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69086
mk2258 發表於 2018-1-28 09:18
閑臣風流 第二十章 把他的雙手雙腳給我打折了

         


    只見坡地梯田里塵土飛揚,到處都是滾了一地的人影。

    麥子已經被糟蹋得亂七八糟,倒伏于地。到處都是蓬蓬的拳頭打在人身上的聲音,到處都是哭喊聲,竟然是有著百余人的械斗。

    大舅哥楊有田坐在麥地一角,額頭上全是血,只不住慘呼︰“蒼天啊蒼天啊,打死人了,還有天理嗎,救命,救命啊!”別看他昨天對老婆和周楠態度如何惡劣,此刻卻被展家人家徹底打服了打慫了。

    他媳婦素芬則用手捂住丈夫的腦袋,連聲哀求︰“展里長,別打了,饒過我們吧,饒過我們吧!”

    楊六爺已經倒在地上,好象是閉過氣去。就這樣,幾個展家的後生依舊不肯放過,提著醋壇大小的拳頭不歇氣砸下去。

    雲娘猛地撲到父親聲上,哭喊︰“別打我爹爹,別打我爹爹。”她面上也帶著青腫,淚水在滿是黃土的臉上沖出兩道痕跡。

    見她撲到楊老六身上,正在動手的幾個展家後生停了手,畢竟好男不與女斗,他們也丟不起這個人。

    這個時候,站在一道石頭壘成的保坎上的中年人冷哼一聲,揮了揮右手。

    幾個展家後生退了下去,接著,又有兩個胖大婦人接管戰局。一人去扯雲娘的頭發,一人用手去抓她的臉。

    周楠怒氣攻心,眼眶都快瞪得裂開了,沖上前去,一腳一個將兩個婦人踢下坡去。

    雲娘︰“相公,相公,爹爹他……嗚嗚……”

    立在高處的那個中年人“喝”一聲︰“你就是楊老六的秀才女婿,不不不,是囚犯女婿。哈哈,這就是楊家請來的救兵,給我照死里打!”

    這人就是本地的里長展中成,他大約四十來歲年紀,生得瘦瘦小小,這樣的人,十個且不說了,三四個周楠還是可以對付的。不過,他身邊全是精壯後生,現在貿然沖上去就是給人上菜。

    在後世,周楠在中二年紀的時候也是個喜歡惹事生非之人,打架經驗豐富,自然不會干這種蠢事。當下,不等敵人撲來,就呼嘯一聲跑了。

    展中成沒想到這個周姑爺如風而來,似飆而去,簡直就是風一般的男子,頓時一呆。然後哈哈大笑︰“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讀書讀得膽子和芥子一般小,馬拉隔壁的,瓜慫!”

    這下不但展家人,就連楊家人也是面帶鄙夷。

    可就在這個時候,只听得展中成“啊”一聲慘叫,竟一頭栽下坎來,身上還撲著一條凶猛的人影,不是他剛才口中的瓜慫周楠又是誰。

    原來,周楠剛才跑了了一圈,竟繞道展中成背給開了個大。

    走位如此風騷,操作如此流暢,真真讓人擊節叫好。

    想來說書先生口中的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大概就是這樣吧?

    還沒等大伙兒感慨完畢,就發現不對,頓時抽了一口冷氣。只見不知道什麼時候楊老六家的姑爺手中有了一把亮閃閃的鐮刀,正架在展里長的脖子上。

    鄉民但有沖突,一般都由當地里保調節,雙方的族長坐在一起吃講茶,求同存異,各退一步圓滿解決。可這次,展中成這個里長親自披掛上陣,就沒有什麼理可講了,一個字——打。打架也有打架的說法,又不是什麼殺父之仇,一般來說,大家都是拳頭招呼,輕易不動用器械。

    真看到鐵器,性質又不同了。

    一個已經革除了功名的秀才,窮酸一個,屬于一輩子都翻不了身的。還敢殺了爺爺?展中成卻是不懼,冷笑抬頭看著騎在自己身上的周楠,吼道︰“小子,你可想清楚了,若是傷了我的後果。有種你這鐮刀就砍下來,爺爺皺一下眉頭就不算是好漢。”

    周楠冷笑︰“展中成,果然是條硬漢,卻不知是真是假,你當小爺這一刀不敢剁下來?”

    “來啊,砍啊!”展中成瘋狂叫道︰“老二,老三,老四,過來,把這酸丁打得他爹娘都不認識。”

    “放開我爹!”三個精壯後生紅著眼楮撲來。

    就在這個時候,周楠突然從展中成身上躍起,電光石火中,先是一鐮刀劈到展老二的右肩上,接著刀光一閃,就砍倒展老四的背上,帶起一叢血肉。

    原來,農家使用的鐮刀為了方便刈割,刀口上都帶有鋸齒。這兩刀下去,就將皮肉鉤開了。

    見到眼前血光飛濺,展家老三懼了,竟不住一腿,腳下絆蒜,也滾下坡去。

    一下子解決三人,周楠再次躍回,騎到展中成身上。他的動作實在太快,簡直就是鳶起鶻落,不給展中成半點反應的機會。

    這個時候,所有人才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

    展家人多,展中成又是里長,今天的械斗可說是佔盡了上風,楊家人也知道今天自己算是徹底敗了,被人給打服了,以後也再沒脾氣跟展家爭奪水源。可是萬萬沒想到,楊老六家的姑爺一來就動刀子,轉眼就將局面扭轉過來,實在是太出乎人的意料了。

    又將鐮刀架在展中成的脖子上,周楠淡淡地說︰“展里長,我為刀俎,你是魚肉,今天這一仗你已經輸了。水源的事情,你當著大家的面拿個說法出來,我立即放了你。咱們楊家十來戶人家就指望這地里著點莊稼,你將水源截了,改了道,那不是要叫咱們餓死嗎?你身為里長,代表的是官府,可不能盡顧著自己。今日若是放水,咱們都念你的好。楊家剛殺了一口豬,等下我請你吃肉喝酒,給你陪個不是,你看可好?”

    听到他這麼說,已經醒過來的楊老六也道︰“對對對,展里長,畢竟是鄉里鄉親,抬頭不見低頭見。今天既然我家女婿這麼說了,我也同意,只要你答應放水從咱們地里過,我就請你吃酒賠罪。況且,那引水渠三岔口那塊地是咱們楊家的,你跑我們的地里來堵偃口,是你自己理虧。”

    這次爭水事件的由來昨天雲娘已經找村里的人打听清楚,周楠也知道。原來,這里都是山地,灌溉用水都通過一條兩次尺寬一尺來深的水渠從上游引來。

    引水渠到泉水村地界後分為兩股,一股流向泉水村,另外一股則分到展家的地里去。兩姓人家共用這寶貴的水資源,二一添著五,表面上看起來公平。可是,事情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首先這點水,上游一放,流到這里也剩不了多少。到泉水村只余一掌深,簡直就是涓涓細流。最要命的是,三岔口這里,泉水村地勢低,水往低處流,所有的水都盡顧著朝楊六爺這邊流淌,地勢高的展家那邊就無水可用。

    于是,展中成就帶了人堵了泉水村的堰口,把水導到自家地里去。

    這里又有一個問題,引水渠分流的三岔口所在的那塊山地屬于楊家,展里長跑楊家地里來堵水導流,世界上哪里有這樣的道理?

    楊家人去理論,展家只是不理,又說水渠三岔口所在的那塊地是他們展家的,我在自家地引水你們楊家管不著。

    “什麼是你家的地,我說是我的地。”展中成喝道︰“我在自家地里,想堵那個堰口但憑心意,管你們楊家屁事?楊老六,睜開你的狗眼看看,界樁就立在那里還能有假?”

    听他這麼說,楊六爺就氣憤地大叫起來︰“展里長,你這話就欺心了。別以為我不知道,那界樁是你自己弄的,半夜三更悄悄豎在地里,天理良心啊,那地雖然不值幾個錢,卻也是我們楊家的祖產,難道就被你這麼奪去了?”

    隨著楊六爺的手指看過去,周楠就看到引水渠邊上豎著一個大約半尺高, 面杖大小的方形石柱,上面歪歪斜斜寫著“金城鎮界”四個大字。那字,說句實在話和狗爬搔一般,難看得要命。

    在昨天,周楠又听雲娘說過,引水渠三岔口北面一米處正是五港口鎮和金城鎮的界碑所在地,也是展家和楊家山地的分界。

    那界樁上的字刻痕很新,顯然是才做了沒幾天。估計是原先的界樁以為年生久遠,已經朽壞了,于是展里長就趕制了一個。

    周楠忍不住笑起來︰“展里長,想來定是你的手筆,寫得不錯呀!”

    展中成被周楠騎在身上,昂著頭保持著尷尬的肢勢,現在听他這麼說,心中又羞又氣,喝道︰“老子刻了界樁又如何,你們又敢怎麼樣,有種報到官府里去。看衙門是相信你們,還是相信我?小畜生,如果你是帶把兒的就殺了爺爺。”說完,他就大聲對一邊的三個兒吼道︰“你們三個是死人,操家伙,干了這個小畜生!不用管我,勞資就不信他還敢殺了我,殺了我他也要填命。”

    里保乃是明朝基層組織的最低一級,直接面對普通百姓。平日里負責派糧派差,每年要想順利完成衙門交代下來的差使,很多時候都需要采取非常手段。這活兒,沒有一股子狠勁還真干不了,土霸王說的就是這類人物。

    此刻,他眼楮里滿是瘋狂,高聲叫囂︰“動手,動手,把他的雙手雙腳給我打折了!”

    “打死這個小狗日的!”展家的三個兒子紅了眼,搶過鋤頭和鐵鏟就朝周楠撲來。
mk2258 發表於 2018-1-28 09:19
閑臣風流 第二十一章 智商的殺傷力

         


    周楠抽了一口冷氣,這姓展的夠狠,倒叫人佩服啊!

    當展家三個兒子剛跳起來,周楠手中的鐮刀突然“咻”一聲就貼著展中成的臉砍了下下去,鐮刀刀尖深深地刺到土里去。刀口割開他耳朵上的油皮,有一絲紅色的液體流了出來。

    “來吧,咱們一命換一命,誰慫誰是烏龜王八蛋。今天咱們就比一比速度,是你們先殺了我,還是我先剁了展里長。我已經在遼東呆了十年,什麼人狠人沒見過,還怕了你們。大不了,我到刑場上走上一遭。”

    這話說得面無表情,聲音中也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再看他的眼楮里,全是冷意。

    作為後世打架經驗豐富的人,周楠知道在這種危急關頭,你不能慌,也不能做出一副暴跳如雷的架勢。越是這樣越說明你心中畏懼。要想以少勝多,以弱勝強大,就得讓對手明白自己是個豁得出去敢下死手的,就算我今天被你打成半殘,我也要咬下你一塊肉來。在動手之前,你得考慮清楚能不能承受這樣的後果。所謂軟得怕硬的,硬得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今天,周楠扮演的就是那個不要命的角色。

    感覺到耳朵上的痛楚,看到上面周楠那冰冷的眼神,展中成終于懼了,大聲慘叫︰“別過來,別過來……你這個賊配軍,該死的賊配軍!”

    嘉靖年間除了東南地區有倭寇做亂之外,已經承平百年,特別是如淮安府安東縣這種內地州縣,這幾十年出過的最大的一樁案子就是周秀才殺友案。而這樁案子就是眼前這個周相公干的,他既然已經動了殺心,這話還真不是說說而已。

    頓時,展家的三個兒子都驚得停了下來,身上的血不住流出來,將半邊身子染成紅色。

    不但展家人,就連楊家人也嚇得呆住了。

    須臾,就有人喊︰“六爺家的女婿,有話好好說,不能殺人啊!”

    “做不得做不得,你剛服刑十年好不容易回來,如果現在又進去,雲娘怎麼辦?”

    “相公,不要啊,不要啊!”雲娘哭著上前一邊拖著周楠的手,一邊用拳頭軟弱地打著他的肩膀︰“不能殺人,你若有事,我再不能活了!”

    周楠今天來助拳,主要是不忿展家的人毆打雲娘,倒不是真的要殺展中臣。老實說,以丈人和大舅哥對雲娘和自己的惡劣態度,他們的事情自己才懶得管呢!

    見成功地鎮住展中成,又有雲娘勸,他就順勢跳起來,放開展中成,對妻子道︰“雲娘,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是收拾一個鄉霸,舉手之勞。你不是答應過我以後不哭的,今天怎麼又開始流淚?”

    “我不哭,我不哭。”

    展中成終于爬了起來,卻感覺兩只腳像篩糠一樣顫個不停。他也知道今天這個面子若是不找回來,威信一失,今後也沒有人把自己這個里長放在眼里。依舊咬牙強撐︰“姓周的賊配軍,今天我父子三人身上都帶傷,你打了爺爺,就是的打了衙門的臉,說不好要請你到衙門走上一趟,你等著,等著衙門里的拘牌吧,咱們父子三人的湯藥賠不死你!”今天這事無論怎麼看,周楠動了刀子,就是故意傷害。無論走到哪里去,他都脫不了干系。

    這次得狠狠敲他一大筆,方解老夫心頭之恨。

    換別人是周楠,這個時候自然會毫不畏懼地頂上一句︰“東風吹戰鼓擂,如今的世界誰怕誰?”

    可是,周楠卻突然一拱手,笑了笑︰“展里長,都是鄉里鄉親的,一點小事又何必鬧到衙門里去。不就是一點水而已,這樣好了,你們兩家各人放一天水,輪著來,也也別虧誰好不好?再說了,我和史縣尊也有過兩面之緣,還為大老爺獻過一首詩,也是說得上話的。今天的事情就這樣吧,展里長今天既然來了,不如到泉水村吃杯酒當著我們的賠禮,咱們是梁山好漢——不打不相識——以後還要多多親熱。”

    他突然拐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彎向展中成賠禮,眾人都是一呆。然後就明白,周楠畢竟是一個被革除了功名的秀才,無權無勢,自然是斗不過展中成的。

    展中成雖然是個里長,可家中人多,又是里長,怎麼看都相當于後世的一個鎮長鄉長,這樣的土霸王確實不好惹。

    如果此事就這麼了解,也算不錯。

    當即,楊六爺就連連拱手︰“展里長,是孩子們不對,小老兒這廂給你賠禮了。是的是的,我女婿在衙門里也是說得上話的,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鬧成這樣,不值當。”

    周楠前一刻還一臉殺氣,轉眼就伏低做小,展中成潛意識中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但他今天這個人丟大了,如何肯就此放過。當下就怒嘯一聲︰“想憑一頓酒飯就把我打發了,當我是叫花子?姓周的,你先賠我父子十兩銀子湯藥再說。還有,這水必須盡數引到我們展家地里去,楊家一滴也沒有。”

    突然,周楠收起笑容︰“看來,展里長是不肯听人勸了,那好,今天這事我也不管了,告辭!”

    “賢婿,賢婿你……就這麼走了?”楊六爺可憐巴巴地喊,他心頭一陣慌亂。

    展中成︰“滾遠遠兒的。”展家的人也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突然,周楠走到界樁前伸出腳猛地一踢。

    那根界樁本不大,又剛埋下去,泥土松動,這一踢就倒在地上。

    周楠揀起界樁塞道楊六爺手上,正色道︰“泰山老大人,此物你收好了。有這東西在手,諒那姓展的也不敢拿你怎麼樣?”

    “這東西……”楊六爺一臉疑惑地看著手中那根小石柱,茫然不解。

    周楠回過頭看著展中成,正色道︰“展里長做著這個差使已經很多年了吧,每年夏秋和農閑時怎麼也得到衙門走上三五遭,怎麼還這麼無知。你私自移動界樁,那可是大罪。況且,你好死不死竟然還敢自己在界樁上寫字,這才是鐵證如山,抵賴不了。”他用手指了指上面丑得不能看的字,繼續板著臉︰“按照《大明律》不經朝廷戶部下令,私自移動界樁者,杖三十,流放三千里。展里長,若是我等報上去,只怕你老人家要到遼東或者雲貴煙瘴之地走上一趟了。你老人家年事已高,只怕沒我這種運氣活著回來。你若是不信,大可找縣里的讀書人問問,國家是不是有這條律法。”

    在古代,土地是唯一的核心生產資料,不但關系著民生和社會穩定,還關系著國家安全。

    國家安全一事說起來或許有點扣帽子的嫌疑,但事實上確實如此。古代的行政區域劃分在後人看來確實有些不合情理的地方。比如陝西省的漢中,在氣候上屬于南方,說的是四川方言,風俗和四川完全一樣,可偏偏就劃到陝西去了。道理很簡單,四川若是被人割據,可以以漢中為橋頭堡,輕易就能打進一馬平川的關中平原;而河南的安陽明明就在黃河以北,卻偏生要劃給河南,防的就是河北得了安陽一地,以黃河天險據守,那樣誰拿河北都沒有辦法。安陽,就是河南打入河北冀中平原的一根釘子。中國古代的政治,講究的是互相牽制,互相制衡。

    因此,別說明朝,即便是在其他朝代,私自移動界樁,真要上綱上線,殺你的頭都有可能。

    听到這句“流放三千里”所有人都呆住了。

    平日里鄉民爭斗,鬧到公堂去論曲直,有錯一方大不了被打一頓屁股,嚴重點枷號幾日丟底喪德。真若要流放到邊疆這麼重的刑罰,對他們來說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情。大伙兒都是普通人,又不可能去干殺人放火的勾當。

    流放三千里,別說流放三千里,就算是一千里就夠要命的。豈不聞,一旦朝廷有疏浚河道,維修河堤的工程,征發百姓服徭役,哪次不死上幾個人。以展中成的年紀,真被發配,這輩子怕是要在異鄉做孤魂野鬼了。

    “啊!”展中成叫了一聲,搶上一步就要從楊六爺手頭搶過那根界樁。

    可就在這個時候,只听得“呼”一聲,楊六爺卻一石柱將展里長打了個趔趄。這老頭一該先前被人狠狠壓制的慘狀,恢復了鄉里一霸的本色,大喝︰“各位鄉親抄家伙,給我狠狠地打。展中成犯下重罪,已是奸佞賊人,就算是當場打死,咱們也無罪!”

    眾楊家人先前被展家打得心中冒火,現在竟然可以正大光明持械,如何肯放過這個報仇的機會,當下都提起農具,打得展家人鬼哭狼嚎。

    展家雖然人多,可現在已經理虧,在展里長的率領中撂下一句︰“姓周的畜生,姓楊的,你們等著,你們等著,這事咱們沒完!”就做了鳥獸散。

    ……

    “放水!”楊六爺今天獲此大勝,意氣風發,抱著界樁就好象是抱著和氏壁,且看且珍惜。他發出洪亮的大笑︰“有這個把柄在手,我諒那姓展的瘟器再不敢過來羅 ,今年咱們的莊稼得救了。”

    楊家人都笑道︰“全憑楠哥兒。”又同時朝周楠拱手︰“楠哥兒,你的情分,咱們記下了。”

    “果然是讀書人,見識就是大,連這法子都想得道。”

    “廢話,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

    “什麼秀才不出門,人家楠哥兒不但讀了萬卷書,還行了萬里路,將來可不得了。”

    “雲娘真是有福,嫁了這麼個如意郎君。這下好了,有這樣的漢子在家里鎮著,誰人敢惹?”幾個婆子圍著雲娘不停地夸獎,直將她夸成一朵花兒。

    是的,就今天周楠面對如此危急的情形,竟是輕易地就將局面整個地翻轉過來。這個楠哥,能打能拼,又頭腦靈光,今日一戰,他可是在方圓百里地界殺出威風來了。古代鄉村其實就是個弱肉強食的叢林社會,根本就沒有什麼道理可講。你家里精壯漢子多,能打,能鬧,別人就不敢惹。若家中人丁單薄,或者只生有女兒,被人欺負了,只能忍氣吞聲。

    這也是古人為什麼重男輕女,又拼命生育的原因——現實情況如此,經濟基礎決定意識形態。

    試問,雲娘有周楠這個凶得很又有手段的男人,誰人敢惹?

    不覺中,在大家心目中,周秀才這個人物形象被土霸王所代替。

    這也不奇怪,周楠畢竟發配遼東軍中效力十年,能夠在那樣的世界活著回家的能是善茬?軍隊果然是個大熔爐,果然鍛煉人啊!

    雲娘自從周楠被發配之後,每次回娘家可謂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什麼時候被人這麼稱贊過,她想開口卻不知道該講什麼,只紅著臉不住擺手。

    看到妻子高興的樣子,周楠心中又是得意︰今天的事件,武力只是輔助手段,最後解決問題還得靠知識。展中成這個看起來橫行霸道的鄉村土炮,就這麼輕易地被自己碾壓,這就是智商的威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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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1-28 09:19
閑臣風流 第二十二章 楊家好女婿

         


    楊家眾人還在不住夸獎︰“六爺目光如炬,當初給雲娘挑得好夫婿。”

    楊六爺手中還抱著那跟界樁不肯撒手,這玩意兒可是天大的把柄,只要握在手中,那展中成以後看到自己就得低一頭,別說爭水的事情。夏收時派糧派差,還真要同他好生理論理論。

    他呵呵大笑︰“老夫也不懂得什麼相人識人,只覺得楠哥是個有擔待的,雲娘跟了他絕對有好日子過。雖然他現在也沒了秀才功名,可那又怎麼樣,好男兒該得翻身依舊能夠翻身。有田,還不快去請你的妹夫,老夫的賢婿回家吃酒。還有等會兒把上好的肥肉燻上十斤叫雲娘我的乖女兒捎回家受用。”

    看他面上的笑容擠成一朵花兒,周楠心中冷笑,這老頭也太市儈了。

    楊有田昨天晚飯時橫看豎看周楠不順眼,看周楠就好象看一個叫花子,說了許多冷言冷語。今日見了妹夫的威風,目光中全是畏懼,面上全是討好︰“楠哥,走走走,家里去吃酒。咱們哥倆已經十年沒見面,今天正好喝個痛快。”

    看父兄對丈夫如此親熱,雲娘心中歡喜,忙道︰“對對對,相公還沒吃早飯呢,咱們回去吧!”

    “回去,當然要回去,不過卻是回咱們自己的家。楊家的門檻高,我這個個囚徒可攀不上。”周楠這人表面上看起來是個好脾氣,其實骨子里卻是個眼楮里不揉沙子的人。昨天吃了這父子一通埋汰,再想到大舅子以前毆打妻子的情形,這一口氣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就冷笑著問楊六爺︰“岳丈大人,你昨日叫我把村里所有人帶過來,又說我一個人來頂個屁用,百無一用是書生。今日如何,我一個人不就將展里長他們五十多號人馬給喝退了?”

    “還有,大舅哥說‘還真當屋里那人是當初的秀才相公,也配吃咱們家的肉?’既然話已經這麼說了,那我還能厚著臉皮去吃你家酒肉?”

    他笑得越發響亮︰“今日其實我也不肯插手的,君子若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可惜那姓展的竟然打到雲娘頭上,我就不能不出手了。泰山老大人,今日事畢,且告辭了。以後再有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情,你也別指望小女婿能幫上什麼忙。”

    說完,就一拱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于名。

    听到周楠這一通諷刺,楊六爺面上羞得通紅︰“賢婿,賢婿,這話怎麼說的……咳,請留步,請留步啊!”

    可惜,周楠行得極快,已經去得遠了。

    ……

    “相公,你今天說了這話,也不知道爹爹和兄長會傷心成什麼模樣?”從泉水村出來,雲娘一路小跑地跟著周楠走了好一段路,有些微喘。

    見丈夫和父親翻臉,她神色黯然。

    周楠放慢了腳步,嘆息一聲︰“雲娘啊雲娘,你心善是個優點,可有的時候實在太懦弱了。或許你不是這樣的人兒,之所以變成現在這樣,那是因為你太沒有原則了。這人,只要有了原則,有所為,又所不為,別人自然不敢來生事。你父兄以前那麼欺負你,今天我就得替你把這個場子找回來。”

    “是的,相公說得是。”雲娘還是有點郁悶。

    周楠突然問︰“對了,方才為夫狠狠訓斥泰山和大舅哥,你是不是有種揚眉吐氣之感?”

    “那可是我爹,這麼想不孝的。”雲娘吃了一驚,半晌才輕輕說︰“有點。”

    “什麼有點?”周楠裝著听不清楚地問。

    “是有點。”

    “高興了你就大聲喊出來呀!”

    “是有點。”雲娘的聲音大起來,眼楮里全是喜色,然後“撲哧”一聲笑起來。

    兩人放聲大笑,笑聲在山間激起陣陣回音。

    總體來說這還算是一次叫人愉快的探親,雲娘終于將郁積在胸中多年的悶氣發泄出去。她高興了,周楠也就高興了。

    唯一不美的是沒吃到豬肉,昨天只喝了了一碗棒子骨熬黃豆湯。

    一想到這里,周楠就恨意難消。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轉眼就到了暮春時節,地里的稻子茁壯成長,有蛙聲十里出山泉。

    農戶人家的活半年到頭就沒有干完的時候,即便距離夏收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但薅草、施肥一樣都不能落下。也就清明、中元、春節三個日子可以休息幾日。

    今日正是掃墓祭祀祖先的日子,鄉村里到處都是燒紙錢的煙霧和鞭炮聲。

    最後一鍬土鏟到墳頭,一個村民又在上面栽了一叢茅草,這座新墳算是大功告成。過來幫忙的幾人同時拱手︰“楠哥兒,弄好了,該如何謝我?”

    周楠哈哈一笑︰“你們可是知道的,我和雲娘半年才三百斤黃谷的入項,哪里有錢去買酒肉給你們吃。你們今天能夠過來幫我起新墳,這個情分我記住了。別的沒有,也就一壺茶,幾樣上次進城買回來的點心。”

    幾人笑道︰“有茶有點心就好。”于是,幾人就圍坐在一起,一邊喝茶一邊閑聊。

    “雲娘,來跪下磕個頭,拜一拜吧!”周楠招呼雲娘過來,夫妻二人跪在墓前磕了個頭,又上了香,算是了了一件事。

    不用問,里面埋的正是周楠從遼東帶回來的周秀才的骨灰。前一陣子,因為沒錢買棺木。周楠就伐倒家里的幾棵柏樹,請村里木匠打了口棺材,又風干了,上過幾道漆,今日總算可以讓他入土為安。

    雲娘心中奇怪︰“相公,這人是誰,每次問你,你總說是以前遼東的一個好兄弟,關系極好的。可是,真要安葬他,以後有機會送回他老家就是了,又為什麼埋在我們周家的祖墳里。”

    周楠嘆息一聲︰“送不回去了,他是個流民,一直不肯說出自己是何方人氏。說來也巧,此人竟然和我同名同姓。當初在遼東我與他可是兄弟相稱的,反正一筆寫不出兩個周字,說不定我和他五百年前還是一家呢。就讓他入了我們周家的宗譜吧,也好享受後人的香火。”

    雲娘點點頭︰“相公說得是,這人也是可憐啊!”

    “是啊,可憐。”周楠閉上眼楮,雙手合十,在心中默默念叨︰“周秀才周兄,我頂替了你的身份也是不得以,事急從權,希望你不要怪我。放心,既然頂替了你的身份,你身上該得擔負的責任,就讓我一身來承擔,你就安心轉世,投個好人家吧!”

    念完,他站起身來,將一把錢紙扔出去,高聲喊︰“周兄你回家了,魂兮歸來!”

    給周秀才上了香,算是讓這道游魂入土為安,周楠感覺自己終于放下心中的一個重負,就和幾個村民坐在墳地里一邊吃茶一邊聊天。

    “楠哥,听說前番你在岳丈家一人打五十人,打得展里長一家人潰不成軍,好生了得。說書先生口中所說的張飛、項羽也不過如此。”一個村民說。

    泉水村距離周家莊也不過二十里,出了這麼大一件事,消息不幾日就傳了過來。

    周楠心中好笑,一人打五十人,真當我是武林高手啊!他心中還是難免得意︰“那展中成欺人太甚,自然不能不管。兔子逼急了還咬人了,不得不奮起一搏。”

    大家都是一臉崇拜的目光,都說︰“楠哥你這麼能打,現在是名聲在外了,別的村知道咱們周家有你這個個厲害角色,以後也不敢犯到我等頭上來。”

    “對對對,這幾日我出去,別人知道我是周家莊的人,都客客氣氣的,重話也不敢說一句。”

    “楠哥,今後若有事,你可一替我們莊子撐腰啊!沒啥說的,你指哪兒,咱們就打哪里兒。”

    “我明明用智商打敗展中成的,怎麼到你等口中就變得如此簡單粗暴。”周楠心中略微郁悶,自己的個人形象已經從文曲星下凡的周秀才潛移默化地朝鄉村土霸王轉化,這好象不是什麼好事。

    大家越說越上勁,甚至還有人討論說上個月隔壁村子的人在種地的時候挖了莊子里的田坎,佔了自己一寸地。楠哥你不能不管,是不是聚齊人馬找那鳥人討個說法。

    氣氛漸漸熱烈起來,也讓周楠哭笑不得。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小屁孩兒飛快地跑過來︰“楠大叔,不好了,有人來尋你晦氣了。”

    一個漢子氣惱地將手中的茶碗重重摔在地上,暴喝︰“是哪個不開眼的來尋晦氣,尋楠哥的晦氣就是不給咱們周家莊的面子。楠哥,你下命令吧,咱們打他丫挺的。”

    “對對對,打死他!“大家都紅著臉叫起來。

    周楠忙問那個小孩子︰“出什麼事了?”

    “楠大叔,是衙門里來的人,說是要鎖你回去交差。”

    自古民不與官斗,眾人面面相覷,都著聲不得。

    周楠心中也是咯 一聲,心中暗道難不成是展中成搞的鬼,這個可能性卻大。姓展的乃是當地鄉里,衙門日常征丁征糧還需這種基層工作人員配合,面子上多少會給些的。而且,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他這個里張一做就是一輩子,在縣中也有不少關系。

    不過,我卻不怕,見招拆招罷了。而且,看得出來史知縣對我頗有好感,倒時候說不定要去縣城一趟。

    “來了幾人,現在何處?”

    “楠大叔,現在人在你家里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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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1-28 09:21
閑臣風流 第二十三章 狠人

         


    和上次周楊帶回來的那兩個凶橫霸道的衙役不同,今天來的兩人見了周楠卻是一臉的笑容,態度很是親熱。

    為首那人姓李,正坐在院子中一張椅子上吃茶,周楊兩口子小心作陪。

    見到周楠回來,那人忙站起來,哈哈笑著上前見禮,有自我介紹說他是快班班頭,姓李。

    古代的衙門分為快、壯、帛三班,快班負責緝捕罪犯,帛班值堂,壯班做力差。

    這個李班頭,相當于後世縣公安局局長吧?也算是個人物,今天突然來家里,周楠心中略驚︰“見過李班頭,班頭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

    李班頭哈哈一笑,說︰“衙門里有一道公文要發給你,我今日回家探視父母,順利就給你送過來了。”

    說罷,就將一份蓋著縣衙門鮮紅大印的公文遞給周楠。

    周楠接過去只看了一眼就大驚失色,原來,這竟然是一份征召文書。主要內容是,最近縣衙三班缺人缺得厲害,有人推薦周楠補了一個衙役的缺,讓他後天去縣衙報到當差。

    周楠看完,心中只一個念頭︰有人在整我……肯定是展中成,一定是他,絕對是……這下麻煩大了。

    明朝實行的是嚴格的戶籍制度,所有人根據從事的職業不同分為不同的戶籍。比如你是種田的農民,就歸類為農戶;你是木匠、鐵匠,則是匠戶;你是衛所的兵,就是軍戶。最操蛋的是,你一旦被編戶之後,這個身份就永遠不得更改,連子孫也不例外。你如果是木匠,你的子孫若是想從事其他職業,對不起,你既然是匠戶,你的兒子也得跟你干一樣的職業,把木匠這個高尚的職業干到底吧,如果想去種田或者讀書,不行。

    農戶和匠戶還算是良籍,在良戶之下還有一種叫賤民的物種。比如衙役、妓女、樂工……沒錯,衙役就是賤戶。不但本人,連子孫都不能參加科舉做官,相當于變相地被剝奪了政治權力。

    自己若是接了這份差事,那才是前程盡毀了。

    周楠面上變色,良久說不出話來。

    李班頭道︰“周楠,听說你以前是還是個秀才,入了縣學。後來壞了事,被發配遼東。這次回來也沒生計,正好到衙門里吃皇糧,倒是一件美事。咱們班里全是粗坯,正缺你這種有頭腦的,弟兄們听說你要來,都挺高興的。”

    他見周楠這種神情,以為他歡喜得呆住了,笑了笑︰“我還要趕著回家看老娘,就告辭了,後天一早記得來衙門找我。”就起身告辭。

    等到李班頭離開,周楠還處于懵懂之中,腦子里亂成一團。心中有一個聲音告訴自己︰這事干不得,干了那就是永墜沉淪了……可是,衙門征召,自己一個小老百姓又如何抗拒得了……真是晦氣,別人穿越,要麼是王公貴族家的衙內,要麼是風流書生。至不濟也是一個良家子弟,靠著刻苦讀書中舉人中狀元,從次走上人生顛峰。我自己一到,就要變成衙役,老天爺你這不是整人嗎?

    他坐在椅子上,想了半天,卻沒有個主張。

    “賢婿,賢婿,可在家?”院子外面有一個聲音在喊,抬頭一看,卻是老丈人楊六爺手中提著一副燻制的豬肝意氣風發地走了進來。

    周楠心中正不歡喜,他對楊六爺也沒有什麼好感︰“泰山老大人,小女婿就在你面前,沒看到嗎,今兒個是哪陣風把你老人家吹過來的?”

    楊六爺呵呵笑著︰“都听說了,賢女婿你要去衙門當差,特來為你賀喜。”

    周楠沒好氣︰“我一個良民突然搖身一變變成賤役,算什麼喜事?”

    听到父親的聲音,雲娘“啊”一聲從屋中走出來︰“原來是爹爹,你老人家怎麼來了,快屋里坐。”

    將泰山迎進屋中,又倒了一杯茶之後,楊六爺才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笑吟吟地問雲娘︰“乖女,你看爹爹今日和往常有什麼不同?”

    他一問,周楠定楮看去,只見自家便宜老丈人今天身上竟然穿著一件用上好布料裁縫的袍子,腰間系著絲絛,最難的是腰帶上還掛著一只荷葉形狀的碧玉玉配。挺胸兜肚,顧盼自雄,顯得很威風的樣子。

    女兒像父親,雲娘生得極是美貌。楊六爺這個當爹的也差不到哪里去,楊家的基因總體來說還是非常不錯的。

    周楠心情正惡劣,沒好氣地說︰“泰山這是要去吃哪家的喜酒,好生氣派?”

    “青黃不接的,誰家有余錢辦喜事。”楊六爺繼續呵呵笑著,他自來之後笑聲就沒有停過,眼楮里帶著得意︰“尋常人家有喜事請我去吃,我還得看心情好壞再考慮給不給他這個面子呢!賢婿,乖乖女兒,好叫你們知道,你爹現在是楊里長了,也算是一方人物,平日里穿著打扮得講究些。否則,讓別人看了輕視,心中不敬。”

    周楠︰“啊,你是里長,展中成不干了?”

    “那老畜生被發配邊疆了,為父頂了他的位置。對了,你進衙門當差的事情是老夫一手操辦的,可滿意?”

    楊六爺撫須說了半天,才將事情的由來說得明白。

    原來自從那日爭水拿到把柄證據之後,楊六爺也不客氣,第二日索性就去了衙門,狀告展中成私自移動界樁。他也知道展中成干了一輩子里長,衙門里都是他的熟人,如果按照正常程序遞狀紙,估計在刑房那一關就被人擋了。

    于是,楊六爺索性就敲了衙門外面的大鼓,驚動了史知縣。

    私移界樁的罪名可不小,況且,現在馬上又到了史知縣三年一次的歲考的時候。民間所有的案件都必須馬上處置了,也免得讓上頭挑出毛病來。听到這事,史杰人大怒,直接叫人捆了展家父子四人回衙各自打了三十棍。判了十年徒刑。展中成發配去西北軍中效力。三個兒子則分別去了遼東、雲南、貴州和福建省台灣府。展家的三個兒子年輕力壯或許還有一兩人能夠撐過十年,展中成只怕是要死在西北了。

    只因為一個判決,就讓展家萬劫不復,可見“破家知縣,滅門知府”一言不虛,可見封建時代國家機器的殘酷。

    干掉展中成之後,楊六爺就頂了他的里長位置,成為了光榮的鄉村一霸。

    周楠听完,抽了一口冷氣︰“這……”他將界樁交給丈人,原本以為有這個把柄在手,展中成以後再不敢來騷擾楊家。接下來就是討價還價,狠狠地敲詐展家一筆,在將東西還給人家。卻不想,這個老頭居然滅人滿門,好狠!

    楊六爺收起笑容,眼楮里閃過一絲精光︰“賢婿,你以前是個讀書人,不明白這世間人心的險惡,我和姓展的結下的這個梁子也沒有化解的可能。展家家大勢大,他又是里長,吃了這個虧,以後未必不會再生歹心。世上只有千日做賊,哪里有千日防賊的道理。老夫做事一向是要麼不做,要做就將事情做絕,卻不肯給人反撲的機會。”

    對于古代的叢林世界,弱肉強食的游戲規則,周楠已經有初步的心理準備。不過,他還是負氣埋怨道︰“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老泰山這麼做也是應該。能夠做一里之長,小婿恭喜你老人家了。可是,你不該讓我進衙門啊!我好好兒的一個良民,現在卻做了賤役。不但自己,就連子孫世代也翻不了身。”

    “你啊,就是迂腐。”楊六爺禁不住冷笑一聲︰“你還怪起老夫了,就算你不進衙門當差,難不成你的子孫就能靠讀書當官?你一個囚犯,還談什麼前程,可笑!”

    听到這麼一說,周楠不覺垂頭喪氣。是的,他就是個被革除了功名的囚犯,終生科舉無望。最要命的是,因為有罪案在身,子孫也不能參加明朝的公務員考試做官。按照明朝的科舉制度,一個考生才參加考試的時候需要查祖宗三代的履歷,父親、祖父、曾祖沒有犯罪記錄、不是賤籍,才能進考場。自己是殺人犯,子孫已經被他牽累了。

    楊六爺繼續喝道︰“賢婿,你看看你這家里都破爛成什麼樣子,我乖女自從嫁給你就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听說你兄弟每年只給你三石黃谷,夠什麼吃喝,若不再想其他法子,一家老小都要餓死了。你如果進了衙門,每月還有二兩的工食銀子可拿。再從其他地方賺些外快,五六兩總是看得到的。”

    听到有五六兩銀子的入項,周楠眼楮大亮︰“此話可真?”

    在南美洲白銀還沒有大量輸入大明朝之前,白銀的購買力可不弱。就拿每月五兩銀子計算,折合成後世人民幣相當于四千塊錢。在安東這種五六線城市,四千塊錢工資除了養家糊口,節約一些,買車買房都有可能。

    這事倒也干得,衙役雖然地位低,卻也相當于後世的白領和公務員了。周楠這陣子正為自己將來要靠什麼生存而煩惱,听到楊六爺的話,頓時大為心動。

    楊六爺冷哼一聲,道︰“你也就這眼界,五六兩銀子的入項就滿足了?老夫已經打听得清楚,你不是寫了一首什麼歪詩嗎,很中大老爺的意。我一在縣尊面前提起讓你補進三班,他老人家立即就準了,還叫李班頭親自給你送文書過來,面子可不小。好好混,說不好將來混個班頭、師爺什麼的,攢下一筆不小的身家。到時候,咱們也能跟著你威風。你想啊,你在衙門里,我在下面做里保,哪個不開眼的刁民敢惹?”

    他心中自來就有一個土豪夢,幻想著有一天欺男霸女,稱雄一方,逍遙快活。只可惜家資有限,楊家人口也少,一向被縣中大姓人家欺壓。現在既然有這個機會,倒是可以好生培養一下周楠這個新銳後進。就那他那天刀劈展家父子,一人獨當百萬雄師的狠勁兒。不去做衙役簡直就是暴殄天物,違誤人才。

    周楠沒個奈何︰“好吧,多謝老泰山,我後天就去衙門報到。”

    雲娘︰“爹爹,飯已經做好了。”

    “誰吃你家的飯,看你們窮成這樣也沒甚吃食,回了。”楊六爺站起身來,將一枚二兩重的銀子扔在桌上︰“賢婿,進了城到處都要使錢,這是老夫問有田要的,且給你使用。日常若是不夠,盡管開口。”

    雲娘吃驚,她知道父親年事已高,家務事都交給哥哥管理︰“兄長他肯嗎?”

    楊六爺眼楮一瞪︰“家里的大事自然由老夫做主,他也就那點眼界,懂個屁?若是再使性子,老子錘死他。乖女,你兄長以後若是對你不敬,盡管同我說,以往委屈你了。”他大約是以前被別姓人家欺負得狠了,準備將手頭的資源投資到周楠頭上。

    听到父親說這種貼心話,雲娘眼圈又紅了︰“多謝爹爹。”

    休整了一日,到第三天,周楠飽餐了一頓臘豬肝,酒足飯飽進縣衙報到。

    他今天來得卻是不巧,史知縣和幾個師爺在李班頭的護送下去了淮安府,說是要兩日才回。原來,明朝的官員任期都是三年一屆,可連任兩屆。每年有一次小考,三年一次中期考核。若是考試合格可留任,政績卓異則會得到提拔。至于不合格的,或者年齡歲數到了,則會被裁撤淘汰,吐故納新。

    考核辦公現場設在淮安府知府衙門,此事關系到自己頭上的烏紗帽不由得不小心,史知縣懶覺也不睡了,一大早就帶著隨員乘船西行。

    听到這個消息,周楠大失所望。他原本想著等下見了知縣,找個機會再獻詩一首,讓他見識見識自己的文才,說不好還真成為人家夾袋中的親信。現在這麼一來,自己的計劃落空了。也不知道知縣的歲考如何,若是被上司刁難心情惡劣,自己不明就里貼上去,說不準要踫一鼻子灰。

    遺憾歸遺憾,但接下來的事情卻讓他小小的高興一下。

    象這種衙門進人的事情都歸戶房管,戶房的書辦說縣尊不在,衙門里的事情一切都由縣丞做主。歸縣丞說了,以前听說過周楠你的名字,最近你的那首什麼《臨江仙》做得很好。尤其是“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兩句,簡直就是上上佳作。看來,周楠還真是一個大才子啊。可嘆犯了事被革了功名,可惜了。

    這樣的人才正是衙門里最需要的,若是充做普通衙役埋沒人才,不妨先暫代李班頭的班頭一職,這幾日先將快班的事情管起來。

    歸縣城姓歸名元,舉人出身,進士無望,在京城待了十年差,去年才補了安東縣這個缺。

    班頭這個職務雖然不大,可真算起來也相當于公安局長或者刑警隊長,這可是正科級的。即便是暫代,可有了這個良好的開始,未來未必就不能轉正。

    周楠穿著青色箭衣,頭戴插著雞毛的四方帽,腰挎一口大刀,感覺自己帥帥噠,這個時候他深刻地體會到岳父做里長時亢奮得意的心情。

    你也別小看這個班頭正科級干部,在地方上也算是個響當當的人物。換個說法,如果在後世,自己從一個三餐不繼的打工崽搖身一變變成某大局的局長助理,還不夠牛b嗎?

    周楠︰“如此,在下倒要去給歸縣丞磕頭致謝了。”

    “不忙,歸縣丞有個事交代下來叫你去辦。”戶房書吏攔住周楠,將一個卷宗遞過去︰“縣里剛出了件逃人案,是個婦人失蹤案,你們快班的活兒,李班頭不是不在嗎,你去把案子破了回來交差。歸縣丞吩咐下來了,限期三日。”
mk2258 發表於 2018-1-28 09:22
閑臣風流 第二十四章 逃人案始末

         


    所謂逃人案,就是指古時候大戶人家的下人或者奴僕逃跑,獲取個人自由的過程。

    在封建社會,丫鬟和奴僕對主人家是絕對的人身依附關系,當初賣身到主家的時候都簽了賣身契,屬于主人的私產。若是做錯了事,任打任罵,只要不出人命,也沒有人管。

    遇到沒人性的主人家,奴僕和丫鬟們是實在經受不住非人的折磨,就會逃亡變成流民。不過,因為明朝實行的是嚴格的戶籍制度,想獲取自由卻不容易。

    在這個時代,過里要通關文憑,住店要路引。沒有有相關的手續,像這種逃人通常走不過百里就會被人捉住。對于這一點,曾經逃亡萬里的周楠實在是太清楚了,按說這案子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听到那個書吏說起這事的時候,周楠心中還不以為然,甚至笑主家傻︰案子是那麼好報的,屁大一點事也請衙門幫忙,嫌手頭的錢多沒地方燒包?衙門向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這案子若是破了,衙役辦案的茶水、鞋襪你總得出吧?縣丞那里也少不得給一份,算下來三五兩銀子跑不脫。而以現在的人市場的人口價格計算,一個普通丫鬟也就二三兩銀子罷了。殺頭生意有人做,虧本生意可干不得。難不成,逃跑的這個女子生得國色天香,主人家非要得之而後快?

    帶著這個疑惑,周楠定楮朝手上的卷宗看去,原來和他預想的不同,失蹤的這個婦人並非普通大戶人家的小妾、丫鬟,而是梅家的兒媳婦,單名一個素字,平常被人喚著素姐。

    她並非是良家女子,而是罪官子女,據說她的父親以前本是一個京官,後來懷了事,忤了朝廷,被判了斬刑,家人充軍的充軍、發付教坊司為奴的為奴。這個素姐三歲的時候就進了教坊司,在十四歲那年,恰好梅大公子游學京師,見她可憐,就出錢贖了身,娶其為妻。

    按說一個公子哥兒娶一個教坊司的女子為妻好象不太合適,不過,素姐當年年紀小,尚未破身。而且,人家好歹也是官宦子女,身份也算過得去。世人對她甚是同情,梅家娶了這麼一個女子不但不覺得丟人,甚至還面上有光。

    只是,這素姐也是可憐,嫁給梅公子不久,剛回到安東縣夫家不幾日,丈夫就死了。于是,她就成為一個寡婦,在梅家一住就是十年。

    在寡居的這些年中,素姐倒是遵守婦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家侍奉公婆,盡到了一個兒媳婦的本分。可是,就在四天前,素姐在後院洗衣裳的時候突然不見了,估計是上了路過的船只逃跑了。

    原來,明朝的安東縣城中河流水道縱橫,大有甦州城中小橋流水人家的味道。大戶人家的宅院多是臨水而居,圖的不過是洗刷、取水和交通方便,各家都有自己的小碼頭。

    若是素姐有心逃跑,只需跳上小碼頭上的一條船,劃了槳,輕易就能離開安東。

    見兒媳婦失蹤,梅家的人也急了,尋了幾日實在尋不到人,只得報到安東縣衙里來。今日恰好史知縣不在,接手這件案子的是歸縣丞,然後就著落到周楠這個班頭助理頭上來。

    看完卷宗,周楠摸了摸下巴,就問︰“這個梅家究竟是哪個梅家,衙門沒上門去錄口供嗎,這狀紙和口供也不甚翔實,根本就看不出來,還需上門去問問才好。”

    那個書吏突然笑了笑︰“周楠你真要上門去問案?”

    周楠點點頭︰“要想查出此案,還是要問問當事人才穩妥。不然光憑這幾頁紙,我又能知道什麼。就算那素姐站在我面前我也認不出來,要怎麼去找?”

    書吏︰“周楠,別人去得,你可去不得,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主意。”

    周楠大奇︰“還請教。”

    書吏面上帶著嘲諷的神情︰“咱們安東縣還能有幾個梅家,梅家兒媳婦素姐就是當年你失手打死的梅大公子的遺孀。周楠,你說梅家你去得還是去不得?”

    周楠心中頓時一驚︰冤家路窄,這可麻煩。是啊,梅家是的梅老頭乃是水上人家出身,靠著承運貨物,這才積下偌大家業。淮安府什麼地方,淮鹽產地,國朝經濟動脈大遠河中轉樞紐,天下財富和權勢匯聚之地。據說,梅老爺子少年時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漁民,幾十年間就成為地方一霸,手頭必然聚了一群半黑不白的人物。自己和他有殺子之仇,這個時候送上門去,那不是茅廁里打電筒——找死。

    實際上,到安東縣,冒充周秀才身份一切都很順利,自己現在又進了衙門,總算有一個穩定的工作可以養家糊口。在官府里混上幾年,以自己現代人的見識,大的前程沒有,一個師爺什麼的還是有可能的。雖然身份卑賤,可還是老丈人說得好,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胥吏說起來難听,可卻是要在地方上干一輩子的,好好混,未必不能成為地方一霸。

    可是,有梅家這麼個大仇人在,自己要想過平安日子卻難。換誰是梅老頭,都會欲除他周楠為後快。

    被這麼一個大仇人盯著,感覺不要太壞。

    去梅家,還是算了吧,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送死的事情可做不得。

    抱定了這個注意,周楠領了歸縣城的命令,又去了快班和幾個同僚見面。他在前世本是個人情練達之人,聊了一氣,倒和大家相處融洽。案子的事情且放下,自己今天來縣衙報到,首先得安頓下來,把吃住都解決了。

    縣衙自然有公房,不過,以周楠的身份,自然是沒有的。于是,他就找人租了一個小院子。這年頭大明朝還沒有開發房地產,房屋都便宜,小院的租金一個月也就三錢銀子,倒在周楠的承受範圍之內。

    收拾停當,一天過去。

    第二人,周楠又去了快班,請大家幫忙查案。可惜,這個時候同僚們卻都翻了臉。要麼說手上還有其他事情實在走不開;要麼說這案子縣丞說了就著落到你身上,關我甚事。破了案,上頭獎勵下來得功勞的是你。若是破不了,挨板子的時候咱們卻要陪著。要查你自己去查,別牽扯到我等。

    是啊,關我等屁事,好生沒道理!

    吃大家的冷言冷語,周楠心中氣悶。沒辦法,他只能又將卷宗看了幾遍,就走到罪案現場勘察了半天,當然,梅家他是不敢去的,就在小河對案看了看,卻見對面好大一片房子,至少有十多個院子,心中贊了一聲︰果然是大戶人家,這個梅老頭的財富在安東也算是首屈一指的。

    這個小碼頭位于梅家後門,水上來來去去都是小船。周楠問了幾個來去的船家案發當日可有陌生船只在小碼頭停靠,問了半天也沒問出過所以然來。接著他又敲開附近的幾家住戶,依舊一無所得。附件的居民不但回答說沒有看到可以的陌生人,甚至連素姐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

    “怎麼可能不知道素姐長什麼樣子?”周楠皺起了眉頭。

    也對,人家畢竟是大戶人家的寡婦,在家中守節一守就是十年,自然是個守婦道的人,一般人怎麼可能輕易見到她的面。

    這人究竟長什麼模樣自己都不知道,還怎麼找?

    周楠在現代社會又沒有從事過刑偵工作,無頭蒼蠅似地在城里亂撞了一日,自然是一無所獲,只得回到出租的院子,胡亂給自己煮了一鍋糙米飯吃,又看了幾頁話本小說兒,悶頭睡覺。

    到第三日,他覺得再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無論如何還是得到梅家走上一趟,問清楚梅家媳婦失蹤前的所有細節才好,至少也得搞清楚素姐的長相。

    于是,周楠一咬牙就帶上衙門拘牌征發了城中一個畫師硬著頭皮去了梅家。

    說不心里打鼓也是假話,周楠還真擔心自己這次上門是肉包子打狗。等下一進門,人家將大門一關,接著就是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沖出來把自己裝進麻袋里,直接沉進淮河里喂魚。

    可是,職責在身卻不能不去,就走到大門口,對著一個下人模樣的人晃了晃手中的腰牌,道︰“我是衙門里的代理快班班頭,姓廖,今日來你家查辦素姐失蹤案,煩勞通報梅員外一聲。”觀察著周圍的環境,他保持著極大的警惕。為防萬一,他隱瞞了自己姓名。等下問完話,畫了素姐的畫像就走。

    “好的,請稍等。”

    拿了周楠的帖子,那下人進院不片刻就轉來說主人家有請大哥進花廳吃茶說話。

    說著就殷勤地迎周楠進去。

    進得花廳,梅員外還沒有到。但下人極是恭敬,又逢上茶水和點心,連連抱歉,說員外正在梳洗,煩請稍侯片刻。

    周楠打量著花廳中的情形,卻見里面的擺設甚是清雅,還有一架子書。

    他在現代社會好歹也是個文科生,也喜歡讀書。在確定梅家不會今天拿自己怎麼樣之後,就隨手抽下一本書,讀起來。

    這是一本話本小說,寫得不錯,一讀倒是得趣。

    正沉浸在書中的情節時,突然听到遠處大門轟隆一聲關上。

    就看到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帶著一群手提哨棍的家人氣勢洶洶撲來。

    那少年正是當日在畫舫上主持詩會那人,想來定然是梅家的小少爺。

    周楠見狀色變,心叫一聲︰要壞事。
mk2258 發表於 2018-1-28 09:23
閑臣風流 第二十五章 仇人見面

         


    和上次在船上看到的一樣,梅家小少爺梅樸生得唇紅齒白,一副翩翩美少年模樣。只不過,這小子大約是從小生活在土豪之家,估計也練過幾年武,身子倒也健壯。面上還帶著一絲凶厲之色。

    他用雪亮的眼楮看著周楠︰“你就是周楠,周家莊的周秀才?”

    “你就是梅家小少爺梅樸?”周楠一邊隨口問,一邊思索著脫身的法子。

    “你這賊子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跑咱們家里來,連本少爺是誰都不曉得嗎?”梅樸罵道︰“少說廢話,你究竟是不是?”

    “吾乃安東縣衙新任的快班代理班頭,可不是什麼周秀才,你認錯人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千金之子遇到危險,第一件事就是先閃為敬。自己雖然也算是能打的,可當時修理展中成,那是以有心算無心,且欺他手中沒有兵器。今日梅樸等人全身披掛,若想戰而勝之,不符合科學原理︰“既然梅員外不在,那我改天再來。”

    說罷,周楠也不廢話,直接站起身來,大步朝花廳外走去。

    “站住!”梅樸發出一聲尖叫︰“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想不到當年大名鼎鼎的周秀才也是個藏頭露尾之輩,還有臉嗎?”

    他氣得一臉通紅︰“姓周的惡賊,那日在船上你做得一首好詞。原本以為你是外地來的儒雅之士,想不到你是人面獸心的周賊。對對對,听說你當年乃是縣中第一才子,也只有你寫得出這種上上佳作。別以為我不曉得,你自甘墮落進縣衙做胥吏,又要來咱們家查案子一事,歸縣丞已經派人通報咱們家了,叫我等好生接待。惡賊,當年你害我兄長,還敢來咱們家。還冒名姓廖,今日若不將你的尿打出來,我枉為人子。來人啦,著實打,出了人命,我一個人擔著。”

    听到梅樸這話,周楠又驚又怒。十年前周秀才因為爭執誤殺梅家大公子一事可是大新聞,今日自己硬著頭皮來梅家問案本就冒了極大風險。想的就是當年的周秀才離開家鄉去遼東服役的時候不過是十六歲的少年,十年過去,容貌自然改變,等下梅員外見了自己必然不識。自己飛快地問完話,立即撤退,來一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卻不想,自己前腳離開衙門,後腳歸縣丞就將自己的要來問案的事情通知了梅家,這不是要命嗎?

    這個混蛋,狗官,我和他連面都沒有見過一次,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什麼要害我?

    眼見著那一群執械的家丁將自己團團圍住,一個不小心就要被人打成變形金剛,周楠背心微微出汗。

    他不是一個笨蛋,自然知道今天要想和當日對付展中成那樣憑借武力簡單粗暴解決問題是沒有可能的。就算是在那天,最後讓展中成灰溜溜離開不也是依靠智商?

    危急關頭,再去想歸縣丞要借梅家的手給自己好看的動機毫無意義。就算要想,也得等過了今天這一關再說。

    周楠畢竟是衙役,腰上又別著刀,家丁們也很小心。並不急于進攻,而是組成分散對形,左右包抄,慢慢朝他逼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聲色俱厲,大喝︰“你們想干什麼?別忘記了,我是官府的差役,代表的是國家機器,代表的是史知縣。你們今天若是向我動手,就是造反。還有,今日我還有同伴隨行,你殺了我,梅家就是擔上血海關系了。”心頭著急,國家機器這種現代名詞都冒出來了。

    聞言,眾家丁都是一頓。

    突然,花廳的屏風後傳來一聲冷哼。

    听到這一聲冷哼,梅樸雙目赤紅,面如醉酒,喝道︰“倒忘記了你是衙役,一個卑賤的胥吏,也算不得什麼,殺了也就殺了!也對,不能留人證,把這人也整死。反正一個人是殺,兩個人也是殺。”

    說著就指了指隨周楠一道過來的那個畫師,示意手下動手。

    畫師嚇得魂不附體,大叫︰“不要,不要啊!”這人大約平日里也膽小,竟一頭鑽進茶幾下,只露一個屁股在外面。

    梅樸竟然連不相干的人也殺,視人命如草。周楠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氣。作為一個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中特帝青年,以往在看年代劇的時候,當他看到從前土豪劣紳的暴行的時候還心存疑慮。今日卻是徹底地信了,這梅家的凶殘,比起影視作品中的南霸天也不逞多讓啊!

    難不成我周楠今天真要栽在這里,悔不該自投羅網來梅家問案啊!

    不對,按說如此血海深仇,梅小少爺要殺我為他兄長討還人命債一言不合就該動手,又何必等到現在。而且,當日在畫舫上見到這小子的時候,他也就是個溫文爾雅的書生,倒不似殺人不眨眼的凶徒。

    而且,他現在滿面通紅,神情亢奮,顯然心中也是畏懼的。

    想起剛才听到屏風後面的一聲冷哼,周楠心中一動,突然仰天大笑起來。

    梅樸大怒︰“惡賊,你死到臨頭還笑什麼?”

    “哈哈,我笑你們梅家剛才還說我藏頭露尾,你們自己不也藏在屏風後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周楠將目光露到屏風上,仿佛要將畫在上面的那一叢正在盛開的牡丹看穿︰“梅員外,你若要殺我周楠,大親自動手,又何必避而不見?你若有話說,大可出來見面。否則,我可要走了。”

    說罷,一把將畫師拖出來,就大步朝花廳外走去。

    他已經料定梅家今天只是威嚇自己,根本不可能真的下手殺人。就算要殺,也等不到今天。

    果然,看著周楠大步朝自己走來,幾個執械的家丁一臉的疑慮,竟沒有上前阻攔。

    這個時候,身後突然發出一聲怒嘯,就看到一個大約五十出頭的中年人大步走了出來,喝道︰“姓周的小賊,你還有臉來見老夫,好大膽子!”

    這人身得極是雄壯,那身坯簡直就是一扇門板,面龐黝黑,孔武有力,如果沒有猜錯,應該就是梅康梅大員外。

    “小賊,你就敢料定老夫今日不肯殺你?”

    周楠站住了,微微一拱手︰“見過梅世叔。”

    “住口,你這小賊害我兒性命,老夫和你不共戴天,你也有臉叫我世叔?”梅員外用燃燒的眸子盯著周楠。沒錯,就是他,就是那姓周的畜生。十年不間,他的容貌已經發生了許多改變,人也壯實了許多,但那五官中依稀還帶著當年那少年書生的儒雅之氣。

    “好,攀過舊情,咱們就說正事吧!在下之所以料定員外今天不會殺我二人,那是因為有一句話說得好︰玉器不與瓦片斗。員外是水上人家出身,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乃是城中大戶,在普通人眼中就是玉器。而我周楠,現在不過是一個衙役,就是瓦片。”周楠淡淡說道︰“今日來你府上查案,周楠是領了衙門之令,來的時候,不知道多少雙眼楮看著我和李畫師進了梅家的門。可這一進來就沒有出去,梅員外將來免不得要拿個說法出來。”

    他一邊說著,一邊瀟灑地坐回椅子,道︰“也對,員外財雄勢大,或許可以拿錢堵住別人的口,官府拿你也沒有任何辦法。可是,你別忘記了。貴府三少爺可是個讀書人,據說讀書還成,將來未必不能考得功名,光耀梅家門庭。若是我和李畫師在貴府失蹤,三公子將來的前程怕是再也談不上了。試想,又有哪位考官敢錄取一個嫌犯?”

    說著話,周楠一臉的誠摯︰“梅員外,你要取我性命,今後有的是機會。無論是打悶棍,還是待我落單,一麻袋裝了沉水,有的是機會,又何必選在今日選在自己的家里。若說這安東縣里哪個地方對我來說最安全,怕是只有梅家了。”

    梅樸暴跳如雷︰“小賊,視我梅家無人邪?”

    “好,說得好,不愧是我家阿大當年的密友,果然是個人物。”梅康眼楮里閃過刀子似的亮光︰“來日方長,老夫在這里拜托周代班頭保重身體長命百歲。”

    周楠也不在意,拱手︰“承員外吉言,咱們私人的恩怨以後再說,今天只談公事。”

    “老三,周代班頭若是有話問,你配合一下。”梅康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看到梅員外氣憤而去,周楠偷偷地松了一口氣。今天自己果然猜對了,這梅家對子弟的功名果然看得極是要緊。早年,梅家大公子就得過秀才功名,現在老三也是個文雅書生。即便是梅二小姐又何嘗不是一個才女,完全不像是一個土豪家庭的產品。

    其實這也可以理解,古人不是說過︰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在官本位的時代,只有當官才算是一條好出路。否則,即便你富可敵國,見到區區一個七品縣令也得下跪磕頭。若是惹惱了地方官,有的是一萬種方法叫你破家滅們。所謂抄家的縣令,滅門的知府是也。

    梅康靠著撈偏門起家,自然知道國家機器的厲害。發財之後,就拿出大量資源供子弟讀書,為的就是讓兒子考取功名,弄個官職,也好保住身家。

    若是今天殺了我周楠,雖然官府沒有證據真拿他沒有辦法,但梅三公子這輩子怕功名無望了。道理很簡單,考官可不想自己錄取的弟子是殺人嫌疑犯將來受到牽連。

    周楠也是吃準了梅康這個心思,這才無所畏懼。

    梅員外一走,其他家丁也都退下。花廳里只剩下梅樸一人憤怒地看著周楠,小胸膛劇烈起伏。

    周楠一笑︰“三公子,咱們可以開始問案了,還請你將寡嫂身邊服侍的婆子丫鬟們請來說話。公子看我如寇仇,咱們相見不如不見,早完事早眼前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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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8-1-28 09:23
閑臣風流 第二十六章 不講游戲規則

         


    從梅家問完案子出來之後,周楠看了看身邊的李畫師,忍不住問︰“李畫師,可好些了?哈哈,畫師給衙門效力,這輩子什麼沒見過,今日緣何畏懼成這樣?”

    畫師在古代可是技術工種,可惜地位不是太高。衙門里但凡有海捕公文,需要畫圖緝拿罪犯,都會讓李畫師來畫像。另外,若是出了人命案子,也需要他去畫死人。所以,他平日里膽子也是不小的。

    “我我我……我……”李畫師腳有點發軟,索性一屁股坐在河岸邊的石欄桿上,不住地搖頭︰“周代班頭,你還真是心大,這梅員外早年還是敢殺人的。今天你我若是真被人家給做了,喊冤枉都沒處喊去。”

    “別怕了,等下我請你吃酒壓驚。”

    “別別別,哪里還有胃口,改天吧。”李畫師蒼白著臉搖頭︰“真沒想到今日踫到這麼個凶險的差事,直他娘,歸縣丞這個龜兒子要害周小哥,怎麼扯到老子頭上,還有沒有道理了?”

    “歸縣丞要害我?”周楠心中一驚,禁不住問。

    李畫師氣道︰“小哥你果然什麼都不知道,歸縣丞雖然是外鄉人,來我縣也沒兩年,可和地方上的人也熟。前一陣子衙門里的差役出缺,要補人進去。畢竟這也是每月二三兩銀子的活兒,幾年下來,積下上百兩身家不在話下。這個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就有人去縣丞那里走動。你走了縣尊的門子,壞了人家的好事自然要整你。否則,歸縣城明明知道你和梅家有血仇,怎麼別人不派反叫你負責梅家寡婦失蹤案?”

    原來如此,周楠皺起了眉頭。這麼一說,事情就完全清楚了。

    他心中感慨,這世道真他妹黑啊!為了一個卑賤的衙役身份,歸縣丞竟然下這種狠手,至于嗎?

    不過轉念一想,也對啊!對他這個現代人來說,衙役身份低微在大明朝就是二等公民。可是每月卻有二三兩白銀的工食。再加上灰色收入,五六兩也是有的。在滿目都是貧民的古代,這可是一筆不菲的固定收入,鐵飯碗,還不搶得打破頭?

    想來,歸縣丞尚不至于要害我周楠性命。他只是想叫我在這案子上踫得頭破血流,然後打一頓趕出縣衙了事。

    打一頓……一口冷氣從周楠心中生起。是的,歸縣丞可是下了死命令限期三日破案,今天可是第三天了。

    當下,周楠也不耽擱。和李畫師分手之後,拿了剛才從梅家問到的口供和畫的圖形匆匆趕回縣衙,坐在刑房里仔細地看起來。

    這一看,就是半天,也沒有絲毫的頭緒。

    梅家辜負素姐十四歲那年被梅大公子贖身,嫁入梅家,到今年二十五歲。自從丈夫死後,就獨自居住在梅家後院的一座小樓里,身邊就一個婆子服侍,平日里也不出門。

    據那個婆子的口供說,素姐失蹤那天是去後門小碼頭洗衣服。本來,身為梅家大婦,這種家務活自然有婆子代勞的。但那天素姐洗的是小衣,自然不方便交給別人。

    這一洗就是一個時辰,婆子發現不對,去碼頭尋,才發現人不見了。本以為是失足落水溺亡,家里人打撈了半天也沒撈到。而且,這一段的河流的流水也緩,尸體不可能沖得太遠。

    問到這里的時候,周楠又問那個婆子,素姐屋中的財物可少了。回答說,無論是衣物還是首飾細軟一件都沒有少。

    听到這里,周楠就打消了素姐和人私奔的推斷。若她真和人私奔,怎麼可能不帶錢,她的情郎又圖個甚?

    美貌嗎,好象談不少,至少和美女挨不著邊。

    周楠拿出李畫師畫的素姐的畫像看了看,也就是一個普通婦人。小鼻子小眼楮,真要打分,勉強可以打個五十,屬于丟在人堆里立即就會消失的那種。

    那麼,綁票呢?

    也不對,安東縣是繁華地區,淮安府的核心統治地區,治安挺好的。而且,又有哪個綁匪不開眼敢去綁梅員外家的人,這不是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

    那麼,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這事周楠琢磨到下午也沒琢磨出過頭緒,他心中喪氣,現在只能求諸天神佛保佑,保佑素姐因為沒有路引走到半路上被各地的鄉勇給逮住解送回安東了。

    正在這個時候,有人喊︰“周代班頭,周代班頭。”聲音里帶著嘲諷,打斷了周楠的沉思。

    周楠︰“原來是老林,敢問何事?”整個衙門的人都知道周楠惡了縣丞要被人整,這幾日也沒有人同他說話,搞得周代班頭很是無趣。今天突然被人叫,還真有點回不過神來。

    老林︰“縣丞傳代班頭過去問話,估計關于梅家案子的事情,你還是快些去吧!”

    听到這話,想起三日期限,周楠心中不安,暗自警戒。

    縣丞是佐二官,相當于後世的常務副縣長,副處級干部。按說,也算是縣中的二號首長。不過,明朝的縣丞地位比較尷尬,不是進士出身,只一個舉人功名,從七品,並不是朝廷命官。所以,大堂是不能使用的。

    因此,周楠就在判事廳見到了欲要趕自己出衙門為後快的歸元歸大人。

    判事廳不大,和這個時代的房屋一樣光線暗淡。里面擺了一張桌子,桌後坐著一個四十來歲的官員,頭帶烏紗帽,身上穿著草綠色的官服。因為實在太暗,也看不清楚他胸口的補子上繡的是什麼飛禽。

    這人方面大耳,眼皮浮腫,一副欲求不滿的油膩中年人模樣。

    在桌子旁邊立著兩個手提水火棍的衙役。

    周楠無奈,只得跪下地去,磕了個頭︰“見過歸老爺。”穿越到明朝,別的都好,就是這見官就跪這一點叫人不爽。沒辦法,入鄉隨俗吧!

    “啪!”歸元狠狠地一拍驚堂木︰“周楠,梅家大婦失蹤一案你可查得水落石出了?”

    “回歸老爺的話,有些眉目了。”看到他凶狠霸道,一副拿他是問的模樣,周楠心中惱怒,口中淡淡地回答。又將自己先前去梅府的經過大概地說了一遍,最後道︰“歸老爺,據小人看來。此事既不是素姐離家出走,也不是被人綁架,其中疑點甚多,一時間也查不出來。不過,素姐沒有路引,應該走不遠,說不定過得兩日就有消息。”

    “住口!”歸元又狠狠地拍了一下驚堂木,戟指周楠,厲聲大喝︰“什麼過得兩日就有消息,難不成咱們就在這里干等著什麼都不做。兩日,別說兩日,梅家一日都等不了。此事可是關系到一個婦人的貞節,豈能視之如兒戲。分明是你這無恥胥吏虛應事務,偷懶耍滑。來人,給我打!”

    听到一個打字,周楠大驚。自己一個現代人,皮薄肉嫩,怎麼吃得了被人用刑。而且,這個姓歸的龜兒是居心要找勞資的晦氣,等下衙役必然會下重手。現在天氣一天天熱起來,身上帶傷,一旦發炎,說不定就死了。

    忙大叫︰“歸老爺,你給了小的三日之期,這才下午申時就要用刑,在下不服!”

    “什麼三日之期,今天不就是第三日,難不成本老爺要等你到午夜子時。果然是個刁滑奸人,動手,給我狠狠地打,用心地打!”歸元將一根火簽扔了下來。

    我草,真要打!說好的三日之期,怎麼說話不算話了,真是官字兩張口,有理也說不清啊!好個龜兒子,你還講不講游戲規則了?

    也對,這是等級森嚴的萬惡的封建社會,被人家打了也就打了,你還能怎麼樣?

    看到獰笑著提著棍子逼來的兩個衙役,周楠也不廢話,猛地躍起,BIU一聲就沖出判事廳,卷起一路征塵跑了。

    古時候官府和縣令縣丞的權威是後人所無法想象的,尤其是在小縣城,父母官簡直就是他們的天,是高入雲端的大人物。別說厲聲呵斥了,就算是瞪上你一眼,就會嚇得戰戰兢兢汗出如漿。

    一般人踫到這種情形,早就嚇得癱軟在地,只能徒勞地高呼︰“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可今天周楠卻一言不合就直接颮速度,當真是果決明快。

    等廳堂里三人回過神來,人早已經逃得沒影子了。

    “混帳東西!”歸縣丞氣得肺得要炸了,連聲喊︰“捉住他,快追,快追,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瞠目結舌的兩個衙役這才提著棍子追了出去,卻如何追得上。

    這大概是安東歷史上第一個在眾目睽睽下從縣衙奪路而逃的衙役吧,周楠此舉當記入本縣縣志當中。

    “還好我反應快,不然今天還真要倒血霉。”從縣衙一道煙逃出來,跳上一條小船,連聲呼喝,等到船駛出水門,遠遠地將安東縣城拋在腦後,周楠才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

    逃過一劫固然是好,可這麼一跑,估計縣衙的差事是干不成了。這可是一個月二三兩銀子的工作啊!雖然收入不是很樂觀,卻也算是國家機關,體制內人士這個身份丟了怪可惜的。

    難不成現在又回周家莊繼續修地球。

    “哎,丟了就丟了,反正今天就算不逃,吃一頓打,估計也會被趕出衙門,算起來還賺了。”他現在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不過,周家莊估計是回不去的。一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衙門肯定會派人上門索人。而且,梅家在知道我回安東縣後之所以一直沒有上門復仇,估計也是顧及到我是體制內人士,怕是牽累到梅樸未來的前程。現在沒有了體制護身,人家說不定真要下黑手了。”

    想到梅家,周楠心中一驚︰看來,不但周家莊去不得,這個衙役的身份還得想辦法保住。

    思索了片刻,他扔給船家一錠銀角子︰“去淮安府。”

    從安東縣到淮安府走水路大約百里,又是逆流而上,當夜周楠就住在船上。第二日又行了一個時辰,總算到了地頭。

    抬頭看去,卻見一圈高巍峨的城牆。

    進得城中,觸目都是整齊的青瓦房星羅棋布,街上是摩肩接踵的行人,街邊都是店鋪,一眼看過去,兩邊都是密密麻麻的店招,果然是個繁華的好去處。

    這個時代的淮安乃是江北第一大城,二三十萬人口。這座城市除了是淮安府的治所之外,還是山陽縣衙所在。另外,城中還有鹽道衙門、河道衙門和大河位,算是明朝嘉靖年的準一線城市。其繁華處固然比不上兩京和甦、揚兩州,卻也能秒殺其他省會城市。

    和一個站在街上拉客的客棧小二聊了兩句,問清楚淮安府驛站的所在,周楠一整衣袂,尋到地方,以飽滿的精神狀態去拜見住在驛館,正在接受年考的安東縣一號首長史杰人史知縣。
mk2258 發表於 2018-1-28 09:31
閑臣風流 第二十七章 叉出去

         


    明太祖朱元璋在史書上口碑不好,動輒就對開國元勛大開殺戒,滅人九族,其實,歷書乃是讀書人所寫,朱元璋建國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官僚機構開刀,自然要被後人黑之又黑。

    其實,在普通人心目中,他也算是一個不錯的皇帝。至少在整頓吏治上雷厲風行,使貪官污吏不敢為害百姓。這大概和他是草莽出身,深知百姓疾苦有關。

    明朝的官員俸祿極低,如史知縣這種七品官,每年也不過二三十兩銀子,還得負擔整個衙門好幾十號人馬的吃喝。所以,這次來淮安府接受朝廷的年考,他就住在驛館里。

    這個年代的驛館的主要責任是接待因公務路過的官員,另外還負責傳遞朝廷政令公文,相當于後世的招待所和郵政局。

    周楠這次跑來淮安並不是盲目逃亡,他自然有著自己的目的。

    當初他被弟弟周楊扭送縣衙,在澄清了問題之後,當眾賦詩一首稱頌史知縣的品德,入了他的眼。也因為有這件事,後來楊六爺板倒展中成推薦周楠進衙門當差,知縣就這才很干脆的答應了。

    周楠想了想,梅家的案子和自己八桿子打不到一處來。自己不過是個代理班頭,破這件案子的第一責任人可不是自己,真要追究責任,可去追究李班頭,憑什麼就要對我喊打喊殺。這事躲是躲不過去的,要想保住衙門里的職位,進而讓梅家有所顧慮不敢對自己下黑手,還只能求到史知縣這里來。

    畢竟,史杰人才是正印官,他只要說一句話,歸縣丞也不敢羅 。畢竟,人家才是正七品的朝廷命官,歸縣丞是佐二,兩人是上下級關系,政治地位相差懸殊。

    等下見了史知縣,說不好要即興賦詩一首,拍一拍縣尊的馬屁。淮安是個大地方,這年頭做官的不就圖個名嗎,只要有了名聲,將來也好升遷。你既然有這種需求,我也有這個能力,大家合作愉快。

    要說寫詩這事也難不倒周楠,當年在大學讀中文的時候,別的同學研究唐詩宋詞,至不濟也是元散曲。但他覺得這種人人都在讀的大路貨逼格不高,糊不了人,于是不走尋常路,將《明詩別裁集》和《清詩別裁集》反反復復閱讀,倒是記了一肚子,等下隨意抄一首應景的對付了事。

    今次年考關系到史知縣的仕途,這位史大人就算做官再糊涂也知道此事甚為要緊。若是這一關過不了,被上司評個下下,只能卷了鋪蓋回家種田去了。他這次來淮安城帶了不少隨員,四個書吏,六個衙役,滿滿地佔了驛館的一座小院兒。

    周楠剛進院子,就看到李班頭從里面出來。

    李班頭一楞︰“周楠,你不是補了快班的缺進衙門當差了嗎,怎麼跑淮安城里來了?”

    周楠︰“李班頭,此事說來話長,縣尊可在,在下有要事稟告。”

    這個時候,旁邊一間屋子傳來史杰人的聲音︰“什麼事,是周楠嗎,進來說話?”

    周楠忙走進屋去,卻見史人杰正坐在椅子上和兩個書吏說話。他行完禮,將梅家媳婦失蹤案的始末詳細說了一遍。

    最後道︰“大老爺,在下不過剛進衙門幾日,暫時代替李班頭的職務,等到班頭回到縣衙,依舊去做我的普通差役。你也是知道的,小的以前不過是一個讀書人,如何懂得刑偵。出了如此大案,衙門里有的是經驗豐富的老公人,什麼時候輪得到我?分明就是歸縣丞不忿老爺讓小人頂替了這個衙役的差使,欲要打擊報復。大老爺,國朝自有制度,衙門職司乃是公器,用誰不用誰自有掌印官做主,什麼時候輪得到佐二。歸縣丞公器私用,當以予懲戒。”

    歸元這次搞得他有家回不得,只能逃到百里之外的淮安,周楠心中惱怒,直接來個上綱上線。這違反國家用人制度的一棍子打下去,就看歸縣丞承受得起嗎?

    此言一出,屋中眾書吏都是愕然,然後都小聲笑起來。什麼公器私用,什麼國朝用人制度,說的乃是選官。單听周楠這番話,不明就里的還以為說的是吏部天官和待選的新科進士。你一小小的衙役給從七品的縣丞扣這麼一頂大帽子,是不是有點滑稽啊?

    唯一沒笑的是史知縣,他一反上次見周楠時的和顏悅色,面上帶著厭惡。厲聲喝道︰“周楠,本官之所以答應你岳丈的求懇讓進補了縣衙的差使,不外是念在你也讀過十年書,有幾分才學,乃是縣中可用之人。可你進衙之後又做了什麼,縣丞讓你辦案,那是對你的信重。你不思任事,卻跑到本官這里來詆毀上司,真真不知道好歹的刁滑小人。來人……”

    “在!”

    “把這個胥吏給我叉出去,罰站一個時辰。下來好生看管,等本官辦完手頭的公務,解送回安東論罪。”

    “等等……這是怎麼了?”周楠愕然地張開嘴/

    史知縣︰“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在下,小的……”

    “叉出去!”

    被李班頭提著領子扔出門去,雖然摔得不痛,可當著衙門里這麼多人的面,周楠這張臉可說是丟盡了。他赤紅著臉站在門口,听到史人杰冷淡的聲音傳來︰“不知禮,不識體統的無恥小人,給點教訓也好。”

    周楠面紅耳赤,腦袋里嗡嗡亂響,悲憤莫名︰怎麼變成這樣,我好象也是寫了兩詩絕妙詩詞,如今大概在縣中也是聲名鵲起的大才子一個。史杰人應該視我為不世出的人才,好生籠絡依為臂膀才是,那些穿越小說里不都是這麼寫的嗎?那天我在公堂上獻詩的時候,姓史的不就非常滿意嗎,怎麼這廝今日竟然變成這樣?當初看月亮的時候叫人家小……直娘賊,可惡!

    將他叉出門去罰站之後,史杰人也懶得理睬,繼續和三個書吏議事,不外是說如何應付這次朝廷的歲考。

    在門口喝了半天西北風,周楠逐漸冷靜下來,心頭一動,忍不住想抽自己一記耳光︰“是啊,我也是糊涂了,卻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沒錯,當初的他靠著一首好詩是投了史知縣所好,可是那時候的自己雖然是刑滿釋放的囚徒,可以前好歹也有秀才功名,算是混知識分子圈的,和史杰人是同類。

    自從嘉靖皇帝登基以來,這個世宗皇帝一改從前仁宗、宣宗、正德為政寬厚的風格,做事手段極為狠辣。大禮議就一口氣打死了十幾個進諫的大臣;殺夏言;斬仇鸞,這三十多年來落馬的公卿大夫車載斗量,給大家一種極度的不安全感。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會不會輪到自己,朝登天子堂,暮為階下囚。

    所以,文人被判刑流放也不算是很丟人的事情。比如大名士楊慎,現在就不在雲南當苦役嗎?

    雖然周楠是個殺人犯,但史知縣在看到他才學之後,內心中未免不報以同情。

    只是現在的情形卻又不同,周楠好好的良民不做,卻進衙門當衙役,無疑是自敢墮落。再說,大家現在名為上下級,自然沒有什麼好客氣的。

    歸縣丞是朝廷官,又是史知縣的助手。史杰人和他周楠非親非故,自然也沒有為他得罪縣丞的道理。

    周楠心中一陣晦氣,自己丟了這個大人不要緊,將來被解送回縣衙,那一頓板子怎麼辦?自己這次是徹底地得罪了歸元,被人當場打死的可能性極大。

    難道這次來淮安白跑一趟?

    不甘心啊!
mk2258 發表於 2018-1-28 09:36
閑臣風流 第二十八章 外察考成(求推薦票)

         


    正郁悶著,里面的史知縣又對幾個師爺說起話來︰“本官自三年前來安東出任親民官,在任上櫛風沐雨,想民之所想,憂民之所憂。所思所想,不外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報效君父和朝廷。無奈安東地處偏遠,物產不豐,百姓困苦,每年朝廷賦稅都不能盡數交納。本官為政寬厚,不肯催逼。無奈朝廷三年外察之期已至,各位今日得為本官拿個章程出來,又好對上司有個交代。”

    听到他這番話,周楠心中嗤笑,還櫛風沐雨,純粹就是無為而治嘛!這個史知縣就是個混吃等死的庸官,整天就知道在衙門里高臥酣睡。現在好了,火燒到眉毛,只怕這官兒也干不成了。說安東地處偏遠物產不豐,這不是睜著眼楮說瞎話?這地方若是窮,全大明朝只怕除了甦杭就沒富裕地方了。

    原來,明朝的官員任免有嚴格的制度。無論你是靠中進士在六部觀政三年下派到地方做七品知縣,還是由舉人選官,任期都只有三年。三年期滿,朝廷會讓上司對你進行考評,並送六部和內閣審核,審核合格,你還可以繼續干上三年。三年後,再次考核。

    三年一次的考核叫小考,六年一次的則叫大考。另外,到第九年則還有一次通考。

    另外這種考核又要分為京官的京察,和地方官的外察。

    史杰人這次面臨的就是外察中的三年一次的小考,周楠是個文科生,所謂文理不分家。在平日里,他對歷史也有濃厚的興趣。听到里面正在議論此事,這可是就近研究明朝歷史的活史料啊,頓時來了興趣,定楮朝里面看去。

    听到史知縣問,一個師爺苦著臉道︰“縣尊,無論是京察還是外察,對于地方官員任上政績的考評不外是四格、八法,以此為官員的升降標準。”

    “所謂四格,乃守、政、才、年。每格列為稱職、勤職、供職三等。三項皆為一等者,可得有限提拔使用。”守,就是地方治安狀況。縣令百里侯,代天子牧民,自有守土之責。政就是為政是否妥當;才,就是是否是有處理地方政務的能力;年,則是在任上年限,以年功敘位。到一定年限之後,你得給人家升職,總不能讓人家一輩子干知縣不讓人進步吧?

    “八法則是貪、酷、無為、不謹、年老、有疾、浮躁、才弱。考察之後,分為平常、稱職、不稱職三等,不稱職者則要被免去官職。”這八法指的是不適合當官的人,貪污、為政酷烈、碌碌無為、做事不謹慎,年紀實在太大,怎麼也沒辦法續上幾秒、浮躁沖動、沒有做官的官能,都好理解。

    這可是新鮮知識,周楠听得津津有味。可惜,這東西對于史知縣這個古人來說乃是常識。

    史杰人頓時不滿︰“王典吏,本官問你該如何應付這次歲考,說這些無用的做甚?”

    王師爺是個老腐儒,沒看出史知縣面上的不快。依舊摸著下頜的山羊胡子,智珠在握模樣侃侃而談︰“昔,洪武朝的時候,莒州日照縣知縣馬亮考滿入覲。州上給他的考語為︰‘無課農興學之績,而長于督運。’太祖高皇帝批示‘農桑,衣食之本。學校,風化之原。一個縣令不搞農桑學校,卻去搞督運,不是棄本而務末,不務正業嗎?宜黜降之,使有所懲。’就這樣,馬知縣被罷黜了知縣一職。可見,親民官的政績得從農桑和教化兩個方面著手。”

    史知縣點點頭︰“你繼續說下去。”

    王師爺︰“三年一次的年考對于官員的前程至為要緊,因此,除非地方官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錯誤,一般來說上司都會給一個過得去的考評,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話是這麼說,教化先不論。單說賦稅一項,我縣去年的就沒有收齊,如何是好?”史知縣一臉的陰霾。

    另外一個師爺插嘴︰“縣尊,要不這樣,把今年未征收的夏糧並入去年,先應付過去再說,也就是動動筆改個數字。”

    其他兩人都微微點頭,說也只能這樣了。

    史知縣卻惱了,喝道︰“去年我們應交納的稅糧應該是六萬石,只收了四萬一千三百石,尚余一萬多石。挪了未征的夏糧彌補虧空,夏秋的缺口又從哪里去想辦法。如此子吃卯糧,積欠越來越多,如何彌補得了,你們欲害本官邪?”

    他心中也是晦氣,這皇糧過稅年年都需要解送京城,路上必然有不小的消耗。加上民工的承運成本,這些都要打到當地衙門的頭上開支。所以,每年都有不小的缺口,如此半年年積欠下來,就是一大筆天文數字。偏偏這些問題還是他的前幾任留下來的,人家任期一滿甩袖子走人了,結果卻讓他來掏這個爛攤子,當這個替罪羊。

    听他這麼說,三個師爺也是沒有轍。歲考外察,如文教、治安這種事情還能有辦法應付了,必須都是虛務,只要人情走到了,上面說你行你就行。可賦稅卻是一個個沒有轉圜余地的數字,你交不夠錢糧就要拿話出來說。

    良久,王師爺嘆息一聲︰“縣尊的運勢也是太差,不如上一任知縣啊!”

    史知縣奇問︰“上一任知縣怎麼了,我看上一任的積欠也不少,他又是怎麼過歲考這一關的?”

    王師爺回答說︰“縣尊,在下翻看過往年的卷宗,在嘉靖三十年的時候,淮河發大水,沖了我縣上萬畝良田。恰好逢到歲考,上任知縣就上了奏折,請朝廷減免了本縣賦稅。于是,那位大人就順利地避開了當年的歲考,後又因為賑濟災民有功調去陝西做了一府的通判。”說完他繼續嘆息︰“這樣的好事怎麼沒輪到縣尊?如果咱們縣再來這麼一場大水,縣尊何用如此煩惱?”

    這人的運氣也太好了,史杰人心中大感羨慕。可你王師爺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就為氣一氣本官?

    難不成叫人挖開淮河,放水沖地?

    這……

    這個可怕的念頭在心中一閃而逝,史知縣怒喝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胡話,身為一方掌印官,怎麼能夠盼望轄地百姓受災?”

    正要發作時,門口就傳來周楠的聲音︰“大老爺,雖然咱們不能盼望縣里遭災,但還是可以搞點事情的。天災大老爺等不到,不妨盡盡人事。”

    “什麼人,是你,你這混蛋東西,本官正在議事,你偷听什麼?”

    周楠苦著臉︰“縣尊罰我站一個時辰,大老爺剛才一番話高屋建瓴振聾發聵,在下想不听到也難。”

    史知縣一陣語塞,又繼續罵道︰“什麼人事,你這個卑賤的胥吏又有什麼高論?”

    他罵周楠是胥吏,屋中的三個師爺大覺尷尬。他們都是本地人,雖然現在已經混成了典吏,成為大明朝體制能的吏員,可當年誰不是從身份低微的衙役混出頭來的?

    周楠︰“小的雖然讀過幾年書,也行過萬里路,不敢說有什麼高論,可有的事情還是明白些。是的,就現在看來,縣里的虧空一時也填不了。再說,大老爺為官清廉自然不肯橫征暴斂加政。依小的看來,現在咱們無論怎麼做都毫無用處,索性別管。干脆想一想,如何一勞永逸地將往年的積欠一筆給抹殺了永除後患。”

    “你這廝又懂得什麼?”史知縣正要繼續呵斥,心中突然一動,這周楠以前也是個讀書人,還入了縣學,也是個聰慧之人。他做了十年囚徒,在底層廝混,沒準還有什麼鬼名堂,他伙同岳丈搞掉展中成那手就玩得很漂亮︰“有話快說,本官今日且听听你胡言亂語。”

    “大老爺,小的以前也沒在衙門里做過事,這其中的關節未必就明了。不過,當年讀書的時候也上過幾次考場,遇到過有考官專門出生僻的題目來刁難考生。踫到這樣的題目,你就算怎麼做也討不了好,索性將卷子給撕了倒也清爽。嘉靖三十年那場大水,就好象是直接撕卷子。咱們只要做出些事來,讓上司無法也無暇考核就成。”

    史知縣︰“怎麼說?”

    周楠一吸氣,運動穿越者先知大法,回答說︰“小的這幾日入衙當差,閑著無事就將往年的邸報翻出來通讀了一遍,恰好看到朝廷上個月剛頒布了一個獎勵農桑的旨意,上面說是地方官要鼓勵百姓多種桑樹多養蠶。”

    史知縣︰“弄桑乃是國本,朝廷又有拿半年不頒布政令督促地方官勤于政務,與民休息,你這廝說的都是廢話。”

    “大老爺說的是,每年朝廷都會鼓勵農桑,可這道政令據小的看來卻不尋常。”周楠繼續說道︰“江浙本是賦稅重地,天下財富盡出東南。江甦、浙江兩地本就是糧食和蠶絲的主產地,根本就不需要特意頒布一道政令議論此事,難道縣尊就不覺得奇怪嗎?還有,也是在上個月,今上下了一道詔書,更改了今年六部的撥款,所撥的款項只有往年的五成,這其中就值得人玩味了。”

    史知縣雖然懶政,可這年頭能個科舉做官的人都沒有笨蛋,基本的政治嗅覺還是有的,頓一楞︰“這一道政令和陛下的聖旨又有什麼關聯?”

    “先說今上的那道聖旨,六部的財政撥款比起往年少了五成,這說明什麼,說明國庫已經空虛了。不然,國家每年的財政計劃都會在春節會內閣閣員計劃好了,怎麼能夠輕易更改。國家沒錢了怎麼辦,怎麼從別的地方想轍。”周楠運用穿越者對歷史的的預知跟周知縣分析道︰“這個轍怎麼想,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天下財富自有定數,地里每年能打多少糧基本都差不了多少。節流之後自然要開源,去年我朝不是開海禁嗎?天子這是想效法永樂先帝的辦法,以生絲和紅毛互市充實國庫。這海禁一開,就需要大量的生絲出口。江浙靠海,這才有朝廷下旨鼓勵農桑,讓百姓多種桑樹。”

    他這麼一說,史知縣恍然大悟。開海禁也就罷了,反正這海開不開和大家關系不大。至于削減國家財政預算和鼓勵江浙兩省農桑,他當初也就看看作罷,沒讓在心里去。如今听周楠這一分析,這三道看似不相干的政令竟然互有聯系護為因果。

    這個周楠倒有幾分才干,倒不是只懂得賦詩做詞的落魄書生。

    “你說這事和本官今次歲考又有什麼關系……滾進來說話。”

    “是,大老爺。”周楠走進屋去,低聲道︰“朝廷所下的那道鼓勵農桑的事情其中的深意是讓百姓改農為桑,縣尊你想啊,上好水田半年下來也就四五石糧食,朝廷所收賦稅也不過五六斗,根本就值不了幾個錢。若是改農為桑,光蠶絲產出卻是種糧的十倍以上。只顧慮的是,百姓不種糧食了,一旦糧價飛漲,卻要傷民。所以,這才頒布了一道政令看看各方的反應。”

    他不待史知縣說話,用飛快的語速道︰“改農為桑一事的成敗得失姑且不論,大老爺正好借這個東風敢為天下先,就上一道奏折,說我縣今年已經初步完成了桑田改造。因為桑樹剛下苗,一時未有產出,求免去進明兩年的賦稅。如此,大老爺這個積欠的窟窿不就按下不表了。只要過了此關,回到安東之後,大老爺可火速派人去江寧府、甦州府一帶購買桑苗補種,也好對上頭有個交代。”

    “妙啊,此事大妙,縣尊,不妨試上一試。”王師爺擊節叫好︰“周代班頭此議甚好,倒是個好對策。”

    史知縣也是眼楮一亮,覺得這法子倒是可行。不過,他還是有顧慮︰“這一關倒是過去了,可一但桑樹成活,朝廷的賦稅也逃不掉。在夏秋兩稅的基礎上,又加一道桑絲,百姓的負擔豈不更重,到時候本官又從什麼地方變出生絲來完稅?”

    周楠禁不住想翻白眼︰“桑苗從下種到成樹,到喂蠶吐絲怎麼也得三五年,到時候大老爺說不好已經高升了。”是的,這問題大可留給下一任知縣。我死後哪怕洪水滔天,你還是先顧著自己吧!

    史知縣想了想︰“你先下去,此事我再和幾位典吏商議。”說罷,他厲聲喝道︰“這幾日你且住在驛館,梅家媳婦失蹤一案繼續查。依本官看來,她無論是被人拐帶還是離家出走,估計都會藏在淮安城中。你要實心用事,本官估計還會在府城三五日。到時候你若破不了案,本官絕不容情。”

    “是是是,大老爺,在下一定勇于任事爭取早日破案。”周楠擦了擦汗,這一關總算是過去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1-28 09:37
閑臣風流 第二十九章 風流衙役浪一波(求推薦票)

         


    破不破梅家這個案子,其實對于現在的周楠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現在是大明朝嘉靖三十八年春末夏初,明世宗朱厚璁老先生在位四十六年,也就是說他還有七年就要駕崩。這個大明朝的董事長在位四十六年,有功有過。就周楠看來,此人的功還是大于過的,比如抗擊倭寇的侵略,樹立了中央權威。

    但這人喜歡打汞煉氣,大修宮觀修長生法門,糜費巨大,再加上對東南年年用兵,使得國家財政處于崩潰的邊沿。據史料記載,在嘉靖皇帝末年,國庫存銀只余十余萬兩。

    十萬兩白銀是什麼概念,以大米為本位換算成後世的人民幣也就一億多塊,還比不上一個揚州鹽商的身家,更別說維持這麼大一台國家機器的運轉了。

    他在位這四十多年間,活生生將仁宗、宣宗、正德等歷代帝王積攢下的那點家業敗了個干淨。如果不是後來的內閣首輔張居正的隆萬大改革,明朝早就亡了。

    是人對于自己的錢袋子都會異常敏感,哪怕你是一個富有天下的皇帝。大約是感覺到情況有些不妙,又不肯削減自己的日常開支,嘉靖皇帝就開了海禁打起了外貿的主意,這才有後來江浙兩省的改農為桑。

    也因為開了海禁,隨著葡萄牙美洲殖民地的白銀的大量輸入,有了充足的貨幣供應,到張居正主政期間,才有以一切賦稅都以白銀計算的一條鞭法,才有後世的國庫充盈,活生生為大明朝續命百年。

    這一事件在歷史上並不出名,也常常為史家所忽略。不過,後來有人以嘉靖末年這一歷史事件拍了一部電視連續劇,恰好周楠看過。當然,在真實歷史上,這一條政令的影響並不算大,也沒有電視連續劇中那麼夸張。

    剛才听到史知縣和師爺們議論今次外察,這才忍不住提了這個建議。

    改農為桑畢竟關系到百姓吃飯問題,不能不慎,肯定會遇到不小的助理。因此朝廷才頒布了一條獎勵江浙兩省農桑的政令,試試水看看下面的反應。

    因為有著對歷史的先知先覺,周楠敏銳地覺察到了這一點。中國人做事一向求穩,在一個政治鋪開之前,通常會選一兩個地方試點。如果史知縣能夠緊跟中央步伐,掐住了上層思路的脈門。別說免去這幾年的賦稅,就算他犯了最大的錯,朝廷袞袞諸公估計也會睜一眼閉一眼打個馬虎眼。

    如果這樣,史杰人這才年考應該能夠順利過關,頭上的烏紗帽也保住了。

    給縣尊立了這麼大的功勞,有他保著,歸縣丞拿我也沒有辦法,周楠這麼想。

    實際上,下來之後周楠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他是史杰人一手提拔的人,若真有事情縣尊也沒有臉面,自然是要保的。自己還真是莽撞了些,直接從縣衙里殺出一條血路奪路而逃,簡直就是駭人听聞。

    可是不逃,難道真被那姓歸的打得在床上躺個十天半月,大丈夫豈能任人宰割?

    史知縣外察的事情估計要過一段時間才有結果,他過得幾日才能辦完這事回安東。周楠接下來也沒有什麼事,就整日和師爺、衙役們在街上吃酒游玩,將古代的淮安城里里外外游了個遍。

    至于梅家媳婦素姐失蹤案早被他拋之腦後,這個時候他還在乎這事?

    不覺過了四日,也不知道史知縣究竟在忙什麼,估計外察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師爺和衙役們一大早就出去了,只留周楠一個人驛館里無所事事。

    實在是無聊到了極點,周楠就信步出了驛館,走到淮河邊上進了一家茶棚,點了一壺香片一碟南瓜子,百無聊賴地看著江景。這里正是淮安府的東碼頭,驛館通常都建立在交通方便之處,距離這里也沒有幾步路。

    後世的人都說古代沒有工業污染,山青水秀藍天白雲,簡直就是世外桃源。真穿越了才知道,這都是屁話。在沒有科學的排污系統和垃圾處理體系的古代大都市,全城幾十萬人口的生活垃圾都朝河里丟,真真是髒得不象話。

    只見,江面上浮著無數的爛菜葉子,黃白之物在波浪的推涌下一陣陣拍在岸上,泛起一層白色泡沫,被陽光的烘烤下簡直就是重口味。一群骯髒的鴨子在水中載沉載浮,大口吞食著來歷不明的食物。

    在碼頭上還聚集了許多船只,大白天的船上卻看不到人影,顯得死氣沉沉。

    茶棚里除了周楠也沒有其他人,茶博士是個會做生意的人,口才來得。見周楠閑坐無聊,就挨過來攀談︰“公差面生,卻不知道是府衙還是山陽縣衙的。府縣衙門里的公爺小的都認識,卻沒見過你。”

    周楠笑道︰“這淮安城中可不直府衙和山陽縣,難道我就不可能是河道和鹽道的人?”

    茶博正色道︰“這淮安城大得很,也就府衙和縣衙距離這里近些。鹽道和河道隔這半個城呢,難不成跑大老遠過來就為照顧小老兒的生意?”

    周楠︰“我不是府衙也不是縣衙的,實話同你講,我是安東的,隨大老爺來此地公干。”

    “原來如此,難怪不識尊駕。我看公差在這里看了半天河景,想畢是今日正好得閑來此耍,不過卻來得早了些。”

    “耍子,你這里就一個爛棚,臭氣燻天又有什麼好耍的?還有,什麼早呀晚呀的,甚是古怪?”周楠狐疑地看了看那個茶博士,心中突然有個古怪的念頭,難到這里是個地下賭博窩點?不對啊,《大明律》雖然禁止賭博,可那是朱元璋時代的律令早就是一紙空文沒人當真。

    太祖皇帝當處制訂過許多苛刻到極點,又沒辦法實行的法律,比如官員貪污二兩銀子以上就要剝皮萱草,可能嗎?

    如耍錢賭博這種事情也沒有人當真,城中自有大賭坊。前天李班頭還帶周楠去玩過,小贏了兩錢銀子。

    茶博士曖昧一笑︰“自然有好耍的,兩錢銀子一回,倒是不貴。公爺你也別看不那些船只簡陋骯髒,貨色卻是不錯。大多是各地來的流民,沒個去處只能在這水上謀生。東南不是有倭患嗎,運氣好的說不好會踫到江南女子,卻是賺了。現在時辰尚早,船家都在睡覺,要午後才起。到夜里,船頭紅燈籠一掛,可熱鬧了。”

    原來是私娼,周楠恍然大悟。這玩意兒別說在淮安,就算在安東縣也有幾家,確實不貴,一錢銀子玩得飛起。周楠不是道德先生,在他看來,這個行業存在就是合理,存而不論。前日在賭坊耍完錢之後,李班頭還約他去城里青樓過夜。周楠窮得厲害,自然推脫了。

    “你這老兒好不正經,我就是來喝茶的,卻沒有那心思。”周楠笑了笑,正要繼續喝茶。心中突然有個念頭閃過,端茶杯的手定在半空。

    前番他和史知縣的幾個師爺閑聊的時候聊到了東南的倭患一事,因為明朝地方衛所的軍隊實在不給力,屢戰屢敗,到最後一看到敵人就轉進如風。以至使得一百多個倭寇縱橫江南十幾個州縣,當真來去自如。

    東南局勢一片糜爛,大量難民逃到長江以北,最遠的竟然流竄到江北。

    朝廷對于流民一向抱有極大警惕,歷朝歷代,不知道多少看似強大到不可一世的王朝毀于流民引起的內亂。朝廷下令,各地必須嚴防死守,一看到流民就遣送回原籍,若有膽敢做亂者,就地剿滅。

    淮安府各地方的鄉勇如今都輪流駐守交通要道,檢查行人路引文憑。

    不過,這其中還是有個漏洞——水道——淮河和大遠河並不歸地方管轄,自有河道、漕運和衛所。尤其是掌管淮河河防的大河衛的官兵們,把持河道,收過往商旅的稅都忙不過來,對于緝拿流民這種費而不惠的事情沒有半點興趣。反正只要給錢,就放你過去。

    如此一來,倒是有流民就這麼進了淮安。不過,進淮安容易要想再走就不那麼容易了。因為出淮安就是陸路,沒有路引寸步難行。

    不過,相比起兵火連連的東南,對于難民來說淮安府已經是太平盛世,他們也沒有繼續北上的動機。這樣,如今淮安城中聚集有幾百難民,無端生事,甚至有人挺而走險做奸犯科,搞得地方官甚是頭疼。

    “素姐突然失蹤,她沒有路引,只能走水路。向東,不可能,那邊是大海,又是鹽場,查得更嚴,那麼,只能向東來淮安府了。”周楠心中大動︰“史知縣那句話說得對呀,‘依本官看來,她無論是被人拐帶還是離家出走,估計都會藏在淮安城中。’城中也在查流民,登記造冊,去不得。如此推算,她只能呆在船上。這麼看來,尋訪範圍就小了許多,此事沒準有門。”

    “素姐突然失蹤,既不是離家出走,又不是私奔,那麼只能是被人牙子拐賣了。其實,人家好歹也是大戶人家的媳婦,丈夫又是有功名的讀書人,知書達禮,自然是不會跟人私通的。如果被人牙子拐賣,又帶不到其他地方去。那麼,只能就地賣人,說不好就淪落到這水上做了暗娼。”

    “我以前只想著在安東縣查案,卻沒有想到人有可能被帶到淮安城里來,平白被歸縣丞那里吃了個大虧。今天不管素姐是否在船上,上去訪訪,未必尋不到線索。”

    事不宜遲,說干就干。周楠問︰“茶博士,敢問現在上船可以嗎?”

    茶博士︰“生意上門哪里有把客人朝門外推的道理,直接把窯姐兒叫起來就是……公爺,你這是做什麼,不冷嗎……也對,等下直接鑽背窩就是了……公爺真是俊俏,簡直就是衣服架子啊!”

    原來,正說話間,周楠就脫掉了身上的公服,連同摘下的帽子一並扔到茶博士的手中。既然要去私訪,穿這身衣服也不合適,公務人員工作時間嫖妓是會引起百姓公憤的。

    “好的,我替公爺看好衣帽,哎喲,你可慢些,岸邊路滑。”茶博士忍不住撇了撇嘴,這個公差先前還義正詞嚴說我好不正經,就是來喝茶的,卻沒有那心思。現在卻如此驚風急吼,哄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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