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閒臣風流 作者:衣山盡(已完結)

 
mk2258 2018-1-20 12:27: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20 70738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12
第一百五十章漣漪消失





    周楠現在在府衙里混得極慘,如果再不有所作為,未來的考評得個下下並不叫人意外,如果再過兩三年,他這個知事就當不成了。

    在封建時代,沒有官身,你就是別人的魚肉。

    為了自保,不得不奮起一搏。

    他已經想得明白,要想鬥垮宋孔當,單憑自己和唐順之是不夠的。

    唐順之現在受盡嚴嵩排擠,加上又個恬淡的性子,對於官位也沒多大興趣。雖說名望極高,可在朝堂中並沒有什麼勢力。

    那麼,只能動用詹通背後的裕王府。

    王府中的高拱、張居正、李春芳是這個時代精英中的精英,又在翰林院和六部觀政多年,整日接觸的不是天子就是部堂級高官,政治鬥爭經驗豐富,屬於久經考驗的革命幹部。有這幾位先生出面,打垮嚴黨或許沒有可能,收拾一個小小的知府還不容易?

    周楠也知道此案重大,一旦詹通的舉報信送上去,宋孔當等人的命運就已經決定了。

    至於詹胖子,有此功勞,又有李妃的背景,回京高就當不在話下。

    這一切,從肇始就已經結束。

    只是,我周楠以後又會是什麼樣的命運呢?

    僅僅是為了改變現在這惡劣的生存環境嗎?不,我想要的更多。

    周楠呆呆看天,身邊,荀芳語也保持著同樣的肢勢昂著修長的脖子,目光呆滯,眼中倒影頭頂的藍天白雲。

    ……

    播州楊家女子因為意外死在淮安城裡,這事還涉及到宋知府的小公子,怕就怕楊家人一鬧,事情就惹大發了。

    周楠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思於第二日進府衙銷假,進入看戲模式。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衙門裡一切如舊。好像這一切從未發生。

    在衙門裡,碰到宋孔當的時候,知府老爺甚至還對他微微一笑,問:“周知事年紀已經不輕了,聽說你喜得麟兒,倒是一樁喜事,恭喜恭喜。”

    “托府台的福。”看他一臉的輕鬆,周楠更是疑惑:這事就這麼了結了,畢竟是一條人命啊,不可能的!

    可惜他在衙門里人緣極壞,就算想去問也沒人理睬。

    在院子裡憋坐了一上午,吃過午飯,周楠實在忍不住就跑去了丁啟光那裡。此案當事人之一的荀秀才是他的外甥,丁知縣這個舅舅必然會出面:“縣尊,我想想你打聽一事。”

    丁啟光將棋盤擺出來,撫須笑問:“可是想問宋知府家四公子的事,他已經回河南老家了,此事已經了解。”

    周楠一呆:“就這麼了結了?”

    “不然還能怎麼樣,把宋四公子法辦,人又不是他殺的。 ”丁啟光道:“朝廷如今正欲籠絡播州,若楊家人不依,鬧起來朝廷就不能有所交代,所以其中的關鍵是安撫好楊家。”

    “如何安撫?”

    “還能如何,出錢撫卹。”丁知縣伸出五根手指。

    周楠吃了一驚:“五千兩?”

    丁知縣點頭:“五千兩白銀,外帶一百匹府綢、一百件各色細瓷,都是播州夷人最喜歡的器物。”

    周楠:“好大手筆,可畢竟是一條人命,人家肯依?”

    “人死不能複生,不然還能如何?”丁知縣嘆息一聲說出一番話來。

    原來,當日楊車意外身亡,宋知府就知道這事必須在盡可能短的時間處置妥當。若是上升到明朝政府和播割據政權的政治高度上,問題就嚴重了。

    於是,宋孔當立即調了銀子和物資上門協商。剛開始的時候,楊車的父親自然不肯依。

    宋知府又說,播州每年進貢朝廷的木料都要經停淮安,地方上出力甚多。若是因為傷了兩家和氣,卻是不美。

    最後隱約地提醒楊將軍,他宋孔當是嚴閣老的人。

    這已經有點威脅的味道了,的確,播州進獻朝廷的木料北京那邊還等著用呢,都有時間限制,工期緊,任務重。耽誤了道觀建設,嘉靖天子雷霆一怒,誰承受得起。

    一旦朝廷下旨申斥,楊車的父親回到播州,家主也不會給他好臉色看,他這個正六品的將軍也不用乾了。

    人已經死了,再糾纏此事也沒有任何意義。既然宋知府已經拿出誠意,楊將軍也知道惹不起嚴黨,只能忍氣收下賠禮,解送木料北上不表。

    了解此案之後,宋知府怕夜長夢多,第二日就派人將小衙內送回河南老家。

    周楠心中讚了一聲:這個宋孔當做事還真是雷厲風行,遇事也異常冷靜,果然是個人物。

    他又想起荀秀才,也不知道他現在如何,別被自己打死才好,就開口問丁啟光。

    丁啟光勃然大怒:“子木你休要提這個小畜生,他沒事的,已經放回家去了。不過,宋知府用來安撫楊將軍的五千兩白銀和一應器物都著落到荀家頭上,我妹子真是教得一個好兒子!”

    原來那錢是荀家出的,丁夫人這次可算是大大破財了,周楠心中只感覺一陣痛快。

    他心念一動,突然有了個主意,低聲道:“縣尊,我已經給南京唐部堂去信,上面也留提了你的名字。丁老爺不妨上奏朝廷,兩邊使力,舉報府衙官員貪墨。”

    丁啟光大喜,指著府衙的方向罵道:“宋孔當啊宋孔當,你彈劾了老夫二十年,不就想讓老夫一輩子鬱鬱不得志,難以施展胸中抱負嗎?須知人間自有正氣在,天不藏奸佞。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這次,有唐應德出面,有清流仗義執言,輿論嘩然,就算是嚴閣老也救不了你!”

    他本是個穩重之人,現在聽周楠騙他說唐順之願意出馬,真是喜不自勝。

    心學門徒的厲害,丁知縣是知道的。這次不但能報得大仇,以此大功,做知府是不可能的。他的目光在朝堂,在六部。一把年紀了,還能發揮餘熱,做個實權主事甚至郎中。到退休時,一個四品以上高官還是有望的。

    丁知縣在官場上也沒有什麼背景,要想上位還只能著落周楠後他背後的唐順之,想不到周楠如此上道。

    年輕人終究是年輕人,一哄就哄著了。

    心懷激盪下,那裡還有下棋的心思。整整一個下午,丁知縣大敗虧輸,叫周楠贏去了二兩銀子。

    “得,我一家老小的伙食都有了,以後得多來找姓丁的下棋。”周楠計算了一下日子,從淮安到京城,詹知縣的信送過去,朝廷再派員前來處置淮安大案至少一個月

    楊車被水中原木夾死一事就這麼過去,也沒有再提,就好像是一顆石子丟進大海,甚至沒有激起小小漣漪。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就到了盛夏,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這一日,周楠剛在丁啟光那裡下完棋回到工作崗位,準備熬到申時就散衙回家。突有一書辦帶信過來說熊理刑召集理刑廳一應官吏有事交代。

    等到了理刑廳,其他三個知事已經到了,正和熊仁說說笑笑。

    見到周楠來,所有人都收起了笑容。

    熊仁呵斥道:“周楠,本官有緊急公務傳你,緣何慢慢吞吞?看來,本官前一陣子對你疏於管轄,你這小人對於公務越發地懈怠。”

    周楠唱了一個肥諾:“見過理刑,不知老爺傳下官有何吩咐?”

    熊仁問:“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可是你作的?”

    周楠:“正是拙作?”

    “哼,我看這詩也不如何?”熊仁冷哼一聲:“朱巡按得朝廷旨意,代天子巡視兩淮流民安置,本理刑負責接待。他今日已經到了淮安城,正下榻驛館中。朱巡按久聞紫蕭姑娘才名,欲與其一晤。今夜本官想在《綠珠樓》設宴款待朱巡按,請歌女助興。無奈那婊子推說身子不適。聽說你和紫蕭熟悉,這事就著落到你身上。若不能將人請來,唯你是問。”

    周楠腹誹: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何等絕妙詩詞,你卻說做得不如何,眼瞎啊!

    “理刑大人放心,下官一定說服紫蕭姑娘,務必讓朱巡按滿意。”

    在以前,紫蕭也派人請過周楠幾次。

    周楠考慮到自己名聲實在太壞,若再和妓家打得火熱,實在不妥,就推了。

    如今一想起那小巧玲瓏的身肢,心中頓時冒起一股熱氣,竟是把持不住。

    “下去吧!”熊仁厭惡地揮了揮袖子把周楠趕了出去。

    周楠下去之後,心頭琢磨著如何應付朱巡按的這此巡查。

    所謂巡按,就是後世影視作品中的八府巡按,名頭聽起來非常響亮,乃是朝廷派出的欽差,見官大一級。

    沒錯周星馳《九品芝麻官》中的包龍興就做過這個官,甚是威風。

    其實,巡按的品級並不高,也就正七品,通常由新科進士擔任,做為中央特派員巡視地方,並積累為政經驗養望。

    巡按為期一年,辦完差事還朝之後安置都非常不錯,通常會去都察院做言官。

    言官是什麼,專門該官員挑錯的,你彈劾的官員越多,政績越突出。所以,一提起巡按,地方官員都非常頭疼,其中以負責刑獄的通判、推官最甚。

    前頭說過,地方省一級根據職司不同分為負責民政的布政使司、負責刑獄的按察使司,和負責軍事的都指揮使司。後來因為吏治敗壞,三司官員不僅**,而且無能。根本無力處理地方事務。

    中央就直接排遣中央官員來給地方衙門擦屁股將三司的權力盡數收回,分別是管民的巡撫、官軍的守備太監和管刑監獄的巡按,謂之三堂。最後,三堂由臨時的派遣機構演變為常駐機構。

    去年是大比之年,這個朱巡按應該是剛中的進士,然後被派遣巡按兩淮這個美差,前程看好。

    這人又是什麼背景,周楠將今年的邸報翻了出來,查了查新科進士的名單。看到朱巡按的履歷,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過年時剛死的石永石大人的侄兒,那就難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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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永,字壽卿,號靜齋,北直隸威縣人。嘉靖十一年進士,由中書舍人歷監察御史、南陽知府、濱州通判、南京太僕寺丞、平陽知府。升都御史,巡撫延綏,改南京大理寺卿,遷南京兵部右侍郎。進兵部左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湖廣川貴軍務。不久,改戶部左侍郎,今年過年的時候死於任上。

    從石大人的做官經歷來看,這就是個老監察出身,言官清流中的標誌性人物。

    朱巡按作為他的親戚,估計將來也會走言官這條路,這次巡按兩淮,估計就要接收石大人的政治遺產。巡按差事辦妥,一個六部給事中是跑不脫的,從此走上仕途的快車道。

    最氣人的是,這個朱大人今年才二十二歲。這個年紀在現代社會,也就是個大學生。估計朱巡按也就是個不通時務的少年書生,他之所以前途無量,還不是因為中了科舉,又有一個做高官的親戚。

    周楠不覺感慨,都是二十來歲的人,人和人的命怎麼區別那麼大啊?

    二十來歲,新科進士,有巡按兩淮,不用問人家就是來撈政績的。說不好要懲辦幾個小雨小蝦,耍一刷聲望。

    天下讀書人都是一家,正經出身的官員朱巡按估計也不想動。理刑廳和巡按使司是對口單位,業務相同,很容易就被挑出錯來。其廳裡都是雜流官,簡直就是標準的政治犧牲品,難怪大家都覺得緊張。

    周楠也不想被這種雞蛋裡挑骨頭的言官留意,暫時只能同熊推官、黃知事他們站在同一戰線。不管怎麼說,先將朱巡邏按接待好了再說。

    出了府衙,剛要去《綠珠樓》,就看到王二拐了過來:“伯父老爺,老家來人了,是詹師爺,正在府上等著,你還是快些去。”

    週楠心中一凜,難道那事有了消息。

    就同王二一道匆匆趕回家中,剛進屋卻見詹師爺正盤膝坐在天井裡。

    周楠也不廢話:“師爺,何如?”

    詹師爺說話也簡捷:“朝廷已經派員調查此案,明日就可進淮安,事成矣!縣尊命我來見你,就是叫周大人早做準備。”

    “太好了!”周楠興奮地搓手:“師爺可帶了船,我即刻乘船去草灣帶兵控制相關人證。”草灣巡檢司都是我的人,此事當不難。”

    詹師爺一笑:“何須周大人來回奔波,你且坐在城中觀景就是,接下來的事情與你也沒有任何關係。縣尊若是要通知你這個消息,一封信足以。實話同你講,大老爺已經去了草灣。”

    周楠醒悟,檢舉信是詹通寫的,胖子才是這個行動的主角。像這種提取重要人證的事情,人家自然要親歷親為,務必不出一絲紕漏才好。

    說到底自己不過是上山打獵,見者有份,沾點好處罷了。

    這麼想確實叫人有一絲的喪氣,這場遊戲說穿了不過是嚴黨、裕王黨兩大勢力外圍的鬥法。他自認為也是個人物,可連外圍鬥法的舞台也上不了。

    這也是無奈的事情。

    周楠就點頭笑道:“好,還禀告縣尊,現在草灣那邊的林家兄弟都是我的人,尤其是林阿二,是個能打能殺的,可委以重托。”

    詹師爺撇撇嘴:“周大人怎麼一遇事就喊打喊殺的,小家子氣。我輩讀書人當胸有靜氣,遇事怎麼能先亂了自己陣腳。”

    周楠有看了一眼侍侯在身邊的王二,乍怒道:“王二,我問你,荀秀才最近是不是在城中編排本官的不是?”

    王二已經聽周楠和詹師爺說了半天話,可這兩人究竟說的是什麼,他卻一句也聽不明白,只預感到有大事發生。

    “回伯父老爺的話,荀秀才那廝就是個酸秀才,著實可惡。”

    “他人現在何處?”

    “正在《綠珠樓》。”

    原來,荀秀才那日被理刑廳知事所捉了之後,宋知府授意熊仁以他為人質,逼荀家出了五千兩銀子和一大筆財物,才將楊家的事妥善了結。

    丁夫人愛財如命,荀秀才闖了大禍回家之後怕是要被母親打死,就呆在城中,到如今已經一月。

    荀秀才是個好酒貪花之人,整日流連花街流巷,以綠珠樓為家。

    周楠自那日作出“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之後,整個淮安青樓都在傳唱這首好詩。

    天天耳聞周楠詩詞,目睹女子們一臉迷醉的神情,荀秀才心中不是滋味,又記起周楠一鐵鉗打到自己後腦的仇怨,逢人就說周楠往日舊事,什麼殺友奪妻,什麼賤役出身,人品卑劣。

    周楠:“等下去將他捉了,解到我理刑廳大牢裡。”

    王二大驚,面上變色:“伯父老爺。荀秀才可是丁縣尊的外甥,小人如何敢?若是叫丁大老爺知道,非被他打死不可?”

    周楠淡淡道:“王二,給你兩條路選。一,為本伯父出這口惡氣,咱們還是親戚;二,你若是不肯,現在就滾蛋。出了這扇門,以後你我再不認識。”

    王二是個二流子不假,可這種人都精明,也有光棍氣。立即一拍胸脯,道:“小人能夠有今日風光,全憑伯父老爺所賜,等下就帶兩個心腹去將那荀秀才給捆了給老爺你送來。”

    他已經想得明白,周楠之所以對荀秀才下手,估計和丁知縣已經鬧翻了臉。就算自己不去捉荀秀才,以後也沒辦法在縣衙里呆下去。

    周楠神色一緩,“去吧,事成,某絕不負你。”

    等王二離開,詹師爺好奇地問:“荀秀才和這件大事有關,是人證嗎?”

    “不是,我只是想出口惡氣罷了。”周楠又說:“詹師爺,安東縣的巡檢、禮房典吏和幾個缺還請留著,我要求詹縣尊的人情。”

    他又抬頭看了看天井上的天空,已經是黃昏,夕陽正紅,大風將浮雲吹得來去不定。

    周楠有一種預感,此事若是順利,有王府提攜,自己至少能得一個正七品官職。

    按照國家用人制度,正七品以上的官員不得在本鄉為官。也就是說,過得一陣子,自己就要離開淮安了。

    宦海沉浮,也許以後就回不來了,除非是退休。

    在離開淮安之前得將家事都安排好了,把親友都安插到縣衙重要崗位上去。如此,也有一條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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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報復來得好快





    夜色漸暗,周楠換了身儒袍,安步以當車,揮舞著折扇。帶著王二一步三搖地去了《綠珠樓》,按照大明朝的製度,官員不得狎妓。不過,這年頭也沒人將這個紀律當真。

    尤其是在地方上,沒有人會吃飽了沒事幹舉報官員生活作風問題,你以後還想不想混了。惹了官府,一個九品官就能弄死你。

    不過,明日就有大事發生,周楠也不能穿著官服招搖過市。

    到得樓子裡,一個老鴇認出周楠,“哎喲”一聲就迎上來:“原來是周老爺,週相公,最近風月行的姑娘們都在吟唱你的詩詞,都說也不知道周子木是何等風流俊朗之人,恨不能見得一面。可憐好幾位姑娘心慕老爺的風采,相思入骨,都落下病根子了。今日得叫她們來認識一下大名鼎鼎的周子木,沒準身子骨就好了。”

    周楠笑道:“合著我倒成藥引子了。”

    老鴇:“老爺哪能是藥引子,就算是也得是君藥,仙丹。”中藥講究搭配,一劑方子中的藥都有不同的用處,分為君臣佐使。主藥是君藥,輔藥是臣藥佐藥。將藥物引導到病灶的叫使藥,也叫藥引子。

    一聽說老鴇要將所有的姑娘都叫出來,王二喜道:“那都叫出來吧!”

    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副班頭,即便敞開了收黑錢,一個月下來也不過五六兩進項。聽說這家《綠珠樓》光打茶圍就得二兩,叫姑娘陪你吃一杯酒,唱個曲兒,十兩都打不住。至於其他項目,更是不敢想像。

    銷金窟、無底洞說的就是這裡。

    卻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今日見這裡富麗堂皇,紅紅翠翠鶯鶯燕燕,王二有種劉姥姥進大觀園之感,只感覺眼睛都不夠用了。

    心中尋思伯父大人雖然龍精虎猛,但人力終歸有時而窮,到時候分一個姑娘給我,倒也能開個眼界。

    周楠問:“不用了,今天我有正事,紫蕭姑娘何在,喚她出來說話。”

    老鴇一臉為難:“紫蕭姑娘有客,周老爺須等上一會兒。”

    聽說要見大名鼎鼎的紫蕭,王二心癢難搔,喝道:“什麼了不起的人,還能比得過周老爺?”

    他的聲音實在太大,引得人人側目。

    能來《綠珠樓》的都是縉紳官員,士林儒生。見王二形容猥瑣,又做衙役打扮,都是一臉嫌惡。

    這個時候,突然有人叫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胥吏出身,好酒貪花的周大人。”

    周楠抬頭看去,卻見正是自己便宜大舅子荀秀才和三四個書生和幾個女子走進院子裡來,其中正有紫蕭。

    他笑了笑:“荀兄好,當日一別,已過一月,想不到兄颱風采依舊。聽說荀朋友這個月都流連於《綠珠樓》裡,枕花而眠。聽說你是淮安有名的道德之士,今日攜美而行,不知道君子好色止於禮,還是小人好色逾於禮?”

    “聽聞荀兄已在綠珠樓一月,當真是放達。”

    周楠話中諷刺之意甚濃,你荀大公子以青樓為家,也好意思說我好酒貪話,不欺心嗎?

    荀秀才記起周楠給了自己後腦狠狠來一記的仇恨,鐵青著臉:“賤胥吏,你……”

    紫蕭見二人要發生衝突,忙嬌笑一聲:“周大人,荀公子,聽說你們都是一家人,又何必生那閒氣。再場都是我府風流儒雅之士,不妨入席談詩論道,奴家剛為周大人的那首'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水立中宵。'譜了新曲,還請各位公子品鑑。”

    自從得了周楠的那首詩之後,紫蕭名氣突然響亮起來,也受到了府中士人的追捧,大有後世大明星的架勢,如今已是淮安花魁。

    眾書生今日邀約而來,就是要一睹她的風采。

    卻見美人一笑,妙目盼兮,美得不可方物。周楠人品雖然不佳,可詩卻是做得極好,對他大家都比較好奇,紛紛道好。

    荀秀才聽紫蕭說要唱周楠的詩詞,這不是叫他出風頭嗎?又見紫蕭含情脈脈地看著周楠,頓時大怒:“誰要和姓周的你這個賤胥吏文人雅集,你也配!”

    這是他第三次喊周楠“賤胥吏”,泥菩薩也有三分火性,周楠大怒:“荀朋友,你再喊一聲試試。”

    “喊了又如何!”荀秀才冷哼一聲,轉身而去。

    他一走,眾書生自然不歡而散。

    ……

    從《綠珠樓》出來,荀秀才看看天色已經徹底黑下去,心叫一聲晦氣。今天好好的一場宴飲叫周楠攪了,現在再去其他樓子也已經來不及準備。況且,心情已經被他徹底壞掉。

    想了想,罷,還是先回去睡覺吧!

    荀家在淮安城中有二十個店鋪,為了方便,還買了一間院子。

    他剛帶著一個僕人走進一條小巷子,就看到三個衙役攔住他的去路,為首那人拱手一笑:“荀秀才,你的事發了!”

    荀秀才一驚,喝道:“你這廝我認識,就是周楠的侄兒,也是個卑賤的胥吏,你要幹什麼?”

    沒錯,來的正是王二。

    他猙獰一笑:“荀秀才,我們山陽縣衙快班的。清江浦命案尚未了結,還請你跟我們走一趟。”

    荀秀才之所以搞得有家歸不得,就是因為楊車那件案子。此刻聽人舊事重提,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大叫:“幹什麼,好大膽子,不知道我舅父是……”

    王二如何肯讓他把話說完,一棍敲到他的頭上。

    可憐荀秀才如何經受得住,身子一軟就倒了下去,在昏迷過去的一剎那,他心頭突然有個念頭:定然是周楠報復我剛才罵他賤胥吏,這個小人……報仇不過夜……

    就連荀秀才的僕人也被其他兩個衙役亂棍打倒。

    王二以前闖蕩江湖,到處做二流子的時候,吃黑錢,打悶棍是一把好手。扔掉手中棍子,解下系在腰上的麻袋,一抖就把荀秀才裝了進去。

    突然,一個衙役低呼:“班頭,這位書生的下人好像死球了。”

    王二伸手在那僕人的鼻子下探了探,已經沒有呼吸。想來是那兩個衙役下手實在太狠,竟將人家給打死了。

    別人的死活不要緊,只要荀秀才沒事就好。

    王二:“怕什麼,看你們那慫樣。馬上抬了屍體扔淮河來里去,這淮水哪裡年不淹死一二十人。別忘記了,咱們是官府,怕個鳥。”

    一行人扛了麻袋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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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痛快痛快





    看到眾書生鬱鬱散去,周楠朝紫蕭一攤手:“紫蕭姑娘,你看是見著的,他們自己要走,可不能怪我擾你生意。”

    “怎麼不怪,就怪你!”紫蕭嬌噌一聲:“你得賠我?”

    周楠吃她粉拳打了兩記,感覺骨子有點酥麻,笑道:“本大人兩袖清風,明如鏡,清似水,可沒錢賠。”

    “那就賠我一首詩詞好了。”

    “攪了姑娘雅集,哪裡只一首詩詞就夠的,怎麼著也得請姑娘狠狠責罰才能消我心中愧疚。譬如……肉償。”

    “你還是有名的大才子呢,緣何說起話來粗俗不堪。”紫蕭咯咯一笑,俏臉微紅。

    進得她的房間,又叫了一桌酒菜。

    紫蕭給周楠斟了一杯子酒,遞到周楠手中,嗲聲道:“大人不是要為紫蕭做詩詞賠禮嗎,還不快做?樓子裡剛來了兩個不錯的樂師,等下就叫他譜了曲兒,奴家唱給你聽。”

    周楠摟住她的小蠻腰,心中大樂,道:“本大人淮左第一才子,想用一杯酒就叫我為你做詩一首,世界上哪裡有那麼便宜的事?”

    紫蕭撅起小嘴巴,嬌聲說:“人家不是說了用肉償嗎?”

    看到那鮮紅的櫻桃小嘴,周楠如何把持得住,笑道:“說肉償的可是本大人,與你何干?這樣好了,你用嘴餵我一口酒,我就作一句詩,不知道姑娘以何為題?”

    紫蕭更是嬌羞,她心中歡喜,道:“樓子裡請的樂師剛譜了一曲《長信宮》,大人不妨以此為題。”

    說著,就含了一口酒度進周楠嘴中。

    《長信宮》古詩牌,乃是五言古詩。其中最出名的一首是李白所作的“誰憐團扇妾,獨坐怨秋風?”多以閨怨詩為主。

    吃了一口酒,周楠就念道:“玉台妝罷無人見,傷心空自傷團扇。”

    又是一口酒過來,感覺到那香甜的貴妃舌,周楠大樂,繼續念道:“秋草偏生長信宮,春風只在昭陽殿。”

    “殿裡君王酒半熏,嬌歌雅舞爭紛紛。”

    “三千錦帳飄香麝,十二長裙散彩雲。”

    ……

    “好個三千錦帳飄香麝,十二長裙散彩雲。”紫蕭如何不知道這詩的妙處,這一段詩句平白淺顯,在一片繁華熱鬧中帶著一絲淡淡的惆悵。彷彿見,如有一個白衣少年背手在長街謂嘆,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這詩若是譜成曲兒,只怕不幾日就會在城中傳開。

    像她這種風月女子就如同後世的影視明星,需要不斷推出新的曲目。不能一首曲兒唱一輩子,否則,很容易就被後進新人拍死在沙灘上。

    一句話概括,就是要時刻製造熱點上頭條。

    淮安第一風流才子、好詩,光這兩個熱點就能讓自己的名聲更上一層樓。

    紫蕭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因為身材小巧,在相貌上先天就低了同行一籌。如今之所以隱約有淮安花魁的趨勢,還不是因為當初周楠的那首詩。可是,一首詩唱個千遍萬遍,一直唱下去也不是辦法。因此,她屢屢派人去請周楠,可惜都被推脫了。

    今日周楠過來,又有如此絕妙新作,紫蕭心中歡喜,又見眼前人英俊挺拔,不覺情動。

    看到紫蕭一臉柔情,胸脯因為激動而微微顫動。周楠不以為然,老實說這詩他抄自清朝某個不出名的詩人,不甚出色。唯一的優點是簡單直白,朗朗上口,適合做歌詞。

    就這麼一首只能打五十分的五言,就把你激動成這樣?

    轉念一想,也對,明清是小說的時代。就拿明朝站在詩壇頂峰的前七子和後七子來說,他們的作品也實在不怎麼樣。相比之下,這首《長信宮》也算上精品,難怪紫蕭如此亢奮。就好像是後世一個三流歌手,突然得了一首即將大紅的口水歌,星路一片寬廣。

    正要再繼續念下去,紫蕭貴妃舌攪動。

    周楠如何把持得住,一把抱起她就扔在床上:“好個紫蕭姑娘,這般不老實,看本大人今天如何狠狠責罰於你。”

    紫蕭羞得以手蒙面:“求大人憐惜。”

    周楠:“眾中別有人如玉,新裝艷艷嬌紅燭……不許寒烏帶月啼,恐怕驚春燕攜花宿。誰憐長夜夢難成,忽度流鶯似有成。片月高高掛天漢,千秋應照妾心明……呼……”

    詩成,又反复吟了二三十遍,終至生命大和諧。

    周楠只感覺身心俱泰,事畢,記起正事,道:“紫蕭姑娘。等下理刑廳要設宴款待朱巡按。這巡按大人乃是新科進士,有名的才子,不妨應酬,務必使他有賓至如歸之感,你叫老鴇預先準備。”

    紫蕭渾身是汗,身上的皮膚都已經因為征伐而變成誘人的粉紅色。羞道:“周大人,奴家現在這個樣子還怎麼去見人?人家只陪你一個,別的我管他是巡按還是巡撫,都不會見的。”

    “好了,好了,公務要緊,本大人先出去安排。”

    整理好衣帽,出了屋,卻見月在中天,算了算時間,大約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

    老鴇過來說熊推官已經來了許久了,見周大人不在,自和其他幾位大人在那邊吃酒聽曲兒。

    周楠一驚,自己剛才只顧著快活,竟耽擱得久了。那熊仁極是可惡,誤了差事,也不知道等下會叨叨成什麼鳥樣。

    急忙進了熊仁所在的廳中,卻見裡面眾人已經喝得東倒西歪,各自抱著一個女子高聲談笑。

    周楠數了數認數,隻熊仁和黃知事等三個僚屬。

    心中奇怪,上前拱手施禮“理刑老爺,朱巡按人呢?”

    黃知事大著舌頭道:“朱巡按沒來,說是他得朝廷委派巡按兩淮,當秉公用事,不受地方官員吃請。此番巡按,若各官吏公忠廉明,何須擔心?”

    周楠一愣,心道:遇到一個清官了,不對,不過是吃頓飯而已。人情往來,沒什麼大不了的。這廝說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話,拿架子,不跟當初的王若虛一個模樣嗎?看來,朱巡按來者不善,是要找理刑廳的茬。他將來是要做言官的,幹的就是這活,熊推官有麻煩了。

    突然,熊仁拍案而起:“裝模做樣的東西,此人辱我極甚,著實可惡,本官絕不善罷甘休!”

    他大約是喝得實在太多,身子一晃,就要跌倒。

    黃知事急忙一把將他扶住,吃吃笑道:“理刑,不過是一個正七品的巡按。我等奉公守法,實心用事,還用怕他雞蛋中挑出骨頭來?理刑年事已高,千萬不要因此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見熊仁如此氣惱,周楠心中暗爽。聽到黃知事這話,他忍不住扑哧一聲笑起來:這姓黃的還真會拍馬屁,深諳後世民主生活會上給領導提意見時套路“領導我給你提個意見哈,你最的的缺點就是工作太努力,不注意身體,要改!”

    看到周楠笑,熊仁大怒噴著濃烈的酒氣喝道:“你笑什麼,是不是看到本大人吃憋,你心中高興?”

    周楠敷衍道:“屬下如何敢?”

    “你還是不是咱們刑廳的人,看到我們理刑廳吃虧,你心里高興?你又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能寫幾句歪詩,引得樓子裡的姑娘喜歡嗎?我看你寫的都是狗臭屁,你這個好酒貪花的卑劣小人,賊胥吏!”

    這是周楠今天聽人第四次喊自己賊胥吏,心中一股邪火騰起,就欲發作。

    這個時候,黃知事挽住他的手:“周大人,理刑醉了。你今日來遲,當罰酒三杯當做陪禮。”

    周楠一想,反正這熊推官明日一早就要成為階下囚,我又何必跟則個將死之人置氣。小不忍則亂大謀,當他是個瘋子罷了。

    也不說話,就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熊推官斜著醉眼:“這樣就想把本大人糊弄過去,換大盞。”

    三隻盛滿酒的大海碗放在桌上,分量足有三斤。

    這年代的酒也就是後世啤酒的酒精度數,周楠自然不懼,冷冷地端起碗,逐一飲盡,說了一聲告辭,轉身就走,再不肯同諸人多說一句話。剛才體能消耗實在太大,現在又喝了酒,只感神思疲倦,只欲早些回家睡覺,養好精神迎接明天的府城官場八級大地震。

    剛出《綠珠樓》,後面又是一陣喧嘩:“理刑,理刑,小心摔著。”

    “理刑,不可啊!”

    周楠心中一驚,回頭看去,卻見熊仁如同紅了眼的公牛搖晃著身體衝過來,指著他破口大罵:“周楠,卑鄙小人。本官叫你過來預先安排酒宴,你倒好,卻同婊子風流快活,當本大人的命令是春風過驢耳?你這廝自如理刑廳來就以才子自居,彷彿天底下就你一個是人物,餘者皆庸碌。你分明就是看不起本大人是雜流出身。”

    周楠:“熊大人,你我同為朝廷命官,還是要體面的,請自重。你是雜流,下官也是雜流。理刑廳是淮安府衙的理刑廳,是我大明朝的衙門,可不姓熊,我等也不是你的奴僕。還有,春風過驢耳,誰是驢,大人你今日必須將這句話收回去。”

    “老子說了又如何,你這個卑賤的胥吏!”熊仁伸出手指不停地戳著周楠的胸口。

    胥吏是周楠的逆鱗,他心中早已經當熊仁是個死人,本不打算發作。此刻再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一記勾拳狠狠地打在熊推官的下巴上。

    可憐熊仁也是個一百六十斤的胖子,整個人竟被打得直接平躺在地。

    周楠也不客氣,揉身而上,騎在他身上,拳頭如同雨點有樣落到熊推官臉上,空氣中全是劈劈啪啪的聲響,須臾,熊仁的面上就開了花。

    “大膽周楠,你要做反嗎?”幾個知事亂糟糟上前來拖。

    “滾開!”周楠一拳揮出去,正中領頭的黃知事鼻子,只見姓黃的面上就好像是開了染坊,紅艷艷卻是血,哎喲一聲蹲了下去。

    另外兩個知事如何敢上去,驚聲大叫:“來人了,來人了,周大人瘋了!”

    “誰瘋了,哈哈!”周楠放聲大笑,站起身來,長嘯吟道: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閒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

    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

    身後,樓上,有蕭聲清越而起,接著是婉轉歌喉:

    “救趙揮金鎚,邯鄲先震驚。

    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樑城。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周楠回頭看去,卻是紫蕭在樓上憑欄而立。

    他一笑拱手,高呼:“痛快,痛快!”這兩月在府衙所受的憋屈,在這一頓暴風驟雨的拳頭中得到發洩。

    念頭終於通達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12
第一百五十四章恍若未發生





    看到周楠離去的背影,樓上的紫蕭笑了起來。

    府衙的兩位大人互毆何等荒唐,說到底就是酒後亂性。偏生這周子木最後要吟上一首李太白的《俠客行》,就好像是秦漢之時的幽並遊俠兒。

    易水蕭蕭西風冷,壯士一去不復回。

    何等慷慨豪邁。

    這個周大人,街頭鬥毆也是如此有範兒。

    明天的事情將要關係到自己未來的前程,在此之前,一切都是未定之數,說不緊張也是假話。

    該準備的都已經準備妥當,能做的已經做了,現在就只有等了。

    周楠心潮澎湃,在大街上高聲長嘯,發洩著胸中的情緒。自從穿越到明朝之後,他凡事都三思而後行,小心又小心,務必要將一切都掌控手中。

    壓抑得久了,性格都扭曲了。

    今日終於得到徹底放鬆,可以痛飲,可以放歌,再不用顧及其他。

    大約是剛才那三大碗酒的酒意發散出來,又吹了風。

    頓覺眼前景物模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走了多長路,他終於來到一扇門前。

    欲要定睛看這是什麼地方,可如何看得清楚。周楠最後決定,不管了,先叫開門再說。本大人實在太累,需要休息。

    正伸手朝前拍去,不想院門突然打開。

    周楠一腳塌虛,就朝前跌去,重重地摔在門檻後,然後是一個女子的驚呼。

    一切變得更加模糊,整個世界都開始旋轉。

    朦朧中,周楠感覺自己嘔吐了。

    有人正用熱毛巾擦著他的嘴和身體,鼻端有幽幽香氣襲來。

    “這是什麼地方,還在〈綠珠樓〉裡嗎?”

    竭力睜開眼睛,身前是一條窈窕人影,妙曼的身姿,驚人的美麗。超模身材,正是我喜歡的型。

    周楠一時情動,伸出手去狠狠抱住她的腰。

    那女子身體一顫,欲要掙扎。

    “是你嗎,好美,你真的好美,我好喜歡。”

    周楠迷糊地想,這紫蕭怎麼長高了,高成這樣,有意思,有意思。

    聽到周楠這話,那女子身體又是一顫,不動了。

    周楠順勢將拉入懷中。

    接下來的究竟發生了什麼,他也不知道。只感覺今夜的月色如此之濃,濃得就好像是牛奶一般從窗外投射而入,在屋中蕩漾。

    這夜的風兒吹,吹得心癢癢,我的姑娘。

    都怪這月色,撩人的瘋狂。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楠從夢中醒來,外面已經是天光大亮。

    睜開眼睛一看,是自家熟悉的房間。

    “果然是一場夢,醉了,醉了。”周楠記起現在應該是上衙的時間,忙用手在身下一撐,突然感覺手上有刺痛襲來。

    定睛看去,右手竟是破了皮,也不知道是打熊仁時弄成這樣,還是昨夜回家摔著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提起精神,穿好衣裳準備出門。

    剛到天井,卻見荀芳語正在水井旁邊洗衣裳。

    周楠朝她點點頭:“老爺我昨夜醉了,睡到此時才醒,早飯就不吃了,你自己弄點……啊……你……”

    突然間,周楠發現不對。

    只見,荀芳語面前的木盆中正放著她的褻褲,褲襠處全是血,此刻已經變成了黑紅顏色。

    難道說……

    周楠有點口吃:“六姑娘……昨夜是你……我我我……”

    荀芳語還是那副冷淡模樣,只低頭用力地搓著衣裳。

    “真的是你嗎?”

    還是沒有人說話。

    周楠滿心愧疚,訥訥道:“六姑娘,我真是醉了,我我我……”再說不下去了,他狼狽地出了門。

    從頭到尾,荀芳語都沒有說一句話,依舊在默默地揉搓著手上的衣服。

    周楠和荀六姑娘是怎麼回事,他心中也說不清到不明白。名義上荀芳語是他的小妾,可二人只有夫妻之名而沒有夫妻之實,周楠也從沒有朝這方面去想。

    沒辦法,荀芳語滿面都是青春痘,外貌實在不討人喜歡。

    本打算等過了這一陣子,等到自己的事情有個眉目,再想這如何妥善安置。可現在……再讓她走,可能嗎?

    周楠畢竟是一個現代人,拔鳥無情的事也不是沒做過。可他和別女子在一起的時候,無論是財色交易,還是權色交易,都講究的是你情我願。昨夜的事情在現代社會可是犯法的,這已經觸及到他堅守的道德底限了。

    “這可如何是好?”周楠苦笑搖頭:“大約是我實在太緊張了吧,生存的壓力和權力果然是最好的春藥。”

    很快就到了府衙,照例,衙門裡各大小官員都要去宋知府那里報到,聆聽訓示,謂之排衙。

    剛過儀門,就看到熊仁和黃知事等人過來。

    熊仁滿面的青腫,形若國寶,黃知事也頂了個烏雞眼。

    看到四人,周楠心中一跳,眼見著四人來勢洶洶,不會是來尋我晦氣的吧?

    卻不想,熊仁眼睛一瞪:“周楠,你怎麼才到,不知道要排衙,等下知府怪罪下來,你吃罪的起嗎?你這廝荒唐胡鬧,著實可惡!”

    其他三個知事見周楠被訓斥,都用幸災樂禍的神情看過來。

    周楠一愣,這熊推官怎麼不提昨天晚上被我暴打一事,古怪,古怪!

    就故意哎喲一聲:“理刑,你這張臉是怎麼了?”

    “你問這個做甚麼?”這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熊仁大怒,喝道“本大人昨夜飲酒過度失足摔地上,不小心跌成這樣,看到某出醜,你這小人心中歡喜了?”

    他昨夜請朱巡按吃酒,欲要討好中央檢查小組組長歡心,卻不想人家根本就不來,還說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官話,這已經是狠狠地打他的臉了。

    熊仁感覺顏面大失,就和下屬一道以酒澆愁。

    熊大人德行不好,濫酒。一喝醉就撒酒瘋,就死命地灌下屬。

    敬你的酒,你若是不喝,那就是不給面子,對他熊推官有二心。

    下面的人沒辦法,但凡遇到場面,只要有熊推官在,就拼命喝,喝得越多,表示對上司越忠誠。

    這就是中國有名的酒文化。

    眾人不覺喝得酩酊大醉,這才後面的故事。

    熊仁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床上,他心中還奇怪:本官的臉怎麼變成這樣了

    “下官哪裡敢?”周楠想起昨夜眾人醉成那樣,立即知道是怎麼回事,心中不覺有一種強烈的失望。

    其實,剛才在路上他已經想好了該如何應對。

    自己毆打上司,那可是府衙的超級爆炸性新聞。你一個正科級毆打正處級上司,無論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一起驚動當地政壇的政治事件,若不嚴懲,官府顏面何在?

    這事一旦鬧起來,知府必然親自出面。

    到時候,周楠大可當著衙門所有人的面怒斥府衙一眾官員貪贓旺發,貪墨河工銀子。自己處於義憤,痛打蟊賊蛀蟲。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我周子木為國家不惜身,雖千萬人,吾往也!

    邪不勝正,今日某絕不肯於你這等國蠹幹休。

    說到義憤處,可以沖上前去揪住孔知府繼續打。

    如此一來,他不畏強權,一心為公的形象算是樹立起來了,必然震驚天下,這波聲望刷得狠吧!

    當然,暴跳如雷的孔知府肯定會叫人把自己拿下杖責。這個時候,朝廷派來處理淮安窩案的欽差也該到了,當即救下鐵骨錚錚的強項令周楠,將宋孔當、熊仁等一眾奸佞下人拿下。

    到那個時候,也不知道府中其他人又是什麼樣的表情,想想就美。

    當然後這個時機都拿捏好,不然,不等朝廷欽差到,自己先被打成重傷,那就不划算了。

    “完美的計劃,周子木,你就是個天才,不去當清流可惜了!”

    可是,現在熊仁和其他三個知事渾然不記得昨夜的事,這叫周楠有種一拳打到空氣裡的感覺,難受到了極點。

    最後,他心中總結:酒瘋子沒一個靠譜,即便是你的敵人。

    周楠揚了揚自己的手:“理刑,昨夜我也喝得實在太多,你看,我的手不也跌成這樣了。”

    眾人見周楠的右手也破了皮,難得地對他抱以同情。

    進得大堂,宋知府看到理刑廳的殘兵敗將進來,大吃一驚,繼而大怒,喝問:“怎麼回事,成何體統?”

    正發作時,一個衙役進來:“禀府台大老爺,朱巡按求見。”

    朱巡按是昨天來的淮安,進府城之後就住進了驛館誰也不見,做清廉狀。

    顯然這是一個不好對付的人,宋知府怒視熊仁,氣得手都在顫;“看看你們,看看你們,等下又如何去見朱巡按,今年的歲考優評你們理刑廳不想要了,就連咱們府衙也等著朝廷的申斥吧!”

    罵了兩句,宋孔當道:“大開中門,隨我去迎朱巡按。”

    周楠和一眾官出了衙門,就看到外面好多兵丁,打起了欽差儀杖。

    一個身著大紅官袍的官員正背手而立,好奇地打量著一眾淮安官員。

    這自然是朱巡按,他生著白皙的面龐,嘴唇上隻長了淡淡的絨毛,年輕得不像話。

    宋孔當走上前去,微一拱手:“淮安知府宋孔當見過巡按大人。”

    他是正四品,朱巡按雖然是欽差,但僅僅是個正七品,自然要以大人稱之。當然,等下正式辦理公務,朱巡安亮出欽差身份問話的時候,代表的是朝廷,大家無論什麼品級,都要自稱下臣。

    按照朝廷制度,不認識的官員頭一次見面要完整地報出自己的官職頭銜。朱巡按畢竟年輕,見了這麼多人,不覺有些靦腆,拱手回禮:“下官巡安兩淮政務、刑部觀政朱倫見過宋知府。”

    說完話,他白皙的面龐竟是微微一紅。

    周楠心中好笑:這個朱巡按,卻是個面淺的政壇初哥。

    一臉害羞,朱倫又小聲補充一句:“下官離京的時候,得了陛下恩旨,出任錦衣親軍北鎮撫司從四品鎮撫使一職。今日來淮安,有話要問宋大人。”

    說著話,就在隨從的服侍下脫去身上大紅文官官袍,露出裡面耀眼的飛魚服。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12
第一百五十五章我就喜歡你無可奈何的樣子





    “啊!”所有人都在心裡抽了一口冷氣,也知道錦衣衛來這裡是做什麼的。

    錦衣衛,明朝的特務機關,直接對天子負責,可不走任何法律途徑逮捕罪犯並進行審訊。

    掌管錦衣衛的是正三品的指揮使,下面有從三品指揮同知二人,正四品指揮僉事二人。

    錦衣衛除了指揮使司衙門外,下面還有設置了兩個機構,北鎮撫司和南鎮撫司,俗稱北衙和南衙,長官是鎮撫使。

    南鎮撫司負責內務、紀律,相當於憲兵。

    北鎮壓撫司則負責詔獄,。

    這個朱倫竟然是北衙的鎮撫使,如此高的品級,今天突然跑淮安來,顯然是來辦御案的。

    宋知府大驚失色,忙道:“朱大人要問本官什麼事?”

    朱倫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山陽知縣丁啟光上個月上了本折子,彈劾淮安府的所有官員貪墨河工銀子達二十萬兩之巨,聖上龍顏大怒,命下官過來問問究竟有沒有這回事。”

    周楠聽他說完話,心中震撼。他原本以為朝廷的欽差會在今天進城,來的起碼是個老成執重,威風嶙嶙的都察院禦使一類的人物。卻不想是眼前這個年輕的巡按。不但打了宋知府等人一個冷不防,就連自己這個當事人也被蒙在鼓裡,此人好心計。

    不對,朱倫不是進士出身嗎?他一個文官,怎麼轉了武職去做錦衣衛鎮撫使,此事頗為古怪。

    聽說二十萬兩河工銀子的事發了,在場的有份參與的官吏都是眼前一黑,有種大難臨頭之感。年紀大如彭同知者,腿一軟竟跌坐在地。

    有膽子小的甚至顧不得體面小聲哭泣起來。

    接著又人人指著隔壁的山陽縣衙大罵:“丁賊,丁賊,你這是要害我府衙門滿門啊!”

    “小人,卑鄙小人!”

    “丁賊,吾等與你勢不兩立!”

    宋孔當以前也是當過言官的,手頭也不知道處置過多少案子,按照後世的說話,就是反偵察手段經驗豐富。他自然知道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的道理。

    怕就怕這個朱倫等下要將相關人等隔離審訊,到對口供的時候大家供詞對不上就麻煩了。

    現在最要緊的是安定軍心,統一口徑。

    當下就回頭看了眾官一眼,厲聲喝道:“你們一個個東倒西歪,如喪考比,成和體統?那銀子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大家心裡還不清楚?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等問心無愧,何懼之有。老夫會給你們一個交代,天塌下來,本大人撐著。”

    說罷,就做了個請的肢勢:“朱大人請進衙說話。”

    很快,眾官聚在大堂中,朱倫照例命手下封鎖各廳堂,斷絕交通。一時間,府衙中到處都是甲士、閃亮的兵器和官員們蒼白的臉。

    朱倫一整臉:“好了,開始問話。”

    宋孔當拜下地去:“臣宋孔當恭請聖安。”

    “聖恭安。”朱倫:“朕問你,山陽知縣丁啟光舉報裡貪墨河工銀子二十萬兩之事可屬實?”

    “不實。”宋孔當矢口否認。

    朱倫:“講來。”

    宋孔當作為嚴黨外圍,自然知道那筆銀子最後的去向,心中自然不懼,道:“朝廷撥下三十萬兩白銀的款子,最後用到河工上有十一萬兩。剩餘十九萬,其中十萬解送京。另外九萬則用於安置百姓和解送白銀進京的消耗,有帳本可為憑證/”其中九萬兩被官員們私分的款子,相當於運營費用,也是官場的慣例,也沒有人當真。

    “至於解送京城的十萬兩銀子最後入了什麼帳,陛下可以去查。”

    “會查的。”朱倫笑了笑:“好了,話已經問完,宋知府可以起來了。這事君父心中有數,自不會為難爾等。否則,以後誰人還敢實心用事。你們寫個自辯的折子,我帶回京城也好交差。”

    又一拱手:“府台,下官剛才代天子問話,得罪了。”

    他又不好意思起來,面上的兩條蘋果肌變成了紅富士。

    聽到他這番話,宋知府等人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所有人面上都露出了笑容。剛才朱倫來勢洶洶,結果是板子高高舉起,最後輕輕落下。

    開玩笑,正如朱倫所說的。咱們是為天子撈錢,若這樣都要背鍋,天理何在。

    周楠在下面看得默默點頭,心道:果然是,如果單靠貪污河工銀子就想搬道宋知府一干官員,無疑是白日做夢。還好我預先知道這筆銀子的去向,沒有上他的當。否則,還真被那野心勃勃又愚蠢透頂的老匹夫給害死了。

    宋孔當嚴肅地說:“朱大人職責所在,本官如何敢有怨言,好在能夠還我一個清白之身,老夫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這個時候,熊仁突然上前一步,叫道:“朱指揮,下官要彈劾山陽知縣荒於政事,庸碌無為。因與府尊大人有舊怨,陷害上官。此老匹夫,狺狺狂吠,品性卑劣,若不除之,人心何服?”

    “本官也要彈劾山陽知縣。”彭同知也走了出來。

    “下官附議。”頓時,各部們官員紛紛出列。一時間,喊打喊殺聲不絕於耳。

    朱倫顯然是被洶湧的群情得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這個,這個,你們還是按照朝廷的規矩直接上折子到禦使台吧,我們錦衣親軍出面處置不妥當,不妥當……宋府台,你看這事。”目光中竟然有求援的意思。

    真是一個毛頭小子,也不知道是怎麼做的鎮撫使。宋孔當心中好笑,對眾官喝道:“鬧什麼鬧,都肅靜。我等身負的委屈,朝廷知道,你們要相信君父。等下本官就上一本彈劾折子,各位可在奏本聯名。”

    “下官願意。”

    “下官願聯名。”

    ……

    宋孔當心中歡喜,自己和丁啟光斗了一輩子。這姓丁的好死不死,查貪墨竟然查到天子頭上,這就是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

    大仇得報,爽利,爽利!

    這個時候,一個錦衣衛力士走過來,在朱倫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

    “好了,大家靜靜。”朱倫聽完,抬頭對眾官害羞的說。

    可惜他的聲音實在太小,大堂裡有太吵,卻沒人聽到。

    宋孔當大喝:“都安靜。”等大家都不說話了,才微笑著對朱論道:“朱大人請講。”

    朱倫又紅了臉:“宋知府你方才說,'老夫就算是死也瞑目了。'呃,你確實是可以瞑目了。”

    聲音很笑,可落到宋孔當耳朵裡卻直如驚雷:“朱大人此話何意?”

    朱倫:“我的意思是,這次估計大人怕是活不成了。”

    “什麼!”

    朱倫溫溫和和,一字一句地說:“上個月十一號,宋大人公子與播州某正六品楊姓軍官之女同遊運河,楊姓女子失足落水而死。宋大人調動孝陵衛清江浦軍馬封閉水道,此事可真?”

    宋孔當一張臉頓時變得煞白。

    朱倫繼續小聲道:“其實也就是一件小案子,死了人,賠了錢,楊家不追究這事不就過去了。偏生你怕這事落了案底,被政敵知道,上折子彈劾。畢竟,這事涉及到藩鎮和朝廷的理藩策。但凡遇到這種事,朝廷都會對土司藩鎮以予撫慰。到時候,你這個知府也做不成了。為了一個官位,把命丟了。宋大人,不智啊!”

    “宋大人,本官問你,孝陵衛是什麼?”

    宋孔當一臉灰敗,緊咬牙關。

    熊仁大聲道:“朱鎮撫,不過是一個百戶所而已。”

    “你這什麼態度,怎麼可以這麼跟本官說話。”朱倫笑著搖頭:“掌嘴!”

    一個力士衝上前去,拿起木製腰排就狠狠抽下去。可憐熊仁臉本青腫,兩牌子下去,就破了皮,血流滿面。

    朱倫依舊溫和地說:“好叫你知道,孝陵衛是天子親軍。什麼是天子親軍,那是只有天子才能調動的。一個知府,就敢調動御林軍,想幹什麼,謀反嗎?對了,當夜,在場的官員中有不少人還參與此事,都要帶回京城審訊。今天,朱某就只能得罪了!”

    “謀反”二字從他口中吐出,宋孔當大叫:“本官冤枉,本官冤枉啊!”

    “要證據嗎?”朱論突然發出一聲長笑:“請詹知縣帶人犯進來。”

    話音剛落,卻見詹通帶著詹師爺意氣風發進來,在他身後是林阿大和林阿二。

    林氏兄弟手中牽著一個五花大綁的軍官。

    那軍官一看到宋孔當就嘶聲大叫:“宋知府,你可害死我了。欽差大人,欽差大人,我願佐證,指證宋孔當圖謀不軌,饒命,饒命啊!”

    “撲通”兩聲,宋孔當失去了力氣,眼一黑,癱軟在地。

    朱論從袖子裡抽出一張字條,遞給身邊的書辦:“按名單捉人,一個都不許漏了。”

    一聲呼嘯,錦衣衛撲了上去。一人一個,將相關人犯逐一捉拿。

    轉眼,整個府衙從知府到同知,再到下面的推官、經歷、照磨,誰都沒跑。

    只剩下十來個就九品知事孤零零地立在廳堂裡。

    接下來就是審訊取證了。

    朱倫又恢復害羞神態:“詹知縣,府衙不可一日無人主持政務,你先管著吧!周楠是誰?”

    周楠上前:“見過鎮撫。”

    朱論:“你協助詹知縣,維持府衙秩序,以防別有用心者生事。新任的知府和一應官員正在路上,不日即可到任,若是在此期間出了什麼亂子,卻是不美。你和詹知縣檢舉不臣,朝廷另有恩旨,估計已經在路上了。”

    “是你,姓周的,原來是你,我就算是做鬼也饒不了你這個小人!”熊仁滿面鮮血狀若厲鬼。

    周楠也不畏懼,正氣凜然,宛若海瑞海青天親至:“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說完,他在熊仁耳朵邊小聲道:“你這臉不是酒醉跌的,而是我打的,你現在是不是很生氣,很憤怒。我就喜歡你這種看不慣我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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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高官都是生出來的





    沒錯,剛才被詹知縣捆進來的那個軍官就是孝陵衛駐淮安負責轉運的百戶所百戶,也是此案最重要的人證。

    周楠這兩個月在府衙中因為莫名其妙和丁啟光攀上了親戚,惡了宋知府,前途一片灰暗,也許用不了兩年就會因為每年歲考不合格被趕出衙門。

    他穿越到明朝,從一個囚徒到縣衙衙役,再到禮房典史,現在恢復了秀才功名,又成為九品知事,九死一生,歷經磨難,總算是過得有個人樣子。如果又去做普通人,比殺了他還難受。

    也別說兩三年以後,有熊仁這個混蛋上司在,周楠在理刑廳一日也呆不下去。

    這事沒有妥協的餘地,想要徹底地改變未來的命運,就只能將整個府衙大小官員通通搞掉。不過,一個小知事,正科級科員要想搬倒廳局級高官無疑是天方夜談。

    當初丁知縣提出以貪腐窩案為契機舉報宋知府,周楠說不動心也是假話。好在他熟悉明朝這一時期嘉靖皇帝的厲害,才沒有把自己陷入危險境地。

    但這事也給了他一個啟發,思路是對的,現在只需要等待機會了。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宋知府小衙內和楊車案就是。

    這事說起來很簡單,楊車畢竟是播州的人。雖說播州楊家對大明稱臣,可卻歸理藩院管,一旦那邊有事,就很容易生級到外交事件,外交無小事。她一死,宋知府的仕途就到頭了。

    因此,這事只能私了,不能走法律途徑。

    如果換成大明朝別的州府,知府大如天,遇事一言而決,處置起來也簡單。

    問題的關鍵在於這裡是淮安府。

    淮安府這地方別的不多,就是衙門多,官員多。就拿城中鹽道、都轉運鹽都司、河道和漕運衙門來說,任何一個主官的品級都比宋孔當大。就拿漕運和河道的主印官來說,品級更是達到驚人的正二品,與封疆大吏相同。

    俗話說得好,人命大於天,又涉及到朝廷理藩政策。楊車一死,又是死在大運河上,各衙門都要擔責,都要秉公處置,否則這把火一燒到自己頭上,誰都受不了。

    可問題又出來了,明朝的各級部門的職權劃分比較模糊。楊車死在大運河上,你漕運衙門負責航運安全,是不是該管,是不是該抓捕兇手給受害人家屬一個交代;人死在海安地界上,知府衙門理刑廳必須出面;清江浦是山陽縣的地盤,你丁知縣是不是該出面;軍隊的大河衛負責江上治安,也可以插手。

    漕運宋知府可惹不起,軍方也不會賣他的帳。此事涉及外交,一個不好大夥兒都惹上麻煩,自然要公事公辦。

    山陽縣丁啟光巴不得宋孔當倒大霉,一旦他介入,自然不肯善罷甘休。

    所有,聽到兒子闖了大禍之後,宋知府第一時間想的就是封鎖現場,控制局面,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和楊將軍私了。

    但他僅僅是四品知府,鎮不住府城裡的這麼多大人物。

    就在這個時候,宋知府突然想起了孝陵衛。

    孝陵衛這個百戶所長期駐紮淮安,編制屬於皇帝親軍。雖說一個百戶軍官在大明朝政壇上屁都不算,可人家有特權。畢竟,他們是天子親軍,只聽命於皇帝,誰得帳都可以不賣。

    這個百戶軍官和宋知府認識多年,二人又有過許多PY交易。在宋孔當許於偌大好處之後,他就封鎖了罪案現場,打撈了屍體,帶走了小衙內。

    同時,宋孔當親自出馬,給楊將軍賠了禮,快刀斬亂麻將這事按平。當然,事發當日,他招集衙門裡的所有管事官員,和大家達成保密協議,以防走漏風聲。

    這事本幹得漂亮,不得不說宋孔當非常有政治嗅覺。見微知著,也知道這命案一旦公之於眾的後果。

    可千算萬算,他沒有算到其中重要當事人荀秀才竟然逃脫了。驚怒之下,宋知府急令熊仁趕赴清江府出動當地知事所的人員捉拿荀大公子。又恰好周楠就在那裡,正好撞到此事。

    周楠立即知道這是一個絕地翻身的好機會,回安東之後勸說詹胖子舉報宋孔當。

    詹知縣剛開始的時候本不以為然,絕對這就是一件小事。人又不是宋小衙內殺的,宋知府又賠了錢和死者家屬達成諒解。民不舉、官不究,再去舉報也沒有什麼意思。

    周楠只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擅自調動天子親軍,是謀反。縣尊揭破一樁謀逆大案,誅殺不臣,卻又是何等功勞?”

    就因為這句話,宋孔當完了。

    在明朝,調動一百人以上的正規軍百里,必須有兵部行文,否則視同造反。

    孝陵衛封住大遠河出動的兵士何止百人,已經觸碰了政治紅線。

    更重要的是,這支孝陵衛還是天子親軍,皇帝親領的軍隊也是你一個小小的知府能夠調動的?

    同時觸碰兩條政治紅線,宋孔當的命運已然決定。

    而且,鐵證如山,也容不得他抵賴。

    其中,最鐵的證據就是孝陵衛那個百戶軍官和百戶所那兩百來兵丁。

    只要抓到他們,有了人證口供,宋孔當就別想抵賴。可那是軍隊,要想在軍營裡抓人談何容易。這也是周楠當初將去做代巡檢的緣故,想的就是在緊要關頭帶巡檢司的人馬突襲孝陵衛。

    可他還是將事情想複雜了,詹知縣早有準備。因為草灣距離淮安也沒兩里路,日常同府城這邊多有交道。在他授意下,詹師爺就主動聯絡孝陵衛說是想在水上走私,欲要打他們的旗號。

    兩邊做成了幾筆生意,成為生意夥伴。

    那夜,詹知縣請孝陵衛百戶和麾下隊正以上軍官到草灣吃酒,說是有一筆大買賣要親自和他們商談。

    孝陵衛眾軍官不疑有他,欣然赴約。

    等到軍官們爛醉如泥之後,詹通摔杯為好,林家兄弟帶著士卒蜂擁而入,一舉成擒。

    完美!

    不過這個計劃還有點小小瑕疵,詹胖子摔杯為號的時候,林阿二忘記了先前的約定。

    詹通一連摔了兩隻杯子見還沒有反應,大怒,將桌子都掀了,怒罵:“快進來,把人給老爺捆了,一群笨蛋,呆頭鵝!”

    ……

    天氣好熱,即便到了立秋時節,再後衙坐上半天,渾身上下都是熱汗,就好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這房間本屬於宋孔當的,現在卻成了詹知縣的辦公室。不,已經不是詹知縣了,他現在的頭銜是安東知縣暫署淮安知府事,是嘉靖天子的恩旨。

    就是個代知府,暫時維持府衙運轉,過得幾日,新的知府一到,他就要交卸差使。

    不過,安東縣是回不去了。

    周楠還好,說好聽點他是意氣風發,要維持個人威嚴形象,一身官服穿得整齊。說難聽點就是那什麼人得志,要蓄資格。

    處理完手頭的事務,說到未來的前程,就開玩笑地說:“縣尊,此案了結,你頭上這個暫署二字怕是要拿掉了。”

    胖子怕熱,詹通和周楠是患難之交,也顧不得那許多,只穿了一件葛衫,露出個大肚子。搖著蒲扇,道:“我不是正經出身,正印官是沒有可能的。回京之後,可去部院。其實,要想升官快,轉軍職是最好的。”

    周楠大吃一驚:“縣尊不可做此想。”是的,明朝武官品級是高,可地位實在太低。到明末的時候,一個巡撫就敢陣前斬殺二品總兵官,去當武官實在沒意思。

    “我又沒說去帶兵,武官又不全是將軍。比如京城的兵馬司,還有錦衣衛不都是武職?當然,王府是不可能讓我去做錦衣衛的。”

    周楠突然想起一事: “朱倫好好的一個進士,為什麼去北衙鎮撫?這不合邏輯,而且品級也升得太快了。”

    首先,一個進士正常的仕途之路首先是六部觀政學習,然後到地方做七品知縣。有了政績,就可以考慮升知州知府。一般人到了這一步,再想上去就難了。

    如果背景雄厚,則可以可以入六部做郎中,進而侍郎,然後考慮做封疆大吏了。

    朱論一進錦衣衛,文官的路就算是斷絕了。

    詹通笑道:“朱論在朝堂裡又沒有什麼關係,雖說做了巡按,可到頭也就是正四品,還得熬不知道幾十年,能有什麼前途。如今一下子變成從四品鎮撫,又掌管北衙,就算再笨的人也懂得取捨。”

    說到最後,詹知縣道:“之所以他升官這麼快,那是因為人家是靖難功臣朱能之後,他的叔父是當今錦衣衛指揮使朱希忠。”

    明朝的錦衣衛軍官都由忠良之後出任,既然朱論是朱能後人,他舅舅是前兵部左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石永,伯父是錦衣衛指揮使,做鎮撫也不令人意外。

    想起朱論那張年輕得不像話的臉,想起他和人多說幾句話就要臉紅的靦腆。周楠禁不住感慨:二十出頭就中進士,一出道就是從四品高官,混一輩子,一個三品還是可能的,人生贏家!可見,高官都是生出來的,古人誠不欺我。

    不過,這小子看起來害羞,其實手狠得很。

    自從進駐府衙審理起此案之後,事必躬親,前頭還跟犯人說說笑笑,轉臉就動用大刑。在這幾日里,府衙整日響著犯人痛苦的慘叫聲,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人肉燒焦的味道,不用問,那是在用烙鐵。

    在他手下,已經有三個孝陵衛的士兵受刑不過咽了氣。

    至於一眾官員,也是可憐,被折騰得痛不欲生。最倒霉的是彭同知,堂堂從四品官員,手骨都被夾成粉碎型骨折,腫得好像胡蘿蔔,只求速死。

    周楠剛開始好幸災樂禍跑去看熱鬧,只看了兩回,就再看不下去。

    這才是真正的殘酷的萬惡的舊社會啊!

    說完這話,詹知縣道:“我是要回京城了,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這富貴不還鄉,猶如錦衣夜行,只恨不得早點回去。子木,這次府衙出缺這麼多,你倒是可以爭取一下。做不了七品正印,做個七品雜流也好沒。你有事功,朝廷會有褒獎的。”

    他話中的意思很明顯,上山打獵見者有份,周楠也要跟著升官發財。

    對於一個非科舉出身的官吏,從吏員到朝廷命官是如同天塹的一大步;而從九品到正七品則是另外一到天塹。只要過了這兩關,前面就是坦途,才算是正式進入政壇。

    心中歡喜,正要客套,這時候,一個書辦進來說,禀周老爺,有個叫荀丁氏的婦人求見,現在理刑廳候著。

    周楠一時回不過神來,問究竟是哪個荀丁氏。

    問完,才一拍額頭,原來是荀秀才的母親丁夫人。

    說起來,荀秀才自從被抓之後已經好幾日,倒將他給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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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我不是曹操





    就從詹知縣那裡出來,回到理刑廳。

    和往日熱鬧的場景不同,理刑廳只剩下阿貓阿狗三五隻,看到周楠都是一臉的恭敬,目光中還帶著一絲強烈的畏懼,生怕一但惹了這個煞星不快,被送到錦衣衛那裡去喫茶。

    欽差朱倫朱大人一出道就是巡按兩淮,從四品的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少年得志,難免心態不穩。有心將這差事幹漂亮,在朝堂大老面前表現。

    一心將這案子做實做大,抓了一干管事的官員不說,接下來又陸續將各廳知事都捋了一遍,廉政風暴進一步長期化擴大化。

    理刑廳管的是刑獄,受災尤重。不但黃知事等人都進去了,就連下面的書辦也被捉了五六人。到現在,只剩周楠一人支撐門面。

    別人不知道究竟,都猜是周楠幹的,如今對他是畏之如虎。

    周楠還能說什麼呢,只能感嘆,人言可謂。

    不過,他還是有點暗搓搓地享受這種人人都怕自己的感覺,

    “人呢?”

    “禀老爺,人在屋中。”王二討好地說,自從抓捕了荀秀才之後,他自然是不敢回山陽縣衙,暫時在理刑廳當差,日後另有安派。

    進得屋中,只見丁夫人已經等在那裡。

    丁夫人今日畫了很濃的妝,見到周楠,就微微一福:“見過周老爺。”

    我們的周大人想起當日在荀家莊吃的憋,如今這婦人總算落到自己手頭,心中大快,故意問:“哎喲,原來是丁夫人。對了,你女兒六姑娘是本官小妾,我是應該喊你夫人呢,還是岳母大人呢,還是喊娘親?”

    看到他得志便猖狂的樣子,丁夫人眉宇間有煞氣閃動。但想起自己有求於人,還是忍住氣,道:“周老爺,民婦如何敢。聽說我兒被你抓捕,不知道他所犯何事?”

    “殺人啊!”周楠淡淡道:“你兒子牽涉到播州楊家命案,雖說此事已經了結,可他又牽扯到宋知府私自調動天子親軍一案,自然要查個清楚。沒錯,你我是親戚,一筆也寫不出兩個親字。但國法如山,自然要秉公辦理。”

    聽到殺人二字,丁夫人忙叫到:“大人,我兒是冤枉的。還請你看到先夫和你的情誼上,放過他吧!”

    周楠搖頭:“荀舉人若看到他兒子荒唐胡鬧,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只怕也會痛心疾首吧?對不起,夫人請回吧!”

    丁夫人見周楠一副不給面子的態度,知道今天怕是要白跑一趟,就低聲道:“大人,還請可憐可憐我孤兒寡母,饒我兒一回,民婦有心意奉上。”

    聽說她有心意奉上,正中了周楠的下懷。他之所以抓捕荀秀才就是要狠狠地出上一口氣,讓荀家大大地出一次血,彌補自己對荀芳語的愧疚。

    這也是周楠遲遲不將荀秀才交給朱倫的原因,否則,荀家兒子這輩子就完了。

    自從那夜之後,荀六姑娘和他已有了夫妻之實。作為一個負責任的男人,自然要維護自己的女人的利益,否則那還叫男人嗎?雖然說荀芳語對自己依舊冷淡,視他如路人。

    周楠聞言故做嘆息:“是啊,畢竟是一家人,我哪裡有害自己大舅哥的道理,只是此事實在難辦……”接下來就是討價還價。

    說罷,就給了侍侯在身邊的王二一個眼色,示意他退下。

    本大人和人砍價,叫別人看到了須破壞形象。

    王二會意,退了出去,隨手把門關上。

    周楠感覺到不妙,正要去開門。

    突然,丁夫人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伸手抱住住他的腿,又朝上摸索,直抵隱秘之處,“楠哥兒,奴家的小郎君。妾身雖然年紀大了,卻也是個知冷知熱的。聽聞周郎最喜年紀大的婦人,要的是其中情趣,奴家願自薦枕席服侍大人。”

    她以前在下人佃戶面前威風慣了,就是個活閻王。

    今天以色事色,曲意討好周楠,心理那道關口死活也過不去。一聲小郎君喊出口,頓時又羞又憤,滿面通紅。

    周楠徹底震驚了。

    這就是你要給本大人的心意?

    原本以為這份心意是金銀珠寶,房產田契,結果是個老婦人。

    姓丁的你想得倒美,就這麼就想讓我放了你兒?還說是什麼侍侯本大人,到時候誰侍侯誰還說不清楚呢!

    直娘賊,不要臉。

    鼻端有濃重的香水味襲來,低頭看去,只見丁夫人眼角的皺紋處不斷有白色的香粉撲簌而下。

    強烈的噁心湧上心頭,周楠一腳將她踢道,拉開門:“賤人,出去,馬上給我滾!”

    “周楠,你等著,你等著!”丁夫人滿面恨意,狼狽而逃。

    這事實在太氣人,周楠喝了一口熱茶,出了身汗,才平息了心頭的怒氣。

    正在這個時候,王二鬼鬼祟祟進來:“伯父老爺,小人有兩件事禀告。”

    “你這廝,我提醒你一句,如果再有婦人來找我,不許關門。否則,打斷你的手。”

    “是是是。”王二點頭哈腰,小聲道:“黃知事不是被捉了嗎,他家里人來走伯父老爺的門子了,奉上白銀五十兩。另外,黃知事的渾家說,家裡有一個小妾模樣還算俊俏,如果大老爺願意,她立即將小妾送到府上。”

    周楠冷笑:“黃知事的家事我是知道的,他家妻妾不和,大妻早就想把小老婆趕出家門。正好藉這個由頭,排除異己。本老爺倒平白背了這個壞名聲,美得她。”

    王二:“黃知事的妻子說,知道大老爺喜人正妻,一個小妾自不會滿意。如果老爺開恩,她也可以去府上求告。”

    周楠無力地坐在椅子上,呻吟一聲:“我究竟是什麼名聲……為什麼會這樣……我不是人妻曹啊!”

    叫王二滾的話也沒力氣再說,半晌才道:“你去回黃知事的妻子,我求求她別來糾纏我。要想她丈夫活,五十兩就可以了,我會在朱鎮撫那裡求情的……對了,另外一件是什麼事?”

    王二:“隔壁丁大老爺請伯父過去下棋。”

    周楠立即來了精神:“好,本官馬上就去。”

    這次周楠沒有走兩座衙之間的那扇門,而是大搖大擺地從山陽縣衙的正門而入。

    早有殷勤的衙役接他去了後衙,棋盤已經擺上,紅泥小火爐上的銅壺汩汩冒著熱氣。

    丁啟光一臉頹喪地坐在棋盤邊,目光呆滯地看著荷塘。

    周楠見此心中大爽,一屁股坐在他旁邊,笑道:“丁縣尊好清閒,不知道今日叫我來所為何事?”

    丁知縣道:“子木,你我也是忘年交了,何苦痛下殺手?”他轉過頭來,兩眼紅絲,目光中全是不甘。

    那日府衙門口偌大動靜,朱巡按搖身一變變成錦衣衛北衙鎮撫司,早已驚動了旁邊的丁知縣。

    聽到這個消息,丁啟光心中一片狂喜,心道自己是首告,功勞甚大。以老夫的資歷,一旦搬倒宋孔當,這個知府的位置當仁不讓。

    他甚至叫衙役抬了一具梯子架在圍牆上,立在上面用盡目力探察那邊的虛實。

    可是,等了一天,卻沒見欽差來傳,好像這事和他丁某人沒有什麼關係一樣。

    後來才知道,搞倒的宋孔當的策劃人卻是安東知縣和周楠,用的罪名竟然是擅自調動天子親軍,和貪墨河工銀子沒有一文錢關係。

    將來朝廷論功行賞,升官發財的也是沆瀣一氣的詹、週。

    最後,他丁大人忙碌了半天都給這二人做了嫁衣裳。

    自己簡直就是一頭大馬猴,被周楠耍得團團轉。

    憤怒、不甘、頹喪、自暴自棄……所有的負面情緒一併湧上心頭,幾乎將他打垮。

    周楠:“大人何必說見外的話,咱們好歹是親戚,一家人,我捉了荀大舅哥,若真想對他不利,不早交給朱鎮撫使了?”

    這話已經非常明確了,大家可以開始談判了。談得攏,放過區區一個荀秀才的權力還是有的。

    丁啟光:“你想要什麼?”

    “不是我想要什麼,而是你們得給六姑娘一個交代,該得是人家的,都要還回去。”周楠笑笑:“丁大人,下官第一次去荀家莊園的時候,隨身攜帶又荀舉人的遺書。那封信你是看過的,上面寫的什麼心裡自是清楚。”

    “你妹妹丁夫人欲要霸占家產,將六姑娘配於我為妾,這事可是你一手促成。大人讀了一輩子聖賢書,又是進士出生,豈不知道天道循環,自有公理?周楠今天就是要替六姑娘討個公道,要回她應該繼承的產業。”

    丁啟光長嘆一聲搖頭:“這不可能。”

    “不可能嗎?”

    丁啟光苦笑:“荀家家道已經中落,到我外甥這一代,雖說勉強中了個秀才,可製舉無望,文脈已斷。唯家中尚有一些產業,可保全家人衣食無憂,她如何肯將產業分出去。”

    “難道丁夫人就不想想她兒子?”

    丁啟光嘆息:“子木,我妹子的性子大家都清楚,最喜黃白之物這斷斷不可能。還有,子木你前程遠大,若連自己的親戚也害,就不怕為世人不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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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拿到想要拿到的





    聽到丁啟光這話,周楠大怒,暗罵一聲:“老狐狸!”

    他當初之所以扣押荀秀才等的就是今天,就是想以那個便宜大舅子做人質,脅迫荀家吐出荀芳語應該繼承的遺產。

    當時之所以這麼考慮,是想給荀六姑娘一個交代,彌補自己當初的過錯,再狠狠報復荀家。

    自從那夜個荀六姑娘有了夫妻之實之後,周楠心中更是愧疚。而且,這筆財產拿回來也將成為周家的產業,將來要由荀芳語和自己的孩子繼承。

    現在丁啟光一副嚼不爛切不斷的滾刀肉模樣,反提醒周楠:你還要不要名聲了,名聲一旦壞了,今後還怎麼做官?

    看來,不下猛藥,這老官僚就不會合作。

    周楠忍住心中怒氣,淡淡道:“丁縣尊,你老這麼說話就沒意思了。沒錯,楊家女子是失足落水而死,和他無涉。不過,那日在運河上究竟是什麼情形你我心中都清楚,荀大公子荒淫無恥,斯文敗類。若我公事公辦,將其交給朱鎮撫,只怕他的秀才功名卻是要保不住了。”

    丁啟光不以為然:“荀秀才行為荒唐,只是私德有虧,也不算什麼大錯,學政都是通情達理之人,懲前毖後,治病救人,想來也不會將他一棍子打死。”

    河南歸德丁氏乃是書香門第官宦世家,加上他少年是為人豪爽,同窗同門遍天下。活動一下,走走門子,學政衙門還是會給他面子的。

    周楠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突然放聲大笑,指著丁啟光道:“縣尊啊縣尊,回你一句話,你這又是何必呢?”

    丁啟光:“子木何故發笑?”

    周楠:“我知道,若是在往常你要保住荀大公子一個功名也易,但今時不同於往日。對了,下官反問你一句,知道我和詹知縣為什麼不拿宋知府貪墨河工銀子說事,反去舉報他擅自調動天子親軍之罪嗎?”

    丁啟光:“貪墨之罪未必就死,但調動天子親軍卻是要抄家滅門,你這是要將事情做絕,做到不留後患。”

    “不不不,你想錯了。道理很簡單,河工銀子最後落到的是天子內帑,你去舉報宋知府,最後豈不是要查到君父頭上去。”周楠用最簡單的話將這事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最後哈哈一笑:“丁大人,你上了那個折子,說不好什麼時候就惹惱了皇帝,還是先想先怎麼保住自己吧!到時候,天下人都避之惟恐不及,學政如何肯沾上你,你又拿什麼去保荀大公子的功名?荀家畢竟是我小妾的娘屋,下官也不想看到他們家道中落,請縣尊三思。”

    “你……賺我!”丁啟發瞳孔收縮,猛地站起來。

    接著又搖頭嘆息一聲,緩緩地坐下去。苦笑:“子木果是人傑,這事你怕是已經想許久了。走一步看三步,老夫佩服。”

    周楠:“過獎,過獎。”

    丁啟光:“子木做事,步步先機,算無遺策,倒是可以學著下下圍棋,有閒不妨再過來坐坐,與老夫手談一局。”

    周楠:“哈哈,我這人最笨了,不喜歡動腦筋。”

    丁啟光點頭: “老夫這裡的棋盤實在是小了些,看來你在淮安也呆不了幾日,珍重。”

    從丁啟光那裡出來,周楠笑了,笑得甜蜜。心中知道,自己已經拿到想要拿到的東西。

    ************************************************** *

    天空收了最後一絲殘照。

    忙碌了一天,回到租住的院子,卻見各屋都有點了燭,照得家中一片通明。

    不用問,這等燭是荀芳語點的。

    家中只有周楠和她兩人,原本不需要點這麼多燈的。一是浪費,最重要的是怕走水不安全。

    不過,周楠常常是早出晚歸,每天回來倒頭就睡,只留荀芳語一人在家。畢竟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想必她心中也是害怕,欲要以燈火來為自己壯膽吧?

    說句實在話,這荀六姑娘在周楠這裡毫無存在感。她常常呆坐在天井裡抬頭看天,一整日也不說話。

    走起路來也輕手輕腳寂靜無聲,好多次都將周楠嚇一大跳。

    周楠也不知道自己和她是什麼關係,顯然,小姑娘對給他做妾是相當不願意的,就時不時放一錠銀子在她的窗台下,讓她自己買菜做飯解決一日三餐。

    天氣很熱,荀芳語已經做好了晚飯。小飯桌放在天井裡,也就簡單的兩菜一湯,她端著碗小口小口地吃著,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倒是天井裡的幾隻蟋蟀輕輕唱著歌,使得這個夜晚異常靜謐。

    見周楠進來,荀芳語站起身來,從甑子裡舀了一碗飯端給周楠。

    “我已經吃過了。”周楠搖頭。

    但荀芳語還是將碗塞到他手中,神情呆滯,道:“你喝了酒要多吃東西,不然會醉,會傷身子。”

    周楠無奈,接過碗筷放在一邊。

    荀芳語又開始小口小口地扒拉著碗中的飯粒。

    半晌,周楠輕聲道:“過得幾日,我可能會離開淮安。”

    荀芳語的手停了停,又開始吃飯,但動作快起來。

    周楠:“估計會調去其他地方任職,說不定這品級也會升上一升。按照朝廷的製度,有品級的官員不得在本地任職,需去五百里之外。而且,官員不能帶家眷上任。制度就是製度,誰也沒有法子。我這一走,卻不放心家里人,尤其是你。”

    荀芳語吃飯的動作更快,天井裡全是她的筷子和碗沿碰擊的聲音。

    周楠一臉愧疚:“六姑娘,那夜的事情……我……算了……這個給你……”

    他從懷中掏出房契和田契,放在荀芳語面前:“這是你爹爹去世的時候給你留下的財產,是我不對,害你吃了那麼多苦。不過,我也有我的苦衷。”

    周楠大約將這事說了一遍,最後:“這都是你的,你收著吧!”

    下午的時候,荀家來人,答應將土地還給荀芳語。

    周楠想了想,如果就這麼解決了未免太便宜荀家。就提出家產要對半分。另外,還得要一套院子作為六姑娘的居所。

    荀家無奈,只得給了周楠五千畝地,十家店鋪和荀家在淮安城裡的一套兩進的宅子。

    周楠得了好處之後倒也乾脆,立即釋放了荀秀才。

    五千畝地,十家店鋪,又有秀才功名,到此刻,周楠才算是正式擠入了縉紳行列。

    荀芳語還是不說話,繼續大口吃飯。

    周楠嘆息一聲:“你之所以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責任在我,六姑娘,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對不起,你也要對得起自己啊!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看我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我心目中已經拿你當真真親的親人看待。”

    荀芳語吃完一碗飯,又去滿滿地盛了一碗,繼續大口朝嘴裡填。

    “嘔!”大約是實在太撐,荀芳語大口吐著酸水,眼淚不停流下。

    今天拿回自己該得的一切,可是,這是她真正想要的嗎?

    都改變了,回不去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5-11 22:13
第一百五十九章天空一聲巨響





    “會去哪裡呢?”周楠喃喃地問。

    “子木是不是閒著無聊想去山陽縣衙下棋嗎?”詹通還是熱得渾身大汗,不停地揮著手中蒲扇,最後罵了一句:“這鬼天氣,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涼下來。”

    “快了,就這幾天。二十四個秋老虎已經過去了二十天,還得熱四日。”周楠看了看山陽縣衙的方向,笑道:“我就算想去下棋,丁知縣只怕也沒心情。”

    自從知道上的彈劾折子涉及到天子之後,丁啟光腦袋都大了一圈,這一陣子都在四下活動彌補,給同年同窗的信如雪片一樣寄出去。

    詹通:“那你問什麼?”

    周楠:“我是在想朝廷會怎麼派遣的事情?”

    詹通:“還能如何,你立了大功,必然要賞。一個七品是跑不脫的,說不好是哪個屬州或者直隸州的判官一類。對了,聽說子木置了新宅,本官倒想上門賀喜。”

    “也不算置產,是我小妾娘家的陪嫁,老房子。”周楠說:“正因為是妾室的私產,請縣尊上門卻是不便。”

    拿到荀家的一半產業之後,考慮到自己即將離開淮安,家裡的事情都要安排好了。所以,周楠就搬去了荀家在城中的宅子。

    這個宅子說是兩進,也不大,卻非常清雅。以前荀秀才在世的時候,常年居住於此讀書,有十二個房間。

    周楠和六姑娘過去之後,他又買了兩個丫鬟和兩個十歲的小子用來服侍荀小姐。他和她的關係有點尷尬,到現在也說不清道不明白,叫六小姐去安東和雲娘她們住在一起也不妥當。

    而且,荀芳語實在太有錢了,進了周家,強枝弱幹,怕不協調。

    真說起來周楠這個家主當得還真有點鬱悶,家中最窮的就是他。

    荀芳語且不說了,名下有五千畝良田,十家店鋪,一間院子,坐地吃租,每年都抵得上普通人家奮鬥一輩子;素姐,據萵苣悄悄透露,她當年嫁給梅大公子的時候就有不少嫁妝,這麼多年下來,手頭已經積了上千兩;至於雲娘,管著家裡的船,手頭鬆動的錢也不少。

    倒是他周楠,每月也只有可憐巴巴的幾兩銀子俸祿。長此以往,夫綱不振啊!

    詹胖子聽得有趣,調侃道:“子木確實是窮了些,奈何,奈何!對了,你的事情我已經辦好了,不日吏部就會行文。”

    周楠大喜:“多謝縣尊。”

    詹通:“些須小事,算不得什麼。你周家現在也有些家業,可以理解。”

    原來,他所說的事情是推薦岳父楊六爺安東縣衙的事情。

    前頭說過周楠離開安東當淮安府衙做知事之後,縣衙禮房典史的位置就空了下去,一直沒有補。按照明朝縣一級衙門的潛規則,吏員和衙役都是世襲,父子相承。周楠一走,他不點頭,誰敢補,規矩大如天,卻是不能壞掉。

    楊六爺這次補了禮房師爺,安東縣算是有多了一個吏員世家,也算是圓了泰山老丈人欺男霸女的土豪夢。

    林阿二,頂替趙捕快成為快班班頭。

    至於王二,此人人品雖然卑劣,人又生得委瑣,可也是替自己立下過功勞的,補了帛班班頭,整日在縣衙大堂三呼“威武!”,打犯人屁股,倒也符合他狗腿子的形象。

    之所以如此安排,周楠是這麼想的。宦海風險實在太大,誰也不會一輩子走運,說不定哪天就出事了,跑回安東老家養老了。

    到時候,地方上全是自己的親戚,就算自己再倒霉,一個土豪劣紳還是可以威威風風地當下去的,這是他留的後手。

    正在這個時候,王二滿面春風地跑進來:“大喜,大喜啊。”然後跪下去:“小的給詹大老爺,給伯父老爺磕頭了。”

    詹通:“喜從何來,你又是給誰道喜啊?咦,你不是已經回安東縣衙當差了嗎,怎麼跑府城裡來?”

    王二:“回大老爺的話,小人給伯父老爺賀喜了。昨天嬸嬸嬸子不適,叫郎中看了,一憑脈卻是有喜,已經一個月。嬸嬸托小的帶信給伯父老爺。小的心想,如此大喜事,得親自跑一趟才放心。”

    “啊,雲娘有喜了!”周楠大喜,猛地跳起來對詹通道:“縣尊,能不能請幾日假,讓下官回家去看看。”

    雲娘和周楠在一起這麼多年,一直沒有孩子,弄得她都有點懷疑自己沒有生育。

    上次周楠回家可以明顯地看出她抱著兒子的時候神情有點抑鬱,現在終於懷孕,想來是老天爺對她這個善良女子的饋贈。

    現在好了,正妻有子,名位已定,倒不用擔心有後院失火之虞。

    再說了,周楠骨子裡是一個很傳統的人,難免有多子多福的舊觀念,雲胡不喜。

    詹知縣有點為難:“子木,府衙事太多,要不你等幾日吧,慌也慌不過這兩天。等朝廷的恩旨下來,雙喜臨門再回家去豈不美哉?”

    現在秋收剛過,加上府衙里的官員被一網打盡,事務實在太多,把他忙得焦頭爛額。周楠是他的得力臂助,如果休假,這活兒也沒辦法再乾下去了。

    朱倫在取證完畢之後已經帶著宋知府等相干人犯啟程回京,他是個靦腆的人。到淮安之後,除了審案就整天呆在屋子裡,也不同人交往。

    周楠就算有心要和他結個善緣,也尋不著機會。

    這個時候他才明白,朱鎮撫應該是得了社交恐懼症。

    在沒有心理醫生的古代,這病徹底無解。

    難怪他中了進士,又領了兩淮巡安一職,放著文官的前程不要,卻轉為武職進了錦衣衛。以他的性格,去做文官,確實是難為他了。怎比得在北衙,一切按照朝廷的規章制度辦。天子叫他抓說就抓誰,天子叫他審誰就審誰,完全不用操心。

    其實啊,北衙的鎮撫使前程也不小,至少比七品知縣或者六部個事中大多了。

    聽詹通這麼說,周楠深以為然。也對現在急沖衝跑回家去也沒什麼意思,反正麻煩就要去外地做官。等那到委任書和官照,再回家去好好休假,順便在老鄉面前炫耀炫耀。

    胖子有一句話說得對,富貴不歸故里,猶如錦衣夜行。自己升官,回鄉準備行李,也算是一種變相的衣錦還鄉。

    “好,就再等幾日。”

    話音剛落,詹師爺就興沖衝跑過來,高聲叫道:“縣尊,周大人,朝廷的任命下來了,大喜,大喜啊!”他手中揮舞著幾張委任狀,興奮得滿面通紅:“就連在下也得了職司,大喜,大喜啊!”

    這下,所有人都不淡頂,齊齊站起身來。

    詹通大笑:“今天的喜事真多,師爺,你得了個什麼職司?”

    詹師爺滿面都是快樂的汗光:“回京城了,崇文門課稅監督大使,九品,任期一年。”

    “戶部崇文門課稅大使,師爺好造化?”周楠嫉妒得眼珠子都綠了。

    王二不解,小心問:“伯父大人,不過是一個九品,還只能當一年,詹師爺怎麼歡喜成這樣?”

    “你懂什麼,就算只當一年,也抵得上你十輩子的工食。”周楠笑著解釋。

    原來,北京有九門。九座城門都有不同的職能,比如得勝門乃是大軍得勝還朝接受天子校閱時要走的道兒;大明門,又叫前門,乃是國門,是皇帝專用;宣武門,門外為菜市口刑場,囚車從此門經常出入,人稱死門。

    至於崇文門,則叫酒門,是地方向皇帝進貢美酒時的專用通道。這地方還另有一個名稱——稅門——戶部衙門的稅官在此辦公,負責收稅。

    京城有官民百萬,這麼多人口每天吃喝拉撒都是一個天文數字。需要通過大遠河,從全國各地漕運。

    所需要的物資到通縣碼頭上岸之後,先要運到北京外城的廣渠門,然後到崇文門報關交稅。戶部衙門的稅官在此辦公,負責收稅,一年淨斂白銀數十萬兩。當然,這十萬兩他一個人也吞不下去,各方都需要孝敬。

    不過,一年下來,兩三萬還是可以看到的。

    崇文門的稅官,遂成為戶部諸稅官中有名的肥缺,稅官監督是京師十大美差之一。

    正因為這個差事實在大肥,如果和其他官位一樣三年一屆,可連任三界,那還得了?

    於是,朝廷又立了個規矩,這個位置只能乾一年。一年期滿,必須調去其他地方。

    詹師爺能夠拿到這個職位,估計是李妃的意思。說到弟,詹師爺也是她母親娘家的親戚,雖然隔的有些遠。

    “啊!”王二徹底震驚了,舌頭長長伸出口,半天也收不回去。

    一個遠房親戚就能得到偌大好處,也不知道詹通這個正經的李妃的表哥會得到什麼肥缺。

    詹通急忙搶過一份任命文書,只看了一眼,就放聲大笑。

    周楠好奇地伸過頭去一看,失聲低呼,“恭喜縣尊!”

    原來,詹知縣的新官職是長蘆都轉運鹽使司從六品副使。

    長蘆鹽場位於渤海灣,距離京城也不過兩三百里,是天下第二大鹽場,肥得流油。胖子去那裡每年光給商賈發鹽引就能數錢數得手抽筋。

    由此可見,裕王府邸李妃娘娘,未來的李皇妃,李太后是個護短念人情的。

    這個明朝歷史上最出色的女政治家,張居正隆萬大改革的最有力支持者決策人,有功必賞。不但有極強的人格魅力籠絡當世第一流的人才,也善用品行好像那怎麼樣的小人物。

    卻見,詹師爺興奮得話也說不囫圇,詹通手舞足蹈形若醉酒,周楠恍惚中有種置身於分贓現場之感。

    搖了搖頭打開自己的任職文書,一看,面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怎麼了?”詹知縣和詹師爺發現他的不對,同時將目光落到任職文書上,然後齊聲驚呼:“啊,這這這……這不公平……”

    “真是天空一聲巨響,叫人措手不及啊!”周楠心中憤怒,只恨不得將手中的那張紙撕得粉碎。不過,怒雖然怒,卻要竭力做出平靜的樣子,道:“君父恩厚,臣周楠感激涕淋。”

    王二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問:“伯父老爺,你得了什麼官職?”

    周楠:“京城行人司,行人,正八品。”

    王二:“這什麼官,伯父立了這麼大功勞,怎麼才升了一級?”

    詹師爺喝道:“王班頭不懂別亂說話,這可是天底下升遷最快的官位之一。做了行人司行人,不出二十年,六部郎中甚至侍郎可期。”

    王二抽了一口冷氣:“可了不得啦,但伯父大人看起來好像不高興的樣子。”

    周楠苦笑:“因為我根本沒資格去做這個周行人,真去了,光天下人的口水就能把我給淹死了。就算不怕別人的口水,真去了行人司,同僚打也把我給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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