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32
mk2258 發表於 2018-4-27 19:20
第一百章這板子還真不能打





    新知縣到任,作為縣衙六房排名第一的禮房典禮,周楠自然要去迎接。

    他也做了充分的準備,務必要使得詹知縣有一種回家的感覺。

    可惜最後都被詹師爺全盤否決了,只冷冷地說一聲:“你們不用搞這麼多名堂,在衙門裡候著就是了,接大老爺的事情我知道怎麼做。”

    接著又將大家都訓斥了一頓,耍足了威風。

    如果換成往日的周楠,只怕要和他好生論上一論。此刻卻微微一笑很傾城,只閉口不言。反正自己在衙門裡也乾不了幾天,懶得和他置氣。

    說到這裡,大家估計心中會很奇怪。禮房師爺固然權力不小,可依舊是個吏員,沒有什麼政治地位,怎麼比得上一個讀書人自由自在。再說,周楠現在小有身家,也不靠每月那點可憐巴巴的俸祿過日子。現在還呆在縣衙門被人訓斥,難道有受虐傾向?

    這又要說到明朝的政治制度上了。

    原來,在大明朝,不管你是官還是吏,你的職務可不是想辭就能辭的。吏部不行文同意,你就不能走,否則就是藐視朝廷。

    在明朝開國時,太祖老朱因為是草莽出身,深知民間疾苦,也痛恨貪官吏,給官員們定的俸祿極低。如知縣一級,每年也就二十來兩銀子;到部院級正二品大臣,每年也就五十兩。

    日子過得苦啊,官不聊生啊,這工作幹不下去了啊,我要辭職回家當地主吃租子啊!

    老朱一聽:“喲喝,這官可不是你想不干不就乾的。合著你當官就是想壓榨百姓發財啊,其心不正,殺了!”

    “啊,要餓死了,餓死的百姓你就看不到了?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殺了!”

    “工作幹不下去了?那是你鬧情緒,對抗中央,是對朝庭心懷不滿,是對朕不忠,殺了!”

    “回家當地主吃租子?回家當豪強吧,是不是還要修築塢堡,聚遊俠,你想幹什麼,殺了!”

    殺過幾茬,官員們都不敢叫著要辭職了。

    如此,這個制度就從洪武年間延續到現在。你要想辭去公職,可以,得吏部批准,不然就得繼續幹下去。比如右僉都御使,鳳陽巡撫,當今淮北地區最高軍政長官,抗倭英雄唐順之,當年因為和內閣首輔張璁不在一個節奏上,看這個所謂的奸佞也不順眼,欲要辭去兵部主事一職回家。老張可不是善人,你要走,你走了我還怎麼折騰你?

    直接否決,讓唐大人在京城鬱悶地呆了好幾年。

    當然,有一種情況例外,守制。就是你父母去世,你可以辭職回家守孝。不過,三年之後還得繼續回來當官,投身於建設大明朝的偉大事業中。

    另外,朝廷還可以奪你的情,孝不用守了,繼續為朝廷效力吧!天地君親師,效忠君父可是排在親親前面的。

    周楠雖然是個小小的吏員,可他幹不干這個活兒也得吏部說了算。

    拜這個時代糟糕的交通和通訊條件所賜,免去他禮房典吏的公文尚在路上,他還得在衙門里幹上一段時間才能掛冠而去。

    看模樣,詹師爺對自己惡感極甚,估計新任的詹知縣對自己也不會有什麼好感。

    早在之前,周楠就打聽過。這個詹知縣不是個好人,他在北京國子監掛了個名,是個監生。後來走了門子,才做了知縣。

    據說,他和裕王府的李妃有什麼親戚關係,在門中效力多年。

    裕王是什麼人,嘉靖皇帝唯一的兒子,雖然沒有被立為儲君,可遲早都是要做天子的。

    至於李妃,更是了不得。萬曆皇帝的親媽,未來大明朝權力最大的人。

    裕王繼位之後很快就駕崩了,李妃垂簾聽政,和張居正聯手開啟了隆萬大改革的序幕,將大明朝的國勢推到一個新的高度。

    在後人的評價中,這就是一個出色的政治家和改革家。可以說,沒有她,就沒有後來的張居正。

    出身於李妃門下,詹知縣又不是什麼正經人,自然要作威作福。

    據說此人貪婪成性,在任上的官聲很糟糕。加上又心胸狹窄,不是個好相處的上司。

    很快,詹知縣就來了,一個大約四十出頭的白胖子,大約是酒色過度,面上有兩個醒目的大眼袋。和衙門裡的典吏說起話來也是不陰不陽,對大家也不親熱。

    這廝來安東的第一件事就是下鄉檢查工作,十來日時間中,將縣中的大戶縉紳訪問了個遍。名義上是考察今年的春耕,實際上是為收禮。畢竟,一方主官蒞臨,作為地主,你怎麼也得準備些禮物不是?

    況且,詹知縣還暗示周楠他們主動向地主們討要。

    如此,走了一圈,詹知縣竟弄了好幾百兩的好處,就連周楠這種隨員也得了一二十兩。

    周楠搖頭,暗道:大家發財固然是好,可這吃相也未免太難看了。你詹知縣幹滿一任拍屁股走人,我等卻要一輩子留在安東,以後還怎麼見人?我也算是個沒節操的,詹知縣這鳥人更沒節操。

    跑完所有鄉鎮,終於到了春耕開鋤的日子。按照朝廷制度,周楠從梅員外那裡借了一塊地,又將縣中所有的縉紳請來。於是,詹知縣挽了褲腳下地,扶著係了紅綢的犁裝模做樣犁了一攏地。

    再然後就是鞭炮齊鳴,彩旗招展,今年春耕季節正式開始了。

    在春耕儀式之前,詹師爺暗示過周楠,說是不是叫縉紳們再準備一份禮物,畢竟大老爺心系百姓,親自垂範,也辛苦了。

    周楠心中徹底地惱了,詹知縣這才從鄉下回來幾日,又想著叫地主們給錢,地皮刮得也太狠了。這廝是低層人物出身,親戚中出了貴人,搖身一變成為縣大老爺。大約是窮慣了,一但得勢,自然要好好地生髮。

    倒不是他歧視窮人,實際上,無論在現代社會還是穿越到明朝,周楠都是一個窮漢吊絲。怕就怕這種沒有接受過教育的近乎文盲的窮人做了官,那就是惡形惡狀了,做事沒技術含量沒原則。

    反正自己在衙門裡也乾不了多長時間,也不打算討好詹知縣。

    明朝的官吏俸祿低得沒有人性,朝廷也默許官吏們從其他地方想辦法搞經費。周楠不是道德君子,自然不介意和上司聯手改善個人財務狀況,這事合理也合法。

    可是和這種官合作,他還覺得跌份兒呢!

    周楠就裝著聽不懂的樣子置之不理。

    週典吏如此不上道,詹知縣自然勃然大怒。春耕開始,一年之計在於春,這可是農耕社會一等一的大事,容不得半點馬虎。

    這一日,詹知縣、歸縣丞和六房典吏在縣衙耳房議事,就說到衙門未來一年的開銷上。

    詹知縣照例埋怨說俸祿低,縣衙快要維持不下去了,一副政府機關明天就要破產的架勢。又暗示大家集思廣益,尋條財路。又說,大家不要顧慮,有什麼說什麼,只要可用,本縣一概採納。放下包袱,開動機器。

    周楠自然如往常一樣眼觀鼻,鼻觀心,來一個四大皆空。至於其他人說什麼,同他也沒有任何關係。

    突然,詹知縣啪一聲拍了一記桌子,喝道:“周楠,你給我站起來!”

    周楠從懵懂中醒來,他愕然問:“縣尊有何吩咐?”

    詹知縣罵道:“方才歸縣丞建議說,今年朝廷免除的賦稅照常收取,還有三個月就是夏收,讓你負責此事情,本官問你可願意。好個胥吏,你當本官剛才問你的話是春風過牛耳嗎?你目無尊長,著實可惡。”

    聽到他這話,周楠大吃一驚,立即知道這事將來說不好自己要背黑鍋。

    朝廷去年降旨,因為安東實行改土為桑新政,特免除三年賦稅徭役。不過,新政推行不利,浙江和江南出了許多紕漏還有人因此被罷官免職。就在今年過完年後不久,上面又下令,改土為桑之法不再實行。

    新法不新法的同安東縣也沒有任何關係,但免除三年賦稅徭役卻是實實在在的好處。如今,詹知縣卻要徵收,究竟想幹什麼?

    這種事豈不說是欺瞞朝廷,最要命是操作難度極大。你官府出爾反爾,將來必然要受到民間極大的抵觸。由自己去做,說不好要使用暴力手段,那就是徹底地將全縣人得罪了,以後還怎麼在地方上混下去。

    就算自己甘為詹知縣馬前卒,也未必能夠討好這狗官。若是事情做不好,怕是免不了要吃他責罰。

    看到旁邊歸縣丞嘴角帶著的冷笑,周楠心中雪亮,這性歸的深恨我周楠。如今史知縣已調去雲南,他終於可以挺直腰桿做人,自然要一雪前恨。

    周楠就道:“縣尊,免除安東三年賦稅可是朝廷的意思,私自加徵,那可是違制的,傳出去怕是有損大老爺官聲。”你這麼橫徵暴斂,難道就不怕被人告上去,影響前程?

    回頭一想,人家是裕王的人,前程好得很,可不是個怕事的人。

    裕王是未來的皇帝,也受到了朝中清流一致的擁戴。

    嘉靖朝的清流們不但把持著輿論,在朝廷中也位居中樞要害部門,權力不小。

    如今朝堂中並不像後人所認為的那樣嚴嵩嚴黨一枝獨大,而是分成三股勢力。

    一股是以嚴嵩為首的嚴黨,一派則是清流。

    至於第三派,則是以宮中司禮監太監黃錦、陳洪為首的閹黨。

    閹黨且不說了,是皇權的代言人。

    嘉靖皇帝在明朝歷代君主中或許算不上最優秀的政治家,卻是最有政治手腕的。作為一個合格的君王自然懂得制衡道理,因此嘉靖朝中後期清流和嚴黨都處於勢均力敵的態勢,誰也壓不住誰。

    清流在朝中的權力不小,又掌握著風議。詹知縣是裕王府的人,自然也是清流的人。他在下面瞎搞胡亂作為,你就算告上去,估計都察院的言官們也會裝著看不見。

    詹知縣怒喝:“怎麼,你還要狀告本官嗎?好個賊胥,竟敢威脅上司,來人了,拖下去打三十棍!”

    三十棍下去那可是要人命的,衙門里人心易變。一朝天子一朝臣,難免有人不會為了討好新任知縣對自己下狠手,這扳子可不能吃。

    周楠突然一笑:“縣尊,今日我等議事不過是討論衙門今年需要開支的錢糧,大老爺一言不合就要處罰卑職。在下頂撞上司,確實有錯在先。不過,這板子你還真不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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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左打不得右也打不得(求推薦票)





    詹知縣大怒,喝道:“好個狂悖的胥賊,真當你是什麼人,本老爺又有何打不得,來人,拖下去,照死裡打。”

    他本是心胸狹窄之人,早就深恨周楠,此刻是下殺心了。

    聽到這話,歸縣丞得意地看了周楠一眼,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周楠將手一背,淡淡道:“大老爺別忘記了,周楠如今已經恢復了生員身份,乃是名教中人。按照我朝制度,地方官要處罰一個有功名的讀書人,當有本地學政官當場。就算這個生員犯有十惡不赦大罪,也要先革除了功名才能審訊用刑。還請縣尊先將本縣縣學學官請來,若學政說我有罪,可報省學政衙門,再論。”

    詹知縣聞言一愣,看了看歸縣丞和詹師爺:“有這個規矩?”

    詹師爺微微頷首,而歸縣丞卻是一臉的失望,看來是真的。

    詹知縣頓時氣得吹鬍子瞪眼,繼續罵道:“好個賊子,真當本老爺打你不得了?我我我,氣死本官了。”

    歸縣丞突然喝道:“好個周楠,你不尊上司,在大老爺這裡狺狺狂吠,一個目無尊長之罪就逃不過。按照我朝制度,當打三十棍,罰半年俸祿。”

    聽他提醒,詹知縣哈哈大笑:“本官倒是忘記這一條了,對對對,我以前在九邊行走的時候,常聽人說一句話,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國家的法紀固然最大,可下面卻有下面的規矩。若事事都按律法來辦,如何治軍治民。來人拉,把這廝給我拖下去。”

    周楠看到歸縣丞不住給自己下黑手,心中既怒又後悔:這鳥人實在太惡毒,早知道史知縣在任上的時候尋個罪名把他辦了,至少也得把他趕出安東。這才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他自然不會平白吃這兩個混帳東西一頓打,心中早有定計。不怒反笑:“縣尊這一頓板子還真打不到周楠身上去,周楠恢復功名之後,早有意參加今年秋闈。吏部已經免去了我的吏員之職,此刻公文還在路上。之所以暫時沒有離開衙門,等的就是這份文書。也就是說,周楠已經不是縣尊的下屬,這犯上一罪也談不上。縣尊若要責打小生,可去請學政官。”

    詹知縣再次楞住,這周楠左打不得,右也打不得,還直他娘不好對付。今天若不把他給收拾了,以後在這縣衙中,還有誰那自己當回事。

    當下就冷笑道:“好個狂生,真當本縣收拾不了你。你不想幹這個典吏那可不行,本縣馬上派人帶信去京城,強留你在我縣衙效力。你要參加鄉試,那可沒門。信上該寫什麼了,待本縣好好想想。”

    “對,就說安東縣衙吏員周楠精明強幹,在任上政績卓著,請以褒獎,為天下吏員之楷模。哈哈,週典吏,本縣可捨不得你走啊!”

    說到這裡,詹知縣哈哈大笑起來。

    按照明朝的製度,只要是登記造冊的吏員不能參加科舉。也就是說,你得在這個位置上一輩子乾下去。

    詹知縣是王府的人,如果動用李妃手頭的資源,沒準還真能將這事做成了。

    周楠也沒想過去參加科舉,他只靜侯免職文書一到,就離開縣衙和梅員外合作做生意發財去了。不能科舉做官,對他來說無所謂。

    可詹知縣卻死活要留他在縣衙里,在他手下做事,將來只怕會被折騰死。

    周楠再也忍不住了,冷笑道:“縣尊這次不顧朝廷旨意在我縣徵收夏秋兩稅,徵收那麼多錢想做什麼?”

    詹知縣不屑地說:“自然是上繳國庫,與你這胥吏何干?”

    周楠淡淡道:“只怕不是那麼簡單吧,這兩賦數額巨大。徵收上了,七成繳納國庫,剩餘三成只怕都被縣尊給截留了。讓小生想想,縣尊那這麼多錢做什麼?對了,這些錢想必是要送去京城吧?”

    詹知縣這人不是科舉出身,在官場上難免有點心虛。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裕王府這個背景,來安東之後也是常常將王府掛在嘴上,好叫所有人都明白,我詹知縣可是有來頭的,你們給我老實點。

    周楠繼續道:“我又聽人說縣尊在來淮安之前還去拜見過李妃娘娘,建議她勸裕王進宮侍侯天子。天子每年都在修葺宮觀,王府是不是也出點錢,聊表孝心。這筆錢,是不是就是用在這上面?知縣對當今天子忠心耿耿,小生敬佩,敬佩。”

    這話說得狠辣,若是傳出去,詹知縣的知縣怕是要當到頭了。

    原來,嘉靖皇帝篤信道教,曾有方士對他說“兩龍不相見”若是兩龍相見,必有一傷的話。深信不疑的嘉靖皇帝自此再不見唯一的皇位繼承人裕王,到如今已經十多年。

    這是嘉靖皇帝的逆鱗,也是朝堂中不可說的禁忌。

    你詹知縣既然要搞我周楠,我也不妨給你下下眼藥。大家都別客氣。

    你強留我在縣衙里,我就是你身邊人。我張嘴亂說,別人就會以為出自你的授意,這個政治後果你自己掂量著辦。

    在座眾人都知道這句話的威力,一時間大家都是面帶戒懼,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到這個時候,周楠和詹知縣算是徹底翻臉了。

    “禍害,真是一個大禍害啊!”詹知縣心中閃過這一句話。

    確實,他是存了要壞周楠前程,強留他在衙門裡做吏員,以便將來好好整治一番。可是,若真留他,他可是朝廷任命的吏員,是自己的直接下屬。真若亂說亂做,出了事,上頭追究下來首先就找他這個上司的麻煩。

    你又不可能貶他做衙役,沒這個權力。

    不行,這人得趕走。

    詹知縣喝道:“滾,你給我滾回去,反正不幾日你的免職文書也就要下來了,本縣也不留你。”

    周楠心中大喜,又問:“縣尊,我這個月的俸祿呢?”

    “少不了你一文。”詹知縣氣得一臉的鐵青。

    周楠大獲全勝,一拱手:“多謝縣尊,告辭,告辭!”

    就要走。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門口的兩個衙役驚叫:“你們是誰,怎麼進來的?”

    周楠回頭看去,卻見門口站著三個頭帶竹笠,身披棉布長袍,腳穿麻鞋的高大漢子。

    看三人的打扮,和腳夫沒有什麼區別,又是怎麼進得縣衙的,也沒有人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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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千戶





    周楠現在已經不是禮房師爺,也懶得管衙門裡的事情,心中只是略一詫異,舉步欲行。

    突然,為首那條漢子一把拉住他的手,笑道:“小哥,你可走不得,等下可要做個人證。”

    周楠力氣也算是大的,可落到他手裡,只感覺像是被老虎鉗子夾住,不由自主地被他帶進耳房裡。

    突然來了三個不速之客,屋中眾人大驚。詹知縣厲聲大叫:“什麼人,好大膽子敢擅闖縣衙重地。來人了,來人了,把他們給我拿下!”

    “噗嗤!”為首那人卻是一笑:“重地,小小一個縣衙也敢稱重地,你這裡是胡宗憲還是唐順之的節堂,又或者是高太尉的白虎堂?莫說是你這裡,就算是京城六部衙門,我弟兄也天天坐班。”

    胡宗憲,浙江巡按監察御史,抗倭之戰的總指揮;唐順之,鳳陽巡撫,長江以北及兩淮地區最高軍政長官。

    聽這人的話,好像也不拿他們當回事。

    說著話,就將周楠放開,三人大步走到房屋正中,將斗笠一摘,又將身上破舊的棉袍一扯。

    一剎那,眼前一片亮光閃閃,簡直就閃瞎了大家的眼睛。

    卻見,三人都身著飛魚服,腰上皆掛了一口繡春刀。

    沒錯,他們就是大名鼎鼎,叫官員們聞風色變的錦衣衛。

    “你……”詹知縣霍一聲站起來。

    為首那人大約四十歲,國字臉,一說話,露出一口白牙,他舉起象牙腰牌,道:“我乃錦衣親軍北鎮撫司千戶夏儀,你就是詹知縣?”

    “是是是,本本本,本官就是,敢問上差來本縣所為何事?”詹知縣心中震撼,開始口吃。

    錦衣衛是做什麼的,作為官場中人,他自然清楚。一般來說,錦衣衛上門,通常都不會有好事。

    錦衣親軍衙門的構成比較複雜,總部掌印是指揮使,下面是正三品的指揮同知,同知下面則是正四品的僉事。

    在總部下面分為兩個部門,分別是北鎮撫司和南鎮撫司,簡稱北衙和南衙。掌印是鎮撫,鎮撫下面是千戶。

    南北兩衙的職責又有不同,南衙負責風紀,類似於後世的憲兵。北衙則負責詔獄,乃是特務機關。

    北鎮撫司專司緝捕官吏一職,有明一朝,官員們一提到北衙,都是談之色變。夏儀這個北衙千戶乃是正五品,權力不小。

    “詹知縣你不用怕,我就問兩句話。”夏儀笑了笑,白牙閃動:“方才我在外面聽說你要加徵,用這筆錢給今上修宮觀,可實?”

    見詹知縣哆嗦得話都說不囫圇了,他又看了周楠一眼:“這位小哥,是不是?”

    周楠一直在旁邊端詳著這群聞名已久的錦衣衛,卻見這三人都好高個子,又生得儀表堂堂,心中不覺暗讚。不愧是天子的儀仗隊,果然帥氣。

    聽到他問,心中一動,就道:“對,詹知縣一直說要勸裕王為天子盡忠盡孝。我朝以忠孝治國,縣尊當為天下官員的榜樣。”

    這個眼藥下得有點狠,這是要置人於死地啊!生死關頭,詹知縣淒厲地叫了一聲:“姓周的,你這是要害本官嗎?夏千戶,本官可沒說過這話,冤枉,冤枉啊!”

    夏儀卻是一笑:“詹知縣你也不要害怕,這事我也是剛才聽到的,孤證不立,做不得準。”

    詹知縣大喜:“千戶明見。”

    周楠卻是大為失望,要知道明朝的言論管控是很嚴格的,這樣都整不到姓詹的,難道我想錯了。

    就在這個時候,讓周楠大喜過望的事情發生。

    夏儀突然將臉一扳:“詹知縣,我今天來這裡是有另外有話想問,請照實回答。”

    詹知縣:“什麼事?”

    夏儀:“詹知縣,聽說你前年年底,去年年初去過遼東鎮,我想問你,你去那裡做什麼?另外,聽說你押送了朝廷新配發給邊軍將士的一百匹軍馬。如今,遼東鎮有人把你給告了,說那批馬兒都是母馬不說,還都是不堪使用的馱馬,有沒有這事?”

    聽到這話,詹知縣如同五雷轟頂,整個人好像米口袋一樣癱軟在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他一張臉再沒有血色,整個人顫個不停。

    夏儀一屁股坐在主座上,翹起二郎腿,一臉和氣地說道:“你什麼也不知道是吧,不要緊,可以慢慢想的。今天想不起,明天再想。在這裡想不起,可以到京城再想啊!對了,詹知縣,你們縣有公館吧,是不是安排我們住下。我與知縣一見如故,還請你作陪。”

    這算是正式緝捕詹知縣了。

    可憐詹知縣上任還沒滿一個月就被錦衣衛拿了,世界上還真沒有這麼短命的縣官。周楠看得心中大爽:報應報應啊!

    其實,詹知縣究竟所犯何事,屋中的所有人大概能夠猜個十之**。定然是這廝仗了李妃的勢,做去了軍用物資買賣,以次充好,最後事情發了,完蛋了。

    眾典吏又看了一眼穩不住在笑的周楠,心中莫名其妙有了一個念頭:先是改土為桑新政盡廢,史杰人估計要在雲南那窮山惡水把那個知縣當到底,現在又是詹知縣被錦衣衛緝拿入獄。這兩任知縣都有一個共同點,都有周楠這個師爺。

    另外,還有和周楠有關的梅大公子被人毒殺。甚至他經常去吃飯的那就飯館的老闆牛二也被姦婦給害了。

    可見,這周子木就是顆喪門星,誰沾誰倒霉。

    想到這裡,眾人心中大懼,忍不住和他保持起距離。

    ……

    周楠見大家都看自己一臉的畏懼,雖然不明就裡,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暢快。

    遼東軍馬一事,姓詹的得了錢之後,不用想肯定會送一份孝敬到裕王府去。

    他若是悶聲發大財也就罷了,一旦牽扯到王府。若是被有心人拿出來上綱上線,就是藩王結交邊鎮。

    這又犯了明朝政治的一個大忌,就算王府可以保他姓詹的,他以後也沒有任何前程可言了。

    周楠一直擔心這個詹知縣將來會對自己不利,現在這塊心病算是去了。

    夏儀笑瞇瞇地看著躺在地上的詹知縣,道:“詹大人,縣公館我可找不著,還請你帶路吧……怎麼,耍賴皮啊,要不,我問別個兒?”

    說著就指了指周楠:“你叫周楠吧,安東縣學生員?果然一表人才,不錯,不錯,看到你,叫本官又想起當初在學堂唸書的時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過去,日腳過得真快啊,要不你來帶路?”

    周楠深恨詹知縣,自然樂意看他倒霉樣兒,就拱手笑道:“千戶請隨小生來。”

    春風得意馬蹄疾,周楠走得極快,不片刻就和三個錦衣衛押著詹知縣到了縣公館,將才上任不到一月的縣大老爺軟禁在一間屋裡。

    並吩咐公館的差衙役安排好相關人等的飲食起居,見一切辦好,就朝夏儀拱手道:“夏千戶,在下另有公務,先回去做事了。若有吩咐,可去禮房傳我。”

    周楠剛才一通忙乎,夏儀就站在一邊含笑觀看。

    見他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安排好一切,忍不住讚了一聲:“周師爺真是個能吏,不錯,不錯。”

    周楠心中得意,笑道:“當不起千戶的誇獎,其實我這個典吏也做不了幾天。”

    夏儀點點頭:“聽說過周子木你的事情,還真是一樁傳奇啊!你經歷過這麼多年的磨難,也沒被消磨胸中意氣,難得,難得。”

    又大大地誇獎了周楠一番,夏儀又道:“子木果風雅之士,我與你一見如故,今晚不妨留宿公館,你我聯床夜話。”

    在偵破了玄真案之後,周楠一聽到“聯床夜話”四字就心驚肉跳。忙道:“千戶留我,在下本該留下的。無奈家有河東獅吼,卻是從不敢在外過夜的,還請原諒則個。”

    “想不到堂堂周子木也畏妻如虎,算什麼大丈夫。”夏儀放聲大笑。

    突然,他一闆臉,喝道:“錦衣衛留客,你也敢不從,拿下了!”

    周楠大驚,愕然問:“千戶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又犯了什麼事,還請解釋?”

    夏儀照例露出雪白的牙齒,人畜無害一笑,道:“本官只是看你順眼了,要留你下來。至於你犯了什麼事,等下審訊的時候就知道了。週秀才,進屋吧!”

    反轉來得太快,就像龍捲風,不能承受我已無處可逃,我不要再想,我不要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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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明朝藥丸黨(求推薦票)





    進得屋中,卻見詹知縣正坐在床邊不住地顫抖。

    屋中只一張小床,一窗被子,作為錦衣衛的囚徒,夏儀可沒有好心給他們燒地暖。可想,今夜將非常地難熬。

    周楠也顧不得去想自己的事,叫了聲“借過”就爬上床去搶了被子。

    詹知縣發現不妙:“胥賊,你要做什麼,給本老爺讓開。”

    周楠:“詹大人,你現在可不是我的上司了,也別給我擺縣大老爺的架子。咱們現在都是階下囚,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己。再羅嗦,打你丫挺的。”

    說著,就揚了揚小沙鍋大的拳頭。

    詹知縣懼了,顫聲道:“你要做什麼,別亂來,我可是裕王府的人,須知得罪我的下場。”

    “得罪你又如何,今天我就要得罪得罪你,識相的讓開。”說著話就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著詹知縣。

    詹知縣如同觸電一般跳起來:“床讓給你,床讓給你。”

    外面傳來看門錦衣衛呵斥聲:“犯人,不要鬧,老實點。我不管你們以前是什麼官職,到咱們手頭就是犯人。休說小小一個七品官,落到咱們手頭的侍郎、尚書多了去,是龍得盤著,是虎得給我蹲著。”

    聽到這話,想起自己的處境,周楠心中一緊。自己被錦衣衛抓還真是莫名其妙,一個鄉下秀才,小縣城的典吏,無論怎麼想,都和北鎮撫司扯不上關係啊!

    他縮在被子裡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眉目。

    至於那詹知縣則坐在椅子上低聲地哭泣起來,宛如杜鵑泣血。

    他這婉約綿長的哭聲叫周楠心煩意亂,再沒辦法思考,連連喝了好幾聲,見沒有效果。只得溫和地說:“詹通,你也別哭了。你不是裕王府的人嗎,就算犯下天大的罪,李妃娘娘也會保你這個親戚。不像我……”

    說罷,就嘆息一聲。

    詹通是詹知縣的名字,他是京城通縣人氏/

    “你知道什麼,你一個鄉下的小吏員,知道什麼,我這次是死定了,王府可不會來救我的。”說著,他又掩面長泣。

    “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情,我怎麼就不知道了。”周楠看他哭得慘,心中好奇,正要問。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經不早,雲娘若是不見自己回去,不知道會擔心成什麼樣子。

    突然就預感自己好像有些不妙。

    天色漸漸地黑下去,陸續又有人被抓進縣公館。

    到最後,整個安東縣衙被夏儀一網打盡。

    知縣詹通被捕,縣衙承發房典吏詹師爺作為詹通的管家,當年參與了遼東鎮軍馬案,也走不脫。

    縣衙禮房典吏周楠,作為告發者,後來又因為殺良冒功當了被告,被捕。

    最倒霉的是歸縣丞,這丫聽說詹知縣要來的時候,為了討好,派人送過去一塊谷紋玉壁,說聽聞李妃娘娘喜歡收集商周古董,此物材質極佳,聊表心意。地方官結交王府也不算什麼事,可是正好遇到錦衣衛,對不起,你得把這事說清楚了,抓!

    縣一二三四號領導盡數被雙規,安東政府工作徹底停擺。

    連歸縣丞也被捉了,這才是只要和周楠有個交集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也坐實了他喪門星的雅號。

    看到連詹師爺和歸縣丞也進了公館,詹通面上慘無人色,喃喃道:“完了,完了,全完了。詹師爺被抓也就罷了,就連歸大人也進來了,可此案已經引得朝堂震怒,咱們全部要完。”

    “詹通,你也別說喪氣話,什麼要完要完的,你是藥丸黨嗎?”周楠聽他叫得心亂,禁不住罵了一句。

    詹通一楞:“什麼藥丸黨?本官只聽說過楚黨、晉黨、閹黨、東林黨,卻沒聽說過藥丸黨。”

    周楠:“你一天到晚要完要完,這不是藥丸黨嗎?”說著話,自己反被自己逗樂了。

    錦衣衛行動力爆表,很快,就開始審訊人犯。

    先是詹師爺,然後是歸縣丞,接著就是這屋的詹知縣。

    原本以為錦衣衛審訊犯人,怎麼也得將烙鐵、老虎凳、竹籤等十八般刑具抬出來。可傳說中的慘烈叫聲並沒有傳來,夏儀似乎很和氣,只細聲細氣地問話,然後做記錄。

    周楠豎起耳朵聽了半天,因為隔得遠,又不順風,卻聽不出端倪。

    等到詹通回來,這個白胖子的臉色更加蒼白,只悶悶地坐在椅子上,抬頭看著房梁,手不住地摸著腰帶:“要完,要完!”

    周楠可不想睡到半夜,被一泡尿憋醒,睜開眼一看就看到房樑上掛著一具屍體,那也太晦氣了。忍不住勸道:“老哥,你可別想不開啊。世界上沒有過不去的坎,事情不到最後時刻,不要輕言犧牲。”

    正說著話,門突然大開了,只見夏儀大步走了進來:“周子木,起來,請吧!”

    周楠好整以暇地穿好衣裳,道:“可是要審我了?”

    夏儀搖了搖頭。

    周楠笑道:“不是審我,那就是要放我回家?我就知道我是被冤枉的,你們錦衣親軍明鏡高懸,拜的是岳鵬舉,絕對不會冤枉好人的。”

    夏儀繼續搖頭,他身邊一個力士道:“犯人閉嘴,時辰已到,該上路了!”

    詹通大驚,一個縱身跳起來,號了一嗓子:“別殺我,別殺我……”

    就在電光石火之中,夏儀一個鳳眼拳擊到詹通的喉結上,打斷了他的慘號,隨手將一塊破布塞進詹知縣嘴裡。

    說時遲,那時快,那個他身後的力士啪啪兩聲就卸掉了詹通的肘關節。

    動作麻利得令人髮指,令人毛骨悚然。

    可憐詹通口不能言,雙手關節錯位。也不知道是痛苦還是恐懼,眼淚無聲淌滿胖臉。

    周楠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逃跑了,很乾脆地扯下枕巾,圍在自己嘴上,又在腦後打了個結。又將雙手朝前一伸,示意可以捆上了。

    他的動作如此之快,叫夏儀一愣。然後笑了笑:“周子木你倒是個妙人,罷了,只要你不叫,我既不折你的手腳也不捆你,走吧!”

    外面另外一個力士已經點燃了燈籠,用一根繩子牽了詹師爺和歸縣丞,“千戶,可以出城了。”

    外面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已是黎明卯時。

    很快,一行七人就出了安陽縣,又行了大約半個時辰,就來到郊東外的淮河邊一個廢棄小碼頭邊。

    只見這裡蘆葦遍地,極目所至,一片蕭瑟,竟看不到半點人煙。

    夏儀將幾人的口中的破布扯掉,又啪啪兩人給詹通接上關節,轉頭問一個手下:“可是這裡?”

    一個力士回答:“禀千戶,就是這裡。”

    夏儀:“挺安靜的,此地風水絕佳,可為陰宅。”

    眾人大驚,以為這裡是自己的葬身之所,同時癱軟在地。

    詹通照例喊了一聲:“要完,要完。”然後放聲大哭。

    只周楠負手而立。

    夏儀倒是好奇了:“周子木,你不害怕嗎?”

    周楠哈哈一笑:“夏千戶,沒錯,你們北衙是有逮捕、審訊犯人的權力。可是,你連審我都沒審,就要將我處決,這不合常理啊!再說,你將我們通通殺光,對你不但沒有好處,反會給你惹來麻煩。詹通好歹也是李妃娘娘的親戚。對你來說就是燙手的熱山芋,丟出去都還來不及,哪裡會有自己來當這個惡人的道理。夏千戶能官居正五品,想必不是一個笨人。所以,我猜你這是給咱們開玩笑,想殺殺我等的威風,挫挫我們的銳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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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又被周秀才坑了





    夏儀上下打量了周楠半天,一笑:“周子木你也聰明得緊啊,某隻是說這里風水好,並沒有說要將你等埋在此地。”

    一個力士對著蘆葦拍了拍巴掌,很快就有一條小船劃了過來。

    夏儀三人押著六人上了船,連帶船夫,十個人將小船擠得滿滿噹噹,就朝河心劃去。

    見夏儀不殺自己,詹通這才鬆了一口氣,大著膽子問:“敢問千戶可是要押我等進京查緝遼東鎮軍馬案,下官真的是冤枉啊!”

    “你已經不是官了,落到我手頭就是犯人。至於你冤枉不冤枉,我說了也不算。到了京城,北衙審問之後,上頭會給給定論。咱們等下會在前頭換大船,先去淮安,然後北上。”

    夏儀見犯人們都老實,說話也和氣起來。實際上,從他第一次出現在縣衙,都一副十世善人模樣。畢竟是一個正五品的千戶,做事也得講究體統。

    聽說要被押送到京城,周楠大驚:“夏僉事,這事和我可沒有關係,你抓我做什麼?”

    “怎麼沒關係,關係大了,你好好想想自己幹過什麼好事?怎麼,想不起來嗎?”

    見周楠一臉迷糊,夏儀淡淡道:“王府軍馬案就是你告發的,需要我詳細將來龍去脈說一遍嗎?”

    周楠驚得冷汗都下來了:“是我告發的,我記不得了,需要需要。”

    “好,那我就將案子從頭到尾說一遍,希望周子木你能夠恢復記憶。”夏儀板起臉一字一句地說起來。

    話雖然不長,卻將這事說了個清楚。

    原來,裕王府一直都在做各項軍用物資的生意,比如將士的糧秣、軍馬、被服,隻鐵器和軍械不碰。這筆生意已經做了兩年,來往數額巨大,每年都能獲取好幾萬兩銀子的利潤。

    如此巨大的利潤,又是政府採購,其中必然有以次充好的貓膩。難免會引人眼紅嫉恨,或者所謂的正直之士的憤恨。

    比如當初的那個周秀才就是這麼的迂夫子。

    他在遼東鎮遼海衛戍邊的時候,因為有知識有文化,得了上頭賞識,被提拔成犯人頭頭,掌握著機要。

    在一次偶然中,周秀才發現,王府賣到遼海衛的軍馬質量很差,都是不堪使用的馱馬、挽馬,根本上不得陣。最氣人的是,數量也不對。比如本來帳面上是一百匹戰馬,可到地方卻只有五十。

    去問,回答說,這五十匹都是母馬。如果不夠,你們配種吧。只要每匹母馬都生一匹駒子,不就湊夠一百了,笨!

    這他娘純粹就是雞生蛋,蛋又生雞的混蛋邏輯。

    周秀才不忿,上書把裕王府給告了。

    這才有朝廷派錦衣衛查遼東軍馬案,這才有夏儀來安東捉拿詹通進京一事。

    說完,夏儀最後補充一句:“對了,周子木,除了這件案子。遼東鎮還告發你殺良冒功,手上沾著兩條無辜百姓的人命。你說,你是不是應該跟本官去一趟北鎮撫司,把問題交代清楚?”

    “坑,徹底被坑死了,周秀才啊周秀才,想不到你竟然是這麼樣的一個人……”周楠有種無語問蒼天之感,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又被周秀才給坑了,這次,真真是藥丸!”

    裕王是什麼人,當今準儲君,將來可是要繼承皇位的。雖說有“二龍不相見”的禁忌,父子兩已經十多年沒見面,朝廷也沒有立太子。可天下人都知道,裕王就是儲君,誰人不去巴結。

    王府要做九邊的軍資生意,那可是送上門來的大機緣,身為邊鎮總兵官,誰不是將王府派出來的人接待得妥帖。

    將來王爺做了天子,念到你的好,你這個官大可穩妥地當下去,說不定還能升上一級。

    不過,大明朝官場又有一個不能碰的紅線:藩王不能結交鎮軍。

    一碰就死,概莫例外。

    於是,邊軍和王府就形成了一種默契,生意照做,對外卻守口如瓶。

    周秀才估計是讀書讀出了一口浩然之氣,雖千萬人,吾往也!

    知道這事之後,大怒,以次充好,皇子結交外鎮軍官,這還得了,不但將王府給告了,連帶著鎮軍的相關人等也不放過。

    遼東鎮大約也是被這個不開眼的酸秀才給激怒了,吩咐下去,直接把周秀才給滅了口。

    在叢林社會的古代,在邊軍,更是殘酷的弱肉強食世界,軍鎮要讓一個囚徒從世界上消失不要太簡單。

    這大概也是周秀才當初為什麼突然暴斃的原因,因緣集會,穿越到明朝的現代人周楠冒用了他的身份,一路逃到了安東,並混進了縣衙。

    聽說周秀才刑滿回到了老家,遼東鎮估計心裡也是奇怪,這人不是死了嗎,怎麼活過來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算了,害一次是害,害兩次也是害,就將一個殺良冒功的罪名安到周楠頭上,欲除之而後快。

    周楠瞬間想通其中的關節,心中氣苦:老周啊老周,你這又是何必了,馬上就刑滿釋放了,回家過你的小日子不好嗎,幹嘛要去捅馬蜂窩?你死不要緊,怎麼還牽累到我了?

    這明朝的書生君子正人清流,依我看來,都是na?ve。

    “原來是你這胥賊告發的,週賊,我與你同歸於盡!”突然,詹通大吼一聲朝周楠撲來。

    詹知縣這人雖然蠢笨,可以前在王府走動,眼界一開,對明朝政治的遊戲規則門清,他自然知道此事的後果。

    或許,到最後王府和邊鎮屁事沒有,自己這個小角色說不好要被拋出來做背鍋俠。

    為了快刀斬亂馬解決此案,估計王府也會同他撇清關係。

    反正三個字,“死定了!”

    兩人頓時扭在一起。

    船本小,滿滿地擠了十人,吃水也深。詹通是個大胖子,周楠體重也不輕。這一扭打,船就傾到一邊,一道浪打來,濁黃的江水潑了大家一身。

    船夫驚惶大叫:“別打了,要翻了!”

    夏儀下意識地站起來要去分開二人,他不站還好,一站起來,重量就壓到周楠和詹通一邊。

    周楠和詹通撲通撲通就掉下水去,就連他也失去了平衡朝水中撲去。

    “小心!”一個力士伸出手來要去抓夏儀的腰帶,卻只抓到他的腰牌,頓時將那絲滌給扯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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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麼奇怪的要求





    頓時就亂了,船上的人如同下餃子一樣落了滿河。

    扑騰了半天,大家總算**地回到船上,說不出的狼狽。

    可憐現在乃是二月,渾身濕透,被河風一吹,都冷得劇烈顫抖。

    大家都手忙腳亂地將身上的衣褲脫掉,赤條條地坐在船上,光豬十壯士圖窮匕見,說不出的蟲二。

    夏儀雖然身子壯健,卻也冷得不住發顫。他看著周楠和詹知縣,“你二人不要再打了,這麼冷的天,掉進水里會沒命的。”

    一個錦衣力士驚叫:“千戶,駕帖,駕帖!”

    只見,他打開隨身攜帶的一個錦盒,一看,裡面的幾張蓋著紅印的紙被江水一泡早已徹底糟爛。

    所謂駕帖,就是明朝中央司法機關出具的逮捕犯人的文書,用做通關文碟路引文憑。

    夏儀強笑:“駕貼壞了,不還有我們錦衣親軍的腰牌嗎?”

    那力士又顫聲道:“千戶,你的腰牌,剛才被屬下扯斷,掉進河裡去了。”

    “什麼!”夏儀厲聲大叫,再無半點先前從容溫和模樣。

    那力士驚慌地跪下:“僉事,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周楠:“掉了就掉了唄,你的掉了,其他人的腰牌還在。”

    夏儀:“你懂個屁?”

    他如此不客氣,周楠也惱了,淡淡道:“怎麼,還想撈起來。要不,你先在這船幫子上刻個印,做個記號。”

    “對對對,這個主意好。”剛才還同周楠打死打活,此刻聽他這個刻舟求劍的典故用得有趣,詹通忍不住大笑起來。

    “都怪你,都怪你這個該死的東西!”夏儀紅了雙眼,一拳打到詹通的肚子上。

    這一拳力量好重,發出蓬一聲響。

    可憐詹通雖然長著奶油肚子,天生就帶著護甲,還是經不住這一擊重拳。

    頓時張大了嘴,紅著臉,好半天,才彎下腰,哇一聲將昨天的午飯吐進淮河裡。

    說起來,從昨天中午到現在,大夥兒還粒米未進呢!

    看到夏儀猙獰的面容,眾人才記起他是個人見人怕的錦衣衛,都戰戰兢兢,再不敢說一句話。

    船默默行了一段路,就在大家都快要凍僵的時候,上了一條大船。換身了乾淨衣裳,喝了一碗熱湯,總算回了魂。

    船行江心,一帆風順,走得極快。夏儀也不怕大家走脫,任由周楠等人在甲板上走動。可惜詹通吃了那一拳後估計是受了不輕的內傷,懨懨地躺在船艙裡,動彈不得。

    周楠靠著船舷,看到安東縣的南水門迎面而來,又從身後掠過。

    這座自己戰鬥過的縣城越來越遠,最後終於看不見。

    好幾次他都忍不住要跳下水去,一口氣遊回縣城。

    可這事他也只是想想,真那麼做就是找死。

    且不說這幾個錦衣衛水性過人,要抓自己回來易如反掌。就說這麼冷的天,真下了水,用不了片刻就會被凍僵。淮河如此寬闊,到死也遊不到岸邊啊!

    自己出門一日一夜,現在又被錦衣衛抓走,不知道云娘現在會擔心成什麼樣子。

    她一個人在安東,日子又該怎麼過下去啊?

    周楠第一次有種擔憂和傷心的感覺,胸口陣陣發酸,這就是所謂的牽掛吧!

    好在周楠離開安東的時候為雲娘留下一套房子和五百多兩白銀,還有幾條船,足夠她生活了。

    活下去,活下去,等過了這一關再和雲娘團聚。

    突然間,一條清麗的人影從心中閃過,那是梅二小姐。她知道這事之後,會為我周楠傷心嗎?

    船行一日,就到了淮安府。

    那邊早已經準備了兩條船,三個錦衣衛分成了兩撥。

    一撥由那兩個力士押運詹師爺和歸縣丞先走,另外一撥則是夏儀、詹通和周楠。

    周楠大覺奇怪,問夏儀你這是要做什麼,大家怎麼分開了,你一個人押我們倆,不怕咱們逃了嗎?

    夏儀笑了笑,只說周子木你是個聰明人,斷不會如此鹵莽的。你們二人是要犯,本官自然要親自看管。其實啊,我與你們也沒有私人恩怨。都是公務,大家互相配合,到北京之後各走各路。

    周楠嘆息:“是啊,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與其逃避,還不如勇敢面對。放心好了,我們不會走的。到北京進北衙之後,還請千戶念在咱們同乘一條船,同舟共濟的情分上多多照顧。”

    逃跑,別開玩笑了,在到處都要路引的明朝根本就沒處逃。再說逃去哪裡,回家,回家之後人家不知道跟過來。畏罪潛逃,罪加一等。

    “同舟共濟,說得倒是有趣。”夏儀笑了笑,道:“也是,放心好了,這案子交上去之後,如果二位進了我北衙喝茶,定不為難。不過,以兩位的品級,怕是進不去的。”

    也對,北衙乃是詔獄。你不是四品以上的官員,不是名滿天下的大名士還真沒資格住裡面。聽人說裡面一個犯人住一間院子,還配有小灶和事務員、公務員、警衛員,待遇極好。

    就好像現代社會,你一個小流氓也想住秦城,配嗎?

    想到這裡,不但周楠,就連詹知縣也是一臉晦氣:“本縣要住北衙,本縣可是王府的人,本縣不服。”

    周楠沒好氣:“哪裡有哭著喊著進詔獄的,我活了二十七年,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麼奇怪的要求。”封建社會,等級森嚴,論資排輩。就算是坐牢房也有講究,官本位的世界好生可笑。

    夏儀哈哈大笑起來:“對對對,本官活了四十二年,不也同樣沒有聽到過這麼奇怪的要求。”

    分船之後,歸縣丞、詹師爺等人的船自北上而去。

    周楠他們卻一拐朝南行駛,不一日就到了寶應。接著就是高郵,然後是揚州。

    到揚州之後,船進入長江,又順流而下朝東面行去,不兩日就看到南岸邊有一圈殘破低矮的城牆,竟是一座城市。

    “到地頭了。”夏儀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二位,下船進城吧!”

    周楠抬頭看去,卻見城樓上寫著《江陰縣》三個大字。頓時大驚:“夏千戶,咱們不是去北京嗎,你一路南行,現在更是過了長江,究竟想幹什麼?”

    夏儀:“我在江陰另要公務需要處置,等辦完,自然押你們回京,稍安勿躁。”

    正說著話,詹通突然“哇”一聲將先前吃過的午飯盡數吐了出來,其中還著血絲。

    原來他那日中了夏儀暴怒下的一記重拳,已然受了不清的內傷。這幾日車舟勞頓,再扛不住。

    將午飯吐出之後,可憐詹通突然失去了力氣,委頓在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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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兩虎一豬落平陽(一)





    夏儀:“詹通你沒事吧?”那日他被詹知弄下水去,大怒之下下了辣手。詹通這幾日都懨懨地呆在船上,有氣無力的樣子。

    此刻見他竟吐出血來,心中也是後悔,正要伸手去扶。

    這個時候,突然間嗓子眼裡有一種難以遏制的麻癢襲來。頓時,就忍不住咳嗽起來。

    這一咳就一發不可收拾,須臾,就滿面通紅,渾身熱汗,身上竟有些發軟。

    周楠扶起詹通,又看了看夏儀,擔心地問:“千戶,你不要緊吧?”

    夏儀:“咳……咳……呼,不要緊,大約是那日落水受了涼,這幾天……咳咳……勞累了,竟頂不住,到客棧休息一會兒就好。”

    周楠大奇:“夏千戶,你好歹也是千戶,又是京城錦衣衛的,何等身份,自然要去驛館,怎麼住客棧了?”

    夏儀低喝道:“你管我住哪裡。”心中卻是暗想:那日你和姓詹的害大爺落水,駕帖泡壞了,腰牌掉進水去,如何證明我是錦衣衛的官,驛站自然是住不成的。得,自掏腰包住客棧吧。這才是打掉門牙和血吞,自認倒霉吧!

    再說了,我來江陰可不能驚動官場上的人,如何能去驛館?

    詹通吐了肚子裡的存貨之後,總算好了些,喘息道:“夏千戶你也真是,出門辦差哪裡有自己貼錢的,奇怪也哉。”

    周楠“哦”一聲:“我明白了,詹知縣,驛站那地方是能住人的嗎?裡面的被子一年才洗一回,養的蝨子黃豆大小。千戶是個講究人,可受不起這個罪。如今你詹大人要去驛站自去就是,我跟夏千戶。”

    的確,像驛站這種吃財政飯的郵傳系統,吃的是大鍋飯,抱的是鐵飯碗。干好幹歹,每月也就那幾錢銀子工食錢,效率嘛自然低得可怕。就周楠所知,安東縣的驛站就臟得叫人沒眼睛看。

    在後來,崇禎皇帝大約也是覺得驛站那些人實在是可惡,決定引入競爭機制,砸了他們的鐵飯碗,結果砸出一個李自成來。

    詹通聽周楠說驛站裡臟不說還有蝨子,嚇了一跳,喘著氣說:“那好,我還是跟你們一起住客棧吧。”

    說著話,三人下了船,朝江陰縣城裡走去。

    縣城的城門摟子好像被火燒過,城樓倒塌了半邊,到處都是黑色的痕跡。進得城中,眼前的景象更是蕭瑟。

    只見大街是非常安靜,蕭瑟得緊。幾乎看不到幾個人,隻時不時有幾個路人經過,這其中還有不少兵丁。無論是兵是民,都面帶菜色一臉愁苦。

    周楠一想,才明白,江陰地處長江水運要衝,和北面長江江心島中的靖江縣一樣乃是兵家必爭之地。從倭亂起時,這裡就是戰場之一,時不時被倭寇禍害一回,已然敗落了。

    江陰在後世可是一座大城,但在明朝嘉靖年間,和其他縣份一樣就橫平豎直兩條主街和十幾條小巷。

    問了行人,找到縣城裡最好的一家客棧住下來。又向小二打聽,周楠才知道。在正德年間,江陰縣城裡本有居民六萬多人。經過幾次兵火之後,老百姓都逃到江北去了。如今,能湊足一萬人都夠戧。

    一萬人不到,也就是後世一個鄉場的規模。

    其實,客棧裡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且住宿費貴得驚人。周楠三人各自住了一個雅間,每日房錢合計在一起竟達到驚人的三兩銀子,這已經是五星級酒店的標準。

    夏儀乃是京官估計也享受慣了,倒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至於詹通,他以前吃喝拉撒就沒自己出過錢,對這事兒也沒個概念。

    周楠卻不依,呵斥那個小二:“你這開的是黑店吧,貴成這鳥樣。”

    小二冷笑:“客官你若是不滿意,大可出去訪訪這縣城裡都這個價。你們若不住,盡可去別家。這兵慌馬亂的,能有一個地方落腳就算是不錯的了。”

    夏儀看看天色已經不早,加上自己又咳得厲害,再不能走路。就擺手:“算了,住下,只開兩個房間。小二,可有吃食弄些過來。”

    很快,一桌酒菜就擺到夏儀房間裡。菜色也簡單,就一條魚,一份韭菜炒雞蛋和一份炒麥苗菜,一小盆糙米飯。吃完一算帳,飯錢一兩銀子。

    這下,即便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詹通也怒了,“這什麼東西,魚江里有的是,也值不得什麼。唯一管錢的就這雞蛋,直娘賊,是鳳凰蛋嗎?若是在安東,本縣非用板子打死你這賊子不可。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

    那小二是牙尖嘴利之徒,喲一聲:“原來是個大人,既然是大人,為什麼不住驛站。對了,來咱們縣的大人物可都是住在縉紳鄉老的宅子裡,什麼時候淪落到小店裡來了?你們也不出去訪訪,這常州府年年受兵,地裡就沒種莊稼。所有吃食都要從外地遠來,路途遙遠,豆腐也盤成肉價錢了。這還是我們武進縣的應德公擊敗了倭奴海匪,這才保得了糧路通暢。換成兩年錢,三位爺吃的這頓飯收五兩十兩你們也別喊貴。”

    他口中的應德公就是鳳陽巡撫,抗倭戰爭江北的總指揮唐順之。

    唐順之,字應德,常州府武進縣人。

    如今,他正在老家招募士卒,編練兵勇,準備和倭奴決戰,行轅暫設在這江陰縣城裡。

    周楠三人一想,剛才在街上經過時,街上店鋪都關著門,自然也沒有賣菜賣米的販子。戰爭時期,物價飛漲也可以理解。

    當下就不再說話,皆悶頭吃飯。

    夏儀臉有點白,吃了兩筷子就沒有胃口,自回房間裡睡覺。

    至於周楠,雖然身子健康,可經過這幾日的折騰,也累得夠戧,食量只有往日四成。

    倒是詹通,將剩餘的飯菜包了圓,直吃得肚子微微墳起,眼睛裡尤自閃爍著飢惡的光芒。嘀咕道:“周子木,根本就吃不飽啊,要不將夏千戶叫起來,讓他再添兩個菜?”

    “要叫你自己叫,詹大人生財有大道,難不成還吃不起?”周楠翻了個白眼。

    詹通:“如果在安東自然沒什麼,可我身上不是沒錢嗎?”

    周楠和詹通都是突然被雙規,黎明就被帶出安東縣,身上沒現銀不說,就連稍微值點錢的配飾也被錦衣衛搜走了,防的就是他們逃跑。

    此刻,自然是不名一文。

    周楠拍了拍自己的腰:“我跟你一樣啊,至於夏儀那裡,那廝咳得厲害,估計是病了。這人一病脾氣就不好,老哥你就忍忍,別去觸他的霉頭吧!”

    “忍……怎麼忍,我們胖子經不得餓,要死了,要死了。”

    吃過飯,見天色已暗,周楠和詹通回到房間裡。他自然是老實不客氣地將床搶了,一腳將詹知縣踢去坐椅子,還說:“老詹,你練過氣功嗎?我看你內傷有點重,不如意守丹田,默運大周天,沒準明天就痊癒了。”

    詹知縣和周楠風雨同舟,路上吃過他幾次捉弄,不敢惹,只得縮著身體坐在椅子上假寐。

    天氣還是很冷,尤其是在江陰這種潮濕之地。到了下半夜,寒氣更是如蛇一般滲進骨子裡去。

    睡到半夜,周楠突然聽到低低的呻吟。睜開眼睛看去,只見詹通渾身都在亂顫,抖得厲害,滿屋都是他上下牙關相互磕擊的聲音。

    他吃了一驚,躍下床,摸了摸他的頭,觸手處一片火燙。心中立即明白,詹通內傷嚴重,加上又累了,傷勢立即加重。

    “老詹你沒事吧?”

    詹通一臉慘然:“子木,本官大約是夠戧了,今日這是藥丸。”

    “得,床讓給你,也別說我欺負人。”周楠將他扶上床去,替他蓋好被子,沒好氣地說:“也就發了燒,就別當你的藥丸黨了。睡一覺明日就會好的,剛才你那麼能吃,應該死不了。我到伙房去看看能不能幫你弄碗熱湯來,明天再叫夏千戶給你請郎中。”

    詹通:“子木你大約是不知道,我這人越是害病,越是能吃,還得大油大葷。你也別弄什麼熱湯了,如果有吃的尋一些來,哪怕是個窩頭也好。”

    周楠出了房門,進了伙房,叫醒伙夫,許下一錢銀子的好處,叫他做了一碗荷包蛋,端回房間。

    嗅到香味,已經昏沉沉睡過去的詹通醒過來,搶過碗,一口氣囫圇吞了四個雞蛋,這才歇了一口氣。眼淚就落到碗中,激起一圈漣漪:“慘,慘,慘。想我詹通少年時在通縣碼頭給人抗麻包養活老娘,吃盡了人間的萬般苦。臨到中年,終於叫李妃娘娘看上了眼,給了差使,竟做到正七品知縣的位置上,這可是以往做夢也不敢夢見的美事。”

    “這幾年,我掙了以前不敢想的錢,吃過以前想像不到美食。可現在卻淪落到這種地步……我不想死,我還想過好日子啊!”

    周楠看他傷心,勸道:“你也就是販賣了幾匹軍馬去遼東鎮,多大點事,王府不會不管你的,安心好了。”

    口中雖然這麼勸,心中卻也覺得,這個詹老哥這次進京,估計還真夠戧了。你是王府遠親,又是個不重要的小角色,你不背鍋誰來背鍋?

    又一笑:“老詹,你現在怎麼不喊藥丸了?”

    詹通:“藥丸。”然後頭一偏就沉沉睡去。

    周楠也顧不得什麼男男大防,脫了鞋睡到詹的的腳邊,嗅著他的腳臭半夢半醒地睡了一夜。

    只感覺姓詹的渾身火熱,直烤得他出了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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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兩虎一豬落平陽(二)





    第二日,周楠起床,一摸詹通的額頭,依舊熱得厲害。喊了幾聲,他只支吾了幾聲,卻沒有其他反應。

    周楠心中擔憂,忙跑去敲夏儀的門:“夏千戶,詹通好像病得厲害,是不是請郎中回來瞧瞧/”

    門開了,夏儀走出來,道:“應該是內傷加上風寒,咳……咳……別說是他,我感覺也有些撐不住,等下辦完公務,就去請。”

    “公務,什麼公務?”周楠忍不住問,想了想,錦衣衛負責的是查緝百官,偵探敵情。情報組織紀律嚴明,就算問了,人家也不肯說:“夏千戶你咳得厲害,要緊嗎?”

    “沒事的,以前我在寧夏衛所當差的時候肺上中過一箭,一受涼就咳,吃幾副藥就好。周楠,我身子有些軟,勞煩你扶我過去。”

    夏儀那天落水,脫掉濕衣之後周楠就看到他右胸有一個酒盅大小的疤。原來是被被箭射出來的,說不好還是強弩。就這樣也活了下來,命倒是有些硬。

    周楠落到錦衣衛手裡,前景不妙。如果能夠和夏儀結好,將來也能少吃點苦頭。這個機會倒好,如何不願意。就扶了他出了客棧,藉著天光一看,頓時大吃一驚

    只見夏儀滿眼都是紅絲,面色蠟黃,精神萎靡到了極處。

    他提要去的地方是設在江陰城中的錦衣衛衛所。

    明朝錦衣衛一共有十四個衛所,分別駐紮在十四個大城裡。

    江陰城中本沒有錦衣衛,因為地處抗倭戰爭的第一線,南京千戶所就在這裡設了個派出機構,由一個千戶統轄,為唐順之的抗倭軍效力。當然,其中未免沒有監視之意。

    按照明朝的軍制,大軍出征,文官掛帥,武官負責具體作戰。除此,朝廷還會派一個太監做監軍,再派一個錦衣衛軍官進軍營負責情報工作。

    文、武、太監、錦衣衛特務,四個系統相互牽制,相互監視。

    周楠不解:“南京千戶所的千戶,好大官職,可能到江陰縣來嗎,你們錦衣衛究竟有多少千戶軍官?”

    夏儀說,錦衣親軍衙門,南北衙各有兩個千戶,加上十四所,一共十八名,這是實授。其他還有加頭銜,恩蔭、寄祿,和升職後不實任的,有一千多人。

    周楠看了看走一路喘一路,咳得身子弓成蝦米模樣的夏儀,心想:看這位夏儀的狼狽模樣,估計也不是實授的千戶。否則,也不會被衙門派到安東來抓我和詹通這兩個大明政的芥子角色。現在又派到前線來出公差,老哥,你混得有點挫啊!

    夏儀又說,這個江陰城中的千戶是他相熟,以前見過幾面。等到了地頭找著人,說了事,取了回執就回京城,也耽擱不了兩日。等做完這事,一路順著大運河北上,也就一半個月就能將他們交付有司候審。

    見周楠臉不好,夏儀笑了笑,說,職責在身,得罪了。

    他這次來江陰確實是領了上頭的秘密命令要口頭傳達給這邊的千戶軍官,又帶回這邊的情報,錦衣衛本來就是乾這個的,這才是他這次出京辦差的重點。至於詹通和周楠,也就是隨便帶回京城去罷了。

    江陰縣城不大,走不了一壺茶的工夫,就找到了錦衣衛的衛所。

    衛所里安靜得很,只一個爛眼圈的老頭提著笤帚百無聊賴的掃地。一問,回答說,應德公最近聚攏了軍隊要和倭寇開戰,所有里的人都被徵調出去聽命了。

    夏儀又問什麼時候能夠回來,爛眼圈老頭回答得異常簡捷:“鬼知道。”

    又問:“去哪裡了?”

    回答依舊是:“鬼知道。”

    夏儀沒個奈何,只得同周楠說:“罷了,先看病,這病不能拖,過得兩日咱們再過來。”

    又問了方向,周楠扶著夏儀找到一個郎中。

    那郎中大約七十出頭,發須皆白,一看就是得道高人。見到兩人,不等周楠先說話。他就“哎喲”一聲指著夏儀:“這位先生,老夫看你面色潮紅,咳嗽聲不斷,應該是肺上有疾。想來舊年受過外傷,傷了肺經。今又著了涼,加上勞累過度,這才沈痾不起,可是當過兵?”

    夏儀一聽,大驚:“先生高明,還請救我一救。”說著又是一陣劇烈咳嗽,咳得滿眼都是淚光。

    憑完脈,開了方子,夏儀又記起客棧裡的詹通,請郎中出診。

    到地頭,看到詹知縣,郎中又“哎喲”一聲,對夏儀說,這應該是個貴人,和客人你受的外傷不同,他卻是內傷,也就是在這幾日的事情,還好遇到我,不然,再拖延幾天,只怕就沒命了。

    這下,夏儀對郎中是徹底服氣了,就連郎中開出的二兩銀子的診金也覺得物超所值。

    本以為,用了那白髮郎中的方子會藥到病除。

    然並卵,吃了兩天藥,夏儀的咳嗽還是沒能止住。每到夜裡,滿客棧都是他聲嘶力竭的咳咳聲,聽得人心中焦躁。

    至於詹通,已經高燒不退,整日混睡,滿口都是胡話。只每到吃飯的時候,會莫名其妙地清醒片刻。將桌上的飯菜搶光,就重新陷入昏睡。

    在病床上躺了兩天,夏儀這次沒用周楠扶,一個人去了錦衣衛千戶所。然後,又陰沉著臉回來。

    問他可找著人了,回答說還沒有,那邊的戰事正吃緊,要十日才回。

    得,繼續等吧。反正大家病成這樣,就算交卸了差事,也沒辦法走,還不如先調養好身子再做計較,周楠這麼安慰夏儀。

    夏儀難得地嘆息一聲:“也只能這樣了,我再去看看郎中。”

    事實證明,那個白頭髮郎中就是個庸醫,接下來大約十時間裡,詹夏二人又從他那裡開了幾副藥,倒在垃圾低裡的藥渣沒有一秤也有八斤,結果依舊沒有任何效果。

    夏儀日咳夜咳,整個人瘦了一圈,顴骨高高墳起,眼睛裡時刻閃爍著不健康的紅光。詹通的燒到是退下去了,但病情時不時反复,每天清晨天涼的時候會燒上一陣子,到下午氣溫上升就恢復正常。至於晚間,反正他吃了飯就會去睡覺,發不發燒倒不要緊。

    住著堪稱五星級酒店價格的房間,吃這天價飯菜,喝著中藥,見天幾兩銀子出去,換誰都受不了。

    人出門在外,也不可能帶太多現銀。夏儀為了行走方便,從京城出來隨身帶著十兩銀子,又兌了二兩黃金。如今,三個人見天消耗,竟花了個精光。

    半個月下來,竟欠下店家十兩房飯錢。

    這十兩也僅夠三日所需,再這麼下去,鬼知道最後還差人家多少。

    周楠作為團體中唯一的健康人,自然負擔起照料二人的重任。閒著無事的時候要么在城中亂逛,要么就去書店租一本演義書兒回來看,好不容易得瞭如此悠閒時光,倒是胖了一圈。

    見夏儀的荷包空虛,周楠建議乾脆三人擠一間屋好了,也能節約些。話說完,他就想抽自己一記耳光。三人一間屋,二位病的厲害,肯定要佔床,難不成自己還睡地上去?

    夏儀有些氣悶:“三個人怎麼擠,休要再提此事?”他好歹也是錦衣千戶,正五品的武官。雖說在文官當國的大明朝,五品軍職實在不怎麼值錢,可好歹也是威風過的,是個喜歡享受的人。

    話音剛落,進店的小二突然闖進來,“喲”一聲:“這位老爺還真是講究,三個人怎麼就住不得了?最近應德公在松江府的戰事進展順利,陸續有客商來我縣走貨,這城裡的客棧家家爆滿,可謂是一房難求。要不,你們將屋子騰一間出來,我店也好進一些現銀支應?”

    夏儀大怒:“不行,我不同人擠,你看看這個胖子,他若是上了床,還有我躺的地兒嗎?更別說擠仨人了。”說著就指了指詹通。

    現在是下午時間,正是詹胖子不發燒的時辰。被人說胖,他大大地不樂意,搖頭:“吃得實在太差,嘴因為喝藥都吃得麻了,沒胃口,瘦了瘦了,這是要完了!”

    “怎麼就擠不下去了,客官你要講究起居飲食,好歹將錢給夠啊。見到真金白銀,咱天上的月亮也給你摘下來。”

    周楠見夏儀不住咳嗽,因為惱怒而滿眼凶光,生怕他一時按捺不住生出事來。忙勸說道:“小二哥,這位夏大人可是官差,來江陰辦公務。這不,要尋的人不出征沒回來嗎?只要人一回來,錢就有了,且寬限幾日。”

    據夏儀說,那個千戶和他關係不錯。而且,他又是中央機關的,地方上錦衣衛討好他還來不及。到見著人,問他借個幾十兩銀子路費應該不成問題。

    “寬限,寬限,誰知道你這話是真是假?”小二嘲諷地看了周楠一眼:“你說這位爺是官差,誰信啊?是官差,怎麼不去驛站,那邊的房飯前可是免費的。依我看來,你們三人說不好就是倭奴的奸細,再不給錢,拿你們見官。”

    夏儀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抽出放在枕頭下的繡春刀,就要發作。

    周楠大驚:“老夏,使不得,使不得呀!”

    “囈,這刀不錯,可以換個幾兩銀子。”看到刀,小二不但不懼,反眼睛一亮,順手搶了過去,看著寒光閃閃的刀刃,讚了一聲:“我吃點虧,就用這刀抵十兩銀子好了。”

    江陰是唐順之行轅所在,城裡的見天就能看到兵。唐大人治軍極嚴,與民間秋毫無犯。百姓自然不懼怕這個老鄉手下的軍漢。

    軍人一多,加上這裡物價騰貴,自然面不了黑市交易。

    其中,軍械走私是其中最大一宗利潤豐厚的生意。

    這倒不是說有軍漢將軍中的器械私自賣給民間,而是將士們自掏腰包向百姓訂購優質刀槍。原因很簡單,大明朝工部製造的兵器實在太差。就拿制式的雁翎刀來說,材質粗劣得令人髮指。遇到倭寇的武士刀,常被人一刀砍做兩截。

    吃過幾次虧之後,為了保命,士卒們就自行購置軍械武裝自己,對工部製造也徹底失去了信心。

    顯然這家客棧也從事和黑市交易,小二也看得出這是一口寶刀,便搶了過去。

    可憐夏儀本武藝出眾,如今一病卻手腳酸麻,竟沒有絲毫的抵抗能力。

    他大咳一氣,怒嘯道:“好大膽子,知道老爺我是誰嗎?”就將隨身包袱一抖,抖出飛魚服。

    夏儀這次來抗倭前線公幹,所謀甚大,本不大算亮明身份驚動有心人的。此刻,全然顧不得那許多。

    小二眼睛一亮:“好料子,當今後幾日的房錢。”又搶了過去。他自然識不得什麼飛魚服、鬥牛服,只知道這衣裳用的是上好綢緞,值老錢了。

    夏儀不知道那裡來的力氣,大喝一聲,伸手去奪。

    “扑哧”一聲,飛魚服竟被撕成幾片,袖子、領子、下擺分離成零件模樣。

    “可憐我虎落平陽被犬欺,翌日,某必叫你這賊子不得好死!”夏儀悲憤大叫,接著咳得滿頭熱汗。

    小二呵呵一笑:“客官今後幾日的房飯錢有了,您老別生氣,調養身子要緊,想吃些什麼,小的這就去給你弄。”

    “小人,小人!:”這下,不但夏儀,就連周楠和詹通也氣得眼睛冒火。

    周楠大怒,一記耳光抽過去,打得那小二原地轉了個圈兒。

    小二捂著紅腫的臉罵道:“好個賊子,你等著,你等著,小爺跟你沒完。”見周楠又要打,一道煙地溜了。

    打了小二,晚飯就一罐菜粥和三個看起來綠忽忽的稗餅。詹通罵了兩聲娘,又安慰夏儀道:“夏千戶,你也別生氣,虎龍平陽被犬欺,也是無奈的事。”

    周楠也勸道:“夏千戶,明天千戶所的人應該回來了。借了銀子,將刀子贖回來就是了,無須氣悶。”

    夏儀轉頭看著詹通,氣道:“什麼虎落平陽被犬欺,我和周楠勉強算得上是虎,看你吃相,就是一頭豬。”他武藝出眾,自詡北衙一虎。在他和詹通病道這半個多月,全是周楠給他們求醫問藥,感念他的情誼,勉強算他是一頭老虎。

    至於詹通,除了吃藥、吃飯就是睡覺,對於團體卻沒有絲毫的貢獻,著實面目可憎。

    詹通將一大快餅子塞進嘴裡,不要臉地說:“千戶何必口出惡言,你不吃嗎,不吃別浪費了。”就把夏儀面前的那碗稀飯端了過去。

    周楠喝道:“老詹,別太過分了。”

    夏儀咬牙切齒:“明天,明天等千戶所的人回來,非叫人抄了這家鳥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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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夏千戶的秘密(求推薦票)





    夏儀也就是口頭說說罷了,就算城中錦衣衛千戶回來,他也就交代了公務,拿了錢,辦了路引和通關文憑盡快回京。若是生事,驚動了其他人,自己的前程還要不要?

    想起明日總算可以辦完差,脫離眼前的窘境,他心中一陣鬆快,咳得也沒那麼兇。

    第二日一大早,客棧小二也是可惡,竟沒有準備早飯。

    詹通不住喊餓,周楠被他叫得心慌,也怒了,就要去找客棧東家理論。夏儀難得地拉住他:“算了,咱們又何必同這種小人計較。等下我就去衛所,了切首尾,借了盤纏,咱們即刻僱船動身回去。也不用走多遠,只要到了揚州就好,那地方有我們的一個千戶所。”

    周楠:“千戶倒是心胸開闊,不肯同這種小人計較。不行,我這念頭不通達啊!”

    夏儀面上難得地露出一絲笑容:“算了,算了。”終於可以等到同僚回來,人逢喜事,也不生氣了。

    喝了一口熱湯,夏儀自出門去。

    周楠留在客棧裡,想起等下就要起程離開。自己和夏、詹二人來這裡已經十來人,身上臟得厲害。尤其是腳上的襪子,都發膩了。索性就跑到院子裡打了一盆水洗乾淨,厚著臉跑火房烤乾。

    等到一切弄妥,抬頭看去,只見天上陰雲迷布,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原來,在江南地區,每年二月都是陰雨季節,十天裡有三天能看到太陽就不錯了。

    得抓緊時間離開江陰,否則這雨一下下來,江河上浪一大,需防著水路斷絕。這裡是戰區,物價貴得咬人,居之大不易,周楠這麼想。

    正在這個時候,卻見夏儀失魂落魄地走進客棧。

    周楠一看,感覺到不妙,忙扶住他:“老夏,怎麼了,可是沒尋到人?”

    夏儀喃喃道:“沒尋到人,沒尋到……說是……說是水上浪大得很,還得一陣子才能回來。咳咳……”

    周楠心中一沉,安慰道: “不急,不急,早回來晚回來,早晚都會回來。”

    這話恰好被耳尖的小二聽道,冷笑道:“早晚回來,你們騙得了誰?若是你們那朋友不回來,小店是不是要養你們一輩子?直娘賊,蹭吃蹭喝,非趕你們出去不可!”

    在之前,夏儀同小二說有一個朋友在軍中當差,等他回來就有錢給。當然,他是不可能說這個朋友是錦衣衛千戶的。

    周楠眉頭一揚,小二以為他又要動手打人,急忙跳開:“你想幹什麼,騙吃騙住還有理了?放心,小爺還沒想過趕你們出門,你們欠俺那麼多錢,就這麼趕出去我問誰要銀子去?馬給我從客房裡搬出來,睡馬厩裡去。”

    說著就指了指院角一間兩面敞風的牲口棚。

    周楠大怒,惡向膽邊生,準備將眼前這個小人暴打一頓。大不了到時候大家鬧到縣衙里去,反正夏儀錦衣千戶和詹通七品知縣的身份一查就知道了,到時候,在地方官的安排下不就能夠住進驛站?

    這夏儀是不是傻了,死活不肯亮明身份?

    正要發作,夏儀一把拖著他的手,不住搖頭:“好好好,我們就搬進馬厩去。”

    周楠悲憤地叫道:“老夏,你也能受這種氣?”

    夏儀:“周兄弟,別衝動,別……咳咳……”頓時口中一甜,有熱熱的液體湧上喉頭。伸手一捂,卻捂了一手殷紅。

    這血一吐出去,夏儀腦袋裡嗡一聲,就倒了下去。

    雨終於落下來,落到茅屋頂上,然後滴滴答答滴到地上。

    縮在乾草從中,詹通還在不住顫抖。

    周楠端起熱粥餵了他兩口,詹通這次竟沒有清醒過來。

    夏儀雙手捧著碗,定定地看著裡面清楚可數的幾粒米,又開始咳嗽了,咳得里面的湯水撒了一身。

    周楠安慰夏儀:“老夏,你也不要傷心,這天不可能永遠下雨,你那個同僚也有回來的一天。到時候,不就撥得云開見月明了。”

    夏儀:“週兄弟,這些天多虧你照顧我和老詹,若非得你,咱們兩人怕是已經死去。這恩情,夏儀一輩子都是不會忘記的。放心好了,你的事情將來到了京城,若我能幫得上忙,絕不推脫。不過,我也就是個小人物,有的事情也插不上手。你好人有好報,將來不會沒有下場的。”

    周楠:“老夏,大家同坐一條船,說這些做甚?”

    三人患難了這些日子,雖然彼此還是看不順眼,卻親熱了許多。互相的稱呼也隨意,都是周老弟,老詹,老夏。

    周楠說完,用筷子輕輕敲碗,低聲唱道:“店主東帶過了黃騾馬,不由得秦叔寶兩淚如麻。提起了此馬來頭大,兵部堂黃大人相贈與咱。遭不幸困至在天堂下,為還你店飯錢,無奈何只得來賣它。擺一擺手兒,你就牽去了吧。但不知此馬落於誰家?”

    夏儀苦笑:“周老弟是把我比成秦叔寶啊,可惜秦瓊賣的是馬,我卻被人搶去了寶刀。”

    周楠:“被搶去寶刀的是青面獸楊志。”

    夏儀不悅:“我堂堂朝廷官員,怎麼能做草寇……咳咳……周老弟,你大概心中疑惑,等就算等不到錦衣衛的同僚,為什麼不去找地方官?”

    周楠知道他有話要說,只微笑地看著他。

    夏儀:“這事還真不能找地方官,也不能讓軍中之人知道。”

    “別人以為我夏儀好歹是錦衣千戶,又在北衙當差,威風八面,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其實,我這個正五品武官在京城裡就是個屁。”

    他咳嗽了兩聲,說:“就拿北衙來說吧,掌印的是鎮撫使,下面是兩個副使,還有兩個實授的千戶。另外,還有二十來個掛名的千戶。像我這種千戶,還有十來個,說穿了,都是聽命行事的跑腿角色。我已經一把年紀了,卻不甘心這麼下去。”

    說到這裡,夏儀壓低聲音:“是啊,我想當官,當大官,至少也得是實授的錦衣千戶,哪怕到地方上也行啊!也是運氣,我一個表弟在子升公手下做幕僚,經他引見,就投入了子升公門下。”

    周楠:“哪個子升公?”

    “還能有哪個子升公,自然是徐子升。”

    周楠吃了一驚:“徐階徐子升,內閣次輔?”

    夏儀點點頭,滿面的得意:“正是,次輔大人接見過我一次,也勉勵了幾句。這 次我就是得了他的命來江南查唐順之在軍中飛揚跋扈,視君命和朝廷之令如兒戲的。此事得叫這邊的千戶所悄悄去查,卻不能驚動他人。”

    “啊,徐階和唐順之不是好友嗎,又同為一門,他……竟……”周楠瞠目結舌。

    據他所知道,唐順之起復徐閣老是出了大力的,這才有後來唐順之掛帥兩淮主持對倭作戰。而且,徐階的老師聶豹出自心學門下,而唐順之又是心學嫡系傳人。

    心學門徒在明朝政壇是一種特殊的存在,門下諸人都是傑出之士。徐階交好唐順之,也是要將這股力量納為己用,怎麼反要對唐順之下手?

    微一沉吟,周楠突然明白過來:“徐閣老的座師聶公畢竟是外門,唐順之才是嫡系傳人。觀念之爭,大道之爭,容不得半點妥協啊!”

    沒錯,只要搬倒唐順之,搞臭他,以徐階在門中的威望和在朝堂的身份,必然是心學的掌門人,這個誘惑他是無法抗拒的。

    而且,徐閣老從來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手段狠辣得緊。

    看周楠瞬間就知道其中的關節,夏儀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這個周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秀才,安東縣吏員,對朝廷大老的鬥爭緣何如此熟悉?

    他點了點頭:“正是,所以,我們還得等下去。”

    周楠苦笑:“你看咱們現在都倒霉成這樣,一日都過不下去,還怎麼等?老夏啊老夏,如果這樣,你當時先叫手下解送我和老詹到京城,你自己來江陰不行了,可被你害苦了。”

    “遼東軍馬案牽涉到儲君,一個不小心不知道多少人頭落地,怎麼也得帶在身邊才放心。”夏儀:“要說害,我才是被你害苦了。”

    周楠心中大奇:“老夏,須怪不到我身上。”

    夏儀:“我聽安東縣的人說你周師爺就是個喪門星,誰沾上誰倒霉。史知縣、詹大人、歸縣丞、詹師爺、梅大公子、梅唐氏、霍寡婦、霍春分、牛二、梅員外,現在又輪到我夏儀了。你說,不怪你怪誰?”

    周楠說不出話來,合著我是名偵探柯南啊……心中氣極,正要反駁。

    那夏儀見他吃憋,哈哈笑了一聲,又咳出血來,然後昏沉沉睡去。

    夢中,夏千戶還是在不住發出咳嗽聲。

    “或許我真是個黴星。”周楠哭笑不得,又抱了兩捆草分別蓋在詹通和夏儀兩大病號身上。

    他看著棚外不斷落下的雨水,心中想:要餓死了,明天我得想個法子弄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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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你大爺就是你大爺





    是夜,在客棧後院深處的一間小屋中,這家客棧的掌櫃衛掌櫃心情非常爽利。

    他坐在椅子上,一邊看著桌上的帳本,一邊喜滋滋地把玩著抽屜裡的一堆散碎銀子。

    嘉靖三十八年對大明朝來說可不是一個好日子,福建、浙江倭寇橫行,地方一片糜爛。為了征剿這些海匪,朝廷發動幾十萬軍隊,耗費白銀千萬。仗越打越大,可匪患卻越來越嚴重。

    那些扶桑矮子實在可怕,乘船來去如風,搶了就走。甚至出現在一百多個倭寇深入內地,縱橫十幾個州縣的咄咄怪事。

    朝廷的軍隊是真的不堪使用,衛所製荒廢許久,部隊遇到敵人都是一觸即潰。

    沒辦法,只能調邊軍,可邊軍還是不能戰。

    到最後,匪患甚至蔓延到長江口,蔓延到常州府來。從去年開始,府中百姓大量逃亡,最遠甚至逃去了淮安。地裡的也全部拋荒,到處都是殘垣斷壁,一片荒涼。

    不過,這對衛掌櫃卻是大大地利好。靠著這家客棧和不斷漲價的房飯錢,他現在一個月賺的抵得上以前一年。

    真是國家不幸商家幸,他倒是希望這仗永遠打下去,只要倭寇不打進城來就好。

    實際上,海匪也打不進來。城裡是唐順之的行轅,城外也有好幾個軍營。倭寇只要錢,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逃,如何肯來尋晦氣。

    看著抽屜裡的銀子,衛掌櫃喜得梅開眼笑,對時候在身邊的小二道:“關甲,最近客棧生意不錯。從下個月起來,你的份子錢漲一百文。也別說我吝嗇,既然要讓馬兒怕,就得喂草。”

    關甲聽了這話,心頭膩歪。他是一個活脫脫的小人,當然,衛掌櫃也同樣如此。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才漲一百文,你也不去看看外面的物價,還說自己不吝嗇,我看你這老不死的就是個摳門貨。

    他心頭不爽,自然不肯讓衛掌櫃開心。就潑冷水道:“掌櫃的,你也別歡喜。咱們的生意是好,可外面的東西賣得也貴,扣去成本,也多不了什麼,所謂水漲船高嘛!況且,這縣里如今當家的是唐公,唐公編練新軍,朝廷可沒給錢,一切都要他老人家在地方上自籌。據說,馬上就要加徵。咱們客棧生意這麼好,怎逃得過去?”

    “一個月徵個十幾兩甚至幾十兩大有可能,掌櫃的你還是先準備好錢吧!”

    衛掌貴心中不喜,罵道:“你這廝就知道說些難聽的話。”

    關甲傷口撒鹽,補刀曰:“還有,聽說軍中兵力不足,唐公要徵召民夫,一戶一丁。如果不肯去的,可出錢二十兩。掌櫃的怕是跑不脫,得破財了。”

    “什麼,二十兩一丁?”衛掌櫃心疼得一哆嗦。

    關甲:“掌櫃的若是不想出錢,又要為國效力,自去當兵。”

    衛掌櫃的開始罵娘:“唐順之,直娘賊,你還是咱們常州人呢!怎麼徵兵徵糧的事情盡對著老鄉,殺熟也不是這麼殺的?你以後告老還鄉,看你如何面對鄉親父老。你怎麼不被倭寇砍下腦袋啊!”

    一想,也對。倭寇已經打到松江府了,常州位於戰爭第一線,軍隊自然要就近補充。

    而且,唐順之是常州本地人,名望極高,也方便籌措錢糧和人力資源。換自己是他,也會這麼幹。

    罵了半天,他又對關甲道:“你這廝休要幸災樂禍,真要徵丁,老子拿你抵數。”

    “啊,掌櫃的,你可不能這麼喪天良的!”關甲聽衛掌櫃的話不像是開玩笑,額頭出汗。去當兵,和倭寇廝殺,那不是送命嗎?

    正在這個時候,前邊傳來一陣咳嗽聲。聲音雖然不大,在暗夜裡卻清晰可聞。

    關甲情急生智,道:“掌櫃的,我倒有個主意。那三個鳥人不是欠咱們不少房錢嗎,不妨把他們交到軍中抵數。”

    “那三人……”衛掌櫃沉吟:“不太好吧,畢竟是咱們的客人,傳出去誰還敢住咱們的店?”

    關甲勸道:“掌櫃的你放心,這三人可都是沒有路引的。當初住店的時候,小的看他們生得氣派,又看在錢的份上沒有報官。想來,應該是家裡受了兵災,逃難過來的,我也同情他們。其中,姓詹的胖子和姓夏的那個病得厲害,也就罷了。姓周那個看起來身子挺結實的,用來抵差正好。”

    “也不怕他們不肯,不肯,就解送官府,按流民治罪。東家,這可是二十兩銀子的人頭啊,可不能錯過。難道你老人家還要自掏腰包,這可不是你的性格。”

    “至於名聲,咱們客棧協同官府緝拿流民,正大光明,還怕被人說道?”

    他已經是苦口婆心了。

    “恩,這錢我是不會出的。”衛掌櫃的點點頭:“這樣,明天你就去行轅叫人來接收新丁……對了,就說我們這裡出三人。”

    “三個一起送去軍營當差?”關甲怔住:“掌櫃的,咱們家只出一丁啊?你老還真是拳拳報國心啊!”

    “放屁,報國報什麼國,國家給我我什麼好處。不但不給錢,每月還收稅。這種叫人家出錢的國家,叫他去死好了。”衛掌櫃罵了幾句,道:“關甲你就是個笨蛋,咱們是只出一丁。現在多出兩人,不可以賣給別家嗎?每家一丁,不肯的出銀二十兩。我們十兩一個賣給他人,有的是人搶著要。”

    關甲抽了一口冷氣,豎起拇指:“高,實在是高,小人對掌櫃的智謀佩服得五體投地。”

    衛掌櫃此舉不但能夠把那三個客人所欠的房飯錢抵清,最後反要賺上幾個。

    果然,成功者的腦迴路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樣。

    人家之所以成為老闆,而我是伙計,果然是道理的,光這個點子自己就想不出來。

    還是那句話:你大爺,終歸是你大爺。

    我需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

    衛掌櫃得意地朝他揮了揮手:“行轅的人估計午後到,中午你給他們吃點好的,叫他們看起來沒那麼萎靡。否則,人家未必肯要那兩個病夫。對了,明日一早就去問問誰家肯出錢買名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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