔交一事?”

    他早就對這件案子心存懷疑,昨晚李畫師驗尸的時候發現牛二屁股上有個大疤。周楠剛才也是心中一動,就試著套調羹的話,果然問出不對勁的地方。

    外面的听眾忍不住撲哧一聲笑起來,衙役們想笑卻又憋得辛苦。

    霍氏比霍立春要鎮定些,立即大聲叫道︰“大老爺,周師爺,民婦冤枉啊!調羹就是個傻丫頭,她的話如何做得了準?”

    “住口!”周楠一改先前的溫言細語,厲聲喝道︰“霍氏,你說牛二半夜越牆撬門而入,欲玷污你的身子,然後被聞訊而來的霍立春打死。那我且問你,牛二翻牆而入的時候,牆頭怎麼沒有任何痕跡。昨夜的雪那麼大,腳印總給留下幾枚吧?”

    “還有,牛二是腦後中了一鋤而死,可地上卻沒有什麼血跡。顯然,牛二是被人謀殺之後,從別處搬入院中偽造的現場。”

    “還有,你說你是個節烈女子,要為先夫守一輩子,也只能騙別人,須騙不得我。我昨夜看到你內穿大紅衣衫,形若新婦,可有半點節婦模樣?”

    “哈哈,霍氏,你可知道本典吏是怎麼發現這事不對勁的嗎?”周楠繼續問。

    霍寡婦下意識地問︰“怎麼發現……的?”

    周楠︰“我昨天同你解釋《大明律》中捉奸殺死奸夫無罪的條文時,你偷偷的松了一口氣,須瞞不過我的眼楮。呵呵,按照現場看來,分明就是牛二意圖對你不軌,然後被打殺了。真要結案,也就是一起強,,奸案,和通奸捉奸也沒有一文錢關系。本典吏說到這里的時候,你卻不糾正。看來,在你心目中已經下意識地知道自己在通奸,牛二就是奸夫。”

    說完話,他一拍巴掌。就有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婦走了進來,跪在地上︰“回縣大老爺、回周師爺的話,民婦乃是甜水胡同王婆,日常以給人牽線保媒混點嚼裹。四年前,霍寡婦守孝期滿,還曾找過民婦,請老身替她說個好人家以便下半生有個依靠。說了許多次,可後來卻再不提起此事了。”

    “一個恨嫁的婦人卻要學人做節婦,是不是舍不得霍立春。又或者有什麼把柄抓到你家刁奴手里,霍氏,還不從實招來。”周楠厲聲喝問。

    霍氏如何肯招,只不住喊冤。

    周楠本欲繼續問下去,那頭史知縣卻不耐煩,將一根簽兒扔下來︰“用刑,用大刑!”

    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撲上來,抓住霍寡婦和霍立春就是一番滿清十八般酷刑。又是扳子又是箍指。

    可憐霍寡婦指骨都被夾斷了,淒厲地叫了一聲就昏厥過去。

    想通過昏迷逃避法律的嚴懲,沒門,用冷水潑醒了繼續。

    突破口出現在霍立春身上,他不過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身子又弱,經受不住,首先招了。

    原來,事情是這樣。

    霍立春本是霍家家養的小廝,四年前,霍寡婦戴孝期滿。一想到自己又沒有子女,下半身也沒個依靠,就想找王婆說個媒嫁了。王婆這人業務能力挺強,手頭一打高富帥。在她的推薦下,霍寡婦很快就找到了一個中意的,準備尋個好日子嫁過去。

    可這個時候,霍立春不開心了。

    主人家死後,霍家染房歸霍寡婦掌管。可一個婦道人家不方便在外面拋頭露面,坊間業務都由霍立春做主。

    絕對的權力必然催生絕對的**,以前霍立春給霍家做奴僕的時候每月也只有一百來文的月份。如今掌管著染坊,手頭大筆銀子過手,如何不動心,特別是在沒有監督的情況下。

    如此一來,三年間他竟偷偷地積下了六十多兩銀子。如果日子在這麼下去,買房買車……不,買他一個媳婦兒當不成問題。

    可是,霍寡婦這一嫁,就打破了他的發財夢。新的男主人一來,自己豈不又要去過每月一百文錢的苦日子?不甘心啊!

    這一日,霍立春到牛二的館子里吃飯,不覺喝多,酒入愁腸,禁不住將心聲向這個酒友吐露。

    霍立春經常替霍寡婦到牛二這里買菜,每次來這里的時候他都會喝上幾杯,牛二通常也會陪上二兩。

    牛二當日也是喝得有點上頭,笑道︰“立春,你這娃娃,大人的事情一點都不曉得。你家主母那是想男人了,你想啊,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身子又壯,正是虎狼之年,怎麼可能守一輩子。說起來,你這娃娃其實也挺俊俏的,就是瘦了些,弱了些。若是納了你家主母,那不就是翻身做主人了。”

    霍立春不服︰“我瘦弱又如何,那事也不輸于人。”

    “喲喲喲,胎毛未干,乳毛未換的家伙,你知道女人是什麼樣的嗎?”牛二酒意來了,指點道︰“教你一個乖,定叫你家主母看上。”

    說著,就附耳在霍立春耳邊說了一番話。

    當時正是夏天,染房里又存有布料,須防備被偷。加上屋中悶熱,霍立春就睡在院中貪得份清涼。

    回到家後,霍立春酒意上頭,也顧不了那許多,將自己脫得赤條條躺在涼席上,酣然高臥。

    等到第二日酒醒,他嚇出了一身冷汗,又為自己昨夜的孟浪而後悔。可是,偷眼看了看霍寡婦,主母卻是沒事人一樣。頓時心中一動,知道有門了。

    于是,第二天,第三天夜里,依舊如此。

    到第四夜,霍寡婦本是久曠之人,見自家小廝每夜都如此不知廉恥,頓時五內俱燒,再按捺不住,沖出屋去,幕天席地,做成了這樁好事。

    自家的小廝使著安心,用著放心,霍寡婦身心得到極大滿足之後,從此絕了再醮的念頭。畢竟,霍立春正當少年,自己再嫁估計也只能嫁糟老頭子,如何比得了,就關起門來和霍立春過起了小日子。

    對外面卻說自己要為先夫守一輩子。

    至于家中的調羹,那就是一個傻子,什麼都不知道,就當她是隱形好了,也不避他。

    光陰荏苒,不覺四年過去。所謂春花秋實,霍寡婦突然發現自己懷有身孕,頓時慌了神,忙叫霍立春去想法子。

    霍立春畢竟是個少年,遇到這種事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第一時間就想起了牛二這個酒友,在一次喝完酒後,就求他幫忙。

    牛二以前見過霍寡婦幾面,覬覦她的身子,就起了心思,跑霍寡婦那里去,以此脅迫,終于要了她的身子。

    從此,牛二一得空就去霍家。漸漸地,霍寡婦和霍立春也接受了這個第三者。

    眼見著肚子里面漸漸有了動靜,再過得一陣子就要被人看出來了。霍寡婦就催牛二盡快想辦法,這個時候牛二卻問霍寡婦要起錢來。

    原來,牛二這人喜歡耍錢,還是逢賭必輸的那種。

    被牛二抓住把柄,霍寡婦也沒有辦法,只得不斷拿銀子給他。一月中竟然被牛二弄去了上百兩,但吩咐他買的打藥卻連影子也沒見到一副。

    催得急了牛二就惱了,罵道︰“打藥,打藥,那是好找的嗎?這安東縣才多大點地方,走上街去,誰不認識?我前腳去買了藥,後腳別人就知道了,叫家中的黃臉婆知道,又是一樁麻煩事。你自己想辦法吧,老子才不耐煩管你這逼事。”

    兩人大吵一通,不歡而散。

    過得一日,牛二有照例過來要錢,霍寡婦自然不肯,被牛二按在地上打了一頓,搶了頭上的首飾。

    這個時候,霍寡婦才知道自己踫到一條惡狼了,就同霍立春商量是不是讓這個難纏的潑皮人間蒸發。

    牛二整天問霍寡婦要錢,已經讓霍立春恨之入骨。在霍立春的心目中,霍家的錢都是自己的。主母可以和人分享,但誰敢動我家的銀子,那就要見血了。

    二人商量了半天,覺得牛二實在太強壯,真要硬拼實在是拼不過。用藥吧,將他鴆殺了,又怕被官府查到。

    這個時候,霍寡婦突然想起丈夫早年從別人手中得到一味春藥,服用的時候固然龍精虎猛,可後患卻大,長期服用,可讓人身子日漸虛弱,就好像是得了癆病,他的丈夫當初也是因為服用這味藥虛弱而死的。

    想到這里,每次牛二到霍寡婦這里時,霍寡婦就會以此藥助興。

    可以明顯地看出,牛二的精神逐漸萎靡起來,說不定過得一兩月就會躺在床上閉目等死了。

    就在昨夜里,牛二輸了錢,又跑去霍寡婦那里滋擾。正好這幾日染房銀根緊張,霍寡婦只給了他兩錢。

    牛二就惱了,對霍寡婦動起手來。

    霍立春終于忍不住同牛二動起手來,牛二吃了這一陣子藥,身子虧欠的厲害,竟不是人家對手,被一拳打在心窩子里,頓時斷了氣。

    見死了人,霍寡婦和霍立春,忙將牛二搬到院子里,用鋤頭打破他的腦袋,並高聲呼救,布置了一個牛二越牆襲擊霍寡婦欲行不軌,然後被人打死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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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臣風流 第八十六章 真相中的真相

         


    霍立春雖說年紀小,但平日里負責染房經營,迎來接往,口齒自然伶俐。這一段招認當真是跌宕起伏,色香味俱全,只听得人心搖魄動。大嘆︰實乃我朝十年來目睹之怪現狀,今天這趟縣衙來值了。

    突然,跪在地上的霍寡婦猛地躍起來,長長的指甲抓到霍立春的臉上。淒厲尖叫︰“你這個負心的小畜生,卻這般害我?”

    霍立春一時不防,頓時被抓出幾道血痕來,就哭道︰“主母,實在是經受不住縣老爺的酷刑了,寧願早死解脫。”

    “你死就死,牽累我做甚,我這些年待你如同親夫,你竟忍心?”

    霍立春面上痛不可忍,就回了一拳,打得霍寡婦跌倒在地。痛罵︰“你這娼婦,還說待我如親夫,牛二來纏你的時候怎麼就把身子給了人家。還不是你這爛貨水性揚花,喜新厭舊,愛了姓牛的花樣多。你給小爺戴綠帽子,如何能忍?”

    見他們說得越發不象話,史知縣急忙喝道︰“來人,把他們收入監中,待報到刑部、大理寺勾決之後,明年秋後問斬。”

    听到要被砍下腦袋,正扭打成一團的兩人這才一臉蒼白地分開,癱軟在地動彈不得。

    將二人押下去之後,外面的觀眾同時發出一聲喝彩︰“破此懸案,青天大老爺啊,青天大老爺啊!”

    史知縣也大為得意,地方平靜多年,好不容易出此血案,對于他這個地方官來說可是妥妥的政績。當即便就一揮手,對周楠道︰“讓百姓們都散了吧!”

    外面的人又再喝彩︰“史大老爺是包龍圖再世,周典吏就是包公麾下的得力干將展昭。”

    “什麼展昭,依我看周師爺乃是算無遺策的公孫策。”

    ……

    一直以來周楠在安東百姓心目中都是衙役狗腿子,色中餓虎,道德敗壞的奸佞,今天難得以正面形象示人,他內心中也是挺高興的。

    拱手說了半天話,好不容易讓百姓都散去。

    剛回禮房,待到要吩咐人將牛二的尸體抬走,還給他的家人安葬。畢竟,一個死人放在自己辦公室里,怪糝人的,還讓大家怎麼上班?就看到李畫師站起來,朝他拱手︰“師爺回來了。”

    周腩一愣︰“你還在這里,做什麼?”

    李畫師指了指放在案上的幾把大小不一的刀子,說︰“剛才我查了半天,總算查出牛二的死因了。牛二是被人一拳打中心窩子而死的,腦後的傷痕只是用來掩人耳目的假象。”

    周楠沒好氣地說︰“李畫師你還真是後知後覺,我已經知道了,犯人都招了,打這一拳的是霍立春。”

    “都知道了呀?”

    听周楠說完剛才審案的過程,李畫師瞠目結舌︰“真沒想到此案還有如許曲折,那霍氏竟然同時有個奸夫。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哇!”

    “好了,你也別感嘆。”周楠又道︰“其實人體是非常脆弱的,牛二你我都是認識的,身體也壯,想不到被人一拳打到要害就了了帳。說起來,怪可惜的,以後咱們可吃不到他家的毛血旺了。”

    李畫師突然冷笑︰“世界上哪里會有這麼巧的事情,那霍立春瘦得有如猢猻,怎麼可能一拳打死人。方才我查過了,牛二長期服用一種藥物,身上的血管都變得脆了。被霍立春打中一拳,體內血管破裂,大出血而亡。他的肚腹里全是已經凝結的淤血,對了骨頭也變成黑色,顯然是中毒日久。”

    周楠看看案上的大小不一的刀具,吃驚地問︰“你解剖了牛二尸體,割得七零八落的……老李啊老李,你讓我如何向牛家交代,這不是找麻煩嗎?這是我知道了,牛二服用的是春藥,因此才如此虛弱。”

    “師爺你又知道了呀!”李畫師有點失落。

    李畫師解剖了牛二尸體,這事對古人來說是無法接受的,須防備牛二家屬來尋晦氣。周楠忙將李畫師給尸體穿好衣裳,派人送去牛家。好在現在是冬季,穿得厚,希望牛家人看不出來。

    解決了這樁案子,周楠讓人將禮房打掃干淨,坐在爐火邊上取暖。昨夜沒有睡好,現在終于閑下來。做不片刻,他就眼皮子打架,不覺睡了過去。

    朦朧中,自己突然置身于酒樓之上,只和一個身材高大的書生在爭吵著什麼。

    雖然這書生看起來很陌生,可不知道怎麼的,自己心中卻知道他就是梅家大公子。、

    吵了半天,周楠突然惱了,一拳打在梅大公子的胸口上。

    只見梅大公子突然張大嘴,一臉痛苦地從樓梯上滾落下去,面朝地趴在地上不動了。

    “梅兄,梅兄,你怎麼了?”周楠追了下去,翻起梅大公子的身體。

    眼前卻是牛二那張蒼白的死人臉。

    “啊!”周楠大叫一聲,猛地醒過來。

    只見,身前那爐火還燃得,禮房里熱得厲害,自己渾身上下都是冷汗,一顆心蓬蓬地跳個不停。

    “師爺,你怎麼了?”一個書辦听到叫聲跑進來問。

    “沒事,做了個噩夢。”周楠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說︰“這屋里停過死人,改天你請端公過來收拾一下,阿彌陀佛,無量天尊,聖母瑪利亞……”

    牛二啊牛二,我以前也照顧過你不少生意,現在又替你報了仇,你就算要妨也得去妨霍寡婦和霍立春,找我算怎麼回事……梅大公子……牛二*

    “啊!”周楠猛地站起來,一張臉變得鐵青,心中暗道︰難怪我會做這樣的夢,牛二是被霍立春一拳打死的,梅大公子也是中了周秀才一拳而死。這兩人的死因實在太相像了,難道梅大公子的死也有蹊蹺?

    他先前圍在膝蓋上的一張布巾掉在火里,騰起一陣黑煙。

    “對,梅大公子肯定也是長期服用這種藥物,以至身子虧虛,血管變脆,這才被人一踫就內出血而死,這事我得好生查查。如果查出來,說不定可以洗清當年那個周秀才身負的冤屈。”

    周楠回想起那日修改檔案時所看過的卷宗,心中早就懷疑當年那樁命案只怕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

    洗清了周秀才身上的冤屈對頂替了他身份的自己卻有莫大好處,至少自己應該能夠恢復秀才身份,獲得政治上的特權。

    自從穿越到明朝之後,又做了衙役典禮,雖說在縣里威風八面,可說到低卻是個賤役,大明帝國的二等公民。見了官都要下跪,想起來就令人不爽。

    而且,因為身份的緣故,還要牽連到下一代。

    那麼,這個案子的關鍵點就是這究竟是什麼藥,又是從什麼地方來的,這兩點都要落實到霍寡婦身上。


mk2258 發表於 2018-2-23 21:26
閑臣風流 第八十七章 紅丸

         


    當天夜里,周楠就背著手進了縣衙的牢房。

    見他來,一個膀的腰圓的女牢子過來見禮。

    周楠︰“霍家染坊這樁命案還有口供要錄,本典吏既然負責此事,就要負責到底,今天過來將口供補齊全了。你將霍寡婦牢門的鑰匙給我,退下去吧!”

    女牢子吃了一驚︰“周師爺,這不合規矩啊!如果要錄口供,說一聲,我們將人提到刑房就是了,如何能夠在牢房里審,還不許人旁听?倘若叫別人知道,小的吃罪不起。”

    原本,明朝的監獄不單獨設女監的。只按照犯人的身份貴賤,分為大牢房和單人監。

    很多女重刑犯被投入監獄之後都會受到同監牢犯人的輕薄,或者被牢子凌辱。理由很簡單︰反正你這小娘皮馬上就要被人砍頭了,臨死之前,咱們爽爽。

    這樣的事情出過幾起,鬧得實在不象話。後來,就單獨設了女監,並由女牢子看管女犯。

    不過,即便如此,官府遇到女性罪犯,只要不是殺頭重罪,原則上只叫家人帶回去看管,不會輕易關進班房里,以免引得物議紛紛,損害衙門聲譽。

    周楠在安東縣有色狼的外號,偷的香竊的玉都是寡婦,黃花大閨女看都不看一眼。于是,一個流言在縣城里傳開了,說是周師爺只愛知情知趣的成熟婦人,品味獨特。

    今夜見周楠要獨自審訊霍寡婦,女牢子以為周大師爺是耗子別火槍——起的是打貓心腸。——頓時大驚,出言提醒典吏老爺自重。

    周楠立即明白她在想什麼,心中氣極︰真是人言可畏啊!

    他冷著臉︰“讓你拿鑰匙你拿就是了,廢什麼話,有事我擔著,論不到你頭上,還反了你們?”

    進得那間單人牢房里,里面的光線很暗,一股子稻草發霉的味道。

    卻見霍寡婦正坐在稻草中,蓬頭垢面地用呆滯的目光看著周楠。

    周楠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道︰“霍氏,我是縣衙禮房的典禮周楠,你的案子是我負責的。今天,我過來要問你兩個問題,你得老實回答。”

    “第一個問題是,你喂牛二吃的是什麼藥,從何而來?”

    霍寡婦沒有回答。只喃喃道︰“周師爺,我都要被砍頭了,牛二吃的什麼藥又有什麼要緊?”說著話就將眼楮閉上了。

    周楠又問了幾聲,霍寡婦還是閉目不語。

    他氣往上沖︰“霍寡婦,你不要抗拒公檢法對你的審訊,別一條路走到黑。到時候,可是要被《大明律》的鐵拳砸得粉碎的。”

    頓了頓,他才回過神來,這里是大明朝,我跟她說這些,她能听懂嗎?

    就繼續道︰“霍寡婦,你不回話別後悔。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問完就走,你可以選擇沉默。第二個問題是,你想死還是想活?”

    霍寡婦︰“想死又如何,想活又如何?”

    周楠︰“想死還不容易,你的案子明天就會送去南直隸提刑按察使司,然後上報京城刑部,最多三五個月就會判下來,自然免不了要給你一個斬立決。至于想活嗎……乖乖听我的話……”

    霍寡婦听出周楠話中的意思,已經呆滯的眼神中燃起了希望的光芒。她跪行向前,用手抱著周楠的腿,叫道︰“我要活我要活,師爺,你叫我做什麼都可以。听人說師爺喜歡寡婦,民婦深通床第之事,願侍侯老爺。”

    周楠大怒,喝道︰“霍寡婦,你想什麼,當我什麼人。我只是叫你回答第一個問題,如果有用,說不定能留你一命。”

    霍寡婦才知道自己會錯了意,匍匐在地,不住磕頭︰“請老爺問話,民婦一定老實回答。”

    “好,回答第一個問題。”

    霍寡婦︰“那藥是先夫在外面買的,說是可以用來助興,也不知道得自何處。就是不能多吃,吃多了對身子不好。當年先夫先後買了五六次,去世之後還留下了三瓶,都給牛二吃了。”

    “神仙方啊,那藥叫什麼名字?”周楠問︰“還有,那道士是誰?”

    霍寡婦︰“至于賣藥的道士是誰,民婦如何知道。藥的名字也不知道,就是蠶豆大小的丸子,跟紅豆一樣。”

    “紅丸,紅丸案!”周楠心中一凜,竟然是這種東西。

    明朝末年有四大奇案,分別是“梃擊案、紅丸案、移宮案、妖書案。”

    所謂紅丸案指得是明光宗繼位剛兩天,就一病不起,藥石無效。就有人獻上一顆紅色藥丸,明光宗服用之後感覺很好。就不停服用,最後竟一命嗚呼,在位僅十日。

    此事在後來引起偌大風波,算是明朝末年一大政治事件。

    現在听霍寡婦說來,那紅丸搞不好就是春藥。

    中國古代的春藥大里面合了許多虎狼藥,用來強行激發人體的潛能。因此,用在兩性之事上效果非常好。

    不過,這種強行透支身體的藥物服用過量,人就變得虛弱不堪,一不小心就會猝死暴斃。

    ……

    從監牢里出來,回到家中,周楠又思索良久。暗想︰如果要追查十年前梅大公子是否服用了紅丸,或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開棺驗尸。

    古代的春藥大多使用水銀、鉛一類的重金屬元素。這種東西長期服用,人體吸收之後,骨骼就會變成黑色,這也是李畫師先前說牛二的尸體的骨頭發黑的緣故。

    在後世有不良商販喂雞的時候在飼料中和進鉛粉,如此一來就可以讓骨頭發黑的白羽雞冒充烏骨雞,原理都是一樣的。

    可是,要去挖梅大公子的墳,想想就沒有可能,人家非跟我拼命不可。好不容易和梅家關系有所緩和,我卻不能去觸這個霉頭。

    那麼,該從什麼地方著手呢?

    周楠又想了想,突然記起霍寡婦說的那句話︰“當年先夫先後買了五六次,去世之後還留下了三瓶,都給牛二吃了。”

    立即一拍大腿︰“這藥我安東縣就有。”

    染房生意中主要的原材料是各種染料,比如藤黃、茜紅一類的產地就在淮安,當年霍寡婦的丈夫也不可能去遠門。

    如此,要查這件事就變得簡單了。

    先從縣里的各家藥鋪子著手。
mk2258 發表於 2018-2-23 21:27
閑臣風流 第八十八章 公差辦案閑人回避

         


    第二天對周楠來說是一場氣破肚子的經歷。

    他用了一個上午的時間把縣城里的所有藥鋪跑了個遍,問有沒有春藥賣,又詳細描述了一下紅丸的樣子。又說,里面大概合有鉛、汞一類的藥。

    藥鋪的郎中大驚︰“師爺,鉛汞如何吃得,那是要死人的。小老兒尊紀守法,可不干這種事兒。再說,真要助興,有的是溫和滋補的藥物。譬如淫羊霍、斑蝥、海馬。若想穩妥,可以用枸杞泡水,就是來得慢些。”

    說完,他又道︰“師爺最近是不是身體虧需,以至精力不濟,常常是虛幌一槍就偃旗息鼓。放心,有小老兒在,保你子嗣綿長。來來來,將左手伸過來,我替你憑脈。”

    “對了,听說師爺昨夜去了女牢,那就難怪了。等我給你看個方子,包師爺你重回十六歲。”郎中滿面曖昧的笑容,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你這個郎中不正經,我又沒病,摸什麼脈。”

    如此場景經過過幾次,周楠昨夜去了女牢被妖精吸干的小道消息瞬間傳遍了整個縣城,弄得他甚是狼狽。

    好在到了下午,還是有好消息。

    周楠想起昨天對霍寡婦的承諾,就到史知縣那里道︰“縣尊,霍寡婦雖然蛇蠍心腸,可罪不至死,還請大老爺在判詞上松上一松?”

    史縣尊一楞︰“你昨夜果然去了女牢?”

    周楠氣憤道︰“都是謠言,卑職去女牢那是還有口供沒錄完,怕交到提刑司被打過來重新錄,憑多了一道麻煩,做了無用的活兒。這官場衙門里,其實說倒底都是文書往來,一切都得按照格式來,錯不得。這才是眾口鑠金,三人成虎,周楠冤枉啊!”

    史知縣只是不信︰“殺人命案,霍氏乃是首犯,必然以命抵命,如何能改?”

    周楠道︰“縣尊忘記了,那霍氏懷有身孕。若是斬首,肚子里的嬰兒可是無罪的,難道也要一並殺了。也是,明年秋決,嬰兒也生下來了。可是,判決此案的時候可是在她的孕期。大老爺不妨在判詞上補上一句,以示仁愛寬厚之心。”

    “再說了,霍氏下藥鴆殺牛二不假,可牛二的最終死因是中了霍立春一拳。”

    他是一個現代人,按照現代的法律和道德觀念來說,孕婦是不能判死刑的。

    史杰人雖然覺得周楠實在是太無原則的仁慈,不過,想想,也就是多寫幾個字的事情,自己也能站在道德的高度上獲取名聲。至于刑部和大理寺最後怎麼判,同他也沒有任何關系。

    惠而不費的事情,自然樂意去做。

    果然,等到半年之後,刑部的判決終于下來了。霍立春,斬立決;霍寡婦斬監侯,待生下孩子之後,充實邊疆為營妓。

    史知縣答應修改判詞之後,周楠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氣。心中嘆道︰我倒不是同情霍寡婦,那惡毒婦人死有余辜。可是,孕婦是不能判死的……我這該死的現代觀念,還真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啊!

    散衙之後,周楠決定還是去素姐那里走一趟,畢竟最了解梅大公子的是他以前的枕邊人,問問她,說不準有什麼收獲呢/?

    剛出衙門,就看到一個婦女帶著兩個孩子上前,高聲問︰“可是周師爺?”

    這三人都是披麻戴孝。

    周楠下意識地應了一聲︰“我就是周楠,你等何人?”

    那婦人叫道︰“我是牛二的渾家,今日帶了家中娃娃過來見師爺。”

    听說他們是牛二的妻子、孩子,周楠心中有種不妙的感覺。李畫師為了查出牛二的死因,把尸體解剖得亂七八糟,家屬自然不依。

    尸體是周楠抬回衙門的,又停放在禮房,不找他還能找誰?

    糟糕,這次怕是要被人家糾纏不說,還得賠錢。

    突然,牛二老婆拉了兩個孩子一把︰“快給周老爺磕頭。”

    又哭道︰“周老爺,謝謝你還了我家賊漢子的清白,也好叫孩子們將來能夠抬頭挺胸做人。能夠報得此仇,我牛家上下皆感念你的恩德。”

    “這個……快起來,快起來。”周楠急忙將兩個孩子扶起來,連聲勸慰。

    心中就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原來,如果不是因為周楠破了這個案子。牛二以後還真要被世人當成意圖強女干良家婦女,然後被人活活打死的無恥敗類。可想,牛家老婆和孩子將來要免得世人何等的鄙夷目光。

    現在好了,牛二是和人通奸被另外一見的奸夫爭風吃醋而殺,這性質卻又不同。

    強女干是大罪,至于牛二和霍寡婦的事完全可以說成霍氏勾引他在先,是霍氏自己不檢點,須怪不得牛二。

    牛二在道德上也沒有什麼可以讓人鄙視的地方。

    這就是封建社會的封建倫理,叫現代人無法可說。

    周楠看到兩個老實單純的孩子,心中突然有點欣慰。看來,為官一任也是能做點好事的的……不對,這算什麼好事,感覺總有什麼地方不對味……我也不是官啊!

    最後,牛二老婆突然又罵起來︰“霍立春那賊子好生狠毒,殺了我家賊漢子不說,還用刀給他來了一個開腸破肚。賊漢子,你死得好慘啊!”說著有放聲大哭起來。

    周楠︰“對對對,霍立春實在歹毒。放心好了,他犯此大案,必然會在菜市口走上一趟,也算是惡有惡報。”

    大約是心中愧疚,他從袖子里摸出一枚兩錢重的碎銀子塞給孩子,吩咐他們孝敬母親。

    牛家三口這才千恩萬謝而去,看到他們的背影,周楠的心情終于好起來。

    打發走牛二的妻子孩子,周楠大步走進素姐的書坊。

    今天書坊的生意很差,按照安東的土話來說就是秋得緊。

    秋是秋天的秋,形容商鋪中的顧客和秋天樹經過寒風的葉子一樣稀稀拉拉沒兩片。

    熟門熟路,周楠也管不了那許多,徑直朝後院走去。

    那個小伙計急忙追上來︰“你要干什麼,站住,站住!”

    周楠橫了他一眼︰“公差辦案,閑人回避,否則抓你回衙門喝茶。”

    “好個公差辦案,卻不知道我又犯了何事?”素姐正在天井里洗衣服,見周楠過來,冷冷地問。
mk2258 發表於 2018-2-23 21:28
閑臣風流 第八十九章 明朝的祭祀系統

         


    天氣好冷,天井里的地上結著薄冰,偏偏那井口里有白色的熱氣冒起。

    素姐露出白皙圓潤的藕節一樣的手臂,也有氤氳白氣圍繞,當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周楠不禁看得呆住了,心中贊道︰這婦女果然經看,每見一次都能發掘出其中的隱藏的美態。雖說她小鼻子小眼楮,可卻有一種別樣的風姿。我當初也是瞎了氪金金狗眼,竟錯過了這麼一個美人。

    見他目不轉楮地盯著自己的手看,素姐禁不住臉一紅,急忙拉下袖子,喝道︰“看什麼,姓周的,你想做什麼?私闖民宅,我要叫人了。”

    周楠收攝心神,道︰“民女唐素,本典吏有一樁案子想問問你,你得據實回答不可有絲毫隱瞞。”

    唐素是素姐娘家的姓名,自十多年前嫁到安東,別人要麼叫她梅唐氏,要麼喊她大奶奶。或者,索性就叫素姐。

    周楠今天一臉正經地叫她的名字,素姐竟有點回不過神來,下意識道︰“問什麼?”

    周楠︰“民女唐素,本典吏且問你。當初你丈夫梅大公子是否身有隱疾,需要長期服藥,所服又是什麼藥,從何處購得?”

    以前那個周秀才之所以被革除功名發配遼東服役十年,就是因為在斗毆中誤殺梅大公子。

    這是周梅兩家化解不開的冤仇,自從周楠回安東之後,梅家日思夜想就是要取了他的姓名。

    現在因為周楠給梅樸謀了個秀才功名,兩家的冤仇這才按下不表。

    按照正常邏輯,周楠應該不會再提往日,大家各過各的日子才對。

    今日他卻突然說起這事,素姐一想到自己這十多年之所以吃了婆婆這麼多折磨,全拜眼前此人所賜。而且,周楠又要了自己的身體,壞了她的名節。頓時,心中突然有仇恨涌起來,慘然笑道︰“姓周的,先夫因你而死,他以往如何,你也有臉提嗎?”

    周楠︰“民女唐素,你我之間還有我與梅家之間乃是私事,今天我代表的是衙門過來問話。不相關的事,也不必再提,回答我的問題。”

    素姐氣道︰“先夫當年能吃能睡,如果不是因為典吏,自然長命百歲。听人說典吏整日尋花問柳,縱酒狂飲,想必也能歲歲平安。在這里,民女也預祝你得終天年。”

    這已經是相當惡毒的詛咒了,周楠卻不生氣。

    他摸了摸下巴上,又道︰“我不是問這個,梅大公子當年行周公之禮的時候可正常,是否用藥助興?如果有,那藥得自何處,是誰給他的?”

    這個問題實在太尷尬,可是,此事關系到自己的前程,只能硬著頭皮開口。

    說完,周楠感覺臉熱得厲害。

    素姐也是滿面通紅,她厲聲罵道︰“你這個賊子今日是來羞辱我的嗎?好好好,既然你不要臉說出這種骯髒的話兒,我就回答你,先夫比你好,無論是在哪方面。姓周的,別忘記了十日之期,滾出去!”

    周楠︰“不不不,素姐,我不是要輕薄你,實在是這事至關緊要……別沖動%”

    話沒有說完,素姐就一盆水潑過來。

    若不是周楠見機快,猛地躍到一邊,還真被弄成落湯雞了。

    他狼狽地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道︰“素姐,誤會,天大誤會啊,你先消消氣,我過得兩日再來解釋。”

    “那婦人和我之間就是一筆感情的糊涂帳,從她口中也問不出什麼來,得從其他地方去尋線索。”回到衙門,坐在禮房屋中,周楠驚魂未定。暗叫一聲好險。

    若真被素姐婆一身水,安東縣才多大點地方。也許用不了一天,自己“任你奸似鬼,也吃老娘洗腳水”的緋聞又要傳遍全縣。

    “素姐那里一無所獲,我是不是該去一趟梅家……可是,梅大公子是否服用春藥這事問起來太混帳。我于梅康好不容易修復的關系只怕立即就會破裂,被人打死都有可能。”

    “不,不能逃避,為了我將來的前程,就算梅家是龍潭虎穴,也必須走一趟,明天就去。”

    正煩惱中,一個書辦過來,說︰“都散衙了,典吏還回衙門,真是我輩之楷模。恰好先前縣尊有事吩咐下來,讓咱們禮房去辦。”

    周楠大奇︰“這都是年底了,還能有什麼事?”是啊,今年安東縣的所有賦稅都被朝廷減免。地方上平靜無事,大伙兒都閑得無聊,只等春節一到,史知縣看在大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也疲勞的份兒上,賞幾個過年錢。

    書辦︰“今年雪下得早,天氣冷得厲害。瑞雪兆豐年,乃是上天的眷顧。按照衙門的規矩,每年冬至節要設壇祭祀,祈禱雨雪。”

    “這都冬至了,日子過得真快啊!”周楠感嘆一聲,摸了摸額頭,道︰“看今年的雪,明年又是個豐年。風調雨順,祈禱什麼雨雪?”

    書辦道︰“正因為如此,更是要祈禱。否則若是惹上天不喜,就會降下災殃。”

    周楠︰“此事也易,縣尊撥下款子了嗎?”

    “撥是撥了,卻不夠,也就十兩銀子。”說到這里,書辦一臉的苦笑︰“根本就不夠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可如果辦砸了差事,咱們過年的犒賞就別想拿了。”

    實話實說,史杰人懶于政事,無為而治,為人也算寬厚。對于大伙兒來說,確實是一個不錯的領導人。可就一點不好,這位縣大老爺得了朝廷表彰之後,一心要名,要做清官,對于下面的人也吝嗇起來。

    周楠想了想︰“十兩銀子啊……其實這事也易,說起祭祀天地,其實最大的開銷是起壇。咱們縣城東水門外不是有個壇子嗎,是一個大戶往年建來祭祀淮陰侯韓信的,修補一下就能夠用了,花不了幾個錢。到時候,隨意叫你個和尚來念上一段經。實在不行,讓城隍廟的廟祝來鼓搗一下也就可以了,這錢也夠用。”

    書辦大驚︰“師爺,確實,那個壇子倒是可以用一用的。但如果去請和尚或者城隍廟的廟祝,卻是給大老爺惹大麻煩了。”

    周楠心中一動,恍然大悟︰“是啊,得請道士,還得是有修為的高人。”

    國之大事,惟祀與戎。

    意思是,一個國家最大的事情就祭祀和戰爭。

    因此,明朝自朱元璋開國之後,就建立了一整套嚴密的祭祀系統。幾乎每個重大節日就有相對應的祭祀活動︰春耕,秋收,冬至、元旦、春節。

    踫到自然災害,還得祈禱上蒼。

    祭祀的除了天地、三清、如來之外,還有歷代歷史名人。比如商周的比干、姜子牙;春秋戰國的屈原、白起、李牧;三國的劉關張曹操;唐朝的李杜楊貴妃;甚至明朝開國的徐達、常遇春等人……反正只要是在歷史上叫得上號的,都可以拜一拜。反正禮多神不怪,總歸是有好處的。

    正因為需要祭祀的神實在太多,許多人在史書上的形象不太好,頗具爭議。加上糜費甚巨,到嘉靖皇帝時,太常寺行文,將許多不必要的祭祀活動取消了,算是為地方官和百姓減去了不少負擔。

    嘉靖皇帝篤信道教,喜歡打坐參禪。在位三十多年,整日在西苑修行,幾乎不理政事。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嚴嵩和徐階之所以能夠入閣做首輔和次輔,深得天子寵信。那是因為這二人都寫得一手好青詞,投了皇帝之好。

    所謂青詞,就是修行人在祭祀的時候所寫的詩句。因為用的是綠色紙張,故而得名。

    也因為這樣,嚴嵩又被人稱之為青詞宰相。

    再嘉靖一朝,但凡國家有重大祭祀儀式都免不了有牛鼻子的身影,道家的行情看漲。

    這次祭天如果不請有修為在身幾個道士,換成和尚或者城隍廟的廟祝,你就是和朝廷對著干,是對君父心懷不滿。

    說完,周楠又問︰“我縣最大的道觀是哪家,哪個道士名氣最響亮?”

    書辦︰“我縣最大的道觀是妙通觀,觀中住持玄真仙師名頭最響亮。”

    周楠問︰“可是觀中有一座磚塔的那家?”

    “正是,玄真仙長師承龍虎山邵元節神仙。”書辦苦笑︰“這人名氣實在太響,怕是不好請。”

    “邵元節的弟子,玄真果然有些來歷。”周楠點點頭︰“這些道人不是一向喜歡和官府來往嗎,縣尊請他,他歡喜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推辭?”

    邵元節是龍虎山道士,天下道家的領袖,已經羽化歸真多年。嘉靖初年的時候曾經逢詔入宮侍奉,被天子加授禮部尚書,給一品服俸,賜白金、文綺、寶冠、法服、貂裘。

    他的弟子來主持這場祭祀倒合適。

    書辦︰“是是是,師爺說得是。”面上卻一副不以為然的神色。

    從衙門出來,天色已暗。雪還在飄,空氣中彌漫著羊肉和補藥的香味。

    按照當地的風俗,冬至前後這幾天百姓都要吃牛羊肉和補藥補養身體。在明朝,牛是重要的生產資料和戰略物資,殺牛犯法,羊肉才是王道。

    回到家中,雲娘的羊肉早已經炖好,招呼他來吃。

    滋味道是極好,這原生態的羊肉果然不錯。

    一夜無話,第二日,周楠也顧不得想梅大公子當年的事情,帶了那個書辦,徑直去了妙通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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