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09
mk2258 發表於 2018-2-15 16:23
第50章發願


  這老頭兒早已經看穿了一切,他為什麼不揭穿?
  驚魂未定的周楠回到屋中,狠狠地喝了幾口已經變得冰涼的茶水才回過神來。
  他又用手支著下巴想了半天,才想通這其中的緣故。
  一切還得從嘉靖二十六年那一期進士科談起,說起來,那一科的進士們可出了許多大人物。張居正且不說了,萬曆朝首輔,大政治家,大改革家;狀元李春芳,嘉靖四十四年入閣為相;馬三才,神宗時名臣,關於他的任用直接引發了後來的東林黨爭;徐光啟,大科學家;楊繼盛,嘉靖名臣,因彈劾嚴嵩,被誣陷入獄,拷打致死;王世貞,明朝文壇後七子領袖,文學家,後任南京刑部尚書,太子保。據說,大禁書《金瓶梅》就是出自此人之手,用來諷刺嚴世藩的。小閣老小名慶兒,乃是西門慶的原型。王世貞在朝中被嚴黨諸多排斥,心中不忿,憤而寫書將小嚴從裡到外黑了個透……
  這是一群亮瞎人狗眼的精英,可說是直接構成了嘉靖、隆慶、萬曆三朝的文官體系。
  這群人才幹出眾,有抱負有雄心,且都有一個特點——和嚴嵩不合拍,甚至如楊繼盛那樣和嚴黨反目成仇。
  如今,嘉靖二十六年的進士都團結在裕王,也就是未來的隆慶皇帝周圍,和嚴黨正鬥得你死我活。只不過,裕王膽小,一直隱忍,使得這一團體暫時處於下風。
  明朝的官員講究出身,見了面,首先就要問你是哪一年的進士,得了第幾名,座師是誰?如果是同年,又是同一個位座師,那就是師兄弟,是自己人。將來在政壇上就要相互扶持,休戚與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而明朝官場中的黨派、門戶就是由這種師生、同年、同窗的關係緊密連接在一起的,伴隨一生,無法擺脫。
  嘉靖二十六年進士科的同年們因為楊繼盛的死與嚴黨不共戴天,作為其中排名較為靠前的王惟恕王若虛嚴嵩用女子暖床的私隱之事都拿出彈劾,對嚴閣老來說也算是一種極大的羞辱,他的政治態度不言自明。
  本來,王若虛得罪了嚴嵩,必然要受到嚴黨的猛烈還擊。估計是因為有嘉靖二十六年的同年死保,這才調去吏部做主事。身居要害部門,也算是保住了那一期同學的一份力量。
  這次改田為桑是嚴黨弄出來的,王若虛不反對才有鬼。
  王主事這次來安東核查改桑一事估計是抱著給這一亂政挑刺的念頭,他人老成精,如何看不穿周楠拙劣的表演才見鬼了,要治史杰人欺瞞朝廷之罪,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可他偏不,實際上像他這種政治人物做事的心思,對錯真不要緊,關鍵是看做這事的意義何在?
  搞掉一個史杰人倒是無妨,可這麼做有意思嗎?最多只能說明史知縣膽大包天,並不能說新政就不行,也傷不了嚴黨皮毛。
  估計王老頭也在想要拿這事作一篇什麼文章,這才不表態。
  直到周楠今天獻上“天下財富自有定數,不增不減”“米銀價格比率”之言之後,王若虛這才找到了攻擊新政的要點。綱舉目張,接下來的文章就好作了。
  這次安東倒有不錯的收穫,至於史杰人的個人命運。大明朝幾千個州縣,像他這樣的人物才不關心呢,提都懶得提。
  “猜對了,賭對了!”想通這一點,周楠忍不住一聲長嘯,心中不覺波瀾萬丈。
  自己通過對歷史的先知先覺和對史料的分析研究,直接決定了一個知縣的個人命運,

說不得意也是假話。
  自從穿越到明朝嘉靖年後,他先是解決了個人身份問題,又混進縣衙做了典吏,其中也經歷過不少艱難險阻。有些時候,老實說心中也未免有點憋屈。一個小人物,做人做事有的時候確實不能隨心所欲。
  到今日,自己穿越者的特長,自己手具備的大歷史觀視野總算是派上用場了。
  先人一步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如果就這樣還不能功成名就,莫若一頭撞死。
  對於未來,周楠突然有強烈的信心,往日心中淤積的那一絲有心不得施展的自怨自艾也蕩然無存了。
  周楠也不敢大意,因為實在太激動,睡意半點也無,索性就拿了本演義話本書兒看了一宿。等到天亮,他和史知縣一道上了官船,把王若虛直接送出淮安府直接送到徐州地界才回。
  同時,淮安府那頭史知縣這次歲考的批語也下來了,得了個卓異。如此,史杰人的知縣大可穩當地做下去,說不好還會高升。
  史知縣一顆懸在半空的心才落了地,忍不住稱讚周楠道:“週典吏此番迎接上差辛苦了,本官賞罰分明,如此功勞不能不賞。”
  周楠大喜:“多謝大老爺。”
  史知縣:“回安東縣之後,你去戶房支二兩銀貼補這陣子的鞋襪和茶水。”
  “為縣尊效力,不敢求賞。”周楠義正詞嚴,只差在額頭刻上一個忠字。內心中卻一陣晦氣,才二兩銀子,開什麼玩笑。戶房那些瘟器都他娘是刮地皮的。銀子到他們手上,先扣個三成。還有,得了犒賞,搞不好他們還要我請客,這點錢根本不夠他們喝花酒的。偏偏同事一場,這些場面還是要應承的。
  這次接待任務,周楠先後籌措了十兩銀子,花得精光不說,自己以前的那點積蓄反都貼補進去,接下來要過苦日子了。等到下一次領俸祿還得好一段時間,也不知道能否熬過去。偏生家裡還有個吃閒飯的便宜侄女。
  先前他還為自己的大歷史視野和先知先覺而躊躇滿志,這一刻卻要為​​稻粱謀。畢竟只是個小小的吏員,什麼時候才能富貴榮華啊?
  周楠有些喪氣。
  王主事這個瘟神終於走了,周楠兩天兩夜沒睡好,現在終於可以睡個囫圇覺了。
  躺在船艙裡,一合上眼,就是王若虛這幾日在安東縣裝瘋賣傻,喜怒笑罵的場景。這老頭人品實在太惡劣,可地方官拿他又能怎麼著。惹惱了吏部的主事,你的烏紗帽還想不想戴,想不想調去遼東、西南、大西北這種苦寒之地啊?
  這就是權力的力量啊!
  周楠禁不住喃喃道:大丈夫當如是哉!
  要做官,做大官,公侯萬代。
  是的,我不能科舉入仕,可做官並不只有科舉一途。嘉靖早年權傾朝野的錦衣衛指揮使陸炳是進士嗎?嘉靖早年的鹹寧侯仇鸞是進士嗎?如今的小閣老嚴世藩連個功名也沒有。
  可這些人咳嗽一聲整個朝廷都要顫三顫,可見,讀書並不是唯一的出路啊!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正當周楠抖擻起精神,剛回到安東,就有刑房的師爺跑承法房來,小聲說:“周師爺,你不在這幾日,梅家數次來衙門問你和縣尊幾時回來……”
  周楠心中一凜,這才想起那三百兩銀子的外債。當初素姐撩下十日為期,若到時候不還錢就讓他賣身為奴抵帳的話。如今,這時間早已經過去。梅家之所以沒來尋自己晦氣,估計是因為縣里都忙著迎接王主事外察一事,他們若是告到衙門裡來,那不是觸史知縣的霉頭嗎?
  現在王瘟神終於走了,梅家也找到頭上來。
  “梅家來問這事做什麼?”周楠臉色不好看起來。
  “說是有一筆舊債要和師爺你說說,還有字據。”刑房師爺微微一笑,道:“老年間的事情誰知道是真是假,卻來糾纏不清,我直接將他們趕了出去,師爺大可放心。”
  周楠乃是史知縣的心腹,所說的話縣尊無不應允。若有事找他辦,甚至比找縣丞和主薄還好使。漸漸地,衙門裡的公人私下都以四老爺稱之。周楠的權力算是進了安東權結構的TOP5之中。
  刑房師爺見周楠正紅,就不著行跡地過來親近。
  周楠道:“我又有什麼放心不放心的,也就是一些往昔的過節,我和梅家的恩怨剪不斷理還亂,無FUCK可說。還是多謝你來說這事,這個人情周楠記下來。”
  “同僚一場,該當的。”刑房師爺提醒道:“周師爺,縣衙里有大老爺在,梅家也尋不了你的晦氣,怕就怕他們告到府上去,你也知道梅康在水上討生活,在府城裡多少認識些人。”
  周楠聞言面色微變,這梅家簡直就是禍害,不解決了,你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跳出來咬你一口。
  公門自然有公門的手段,周楠找了林阿大和林阿二兩個衙役商議。
  林阿二提議:“周師爺,怕個甚,要不出些銀子找打行的人把梅康給捆了,神不知鬼不覺地沉淮河裡餵魚。只要錢給夠,世上有的是挺而走險之人。要不,小人幫你留意一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周楠忍不住想一口唾沫吐到他臉上,開玩笑,我好好的一個衙門裡的師爺,手握國家暴力機器,用黑瑟會手段,簡直就是笑話。再說了,我現在吃飯都成問題,哪裡能夠拿出一大筆銀子去請殺手?
  林阿答搖頭:“不妥,梅員外什麼人,人家以前就是在江上殺人越貨起家的,手上隨時就能調動十幾條能打能殺的兇徒。且這人力氣頗壯,識得槍棒,就算師爺找了人來,也殺不過人家。”
  周楠心中一動,道:“梅康早年可不是善良之人,說不好手上還沾了人命。你們下來留心一下,看能不能從陳年積案中找出端倪,最好是無頭人命官司。看是不是他梅某人做下的,如果查出來,事情就好辦了……算了,還是我自己去查吧,需要的時候會叫你們的。”
mk2258 發表於 2018-2-18 16:31
閑臣風流 第五十一章 童子試(求推薦票)

         


    關于自己和梅家的債務關系,下來之後周楠也仔細想過。

    刑房師爺的話說得在理,以如今周楠在安東縣政壇上的地位,就算梅康梅員外拿了當初那死鬼周秀才的欠條過來告狀,估計史知縣也不會受理。

    他是史杰人一手提拔起來的,最得用的心腹,自然勢在必保。而且,道理上也說得過去。君子有通才之誼,讀書人之間在財貨上互相幫助乃是常態。你給同窗同年經濟上的幫扶乃是應盡的義務,畢竟,將來同學如果得了功名,可是要回饋你的。

    人家當初打欠條給你是客氣,你現在拿了條子逼債,未免太過份了些。天下讀書人如果都這麼干,世風何在,禮教何存?

    不過,這僅僅是在道德層面上而言,梅家真要抹了臉不要走法律途徑,官府還不能不秉公執法。

    反正刑房是拖一天算一天,史知縣也是裝著看不見了事。

    怕就怕梅家見奈何不了周楠,私下搞鬼泄憤,甚至直接將訴狀投到淮安府去,那個時候史知縣就罩他周楠不住了。

    可說來也怪,自那日梅康來縣衙投遞狀紙被刑房的退回去之後,已經過去了六七日,那邊竟然沒有絲毫的動靜。

    難不成梅員外就活生生將這口氣咽下去?不可能的,周楠搖了搖頭,殺子之仇何等之深。況且這其中還夾雜著辱媳之恨,使得梅家在安東縣地主大戶圈兒里抬不起頭來。梅家如果想在世人面前抬頭挺胸做人,就必須除了他周楠。

    矛盾不可調和,就看什麼時候爆發。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梅家若是發動,周楠倒可以見招發招。可人家偏偏隱忍不發,這就讓他難受了。

    “師爺,我听人說梅家最近朝東面鹽場跑得甚勤,會不會是以後所企圖?”林阿二來報。

    周楠哼了一聲︰“他梅康什麼身份,什麼身家,難不成還能搭上鹽道衙門?梅康家的船不是負責承運食鹽嗎,他去東面又有什麼奇怪的?”

    林阿二抓了抓頭︰“倒是啊,師爺不是說讓小的盯緊梅家,一舉一動都要過來匯報的嗎?”

    周楠︰“你這人腦子果然不夠用,這種屁大點事也來說。”

    ……

    林阿大︰“四老爺,大事不好,梅家派人去府城了。”

    周楠身子一振︰“可是去告狀的?”

    林阿大搖頭︰“倒不是,如果是去告狀,不但梅家少奶奶,只怕梅康也要親自過去。這次梅家只派了幾個小廝進府城采購書籍和文房四寶。”

    周楠松了一口氣,罵道︰“梅家三少爺梅樸不是在讀書嗎,他家去買書籍和文房四寶回家又有什麼好奇怪的?阿大,我看你和你弟弟是同一個毛病,不懂得分析歸納總結手頭的信息,什麼消息都報上來,全是無用信息。

    “是是是,四老爺責備的是,小人知道了。”

    接下來幾日,衙門中開始忙起來。原來,地里的稻子都已經黃了,已到了夏收季節,青黃不接的季節終于過去了。

    朝廷的旨意終于下來,褒獎史知縣在改田為桑一事上做出了不小的貢獻,並免去了安東現今明兩年的賦稅,至于往年的積欠,朝廷也發話了,帳目暫時封存。

    被朝廷免去了兩年的皇糧過稅,百姓松了一口氣,今年可算能吃飽飯了,這一切全拜史老父母所賜。在百姓口中,史杰人簡直就是道德完人,青天大老爺。

    這讓周楠小小的嫉妒了一下,此事的始作俑者可是我周楠啊,從頭到尾史知縣就是個擺設啊!怎麼得名的卻變成了縣尊?

    封存往年積欠的事挺繁雜,畢竟你得先總結出一個數字出來,才能稟告朝廷。戶房的人手頓時不夠了,報到史杰人那里去。史知縣大手一揮,道︰“讓周楠去主持。”

    自從周楠進了縣衙之後,史知縣已經習慣了當甩手掌櫃。可憐周楠一個文科僧,現在卻整天和戶房的書辦們泡在一起,將已經還給老師多年的四則運算重新揀起來,看數字看得眼花,打算盤打得手軟。

    同時,浙江的改土為桑新政也在如火如荼地推廣,至于後來鬧出什麼亂子,又在朝堂里激起什麼樣的風波,那就不是周楠所關心的事情了。

    史杰人一個小小的知縣,在明帝國政壇上芥子般的小人物,這下竟小小地出了一下名。

    縣尊一高興,又賞了周楠二兩銀子。可惜,這錢周楠一到手就分給了戶房的書辦們。沒辦法,身為師爺,要想手下人替你做事,總得給人些好處。你得了犒賞,咱們這些跑腿的是不是也該分潤些?

    就這樣,周楠反又貼進去了幾錢。他心中哀號︰我現在好歹也是個正科級干部了,別人當老大都朝家里薅錢,我卻好,反從家里拿錢出去。這個領導不好干啊,史杰人,直娘賊,你別再犒賞我了!

    不過,也不盡是壞消息。首先,這個月的俸祿下來了。安東縣現在是政治明星,上頭覺得再克扣吏員們的俸祿不太妥當,于是當年那三石米足額發放。不但如此,前兩月克扣的部分也補齊了。

    看著滿滿一車大約六百斤米,周楠有點發愁︰這麼多糧食可吃不完,變賣了換成銀子吧,今年淮安府大豐收,安東縣又被免了賦稅。米價低廉,只有往年的六成,賣了也可惜。

    得,只得先堆在家里。

    周楠這一忙,倒將梅家的事情拋到腦後。

    ***************

    城西,梅家大院。

    “啊,啊,爹爹,娘,別打了,別打了,我听話,我要听話!”痛楚的聲音從精舍中傳來。

    只見,三少爺梅樸被兩個家人按在長凳上。梅康正提著荊條使足了力氣朝他的屁股上抽去,一邊打,一邊罵︰“小畜生,老子每天好吃好喝供著你,你就是這麼報答為父的。讓你不好好念書,讓你不好好念書!”

    可憐梅樸不過是一個十二歲的孩童,雖說古人成熟得都早,梅三少爺平日里也經常代表父親在外與人接觸,也算是少年老成。

    可梅員外的手勁何等之大,幾荊條下去,可憐三公子粉嫩的屁股上就出現了幾道血痕,然後就有鮮血流出。

    實在太痛了,梅樸如何經受得住,大聲哀號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一聲苦哭喊,一個婦人沖進來,一把搶過梅康手中的條子,“老爺,別打了,那可是你的親生兒子啊,咱們梅家的獨苗啊,天氣這麼熱,再打就要把他給打壞了。”

    這是一個大約四十歲的婦人,生得皮包骨頭,滿面黝黑。不用問,正是梅員外的老妻。

    “你來得正好,看你生的好兒,知道這小子今天做了什麼嗎?”梅員外怒嘯︰“我听私塾先生說,老三……哎,老三直娘賊做的什麼文章,純粹是狗屁不通。馬上就是童子試,先生又說了,以這小畜生的八股文章,就算縣尊給面子,勉強過了縣試這一關,說不好府試就要被刷下來,功名就別想了。把條子給我,俗話說得好,黃荊條子出好人,不給小畜生一個教訓,不知道長進。給我!”

    “不給。”梅母哭道︰“我就這麼一個兒子,生下來是給你我養老的,可不是給你打著玩兒的?”

    “不給,老子連你一起打。”

    “你打死我吧,反正我現在就這麼個兒子。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活不成。我我我,今天先死在你前頭。”

    說著話,梅母一頭就朝柱子上撞去。

    驚得她身邊的丫鬟急忙一把抱住,也跟著大哭︰“老夫人,老夫人不要啊!”

    一時間,精舍中哭聲震天。

    梅員外現在是富貴了,可早年卻是個破落戶,兩口子相濡以沫在水上打漁為生,這才有了現在。因此,他對老妻又敬又畏,一直沒有納妾的念頭。

    見妻子哭成這樣,又提起自己死去的老大,梅康心中一酸,叫道︰“罷了罷了,把這小畜生帶下去,找郎中看看,直娘賊,看了就叫人生氣。”

    說完話,就悶悶地坐在椅子上,胸口氣得像是要爆炸了。

    事情是這樣,梅家的私塾先生乃是甦州人氏,頗有才學,有秀才功名在身。當初為了培養梅樸,他在十天錢花了大價錢將先生請了過來。

    江南士人脾氣都古怪,那位先生說徒擇師,師也要折徒。讀書是要靠天分的,生源憂劣也非常重要。我先試著教授幾日,看看你家公子是否是讀書的料,是否值得培養再定奪吧!

    結果,教了兩天書,先生卻不干了。說梅樸朽木不可雕,自己什麼一直未能中舉,可教出的學生基本都能得一個秀才功名,這樣的學生功名是不用指望了,沒得壞了老夫名頭。于是,束修也不要了,直接甩袖子走人。

    看兒子總算被自己救了下來,又看丈夫氣得錘胸頓足,梅母忙擦去淚水,給他端了一杯熱茶過去,安慰了半天。

    見梅康的氣順了些,梅樸母親道︰“老爺,我看這什麼先生是沒有本事,自己教不了咱們家老三,就退說樸兒沒讀書的本事。咱們家老三以前書讀得好好兒的,縣里的書生們都說他有才,咱們落到那蔑片窮酸的口中就成了朽木?來咱們家不十來天就想跑,世界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老爺,馬上帶人去追,無論如何先打一頓,出了這口氣再說。”她是個心狠的人,頓時,眼楮里閃過一絲凶光。

    “你懂什麼?”梅康瞪了妻子一眼,罵道︰“瘌痢頭兒子自家的好,反正你看老三就是好,真是糊涂了。咱們家別的沒有,就是有銀子。這些年,縣里書生集會,吃喝什麼的都是老三出錢,吃人口短,自然要說他的好,只騙了你這個不曉時的婦道人家。只怕那先生說得還真是,老三確實不是讀書的料。”

    “什麼不是讀書的料,我看樸兒就能讀書。”梅妻還是不服氣。

    “你就騙自己吧。”

    梅妻道︰“老三今天不過十二歲,還小,讀書的事慢慢來,有的人醒事得早,咱們的老三卻要遲上一些,不用急的。”

    “什麼不急,說你頭發長見識短你還不承認,我問過其他人了,這讀書考取功名得趁早。咱們大明朝最喜歡神童了,每次科舉,考官總要取兩個垂髫小兒,助他奪取功名。如此,方能章顯地方官的文教之功。若是再拖延得幾年,拖過十六歲成年,就沒有便宜好佔了。所以,十二三歲中秀才最好。”梅康低聲道︰“前幾日我找人打听過了,今年因為朝廷外察歲考,我省的童子試無法如期舉行,特延期到下月初六開始。老三必須去爭取一下,如果過了童子試,後年十四說不好老天保佑讓他得個舉人。否則,拖上兩年,他一滿十六,只怕就沒戲唱了。因此,今年的童子試,老夫是誓在必得。哎,咱們家這些年就沒出過有功名的讀書人,在場面上行走吃的虧還少嗎?”

    明朝以科舉取士,但科場上有個特別,喜歡錄取神童。這除了有考官想要章顯自己的文教之功撈政績之外,估計也有文人特有的想要成就一翻佳話的趣味。

    實際上,一旦有神童被發掘出來,頓成朝野美談。遠的有嘉靖初年十二歲中秀才,二十一歲中進士的楊慎楊升庵;近的有嘉靖十二歲中舉,二十五歲中進士的張居正張白龜。

    可見,科舉場上也要出名得趁早,年齡就是優勢。

    “原來如此。”老妻恍然大悟,又哼了一聲︰“還是那句話,天下的教書先生多了,沒有他王屠戶還吃帶毛豬,咱們也不用去請什麼揚州、南京、甦州的先生,我看這縣里就有的就是大才子,就近請一個就是了。”

    說罷,她就轉頭問一個家丁︰“你說,咱們縣才學最高,名氣最大的人是誰,去請,他要多少束修都成,只要能輔導咱家老三的功課讓他中個秀才。”

    家丁有點尷尬︰“這個,這個……小人不敢說。”

    梅樸母親大怒︰“你這刁奴說話吞吞吐吐,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家丁︰“太太,你先得恕小人無罪。若說起我縣最近二十年來才學最高的人怕是只有周楠周子木,此人年紀輕輕就中了秀才,還是進了縣學做了廩生。听人傳言,若不是因為那賊子害了大少爺,以他的錦繡文章早就中進士了。現在回來,雖說沒有功名自敢下賤做了胥吏,可那詩詞比以往更是要好上許多。尤其是那首什麼仙,听說可以和楊升庵比肩,當算是國朝第一。”

    “住口!”話還沒有說完,梅樸母親就憤怒地將一茶杯扔出去,正中那下人的腦袋︰“休要在我面前提起那畜生的名字!”

    一說起周楠,梅母的眼楮全是怒火,身子因為氣憤劇烈顫抖︰“老爺,老爺……我我我……”

    看老氣不妥,梅員外連忙伸手在她背上不住地拍著。

    好半天,梅目才順過氣來,咬牙切齒︰“梅康,你這個老混蛋,枉你平日間在我面前說得你好威風的樣子,怎麼拿那姓周的畜生沒個奈何。叫人去殺了他,叫人去殺他!不不不,他不是欠咱們家三百兩銀子嗎,卻要,要不回來就抓他給咱們家做牛做馬。你一天到晚究竟在干什麼,老不死的,你就不想報仇了嗎?”

    想起死去多年的大兒子,梅母大聲哭起來。

    梅員外嘆氣道︰“老婆子,我何嘗不想報此大仇,衙門不是不受理嗎?就算告到府衙里去,讓那小畜生給咱們賣身為奴,恨是解了,卻將史縣尊徹底得罪了。姓周的在史知縣那里正紅,咱們斬了他一條臂膀,這次童子試,莫說府、院兩關,只怕縣試都過不了。所以,老夫這陣子才忍了。只要老三中了秀才,立即叫那周小畜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梅樸母親大聲怒笑︰“說你老糊涂,你還真是個老糊涂,你就算不去尋那畜生的晦氣,難道他就能放過咱們?有他在衙門里一天,老三就別想過縣試。”

    “啊!老夫還真沒想到這一點。”梅員外呆住了。

    他摸了胡子想了想,咬牙道︰“看來,在老三縣試之前,得想個法兒子把姓周的畜生趕出衙門,就算不行,也得叫他在縣尊那里失寵。”

    正在這個時候,梅二小姐進來了,眼圈紅紅的︰“爹娘,你們別打弟弟了。其實,阿弟的功課還是不錯的,雖然現在去考科舉還有所不足。不過,只要多讀幾年書,未必就讀不出來。馬上就是縣試,真將阿弟打壞了,還怎麼去考?”

    梅員外嘆息一聲︰“哎,為父也是一時氣惱。遲兒,我正為你弟弟的請老師一事憂心,你可知道府縣有什麼好先生,能夠保證老三中秀才的,我們也好去請。”

    梅三小姐梅遲搖頭︰“讀書這種事靠的是平日的積累,臨陣磨槍也派不上用場,誰敢保證教出的學生就一定能中?對了,爹娘是不是請了郎中回來,可否去給嫂子看看。”

    一听女兒說起素姐,梅母就老氣︰“她怎麼了,病了?”

    梅二小姐︰“大約是吃壞了東西,吐得厲害。”

    “成天好吃好喝在家呆著,還落下了病?一個臭婊子爛貨,還耍起少奶奶的派頭了……什麼,成天嘔吐……丟人啊,咱們梅家丟大人了!”

    梅母發出一聲悲愴的哭號︰“我要去打死那賤貨,我要去打死她!”

    “混帳東西,周小畜生,我與你勢不兩立!”梅員外一巴掌拍在幾上。

    茶杯高高躍起,在地上摔得粉碎。

    ……

    好在郎中給素姐憑了脈之後說就是最近天氣熱,得了痢疾,服藥休息兩日就好。

    這叫梅員外夫妻松了一口氣,否則,他們以後還真沒臉見世人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2-18 16:33
閑臣風流 第五十二章 流言的可怕在于你無法解釋

         


    這一日,周楠照例吃了過小蘭煮的難以下咽的早飯到衙門當差。

    今天是衙門放牌的日子,最近正值夏收農忙時節,也是民間訴訟的高發期,可以想象今天應該有不少人上縣衙告狀,請青天大老爺為自己做主,還他一個公道。

    這也可以理解,平日里還好,各家相安無事。等到收割季節,鄉里那些莫名其妙的矛盾就會突然爆發出來。比如︰別家的小孩子拾穗的時候,一不小心把你家的谷子給勒了;比如︰割稻谷的時候,鐮刀一拐,把別家的谷子割去了幾窩;再比如︰新米出來,家中的媳婦貪嘴,多吃了兩碗干飯被婆婆打了兩耳光,娘家的人不服氣,殺上門去……

    林林總總,雞毛蒜皮,事情倒是不大,卻不能不解決,清官難斷家務事,別說做官糊涂的史知縣,換包公要想調節好這種鄉里家庭矛盾,也只能徒呼︰本大人做不到啊!

    不過,這些事情和周楠都沒有關系。他現在終于閑下來了,今天進衙門,不外是一杯茶水,一張邸報看半天。為了打發時間,他甚至還在袖子里別了本明朝的鄉村小黃文《醉醒石》也不怕時間難熬。

    剛進儀門,就看到兩個衙役出來站崗。見了周楠,都同時拱手,笑嘻嘻地道︰“周典吏早,縣尊尚未梳洗。四老爺看起來精神矍鑠龍精虎猛,佩服,佩服!”

    周楠有點莫名其妙︰“你們這兩人佩服我什麼?”

    “反正是佩服。”

    正說著話,李捕頭正好帶著人出來,見到周楠,一楞,然後那張臉就笑成一朵花兒,大著嗓門︰“哎喲,周師爺來了,帖子給我。”

    “什麼帖子?”

    “師爺你還裝啊,喜帖啊!放心吧,也不白吃你的酒,禮錢我還是要隨上一份的。”說著話,他就擠了擠眼楮。神情怪異,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周圍幾人都小聲地笑起來。

    周楠︰“我早已經成親,又不納妾,喜從何來?班頭這話說得好生古怪,叫人听不明白。”

    “裝,繼續裝。哈哈,哈哈!”李班頭發出爽朗的笑聲︰“也對,還早呢,起碼還得七八個月。放心好了,到時候咱們弟兄一定捧場。”

    一行人笑著出了衙門,只丟周楠一個人在門口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到承發房坐了片刻,林阿大就匆匆進來,將一個紅包放在桌上,靦腆一笑︰“四老爺大喜,這是咱們弟兄的一點心意。雖說早了些,不過,接下來估計四老爺要使銀子,我們弟兄先隨這個份子,以備師爺不時之需。”

    林阿大和林阿二弟兄自從那日隨周楠公干之後搖身一變成為他的心腹,最近日子過得也舒泰,自然要緊跟周師爺這個衙門的大紅人。

    周楠拿起紅包掂了掂,大約一兩銀子,就扔了回去,道︰“不過年不過節的,我家又沒有什麼事,你送紅包過來,好沒道理。”

    林阿大見周楠不收,大急︰“四老爺,這可是我們弟兄的一翻心意,你若不收,豈不是拿我們當外人,冷了我等的心。這麼大喜事,這麼大喜事啊!”

    今天一見衙門大家都向周楠賀喜,還都神情詭異。周楠頓時提起了警惕,喝道︰“真是莫名其妙,什麼喜事,喜從何來,林阿大,你可要說明白了。”

    “原來師爺什麼都不曉得。”林阿大一拍額頭︰“也對,這事我倒是忘記稟告四老爺了。據說,梅家少奶奶懷孕了,按照日子推算,應該是師爺的種。這事,不但衙門,只怕整個安東都傳開了。”

    “什麼!”周楠大叫一聲,猛地站起來,然後又頹然坐了下去。

    林阿大低聲道︰“師爺,據外間傳言。這幾日梅家少奶奶整日嘔吐,喜食酸辣。梅家人本以為她是吃東西吃壞了肚子,找郎中一憑脈,這才知道身壞六甲。梅家人大覺沒臉,下令讓家里人不許外傳。可是,世界上哪里有不透風的牆,這紙可是包不住火的。四老爺,你也就和梅少奶奶睡過一次,就留下了自己的種。簡直就是飛將軍李廣,一矢中的,怎麼就那麼準呢?四老爺,你是不是拜過哪間廟里的觀音,那麼靈驗?”

    “這這這……”周楠徹底說不出話來,額上全是淋灕而下的汗水。自己穿越到明朝之後,除了雲娘,也就和素姐有過那麼一次。怎麼就懷上了,這麻煩可大了︰“這是真的嗎?”

    “真,自然是真。這事是從梅家的下人口中傳出來的,還能有假?”林阿大道︰“四老爺,據說,梅員外的老婆知道這事,一怒之下又打了她家媳婦一頓,打得那叫一個慘……”

    繪聲繪聲說了一氣,見周楠一臉的蒼白,林阿大這才擔憂地說︰“四老爺,這事你得拿個章程出來,得想辦法把梅家媳婦給奪到手。”

    “奪到手里,開什麼玩笑,我是惡霸還是西門慶?”周楠大怒,你這廝好不曉事,且不說這事純粹天方夜談,就算他周楠手眼通天,光奪人妻子還是以前同窗的老婆這一點,就足以讓他背負一輩子的惡名。

    再說,他那日根本就不知道素姐的身份,兩人之間純粹就是金錢交易。可說是半點感情也無,總不可能我每睡一個女人都要弄回家去吧?

    林阿大︰“四老爺,梅家媳婦肚子里畢竟是你的親生骨血啊?以梅家的凶惡,保不準會打掉這個胎兒;就算打不下來,以後在梅家為奴為僕,你又忍心嗎?”

    周楠心頭一驚,接著有喃喃道︰“我又能如何……阿大,你弟兄二人再去打听一下,一有消息立即報來。”

    整整一天,周楠就是在懵懂中度過的。他也不知道散衙之後自己究竟是怎麼回到家里的,只依稀想起從衙門到家門這一段路不斷有路人笑著同他見禮,那笑容都是一樣的詭異。

    “伯父回來了,伯父回來了!”小蘭正在院子里洗衣服,這小丫頭最近也不學好,十二三歲年紀,整日跟隔壁的婆子大嫂子八卦嘮嗑磨牙花子。最近還偷了周楠的一錢銀子買了一大堆劣質的胭脂水粉,將一張臉畫得通紅如門神關公。

    天氣甚熱,又洗了半天衣服,汗水下來,關公就變成了花臉的張飛,當真是令人望之生厭。周楠早就想著把這個拖油瓶給弄走,可人家就賴在這里你又有什麼辦法。再說,他又忙,也顧不得這事。

    “楠哥回來了。”一個聲音傳來。

    抬頭看去,卻是自己的大舅子楊有田正坐在堂屋里喝茶。

    楊有田和周楠一向不睦,經過上次那事之後,兩人總算能說上話,不那麼生分了。

    “原來是大舅哥,今日怎麼得閑進城來耍。”看到他,周楠心中有鬼,禁不住一凜。

    楊有田今天難得地在面上擠出一絲笑容,他從袖子里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著是俺爹給你的,知道你手頭沒錢,又正要使銀子,這才叫我送來。”

    小蘭正給周楠端茶進來,看到錢,忍不住低呼一聲︰“好大的銀錠,開眼界了。”

    這是半截五十兩的官錠,看分量至少有二十來兩,抵得上普通農戶所有身家了。

    “使銀子,使什麼銀子?”周楠眼皮子一跳,以為他是在說素姐一事。此事他確實對不起雲娘,作為過錯方,難免心虛。不過,轉念一想。現在可是封建社會,男兒三妻四妾也不違反社會倫理道德,我又怕什麼?

    就道︰“這事我能夠自己解決,衙門里也說得上話,倒不怕他們怎麼著。”

    楊有田訕笑道︰“既然是爹爹給你的,且收下就是。沒錯,縣衙門里你是能說上話,可出了縣衙門,在其他地方還是需要打通關節的,到處到要使錢,這錢應該夠了。”

    周楠眨巴著眼楮︰“你不是說梅家的事情嗎?”

    “什麼梅家,扯哪里去了?”楊有田也不廢話,徑直道︰“爹爹說了,他想弄幾條船運鹽。你在場面上走動,也是有身份的人,這事應該不難辦,就著落到你身上。”

    “等等,泰山老大人的意思是要承運鹽場的鹽?”周楠松了一口氣,問。

    “對。你是衙門里的師爺,爹爹是里長,咱們在縣里也算是有身份的官兒。這人當官做什麼,還不是為了弄錢。只要你和鹽道里的人說說,放咱們家兩三條船去干這營生,每年賺他個幾十兩銀子當不在話下。”

    周楠嚇了一跳︰“你是不是開玩笑,這事我可辦不成。”

    楊有田繼續笑著,面上帶著興奮︰“我已經打听得清楚了,你在衙門里權力非常大,都被人叫四老爺了。塞幾條船去運鹽還不容易,難道鹽道的人還不給你面子。我打听清楚了,我們縣的鹽科專轉運司知事才送把品,也就相當于一個主薄,估計還沒你權力大,反了他了?”

    “什麼四老爺,誰說我權力非常大了,真當我就是個大官兒啊?你別听謠言啊!”周楠解釋了半天,楊有田就是不相信,反正就數他是個官,這事他能辦成。

    周楠一陣嘆息,謠言的可惡之處就在于別人听了會先入為主,只相信自己相信的,你根本就沒辦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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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臣風流 第五十三章 雲娘進城

         


    “好你個姓周的,是不是嫌我家給的銀子少,不肯幫這個忙?”見說不通周楠,楊有田終于不滿︰“你想要多少錢,直說好了。收錢收到自家人頭上,嘿嘿,佩服佩服!”

    周楠沉著臉︰“大舅哥你什麼態度,莫說這事我愛莫能助,就算能幫,我也不會去費這個神。小蘭,送客!”

    “好好好,果然半點情面也不講,連自家丈人的忙也不肯幫,你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嗎?周楠,你這個白眼狼,以往咱們楊家可沒有虧待你們夫妻,你就是這麼報答我們的?”

    說罷就拿起銀子怒氣沖沖地走了。

    周楠氣惱地看這他的背影,心中感嘆︰今兒個一天還真夠倒霉的,要失眠了,要失眠了。

    “伯父,這知事和你的哪個權力大?”小蘭好奇地問。

    “這怎麼能比,真說起在地方上的權力,我要大一些。可人家是官,我是吏,人家的油水卻比我大多了,不能比,不能比。”周楠隨口應了一聲︰“嗨,說了你也不明白,飯做好沒有……罷,你把了錢去街上切些燒臘,篩一角酒吧。”

    說起明朝的鹽場,總得來說有兩個。一是渤海灣的長蘆鹽場,二是淮東的兩淮鹽場。其中,兩淮最大,也最為要緊。

    鹽在古代可是重要的戰略和財政資源,在小農經濟時代。百姓日常所需,大多可以自給自足,根本就沒有其他花消。可鹽這種東西,私人卻沒有辦法弄。你幾日不吃鹽,就會渾身無力。而且,在沒有冰箱的時代,食鹽又是用來保存肉食的唯一手段,屬于剛需。

    因此,國家就實行食鹽專賣制度,並科以重稅。如此,兩淮鹽場為明朝帝國的財政做出了巨大貢獻,私人膽敢熬制、販賣鹽者,那是要掉腦袋的。

    國家的鹽業專營總得來說有兩套系統,一是都轉運鹽使司,二是鹽科提舉司。

    兩個系統都歸戶部管,但在鹽政中扮演的角色卻不同。都轉運鹽使司負責轉運和稽查,鹽科則負責生產和收稅。

    明朝的政治講究的是大小相制,互相監督。這兩個部直接對中央負責,和戶部也不算是上下級關系。比如負責轉運和稽查都轉運鹽使司的都轉運使就是從三品的高官,享受副部級的待遇。至于權力稍微大一點油水更足的的鹽科提舉司的提舉則是從五品,還比不上一個知府。不過,如果叫淮安知府去做這個提舉,估計知府大人做夢都要笑醒過來。

    安東縣位于兩淮鹽場的最北面,產量也小。在城中,這兩個鹽政衙門也設了相當于辦事處的機構。其中,都轉運鹽使司在城中就常年住著一個知事,姓石,名萬石。

    名字甚是古怪,其實正確的讀音應該是石萬擔。听說此人少年時窮得厲害,在甘肅當兵。後來被上面的人看上了,選為親兵。

    再後來,主人家高升,他也水漲船高,通過主家的路子謀了這個美差。

    此人剛來安東的時候就是個大頭兵,又黑又瘦,只隨身帶了個破包袱。在安東十年就發了,買了間大宅子,一口氣娶了三個老婆,人也如同發面一樣白胖起來。世人都說他的名字取得好,在知事這個位置上,一年不說收入萬石,千余石該是有的。

    石萬石是軍戶出身,為人粗魯不文,加上鹽政是中央直屬機關,有獨立的執法權,根本就不會給地方半點面子。

    而且,人家雖然是從八品,卻好歹也是官,自己是一個吏員。官吏分野,天高地遠,完全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真求到門上去,踫一鼻子灰不說,自己反鬧得沒臉。

    楊六爺楊有田父子沒有見識,覺得自己這個師爺大到天上去了,好象什麼事情都能辦到。其實,在大明朝政治建築上,自己連基石都算不上。勉強比擬,只能算是上面的一粒沙子,任誰吹一口氣就能把他吹落到塵埃里去。

    第二日,周楠剛進衙門,就有書辦來說縣尊請他過去說話,立刻、馬上。

    最近縣里平安無事,據周楠所知昨天衙門放牌也沒遇到什麼疑難案子,史知縣突然叫他過去也不知道什麼事情,這麼急?

    看到周楠,史知縣劈頭問︰“周楠,你最近是不是很窮,到處找人借錢,朝廷每月發那麼多俸祿給你還不夠用?想必你這廝整日在外面尋花問柳,以至入不敷出,丟底喪德。你也是讀過聖賢書的,難不CD讀到……”

    他正欲和周楠講上一通讀書人修身的道理。

    想了想,他早就被革除了功名,早就被開除出君子的行列,和他說這些也犯不著。

    周楠叫起屈︰“蒙縣尊提攜,卑職每月三石米,二兩銀子盡夠了,不知道是誰造謠說我到處借錢,哪里有。”

    縣尊哼了一聲︰“你當本官不明白,你不是要養孩子嗎,以後使錢的時候多了/”

    周楠︰“我我我……”這事還真解釋不清楚了。

    史知縣︰“好了,方才府君下令,命我縣安置一批流民,這事由你去辦,務必要做得妥帖。今年秋冬,若是看到一個凍稃餓殍,本官唯你是問。”

    周楠微一想,就發現這其中的好處,忙拍著胸脯說縣尊放心好了,包在卑職身上。

    最近幾年,東南倭寇為患,大量百姓逃到長江以北,最遠的甚至跑到淮安府。到如今,府城里聚集了好幾千人。

    這些人為了謀生聚眾滋事,讓府城治安急劇惡化。朝廷大感頭疼,本打算把他們都遣送回鄉的,可遣送也要錢啊,誰出?于是,大姥們就圖省事,把這事交給淮安府,讓流民落籍淮安,並給他們找個營生。

    安置移民自來就是一件有油水的事情,當然明政府可不像後世,不但給流民發錢還分房子分地。但人力就是資源,好生琢磨,未必就沒有搞頭。

    看到周楠思索,史知縣呵斥︰“你也別動什麼歪腦筋,真鬧出事來,本官也是顏面無光。我縣今次分到六十戶人家,共四百一十四人,我已經想好了,打散了編到各鄉,讓他們租種縣中大戶的土地,好歹也能有一口飯吃。”

    你既然想好了還說個屁,,周楠心中不滿,淮安府是繁華地區,人多地少,縣中大戶哪里有多余的地租給流民,也不需要那麼多佃戶,這分明就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可是,知縣交代下來,卻不能不去辦。

    只得苦了臉應承下來,又跑了兩日,結果都被各家大戶婉言拒絕了。

    上次改桑,大戶們抵死不從,這次安置流民還是不干。看樣子,他們是鐵了心要和衙門非暴力不合作。

    這一陣子周楠還真有點焦頭爛額,先是有傳言說素姐懷孕,還是他周某人一宿偷歡的結晶。然後又是安置流民的事不順,最要命的是自己欠梅家三百兩銀子那口達摩克立斯之劍不知道什麼時候落下,真當那個時候可是要人命的。

    大熱天在外面跑,身上都泛起了鹽花兒,周楠著急上火,鼻頭上起了個燎泡,用手一摸疼得鑽心。

    回到家中,見院子里亂成一團,到處都是箱子櫃子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麼掉了一只腿兒的凳子,爛得滿是窟窿的桌,簡直就是垃圾堆,小蘭正用一張濕巾擦著。

    周楠心中正煩,喝道︰“干什麼,誰叫你把東西搬出來的?”

    小蘭很委屈︰“伯父,是嬸嬸叫弄出來擦洗的,關我什麼事?”

    “誰說也不行,什麼,你嬸嬸來了?”周楠大喜︰“雲娘,雲娘,是你嗎?”

    喊聲中,卻見雲娘笑吟吟地從屋中出來。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麻布衫子,汗水一出,勾勒出美妙的線條。

    雲娘笑道︰“相公,昨日大哥去家里帶信,說你叫我進城來和你一起住。這不,農忙剛完,正好無事,就過來看看。這些都是家里的東西,從鄉下帶進成來用的。放得久了,自然要洗一洗,你也別罵人家小蘭。”

    說著話她就揚了揚手中的抹布,露出一截細長的白藕般的手臂。

    周楠忙一把抓住她的手︰“原來是家里的東西,我說怎麼這麼破爛。現在好了,現在好了,咱們夫妻二人總算團圓了,你以後也別回鄉下去了。”他之所以以前不讓雲娘進城,是怕梅家的打擊報復禍及到妻子。

    現在她既然來了,周楠只顧著高興,也管不了其他。

    天氣實在太熱,吃過晚飯,周楠躺在院子里的胡床上,雲娘在旁邊輕輕地給他打著扇子。

    漫天都是星斗,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這古代的夜空真美啊,最美的卻是身邊人。

    磕了一顆瓜子,又喝了一口茶水,周楠笑道︰“我那個大舅哥也是,怕你這個妹子在鄉下吃苦,又覺得我在城里日子過得不錯,騙你進城享福。其實,我就是一個普通人,哪里有什麼福好享。不過,夫妻兩人是要在一起的,我倒是想你得很。”

    听到丈夫的話,雲娘心中甜蜜,低聲道︰“奴家自也牽掛相公,兄長接我的時候還叮囑說,叫我在你面前代為說項爹爹和他要買船一事。”

    原來雲娘是楊有田搬來的說客啊,我說他怎麼那麼好心騙雲娘進城,周楠不好責備妻子,只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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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臣風流 第五十四章 為公為私(加更求推薦票)

         


    雲娘看到周楠面帶不豫,忙柔聲道︰“相公,我是這麼想的。雖說你現在在衙門里當差,每月也有幾兩銀子俸祿,可也沒多少。家里的地也指望不上,現在就咱們夫妻還有小蘭三個人,盡管夠吃。但是,將來若再添丁進口如何夠?做人得想得長遠些才行,這次爹爹要弄船,兄長說了,如果做成,相公可佔三成股份。我是婦道人家,外面的事情也不懂的,說錯話相公莫怪。”

    听她這麼說,周楠心中一動。他現在窮得厲害,外面的債務也叫他心驚肉跳。單靠俸祿在短時間內根本沒辦法改變自己窘迫的處境。至于貪贓枉法,一時出于一個現代人的道德觀榮辱觀還做不到吃了被告吃被告。再說,他就是一個吏員,就算想收灰色銀子,人家不知道直接去通縣尊和縣丞的關節嗎,還用跑來找他這個師爺?

    不過,雲娘所說的倒是一條思路。

    他心中有心去試一試,口頭卻道︰“事情哪里有這麼容易的,這淮安府別的不多,就是衙門多官多,我真是芥子似的一個人物,根本就說不上話,明日我再去打听打听吧。”

    說罷,他回頭看了看雲娘。卻見,雲娘大約是因為不住揮著扇子,渾身都被盛夏的熱汗沁透了。在自己家中,她也沒有什麼好講究的,只穿了一件薄麻衫。此刻緊緊地貼在身上,在夜光中似是要透明了。

    周楠本就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如何忍耐得住。突然起身,一把抱著雲娘就朝屋中走去。

    雲娘低呼一聲︰“相公……”

    周楠低笑︰“娘子方才不是說要給我們家添丁進口嗎,老夫當仁不讓。”

    雲娘羞得滿面通紅,將臉藏在周楠懷里,低聲道︰“渾身都是汗,臭得很。”

    “卻顧不得那麼多了,早栽秧子早打谷,早生兒子早享福。”

    一夜溫存叫人精神抖擻,第二日乃是休沐,衙門里放假一天,周楠寫了帖子徑直去都鹽運使司設在安東縣的知事所拜見石千石。

    很快,一個小卒就過來說石知事正在所後面的小河邊釣魚,周典吏可去那邊見老爺。

    來的都是客,更何況大家都是在場面上走動的人,石千石如此拿大已經是大大地不給面子了。周楠心中惱怒,可想了想,人家雖說是不入流的官,可好歹也是有品級的。再說自己有求于人,這口氣卻要忍了。

    很快就到了地頭,卻見石千石正頓在河邊,不住揮桿,發出陣陣大笑︰“又釣了一條,直娘賊,今天這魚兒都是餓鬼投胎,見食就咬啊?”

    他身邊立著兩個健兒,都笑著恭維︰“石老爺,不是魚兒餓,實在是老爺你威風凜凜,魚兒都被你嚇昏了頭,一個勁地朝鉤上撞。能夠祭了老爺的五髒廟,也是它們的福分,將來定會投個好胎。”

    石千石笑罵︰“你們兩人今天是吃了油大嗎,這麼油嘴滑舍。當老子不知道,你們早就在這里下了食,養了魚窩。直娘賊,當我是傻子嗎?”

    他是軍漢出身,鹽運有獨立的施法權,整日在水上和私鹽販子打交道,為人也粗魯不文,直娘賊不離口。

    周楠走上前去,微一拱手︰“安東縣衙典吏周楠,見過石知事。”

    石千石回頭用胖臉看了周楠一眼,然後又將目光落到水中浮漂上,問︰“咱們鹽運和你們地方上也不犯交涉,你來做什麼,誰叫你來的?”

    周楠一看他這副不買帳的樣子,就知道今天的事有點難辦。

    就微微一笑,道︰“倒不是公事,是這樣,我想弄三四條船給鹽場運鹽。听人說,這事需得主事點頭才行,這才來見知事,還請知事行個方便。若知事答應,這個情分周楠記下了。”

    “弄幾條船運鹽?”突然,石千石皺起了眉頭,道︰“周師爺,你可找錯人了,我就是一個小小的從八品小官兒,在鹽運衙門里算個卵子。府城里隨便來個人都是大爺,咱就得小心侍侯著。往年這遠鹽的活給誰干,給多少條船都是鹽運衙門里轉運使和同知大老爺定下的,我可做不了主。今天你既然求到我頭上來,我就說句實在話吧。如果衙門里的大老爺說上一句話,你要放多少條船進去,我都同意。”

    周楠心中暗罵,我如果走得通轉運使和轉運使同知這種從三品、從四品大員的路子,還用在安東做一個小小的典吏,你這廝分明就是搪塞于我。

    今天既然來了,周楠自然不肯空手而歸,只道︰“石知縣,鹽運知事所在咱們安東已經有三十來年了吧?地方上有事自然不會勞煩貴所,可若貴所和地方百姓起了沖突,不也需要衙門調解。還請看到兩個衙門走動多年的情分上,行個方便。”

    石千石口中說鹽運和地方政府不犯交涉,可真有事,有的時候還是要找到縣衙中去。場面上的事情,你給我面子,我給你面子,花花轎子人抬人,這個道理想必石千石應該懂得。

    周楠這話是在提醒石千石,如果以後鹽運有事,也別指望縣衙出面。說不好,他還會找人給他的知事所尋些晦氣。

    石千石如何听不懂周楠的弦外之音,突然沉下臉,冷冷道︰“周師爺,我是軍漢出身,有點怪脾氣,最不吃人皮里陽秋那一套。這事還真的只能說抱歉了,來人,送周師爺。”

    周楠也惱了,正要發作。突然,一個知事所的文吏滿頭大汗跑來,叫道︰“知事老爺,不好了,不好了,鹽場那邊出事了。鹽工都說正值農忙,要回家割谷子,撂挑子不干。如今,鹽場里已經沒人干活,更別說裝船了。這個月的量若是做不完,上頭責罰下來,誰擔待得起。”

    “啊,都他娘的跑了?一定是嫌衙門里給的工錢少,這些刁民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來人,準備家伙,隨老子去逮人,看爺爺怎麼收拾那些刁民。”石千石猛地扔掉手中的釣桿站起來,一臉的猙獰。

    他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鹽稅是大明朝最穩定最可靠的來源,有了這筆收入,中央財政也有底氣。若是鹽政這邊出了紕漏,哪怕是一點小事,也會第一時間傳到上司的耳朵里去。真到那個時候,自己這個知事也干到頭了。

    這些刁民竟然不干活,這是對抗衙門啊,先抓幾個領頭的打一頓,關上幾天就老實了。

    石千石是軍漢出身,一遇到事首先想著就是用暴力解決問題。

    當下,就要去招集人手執法。

    突然,周楠張開雙臂,冷冷道︰“石知事你這是要做什麼?”

    石千石喝道︰“還能做什麼,抓人,你瞎啊?”

    “抓人,敢問抓的什麼人,所犯何事?”

    石千石怒道︰“抓鹽工,他們不給鹽場干活,難道我抓他們還有錯?”

    “鹽工,敢問,那些工人的戶籍落在何處,可是匠籍?”周楠淡淡道︰“如果我沒記錯,他們都是我安東縣的農戶,既不是匠戶,也不是賤役,可不歸你們鹽運衙門管。石知事,我提醒你,現在是夏收。農桑乃是國本,你捉我縣農戶,若是耽誤了農時,那個罪名可就大了。縣尊若是一道奏折遞上去,怕是沒有人保得了你。這個後果,還請知事三思。”

    原來,明朝實行的是嚴格的戶籍制度。百姓根據所從事的行業不同分為民戶、軍戶、匠戶,父子相承,不得更改。也就是說,如果你的父親是士兵,對不起,你也得干這個,並隨時等待朝廷征召出征。

    兩淮鹽場的鹽工自然是匠籍,不過安東這邊卻是例外。

    安東位于鹽場的最北面,產量低,又是最近幾十年才開闢的鹽田,制度尚未完善,也沒有專業的熬鹽匠戶。就算他們想招,大家好好的良家子不當,為什麼要自敢墮落去當匠戶。

    為了免得麻煩,鹽道衙門索性就在安東招募臨時工,讓他們在鹽場干活,按月給一定的工食。

    “你這廝要跟本官對著干,誰給你這麼大的膽子?”石知石暴跳如雷,捏著拳頭,眼楮像是要噴出火來,似是要一言不合就一拳打到周楠臉上。

    周楠卻是不懼,凜然道︰“不是我要和知事對這個干,實在是制度如此。是制度給了我周某人的膽子,國法大如天,朝廷的規矩大如天。你今天膽敢滋擾地方,破壞我縣農耕,休說是我,史縣尊也容你不得。”

    石千石能夠混到今天這個地位並不是一個笨人,如何不明白這其中的厲害。頓時氣得滿面鐵青,卻又無可奈何。站在那里,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見成功地震住石千石,周楠突地一笑︰“知事,其實這事也易,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方才過來的那個書辦喝道︰“你這個廝又有什麼法子?”

    石千石陰沉著臉︰“說說看。”

    周楠︰“知事,縣衙和你們知事所相處了幾十年,今後還要打交道,確實不能鬧生分了,安說,鹽道這事我衙也是責無旁貸。只是現在確實是農忙,根本雇不到工人,若是耽誤了夏收老百姓餓肚子,縣尊也要吃掛落的,這事說到底還是因為你們鹽場沒有招之既來的匠戶。”

    石千石︰“養匠戶,說得輕巧,哪里有人肯來?”

    周楠悠悠道︰“東南倭亂,大量流民過江,咱們淮安也來了不少。朝廷下旨讓他們就地落籍,我府各縣都分有一定名額。此事縣尊大老爺叫我負責,那可是六十戶人家,共四百一十四人啊,不知道夠不夠用?”

    “夠用,夠用。”石千石大喜︰“周師爺你的意思是把那些人給我使?”

    周楠點點頭︰“今天我來這里一是為私,二是為公。私事方才已經說過,至于公事,我打算將這些流民都落籍到鹽場變成匠戶。鹽場的收入也不錯,流民現在能夠有一口飯吃已是千恩萬謝,自然願意。不過,還沒等我把話說完,知事就要趕人,那咱們只能後會無期了。”

    說罷,做勢要走。

    石千石急忙攔住他,不住拱手作揖︰“咳,師爺你這是何必呢,來都來了,吃過飯再說。我是軍戶出身,說話就這個樣,得罪之處還請師爺原諒則個。三條船就三條船……不,五條,五條……六條,再不能多了。鹽場每日需要運輸的官鹽也就五十船,還得分些給其他人啊!”

    周楠略一沉吟,六條船,給岳父和大舅子四條,自己經營兩條。每天都有八錢到一兩銀子的運費,一個月下來就是三十兩,只需一年不到就能還清梅家的債務。而且,這活可以長期干下去。做上幾年,房子車子不是夢。

    就點點頭︰“好吧,就這麼辦。飯也不吃你的,做事要緊。石知事要請我吃酒,等做完這事,咱們再聚,正想和知事親近呢!”

    接下來幾日,周楠將那些流民都交給了鹽道。那些從東南逃過來的流民本就住在海邊,對于熬鹽這活兒也不陌生,上手得也快。加上鹽場本就是有錢的大國企,待遇好,住房也是現成的,都願意改為匠戶。

    此番如此順利地就解決了流民安置問題,在整個淮安府排名第一,得到了上司的褒獎,史知縣心情大好,又尋思著賞周楠一些錢。

    這一日舊話重提︰“周楠,你最近是不是很缺錢?”

    周楠大驚︰“大老爺可不能再賞了,再賞下去卑職光人情往來就得破產,真若要獎勵卑職,能不能把縣衙的兩條壞船便宜賣給我。”

    淮安水多,出門就得坐船。沒有船,衙門辦事也不方便,因此倒也準備了不少。平日里衙役下鄉公干,遇到水路順暢的,就直接劃槳過去,倒也快捷。如此也免得大伙兒在外過夜,平添了許多開支。

    政府采購這種事情也是有油水的,一條小船置辦下來,過手的師爺、文吏、衙役每人都有些須入項。雖說到手只夠兩頓飯錢,但有好處不佔就是王八蛋,泰山不拒存土嘛。

    如此,幾十年下來,每屆知縣都會造幾條小舢板,漸漸就多了起來。以往不用的船都扔在河灘上沒人過問,漸漸爛掉。

    于是,周楠就用極低廉的價格買下兩條淘汰下來的木船,交給木匠修葺,一旦修好不漏水,再雇上兩個腳夫,就可以開始營業了。

    周楠心中快活,對雲娘說︰“帶個信給泰山老大人和你兄長,就說運鹽的事情已經辦好,讓他們有時間去知事所走一趟。”

    雲娘大喜︰“事情辦成了,謝謝相公,謝謝相公,我這就親自回一趟娘家。”

    周楠突然想起大舅子楊有田可是答應給自己二十兩銀子的答謝的,可現在叫雲娘去要,卻有些不好意思,也就罷了。

    又有知事所的人拿著帖子過來,說是石老爺請周老爺吃酒。

    周楠以後可是要和鹽運那一幫子人打交道的,有心結交石千石。正好雲娘不在,他在家中也是無聊,就收了帖子,隨那人一道去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2-18 16:39
閑臣風流 第五十五章 天生我才(求推薦票)

         


    跟著那個鹽運知事所的下人一道,在城中走了兩條街道就到了地頭。

    卻見眼前是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看起來大概是一間三進的大宅,樸素古老,有些年頭了,和城中其他中上人家的宅門也沒有什麼區別。

    周楠問︰“不是去酒樓嗎?”

    那人笑著回答︰“酒樓去吃酒又有什麼意思,石老爺說了,酒樓里的酒也沒有什麼好喝的,且都是尋常菜式,怎比得上自家的,今天卻是請周老爺來赴家宴。”

    “到石知事的家里,不太好吧”周楠有些猶豫。原來,這里是石千石在安東縣的家。

    鹽道和地方政府沒有任何往來,石千石以往也低調,屬于毫無存在感的人。因此,他在縣城里的家還真沒有幾個人知道。

    古人內外分得清楚,場面上的人但凡有應酬,大多在外間的酒樓解決。若是帶回家去,叫外人看到內眷,

    大家都有些尷尬。家宴通常只是弟兄老表這樣的至親之人才能與會,自己和石知事的關系怕是還沒到那一步。

    正在這個時候,石千石正好送一個客人從里面走出來,見到周楠,裝出生氣的樣子︰“如何不妥當,周老弟將來可是咱最親近之人,自然要在家中設宴才象話。怎麼,典吏可是看不上我這個不入流的小官?”

    周楠忙說︰“知事這話說得,你說你是不入流,可好歹是個官,我周楠什麼人,僅僅是一個小吏。官吏之間,宛若那天塹一般。既然知事請,周楠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見周楠賠罪,石千石才轉怒為喜,一把挽住了他的手,笑道︰“周老弟,我這麼稱呼你可以吧!其實外間的酒樓真沒有什麼可吃的,怎別得上自家的。鹽場上人情往來,盡是稀罕物,那才是好東西啊!因此,咱請客從來不在外面,實在是瞧不上。”

    進得石家宅子,果然是一個三進的宅子,和外面上看起來破舊不同,里面卻別有洞天。

    只見,三個天井都打掃得干淨,里面的房子門窗都雕著諸如蝙蝠、梅花、鹿、仙鶴一類的花紋,異常精美,顯然是名匠手筆。再偷眼看屋中的擺設,都是一水兒的紫檀、雞翅木等紅木家具,好生富貴。

    石家還有一座不小的後花園,里面建了暖閣,有假山、花木、池塘。

    清風徐來,吹動一顆貞楠樹葉子沙沙響,涼快得叫人渾身大爽。

    閣樓的一樓早已經擺了一桌酒菜,兩個丫鬟侍立于旁邊。

    待到周楠坐下,兩個女子就拿起扇子一氣兒地扇著,將他侍侯得舒坦。

    事實證明石千石方才沒有說大話,和石家的酒菜比起來,外面就是豬食。

    只見,這一桌都是少見的佳肴,太湖銀魚、長江刀魚、酒釀河蟹這些東西即便是在現代也不是那麼容易弄到的。廚師的手藝也是極其了得,在古代竟使得一桌酒肉鮮得出奇。且刀功、擺盤都極其講究。雖說比不上射雕英雄傳中的玉笛誰家听落梅,卻也叫人擊節叫好。

    另外,那一壺十四年的女兒紅也醇厚甘美。

    周楠又舉起手中那只酒杯看了看,心中卻大吃一驚。見底款豁然是“嘉靖御制”卻是官窯瓷器。這玩意兒別說在現代社會是無價之寶,即便放在明朝價格也高昂得離譜,且不容易弄到。

    見周楠驚駭的表情,石千石笑道︰“典吏別怕,這滿桌的瓷器雖然都是官窯,卻不違制。你看這杯子還有所有的碗盞都修補過。”

    周楠一看,果然如此。這一桌瓷器要麼是底部被人鑽了一個洞,後來被人用銀豆子補了。要麼是裂成幾片,然後用銅釘釘上。否則,私用皇家器物罪名可不小。、

    石千石解釋說,這些瓷器出自景德鎮官窯,因為燒壞了,按說要都敲碎了扔掉。他通過鹽道的關系,弄回許多品相好的,修補好珍藏在家。今日周楠是難得的貴客,這才拿出來招待。

    周楠也不懂得瓷器,只隨口稱贊了幾聲,最後重點問這些玩意兒值多少錢?

    石千石回答說,光一個酒杯就值十兩,叫周楠大咋其舌。這一桌瓷器,算來起碼好幾百兩,這個石知事可真有錢啊!

    酒過三巡,石千石又提了下安置流民一事,對周楠表示了感謝。就道︰“今日請周典吏到我家吃酒,除了對你表示感謝之外,還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周楠被他不住勸酒,再家上這壇女兒紅實在太醇厚,竟是有些醉了。他笑道︰“老石,你鹽道權大,錢又多,平日里只有別人求你,什麼時候輪到你們求人了/”

    石千石︰“周老弟,什麼權大錢多,我不過是一個從八品的官,算個甚麼?不過,也不是我吹牛,咱在這里干了這些年也積攢下不少身家。我是天津衛人氏,到現在年紀也大了,總尋思著落葉歸根,調到長蘆鹽場去。這人富貴不歸故里,猶如錦衣夜行,如何甘心?听人說,你可吏部的王若虛關系密切,能不能幫我在他那里說一句話。”

    周楠道︰“王主事何等身份,我就是個芥子般的人物,如何搭得上話。”

    石千石︰“老弟,你就別騙我了。王大人來咱們縣從頭到尾都是你陪同的,你的詩詞也入了他的眼,若非你不是讀書人,說不定現在已經做了他老人家的門生了。事情就這麼定了,過得一個月,你給知縣請一月假,隨我去一趟京城,只需你引見一下就成。放心,事情無論成不成,到時候我自然有一份心意。”

    有好處,有好處就要拿啊!可惜,從這里去京城一來一回就得一月,實在太耽誤事兒。

    周楠搖頭︰“石知事,抱歉!”

    石千石眼楮已經喝紅了,喝道︰“三百兩。”

    “什麼”

    “你只需去一趟京城,我給你三百兩銀子的好處。另外,一路吃住,我都包了。”

    這,這也太**裸了吧,純粹的錢權交易,買官賣官,要臉不?

    咱們可是古人啊,怎麼也得文縐縐來一段話,比如“生財有大道”“君子言義,小人言于利”什麼的,大家相互試探試探,最後半推半就達成合約。

    一來就說錢,簡單粗暴,毫無技術含量不過,我喜歡。

    三百兩,這可是三百兩啊!我一個月才五六兩,扣除花消,只剩一二兩。要不吃不喝十來年才能攢夠,這簡直就是難以抗拒的誘惑。況且,有這筆錢,梅家的債務不就能夠了結了?

    周楠心中已是千肯萬肯,不過,他好歹是個能詩能文的雅吏,個人形象還是要的。

    怎麼也得矜持一會兒才能放棄抵抗不是?

    于是,他撫著下頜上剛冒出的一叢胡須,笑而不語。

    “直娘賊,你們這些讀過書的人就是不爽利!”石千石喝道︰“看來不加碼你是不肯了,來人啦!”

    就一拍巴掌。

    周楠大喜︰要加價啊,不知道還要加幾百,我更喜歡啦!

    听到巴掌聲響起,只見一個丫鬟扶著一個衣著華麗的大胖丫頭進來。

    只見,那丫頭黑面龐,大鼻頭,身材矮壯,長得和曾志偉有幾分相似。

    不,她就是明朝版的女裝曾志偉。

    進閣樓後,大胖丫頭就直勾勾地看著周楠。

    “此女乃是我親兄弟的遺腹子,從小是我養大的,跟親生女兒一樣,可惜因為生得丑,一直沒有說人家。”石千石說到這里,大約也是看他佷女不太順眼,罵道︰“確實,直娘賊丑得沒眼楮看,老子都經常在做噩夢的時候夢見她,然後活生生被嚇醒。”

    听到伯父罵,那丫頭不樂意了,口一張,一口粗豪的嗓音︰“我丑又怎麼樣了,伯父你這麼說我,卻叫人氣惱。我不就是胖嗎,還不是你見天大魚大肉催肥催出來的,要怪,只能怪你。再說這種叫人听了不高興的話,我跟你沒完。還有,你說我沒人要,這也得怪你。你好歹是個官,用強替我找個好夫女婿,再給一大筆嫁妝,還怕沒人肯?”

    “你還怪起我來了,你你你”石千石氣得吼聲連連。

    見這叔佷二人鬧,周楠心中突然有一絲不安。

    石千石發了一通脾氣,指著周楠道︰“佷女,好叫你知道,此人乃是安東縣衙典吏,以前可是做過秀才的正經小才子,你嫁他如何?”

    “啊!”周楠大驚,手中的杯子掉到地上去了。

    那丫頭突然黑臉膛一紅,忸怩這用手揉著自己衣角︰“佷女的終身大事全憑伯父做主。”
mk2258 發表於 2018-2-18 16:40
閑臣風流 第五十六章 送上門來的官位(求推薦票)

         


    古時候,女子一旦听父母提起自己的婚姻大事。若對對方非常滿意,就會一臉嬌羞︰“終身大事全憑父母做主。”若是不滿意,就會說︰“女兒還想侍奉雙親幾年。”

    踫到英雄救美,如果芳心暗許,就會說︰“英雄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如果這個英雄長李逵、張飛模樣,就說︰“雄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來世做牛做馬,報此大恩。”

    這已經成了一個約定俗成的套路、模式了,眼前這個黑壯丫頭說出這句話,周楠如何听不明白。

    作為一個普通男人,被別的女子看上肯定是一件小小得意的事情,至少說明自己在異性那里還是有很強吸引力的。

    可被這麼個丑妞喜歡上,就不怎麼愉快了。周楠自從穿越到明朝之後,見過的女人都是美女。他這人也俗,標準的顏控。喜歡美麗的皮囊,對于有趣的靈魂可沒有多大興趣。

    況且,這就是個蠢笨丫頭,和有趣的靈魂中間是火星到地球的距離。

    石千石哈哈大笑︰“三丫,你下去吧,此事包在大伯身上,且放心。”

    等到三丫下去,他就對周楠說︰“周典吏,你我現在好兄弟了,你看三丫嫁你為妻如何?”

    周楠大驚︰“石知事的美意在下心領,可是,我自有妻子,若是納了三小姐,卻是委屈了她,只能抱歉了。”這什麼跟什麼呀,你我兄弟相稱,現在又要納你的佷女。平白矮你一輩,怎麼肯?

    “哈哈,哈哈,我石千石的佷女如何能夠給人做妾,你想多了。”石千石大笑,指著周楠道︰“你這小子想得倒美,三丫就算要嫁你,也得明媚正娶,八抬大轎入門。”

    周楠惱了︰“石知事,我與家中老妻乃是患難之交,她又沒有犯七出之罪,如何能夠趕出門,恕難從命。今日這話當知事沒說,我周楠也沒听到,告辭!”

    就站起身來欲走。

    石千石翻臉喝道︰“你真不給面子嗎?”

    周楠懶得廢話,拱拱手。

    石千石哼了一聲,一個知事所的文吏將手一伸,攔住周楠去路。

    周楠眉毛一揚︰“怎麼,知事要強留我周楠嗎?”

    突然,石千石嘆息一聲︰“周典禮,周師爺,你听我把話說完好不好。我也不是要叫你休妻,你的渾家依舊是你的妻子,不過,三丫嫁你,百年之後,她的名字得上你們周家的族譜,你看如何?”

    “平妻?”周楠心中一動,立即明白過來。

    平妻這個名詞是明朝市井文化中特有的產物。現代男人之所以羨慕古人,羨慕的是人家可以三妻四妾,合理合法地大享齊人之福。其實,這是後人的誤解。

    古人是可以有很多女人,不過,妻子卻只能有一個,這就是所謂的一夫一妻多妾制。妻子是家里絕對的權威,為小妾的地位也只比奴僕好一些,生下的孩子也不能喊小妾為母親。

    因此便產生了平妻這種新鮮事物,平妻嫁給你之後,不進你家門,為是在外面另外買一間宅子,地位和大妻平等。

    石千石︰“我看得出來,三丫是喜歡上周師爺了,你也是個不錯的人。對,就是這個意思,三丫做你正妻,我會給她一大筆嫁妝,再在城里給你買一個院子住。至于你原本的渾家,自住在鄉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看怎麼樣?”

    雲娘好好的一個大妻現在卻要變成平妻,在後人看來,她的一切權利都在,也無妨。可周楠卻覺得這樣實在太委屈她了。

    再說,叫他去娶三丫這麼個蠢笨丫頭,一想到以後就要和她朝夕相處,周楠就有一種強烈的生理性反感。

    他連連搖頭︰“抱歉,抱歉!”

    石千石︰“可是嫌我家佷女丑?”見周楠無語,他喝道︰“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說什麼,墨墨跡跡做甚?三丫是丑,直他娘,換任何一個男人看了都惡心。可這又怎麼樣,俗話說得好,老婆要身體好,生下的娃兒才壯實,丑不丑也不打緊,家有丑妻乃是男人的福氣。納妾當納色,小妾得美才爽利,枉你也是個讀書人,連這個道理也想不通。放心好了,我也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

    他大聲道︰“一個從八品的官位你要不要,還是鹽道的?”

    “什麼?”周楠禁不住低呼一聲,身體一震,回過頭來。

    見他如此情形,石千石心中暗道︰果然是個野心勃勃的家伙,這廝原來是想當官啊,如此就好辦了。

    他一把拉住周楠,讓他坐下︰“周師爺,這事怎麼邊喝邊聊,你若是娶了我家三丫,我保證讓你當上官。雖說一開始品級低,可以的機靈勁兒還有我的背景,咱們聯起手來,過得十年八年,說不準周師爺你就混個從七品甚至七品命官光耀你周家門庭。”

    周楠︰“願聞其詳。”

    石千石︰“我今日請你過來,不是讓你幫我在吏部活動調去長蘆鹽場嗎?我一走,這個知事的位置不就空了下來,你既然是我的佷女婿,何不補上這個空缺?”

    說了半天,石千石才亮出自己的老底。原來,他的老上司是胡桂奇,掛了個錦衣千戶的頭餃。

    這個胡桂奇在歷史上乃是籍籍無名的小人物,可他有個厲害的爹——如今的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加直浙總督,總督浙江、南直隸和福建等處的兵務的胡宗憲。

    胡桂奇是胡宗憲的長子,正在浙江福建前線隨父征戰。

    石千石之所以能夠做鹽道的知事,就是得了老上司的提攜。難怪這鳥人如此飛揚跋扈,什麼人的帳都不賣,原來竟有這般天大的背景。雖然胡家未必記得他的名字,可別人打狗還得看主人面,輕易卻不肯得罪。

    他的意思是,自己要調回老家去,他走後,可給浙江那邊去一封信,活動一下,讓周楠補上這個缺。

    頓時,周楠的眼楮就亮了,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石千石突然一擺手,哈哈笑道︰“周師爺,此事也大,你也不用急著答復,先想想再說。來喝酒,喝酒。”

    一席酒喝道天完全黑盡,周楠也醉了。石千石就安排周楠住在這個閣樓的二樓客房里,說讓他好好思量,明日一早再過來听他回話。

    石千石一走,周楠雖然喝得腦袋都大了一圈,可心中卻有一種異常的興奮,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明朝的官職獲取總的來說分為科舉和恩蔭兩大途徑,科舉好理解,就是公務員考試,所謂逢進必考。你要想做官,首先就得去參加考試,獲取舉人功名,如何才能做一個從七品的縣丞。到正七品的朝廷命官一級,就必須是進士出身。到了部院大臣甚至入閣,對于進士科的考試成績又有嚴格的要求,你必須進翰林院。所謂,非進士不得為官,非翰林不得入閣。

    除了科舉考試,還有恩蔭。也就是,你若是有爵位的公侯的子弟,你父親去之後,你可以襲祖上的爵位;或者,你的父親為國家立下大功,皇帝下恩旨,賞你一個官職。比如胡宗憲的兒子胡桂奇就掛了個錦衣衛千戶的頭餃。

    周楠因為罪案在身,被革除了功名,科舉這條路已經走不通。又不是官二代,恩蔭也沒有可能。想他這樣的普通,想要走吏員一步跨入官員的行列,何其之難。

    現在一個天大的機緣擺到自己面前,有胡宗憲胡家做後盾,做官這事估計也不難。

    別忘記了,胡總憲身後還站著一個嚴嵩。

    雖說嚴、胡二人再過兩年就會垮台,嚴黨也會被清理。可自己如果做了這個知事,也就是個小人物,政治斗爭呀落不到自己頭上來,倒是不怕。再說了,即便有哪一天,以自己的手段和對歷史的先知先覺,必須要應對的辦法。

    這是一個從八品的官,雖然听不算什麼。可明朝官和吏之間的分界如同一道鴻溝,要想從一個吏員搖身一邊變成官,這一步非常關鍵。

    只要成為正式的官員,周楠有信心一步一步往上走,成就一番事業,施展胸中抱負。

    退一萬步說,就算自己將來官場的路走得不順,甚至一輩子都窩在這個從八品知事的位置也沒什麼呀!

    這可是鹽道的官兒啊,這可是天底下油水最足的位置啊!

    就周楠先前和石千石扯閑篇的時候得知,姓石的每年俸祿也就二三兩銀子,可外水卻海了去。

    第一項收入是上頭分下來的各式補貼,林林總總加一起至少有上百兩;鹽商們的孝敬和勾兌也有五六百;在江上查緝走私,可得三四百;承包船運,六七百。

    直娘賊,一年下來都一千六了。

    這是什麼概念,換算成米價,再換算成後世的人民幣,就是一百萬。

    年入百萬,即便在現代社會的一線大都市,也算是事業成功人士。在明朝的安東縣,那可是橫著走的角色。、

    大丈夫不可一日不無權,小丈夫不可一日無錢。做了這個知事,有錢有權,何樂而不為?

    機遇啊,大機遇啊!

    周楠激動得都快叫出聲來,可一想起三丫那柿餅一樣的圓臉,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澆到頭上來——我這個犧牲實在太大了,值得嗎,值得嗎?

    一時間,他心中天人交戰,委實難斷。

    這才是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心。

    思索良久,周楠猛一咬牙︰“罵啦隔壁的,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顏。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不就是接納一個女人嗎,咬咬牙就過去了!咱們看人不能光看外表,得看心靈美不美啊!世界上從來不缺少美,缺的只是發現美的眼楮。”

    “三丫雖丑,可也沒什麼呀?眼楮一閉——張蔓玉。”

    只是,雲娘那里卻有些對不起她。

    想到她,周楠心中有些羞愧,再也睡不著,加上在床上烙了半天燒餅,將一身都睡痛了。就光著上身站在窗前,喝了一壺涼茶。

    突然,那邊卻燈火大亮,接著就有一群人大聲呼嘯而來︰“抓賊啊,抓賊啊!”

    “賊子好大狗膽,竟偷到石知事府上,拿下了!”

    “這明朝的治理安堪憂啊!”周楠搖頭。

    這個時候,亂糟糟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又有人大喊︰“快快快,蟊賊逃到暖閣那邊去了!”

    周楠一驚,小偷朝我這邊來,倒是要防備他狗急跳牆。當下也顧不得穿衣服,就這麼跑下樓去,抽出門栓。

    放下包袱,準備戰斗。
mk2258 發表於 2018-2-18 16:40
閑臣風流 第五十七章 果敢堅決(求推薦票)

         


    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按說,遇到這種情形,一般穿越者首先要做的就是關好門窗自保。

    只是這在明朝卻行不通。

    原來,明朝實行的是里保制度。在鄉下,以一鄉一里互保。在城市中,則以街道編戶。一戶有事,其他人都要負責。

    比如某人家遭遇盜竊,其他人都要幫著捉拿賊人;一戶人家失火,其他人都要幫著搶險。若是不聞不聞,那就有話說了,難道你是小偷的同伙,難道那火是你放的,一旦追究起來,非折騰你到半死。

    今日石府失竊,周楠正好住在石家,他又是公職人員,自然有緝捕的責任,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否則,一旦此事傳出去,輿論大嘩,他這個典吏也不要干了。

    沖下閣樓,外面那一群知事所的家丁已經舉著燈籠,提了棍棒沖進院子來。總數大約有六七人,全是精壯後生。

    周楠正要問賊人何在,突然,為首那人指著他大吼︰“好大膽的賊子,竟偷到石老爺家里來,拿下!”

    “啊!”周楠失驚而叫。這人正是先前吃酒時伸手攔住自己去路的那個知事所文吏,不可能不認識他周師爺。

    此刻卻指自己為竊賊,就算周楠再笨,也知道自己中了別人圈套。

    什麼讓自己幫著到王若虛那里走門子謀個長蘆鹽場的缺,什麼要將佷女嫁給他周楠為妻,又說什麼要讓他頂替安東鹽道知事的位置,都他娘是騙人,哄小孩子的。

    他石千石是什麼人,胡宗憲的走卒,嚴嵩嚴黨的神經末梢,背景大了去。他要去長蘆鹽場,也就是胡家一封信的事情,犯得著求到他周楠這麼個小人物頭上?

    鹽道平日里查緝走私販子,有獨抓捕和審問的權利,是獨立司法系統。我若是落到他們手上,再胡亂弄些人證物證出來,那不就做成鐵案了?

    所以,必須馬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這一番心理活動說來話長,其實也就是電光石火的一瞬間。

    剎那,周楠就做出決斷,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的門閂“呼”一聲那群人扔去。

    那幾人下意識地朝旁邊一躍,閃開。

    周楠也不耽擱,腳一蹬,跳上旁邊的太湖石,手一張抓住石牆頭就翻到另外一座院子。

    這一招當真是鷹起鵠落,跟雜耍一般。當雙腳穩穩落地的時候,他忍不住一呆︰想不到我身手竟是如此了得……可見這人一遇到危急的情況時,身體中的潛力就會徹底被激發出來,做出平日里不敢想象的動作。

    旁邊的房間里還亮著燈,听到周楠跳牆過來的聲音,門吱啊一聲開了,露出三丫睡眼惺忪的肥臉︰“什麼人,干什麼,劫色了,有人劫色了!”

    周楠哭笑不得,當世界上色狼眼瞎啊!

    忙低聲道︰“是我,別鬧!可有出府的後門?”

    借著燈光,發現是周楠,還光著上身露出健美的肌肉。三丫狂喜︰“原來是相公,你我的事情先前伯父已經同我講過了,可是已經想得明白,過來尋我……可是,可是……咱們雖然你有情我有意,畢竟還沒有拜堂成親,人家好羞的……相公,你生得好生俊俏,俺歡喜得很。進屋吧,對人家好一點。”

    周楠見她一臉色迷心竅模樣,知道再問也問不出個究竟,忙舉足欲走。

    三丫一把抓住周楠︰“相公你往哪里走?”

    這個時候,那群人已經追到院子里來。

    周楠大喝一聲,一個過肩摔,將那胖大丫頭摔倒在地。只見,三丫肥碩的身體在地上痛得不住抽搐,當真是凶器碩大,顫顫巍巍。

    他竟有些微微的心悸,有些難以名狀的沖動。可見,男性果然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只要是異性,無論什麼模樣,在特殊情況下都會有原始的念頭。

    “賊人凶惡,保護三小姐!”見周楠辣手無情,痛打美人,眾家丁大驚,下意識地去保護主子。

    趁這個機會,周楠腳下發力,沖出重圍。也是他運氣好,三丫院子里正好有一道後門通往外面的大街。

    死里逃生,他也不敢耽擱,一口氣逃回了家里。

    看到周楠決塵而去背影,看到他動如脫兔,幾個石家的家丁知道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去,都傻了眼。

    “這是一個秀才書生,憑地這般快?”

    “叫他走脫了,如何做成鐵案,又如何向知事交代……啊,石老爺你來了?”

    石千石鐵青著臉,罵︰“你們他娘的都是一群廢物,這樣還被人家逃脫了,我養你等何用?”

    罵了半天,石千石才道︰“不用擔心,這鳥毛師爺的衣裳還留在閣樓里,這就是證據。明日我去找史人杰,讓他把賊子交出來。”

    “對,有石老爺也出馬,史知縣敢不給面子。他不給你面子,就是不給胡家面子。不給胡家面子,就是不給嚴閣老和小閣老面子,這個後果他承受得起嗎?”眾家丁紛紛說。

    突然,三丫發出一聲爽朗的大叫︰“不許害我相公,伯父,俺中意那男人,你得給我。”

    石千石怒喝︰“三丫,今日的情形你是看到的,你覺得還有可能嗎?”

    “俺不管,俺就要那漢子。”

    “他姓周的有什麼好?”

    “生得好,伯父,你沒看他一身油亮的腱子肉,好看得緊,摸起來也舒服。俺不管,俺不管,俺就要他。”

    眾家丁想笑,卻不敢笑出來,憋得無比痛苦。

    “滾回屋去,丟人現眼。”石千石鐵青著臉。

    不片刻,屋中響起三丫憤怒地摔東西的聲音。

    ……

    好在是在夜里,周楠近乎裸奔的形象才沒有被人看到。好在雲娘回娘家去了,否則還不好同她解釋。

    佷女小蘭看到他的模樣,大吃了一驚,連忙拿了衣裳出來侍侯伯父更衣︰“伯父,你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遇到賊子了。”

    “什麼賊子這麼大膽敢惹伯父你老人家?”

    “我怎麼知道,直娘賊晦氣透了。小蘭,幫我燒一壺熱茶過來壓壓驚……算了,我還是去縣衙住吧,等你嬸回來跟她說一聲,就說我公務繁忙,今晚在衙門住一宿。”看著小蘭縴細模樣,又想起三丫那二師兄一般的相貌,周楠不覺順眼了許多。

    此地也不可久留,須防備石千石連夜過來拿人,還是先躲進縣衙里安全。有史知縣在,自己也可得片刻安生。


mk2258 發表於 2018-2-18 16:41
閑臣風流 第五十八章 大明朝的政治規則(一)

         


    一氣兒跑到縣衙承發房,坐下燒了一壺茶,喝了幾口,好不容易平服下洶涌澎湃的心緒,周楠摸著下巴開始思索起今夜的事情。

    不用問,他是中了石千石的圈套了。

    看石千石今天的所作所為,是要坐實自己一個竊賊的罪名。一旦被他拿住,關進鹽道的監獄,定了罪,那就是萬劫不復了。輕的估計要判幾年徒刑,重的直接在審案過程中就被人給打死了。這里是封建社會,官府可沒有文明執法的習慣,只要手中有權,弄死一個普通人跟捏螞蟻一般。

    那麼,問題就來了,我周楠和石千石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又剛幫了他一個大忙,他為什麼要下這種死手呢……哎,此事估計短時間也無法了結,我也不敢回家,雲娘那邊見不到人不知道要著急成什麼樣子……雲娘……運鹽船……咳!

    周楠突然想通了這個關節,忍不住狠狠地給了自己額頭一巴掌︰卻是忘記梅康梅員外了,險些被那廝給害死。

    原來,鹽道安東知事所每日所需要運輸的官鹽足足要裝一百船。這一百船鹽給誰運,不給誰運都由石千石一個人說了算。因此,周楠的老丈人和大舅子才打起了這個主意,想放幾條船進去賺點運費。

    這一百條船中有四十多條是梅家的,而且,梅康乃是黑澀會出身,底子不干淨,私底下鬼知道還會在江上從事什麼不法勾當,必然和石知事有所勾連。

    梅家和石千石打了十年交代,如果沒有勾結,沒有交情怎麼可能在淮水上來去自如。

    如此一想,今天這事就容易解釋了。必定是梅家拿了大筆銀子出來,請石千石幫他們報仇。石知事得了銀子,又念及和梅康的情分,這才設了這個局。

    可憐他周楠還為自己出力幫石千石解決了鹽工短缺的問題為沾沾自喜,想要從鹽運上發財,這就一頭撞進羅網里去。

    想到先前的情形,若自己反應慢上半拍,現在只怕要在知事所的拘留所里過夜了,周楠背心就出了一層冷汗。

    雖然想通了這其中的關節,可要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周楠卻混彷徨無計,竟至失眠。

    到天明的時候,周楠頂著一個黑眼圈,剛洗了臉,淨了口,突見外面一群人氣勢洶洶地走進縣衙。

    承發房位于縣衙的最外面,屬于安東地方政府的窗口單位,類似與傳達室、信訪辦,所有人要進衙,先得過他這一關。

    定楮看去,正是知事所的兵丁,由石千石打頭。

    周楠吃驚的同時心中又冷笑,石千石你這個瘟器,果然飛揚跋扈,真當我縣衙是你家開的,囂張成這般模樣,還真是少見

    若我今日真被你拿了,以後也不用在這安東地界混下去。

    當下心中也不懼,就跟門口的林阿大和林阿二吩咐了一句,然後換聲身差衣大步迎了上去,拱手笑道︰“原來是石知事,不知道是哪一陣風把你吹來了。大老爺正在後衙處置公務,還請先到承發房看茶,我已經叫人去請縣尊了。”

    換別人是周楠,看到自己,早嚇得逃了,想不到他今天竟然如此鎮定,似有依仗。石千石不覺一楞,然後喝道︰“姓周的,你的事發了,隨我到知事所走一趟吧!”

    他是軍漢出身,又有背景,手頭權力不小,別人都會給他三分面子,自大慣了。遇事喜歡用簡單粗暴的法子解決,當下就下令捉人。

    兩個鹽丁一抖索子就要朝周楠頸項上套去。

    啪一聲,周楠雙手左右開弓,抽在二人臉上,喝道︰“好大膽子,也不看看這里是什麼地方,也不看看我身上穿的是什麼衣裳,我乃大明朝的吏員,代表的朝廷,代表的是衙門,代表的是縣尊的威嚴,豈能容你等造次?”

    兩人吃了這一記耳光,鼻血都流了下來,只感覺眼冒金星,腦子里暈忽忽一片。

    見手下吃虧,石千石大怒,咆哮厲吼︰“周楠,你一個小小的胥吏,算個幾吧?好個賊子,竟敢到勞資家中行竊,動手,把他給捆回去,有事爺爺擔著!”

    “休要傷了我家師爺!”突然,一聲呼嘯,林阿二就帶著五六個壯丁,提著水火棍,擎著雁翎刀沖過來,擋在鹽丁身前。紅著眼楮大吼︰“都老實點,好大狗膽敢來沖擊縣衙,要造反嗎?再上前一步,小爺刀子不認人。”

    在以往,只有知事所拿人的,什麼時候被人這麼用刀子在面前比畫過。石千石也鏗鏘一聲抽出刀子,冷笑道︰“什麼玩意兒,還在俺面前耍刀弄槍。爺爺在戰場上殺人的時候,你們還沒有生出來呢!兒郎們听好了,給我打,出了事你們石爺擔著!”

    “是!”鹽丁們也揮舞著手中的兵器,發出陣陣鼓噪,欲要上前動手。

    不得不承認,鹽丁的營養條件比衙門里的衙役好許多,一個個生得膀大腰圓。且,他們時常在淮河上緝捕私鹽販子,戰斗經驗也異常豐富。真動起手來,只怕林阿二不是他們的對手。

    周楠就在後面喊道︰“知事所的弟兄們,此乃我和石千石的私人恩怨,和你等沒有關系。昨夜那事究竟如何,想必你等心中也是清楚。等下我衙門里的弟兄有得罪的地方還請多多擔待,傷了疼了,可得你們自己個兒受著。若是手上粘了人命,那可是重罪,只怕你家大人也保不了。听我一句勸,大伙當差吃糧,吃糧當差,不外是求個活路,用得著提著腦袋耍?”

    鹽丁們一听,是啊,是這個道理。等下真受了傷,雖說石知事會付湯藥,可疼的卻是自己。真若落下殘疾,這個鹽丁怕是做不成了。如果真落下人命,上頭追究下來,石千石也罩不住。到時候,我被判了徒刑,一家老小吃什麼?

    于是,手下就明顯地慢了下來。無論石千石如何吼聲震天,鹽丁們都是出工不出力。

    看到敵人士氣盡喪,周楠大喜,正要叫衙役們宜將剩用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給知事所的鹽丁們來一個秋風掃落葉。

    可大約是他剛才思想工作做得太到位,衙役們也覺得︰對啊,咱們都是打工的無產階級,干嘛要為老爺們拼命,這是不傻嗎?

    于是,敵我怒目圓瞪,面紅筋漲,棍來刀往,風聲轟隆。

    你一個力劈華山,我一個神龍擺尾,打得分外精彩。可雙方卻相距一丈,都試圖用目光殺死對方。

    如此一來,不但石千石,就連周楠也傻了眼。

    石千石暴跳如雷︰“該死了,你們這群畜生啊,畜生啊,給勞資上,給勞資上!”

    周楠也叫︰“殺上去,殺上去……咳,什麼玩意兒……哈哈,哈哈……”叫到後面,他竟忍不住捧腹大笑。

    只見,雙方十來人閃亮登場,狀若沙場點兵,煞是好看。

    這邊如此大動靜,頓時驚動了,衙門里的其他人,都跑出來看熱鬧,並同時發出一陣喝彩。都覺得今天的節目實在精彩,給枯燥的工作中平添了一抹亮色。

    如此鬧劇早驚動了正在後衙酣睡的史知縣,他忙派人喝止了對峙雙方,傳了石千石和周楠,升堂視事。

    石千石有官身,得了個座位,他翹起二郎腿得意洋洋地看著立在大堂上的周楠,首先發難︰“你是何人?”

    周楠一笑︰“石知事今日一見了我就喊打喊殺的,怎麼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石千石突然一板臉︰“我自然知道你是誰,本官現在問你,你是什麼身份。一個卑賤的胥吏,見了史知縣和本官,也敢站著說話?跪下!”

    周楠听了,心中冷笑,好個姓石的你這是要給我下馬威啊,我今日若是給你跪下去,以後在這衙門里還怎麼做人?

    他笑了笑,突然走到正在做記錄的書辦那里,示意他讓開,然後一屁股坐下去。道︰“我是縣衙承發房的吏員,負責文書檔案,速寫記錄,代表的是衙門,代表的是我大明朝的朝廷的威嚴。若是跪下記錄,官府顏面何在,世界上哪里有這樣的道理?難道石知事平日判事的時候也是見人就跪?”

    “你……”石千石被他頂得說不出話來。

    史知縣︰“好了,石知事,你今日來我衙捉拿周楠,所為何事?”

    石千石道︰“史知縣,本官覺得縣衙周典吏是個精明能干之人,又讀過書,是個知禮的有德君子,心中喜歡。昨夜我就請周典吏到家里吃酒,欲將佷女三丫許配給他為妻。誰料這賊子見本官家中豪富,見財起意,意欲行竊。事情敗露之後,越牆而逃。本官一片好心,竟被人當成驢肝肺。今日就帶了鹽丁過來緝捕周賊到案,知縣來了正好,還請將此賊交與我知事所。”

    說罷,他一拍巴掌,就兩兩個鹽丁將一口包袱帶進來。

    打開了,里面都是各色金銀細軟。

    石千石︰“這些都是從周賊居住的客房里搜出來的,可為物證,在場的鹽丁可為人證。人證物證俱在,周楠,你還有什麼話好講?”

    周楠也不回答,提筆在卷宗上飛快地寫起字來,一邊寫一邊念道︰“淮安都鹽運轉運司安東知事所知事狀告安東縣衙典吏周楠一案,物證有銀鐲一對、銀筷子兩雙、掐銀絲銅酒壺一只、螺鈿盤一口,金釵一只,玉佩一只,五十兩官銀四梃……總重量五斤四兩,一人環抱大小,甚是醒目。另外,周楠遺留在石家的衣物也不足為證,要尋一件如他身高體形的衣裳也易。”

    “甚是醒目”四字他說得分外響亮,旁听的縣衙衙役們心中都是雪亮,都不相信周楠會去偷石家的財物。這麼多東西背背上簡直就是一座小山,第二日他又如何能夠大搖大擺地帶回家去,說出來要叫人相信才好。

    史知縣也搖頭︰“石知事,你說周楠偷了你這些東西,本官覺得好象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是不是太多了些?”

    石千石叫道︰“這是在他房中搜出來的,難道還能有假?”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這個證據怕是做不了數,也不合情理。他當時之所以弄這麼東西,想得就是給周楠定個重罪。明朝的偷竊罪的輕重是按照數額大小來定的,偷竊的財物要達到一定數量才能入刑。

    周楠又接著念道︰“此案的人證有六人,分別是某甲,某乙,某丙……此六人都在知事所做鹽丁,是石千石的家丁。按照《大明律》親親不能為證,因此,不足采信。”

    “什麼,這麼多雙眼楮看著,也不能佐證了?”石千石大怒。

    周楠︰“《大明律》上是這麼寫的,石大人若是不服,可去問刑部。”

    “你……”

    周楠又接著在案卷上寫著,繼續念道︰“石千石說他要將佷女三丫嫁與周楠為妻,安東典吏周楠已經成婚多年,如何能再婚,此是不合情理之一。”

    石千石︰“我佷女可為大妻,你以前的老婆做平妻,難道不可以嗎?你做了老子的佷女婿,靠著勞資知事這個牌子,有的是偌大好處,還不巴巴兒的應了。”

    周楠點點頭︰“倒是,確實是一場大機緣。”當下,筆走龍蛇︰“石千石欲將佷女許配給周楠為妻,以石家的豪富,必然有一筆不菲的嫁妝。周楠放著到手的諾大財貨不要,卻要行險偷竊,此不合情理之二。”

    寫完,他將卷宗交給史知縣︰“縣尊,卑職記錄完畢,還請大老爺裁決。”

    听到這話,石千石張口結舌,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該如何辯駁,憋紅著臉氣道︰“我怎麼知道你為什麼要偷勞資,你就是失心瘋難道不可以嗎?”

    大堂里的衙役都忍不住想笑,是啊,周師爺現在正得寵,前程看好,除非他是瘋子才會去偷你石知事。是是是,周事業是急色,喜歡諸如仇人妻子、喪偶寡婦這種高難度操作。可他看上的女人都是大美人,听人說你石千石的佷女狀如彌勒,也叫人下得去口才好。


mk2258 發表於 2018-2-18 16:41
閑臣風流 第五十九章 大明朝的政治規則(二)

         


    接過周楠遞過去的審訊記錄,史知縣大大地打了一個哈欠,也學他的樣子提起筆在上面飛快地寫起來,一邊寫,一邊念道︰“鹽道安東知事所知事石千石壯告安東縣衙典吏周楠一案,人證物證俱不足為憑,此案本縣不予受理……”

    接著又說了一大通聖人有雲,君子當寬以待人,嚴于律己,里仁為美的話,算是將這篇官樣文章作完。

    石千石算是看明白了,今天這個史知縣是一意要包庇周楠這個貼心豆瓣。自己大動干戈跑來縣衙一場,鬧出偌大動靜,最後就這麼灰溜溜地離開,念頭實在不通達。

    當場就拍案而起,喝道︰“史知縣,姓周的犯的是我鹽道的法,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本官都必須將罪犯帶走。別忘記了,我鹽道有執法權,這是我所的拘牌。本官秉公執法,任何人不得阻攔。知縣若是不服,大可告到淮安府都轉運使司去。”

    听他這麼說,眾衙役心中頓時一凜,心叫周師爺這次怕是要糟。

    原來,鹽道乃是部省級衙門,地位高不說,還直接歸中央管轄,地方上對他們也沒有管轄權。因為要緝查走私,維護國家鹽政,淮安城中的兩個鹽道衙門都有自己的兵丁和監獄,有獨立的司法權,可不經地方官府緝拿、審訊、判決罪犯。

    鹽道和地方各行其道,互不干涉,這次石千石如果按照這個制度強行帶周楠走,大家也沒有辦法。就算史縣尊有心替周楠出頭,也得按照程序,先行函去轉運司,打一番口水官司。

    問題在于,這個過程有點長,在這期間,周楠落到石千石手頭的前景肯定不太樂觀。

    “這個,這個……”史知縣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周楠見他沉吟,心頭大急。這個史杰人的性子他最明白不過,做官做人都糊涂,一遇到問題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喜歡找麻煩。說好听點是無為而治,說難听點就是沒有擔待。

    自己也算是他的心腹,換別人是他史杰人,必須會死保,否則冷了下面的人心,誰還肯替你效力。可是,這個上司好象沒有這個意識。

    當下,周楠就冷笑道︰“真是笑話了,石知事口口聲聲說這是你們鹽道的官司。據我所知道,你們知事所平日里只負責查緝私鹽、組織運輸,什麼時候管起地方治安了?莫說昨夜的案子乃是石知事對我的栽誣陷害,就算有,也輪不到你來管,你們知事所的手也伸得太長了點吧?”

    “今天你插手我縣治安,明天是不是又該下鄉征丁征糧,後兒個是不是還得來主持縣試科舉了?如此,朝廷在我縣設一個鹽道知事所就夠了,還要縣衙做什麼?對了,巡檢司是不是也該取消了,大河衛的操江將士是不是也好換你你石大人的人?如此,你視我家縣尊為何人?”

    史知縣听得心頭一凜,是的,他是不太理俗務。可是,如果任由知事所的人來縣衙抓人,傳出去,名聲掃地不說,自己這個縣太老爺的威嚴也蕩然無存了。

    他喝道︰“石知事,周楠說得是,這事本縣已經判決,你休要胡攪蠻纏。”

    石千石本周楠一通呵斥,冷笑道︰“史大人,我知事所和縣衙已經打了十多年交代,何必為這個小賊傷了兩家的和氣,你可得好生思量。”

    不等他說完,周楠厲聲喝道︰“石千石,你什麼身份?一介武夫,不入流的從八品小官,也配和我家縣尊平起平坐,口呼大人,還插手縣中政務,國朝百年從未有過如此咄咄怪事,不快快退下!”

    他這話說得很有技巧,其中涉及到明朝的文武之別和各級部門機關互相制衡互相牽制的政治規則。

    明朝自來有非進士不得為官,非翰林不得入閣的規矩。

    也就是說,你若想做官就得去參加科舉。正因為官職得之不易,對于自己的科舉出身,文官們都頗為自得。在他們眼中,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不是科舉入仕的,通通都是不正經出身。特別是在明朝中期以來,國家承平日久,必須實行文官制度。

    如此,武官的身份地位就低得不象話了。到明朝末年,一個正二品的武官見了巡撫,竟然要磕頭請安。巡撫看你不順眼,一言不合殺了也就殺了。

    石千石一個從八品的武人,見了正七品史杰人按道理應該恭恭敬敬地喊一聲“縣尊”或者“大老爺”你一口一個“大人”也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

    還有,明朝的政治機關、部門和部門之間相互牽制,相互制衡,彼此看不順眼,互相拆台對立才是常態。如此,皇帝才放心,朝廷才會放心。若是兩個部門親如一家,搞成兄弟單位,朝廷只怕心中就會犯嘀咕“你們好得穿一條褲子究竟想干什麼,圖謀不軌嗎?”

    如石千石這種跑另外一個政府部門指手畫腳,如果史知縣還積極配合,那才是犯了明朝官場的大忌了。

    人在官場混,總有幾個看你不順眼的人。如果這事傳出去,被人借題發揮,史知縣那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了。

    听到周楠這話,史杰人面一沉,喝罵道︰“石知事,注意你的身份。本案本縣已經結案,休要痴纏,送客!”

    石千石還沒有意識到史知縣的態度已經變得強硬,依舊喝道︰“史大人,今天某必須將這個賊子拿了,我的事情你不要管。”

    史知縣大怒,拍案而起︰“好一個賊軍痞,來人,打出去!”

    “是!”听到知縣的命令,眾衙役同時發出一聲喊,將手中的水火棍兒叉來,就要將石千石等人趕出去。

    石千石氣得滿眼噴火︰“不勞史大人送客,我自己有腳能走。今天的事可不能如此算了,鹽道的轉運使會給我一個公道的,史大人你就等著彈劾折子吧?”

    “你一個從八品的不入流,也有資格上折子嗎?”史杰人鐵青著臉︰“你不說本官還忘記了,本官也要上折子彈劾你們鹽道橫行不法,滋擾地方,趕出去!”

    看到石千石等人狼狽而去,周楠得意得幾乎笑出聲來。

    其實,方才的一幕早在他的預料之中,這也是他先前見了石千石過來拿人,不但不逃,反好整以暇迎下去,又和知事所的人互相對峙。要的就是把事情鬧大,鬧到兩個衙門,鬧到文武官員兩套系統究竟誰說了算得程度。

    天大地大,制度最大,這個制度,就是文官治國,士大夫和天子共天下。

    現在是文官集團治理國家的時代,你一個武人可沒有任何的話語權。

    ……

    氣呼呼地從縣衙出來,回到知事所,石千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情壞到了極點。

    他做這個知事十來年,一心只顧著發財,和地方上也沒有什麼交集。

    知事的官雖然不大,可鹽道是要害部門,權力卻不小。以往地方官都會給他幾分面子,這讓他膨脹起來,覺得自己才是安東的第一號人物。

    要拿小小一個縣衙師爺,誰敢阻攔?

    可今天,周楠卻戳破了他身上的光環。這個時候,他才愕然發現自己是個武人出身的低級官員,又不入流,在正七品朝廷命官的眼楮里就是個卑賤的小人。

    就算自己鬧到鹽道衙門里去,只怕轉運使不但不會給自己出頭,反會給他一頓教訓。天下讀書人是一家,科舉出仕的官員們也是一家。轉運使斷然不會為一個武人和一縣知縣翻臉。

    突然領悟到這一點的石千石只感覺自己在淮安府的場面上是如此的渺小,這感覺很糟糕很無力。

    一個家丁討好地說︰“知事老爺,我就不信那姓周的一輩子躲在衙門里不出來。要不,小的們盯著他,一旦落單,一麻袋裝了帶回知事所來。落到咱們手頭,到時候搓圓捏扁還不由老爺你的心意?”

    “沒用的。”石千石頹喪地搖頭︰“若那姓周的有個三長兩短,縣衙肯定會找到我這里來。一旦鬧到轉運使司,本老爺就說不清道不明了。”

    正在這個時候,又有一個家丁進來︰“稟石老爺,梅家梅員外的管家過來請老爺吃酒,又問周楠拿到沒有?若已經拘押,他想親自過來看看,如此方消心頭之恨。”

    “他還想親自看看姓周的,想干什麼,炫耀嗎?”石千石破口大罵起來︰“直娘賊,梅家要報仇,自己動手就是,拉爺爺下水做什麼,平白害我在史杰人那里吃了一肚子鳥氣。當我知事所是他梅家開的,他還想過來探監,怎麼,是不是還想親自審訊一番?”

    “老子是他姓梅的什麼人,他爹還是他祖爺爺?不就是每年得他一些孝敬,有一份人情在。他求到俺這里來,順手幫他一次,還瞪鼻子上臉了。把那啥管家給老子打出去,還有,把梅康給的一百兩銀子扔大街上去,當爺爺沒見過錢啊?”

    石千石大發雷霆,氣憤難平。

    好半天,一個家丁才小心地問︰“老爺,周楠的事情你不管了?”

    “我管這閑事做甚,沒工夫。”石千石冷哼一聲。

    下來之後,他仔細一想,自己和周楠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為梅家和縣衙翻臉不劃算。大家生活在安東同一片天空下。知事所有事,有的時候還需縣衙幫忙。說起來,流民那事自己還欠周楠一份人情呢!

    周楠這廝簡直就是個人精,做事不要臉,才干出眾,將來未必不是個人物。和他交好,自己能夠得到的東西可比梅家每年孝敬的幾百兩銀子多多了。

    說穿了,梅家的船隊不過是自己賺銀子的一個白手套,也不是不能換。可周楠這人……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怕是一輩子要在縣衙門里干下去。

    樹了這麼一個敵人,確實叫人頭疼啊……是不是找個機會緩和一下彼此的關系……該死的梅康,正事不做光知道給軍爺找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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