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連載中)

 
Babcorn 2018-2-12 21:52:1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1 9093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0:24
第242章 銘心痛,天意已變,橫刀卻失愛

    背叛的感覺,左半邊臉是僵硬的

  最信任的兄弟和最深愛的女人

  縱然他們都沒有承認

  他得知真相的時候、不知是該笑著灑脫地離開

  還是哭著跪下來求他們分開

  不知是該立刻拔刀自刎

  還是把他們一併殺害

  為什麼,要用女人來拆除十九年的兄弟情

  為什麼,兄弟情可以那麼輕易地佔領愛情

  如果他和宋賢還是兄弟,那麼玉澤是屬於誰

  如果他和玉澤還是愛情,那麼宋賢是誰的友情

  如果宋賢和玉澤才是天造地設,那麼他只是他的兄弟和她的舊愛?

  最後,終於看仔細。

  

  最露骨的愛,換回最刺骨的痛。

  坐在風口,身邊是黑色的江水想吞噬天空,整個人間都被迫消失。

  沒有必要去追究雲夢澤說的一切,他所有要尋找的藉口都已經被澆滅。

  原來,不是只有生老病死才會讓愛負重……

  

  便即此時,吳越痛心地走到他身後,拋棄宴席一路跟隨至此,近乎是不由自主。

  吳越俯下身去,按住勝南的肩:「告訴我,究竟是因為騙局?還是因為宋賢?」作為他們的大哥,他不希望得到後一個答案,可是吳越明白,不管怎樣,玉澤和勝南的愛情已經變質。

  勝南失神盯著烏雲密佈、落木盤旋的江面,魂魄無主:「現今的我站在她身邊,竟然不能夠第一個保護她……」

  果真是因為宋賢……吳越倒吸一口涼氣:「勝南,可是,方才也許只是湊巧……只是一場誤會……」

  勝南不言不語,直接把火摺擦亮,又開始點火燒紙。他本應丟棄的書策,終究還是要扔進越燒越旺的火堆裡去。

  吳越呆呆地看著他熟練連貫的玩火動作,什麼勸誡的話也說不出口。眼前的煙越來越濃,就好似某一種彌留,火光折射之下,勝南的影像越來越模糊。

  

  漸漸地,吳越再也看不清他表情。

  勝南從前就是這樣,無論多痛苦多艱難,總不希望別人知道,總是拒絕別人好意的安慰或關心,寧願在玩火之後和灰燼打交道。這難聞的濃煙氣味,消失在吳越生命裡這麼多天又出現,吳越既厭恨又心酸,想告訴他玩火是會自焚的,不要再沉溺了,那些排山倒海的壓力,你的兄弟願意聽你傾訴,就如你曾也微笑著勸慰你兄弟一樣,可是勝南卻閉上眼,呼吸著他認為最新鮮的空氣,該發洩出來的,還是壓抑著不說……

  吳越被半空中的黑煙嗆得胸口劇痛仍不願離去,等他紙已燒盡,匆忙上前想趁早將火撲滅,冷不防就有一小撮火苗將死之際重新舔來直朝他手腕,勝南一驚回神,猛地將他推開才不至於害他灼傷,吳越來不及心悸,以兄長的口吻命令:「你這怪癖什麼時候才能改掉!你也看見了,玩火有多危險!」

  「新嶼,讓我自生自滅。」勝南平靜地說,面容裡,有吳越熟悉多年的固執。

  「自生自滅?笑話,自結拜兄弟的那天開始,我從來就沒打算讓我們之中任何一個自生自滅!」吳越憤怒。

  「結拜兄弟的那一天,我們可曾想過今天會發生的這一切……新嶼,這世上的事情總是來得太快,快得誰都來不及防備,也來不及辨識……」勝南的語氣裡盡皆傷感。吳越被他說得動容:「你等著,我把宋賢找過來,我讓他當面和你解釋!」轉身離開,吳越當下運起輕功,不錯,現在他該做的,是勸宋賢和勝南和解,不管這是誤會,還是現實……

  吳越一邊往回拚命地走,一邊攥緊了拳,老天爺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你對不起我吳越一人就足夠了,還要這般害我兄弟!想起平日裡無憂無慮的宋賢,吳越心頭已經一陣痛,再想起勝南,吳越更是難受——天,今天怎麼這麼巧、是七月十七啊……

  

  

  宴席早已不了了之。

  勝南一走,便將吳越帶離了宴席。躊躇了片刻,宋賢立即也追尋而去,解鈴還需繫鈴人。只是眨眼功夫,藍玉澤姐妹和雲煙業已消失人前,熟悉的身影接二連三地離開,使得吟兒在備感淒涼的同時心生不祥之感:這多事之秋……

  果不其然,紅襖寨群龍無首,南方義士團不歡而散,近處還有一家,竟然一觸即發,教人理不清脈絡——宋恆和海逐浪。

  吟兒遠遠看著人高馬大的海逐浪,這位久仰大名的一方海盜,從前離間石暗沙和向一的大功臣,諷刺的是,初次見到他,竟是在他和風鳴澗被敵人離間之後。卻不知他和宋恆何以會起幹戈,連天驕也沒有拉住,真正到引人注目的時候,宋恆和海逐浪已經在用兵刃說話。

  「住手!宋恆!逐浪!」柳五津喝令,語氣嚴厲卻無效。

  宋恆海逐浪仍不相讓,事態緊急,兩方刀劍越鬥越緊,群雄看他二人勢均力敵,都不知幫其中哪個,周圍人群四下逃散,宋恆手持玉龍,嘲諷地笑:「海逐浪,你這見風使舵之徒,天驕哪一點對不住你,你竟然忘恩負義,做我們的叛徒!」

  「天驕一手栽培,我自然不會忘恩,宋堡主你未免小瞧我海逐浪!」

  原來宋恆是幫天驕在出氣?吟兒聽著聽著不禁一愣,天驕挖掘了海逐浪,可是海逐浪卻背叛了天驕?怎麼會?海逐浪怎麼可能背叛聯盟?他要是背叛聯盟,他當年就不可能幫助聯盟分裂金人去啊……吟兒看宋恆面色憤怒,知他所言非虛,知道這次海逐浪風鳴澗的爭權奪利一定有隱情在,卻一定是短刀谷的內事,心念一動:對,短刀谷有事……宋恆昨日說的「不想見一兩個人」,其實指的是海逐浪!

  宋恆海逐浪二人口口聲聲為了天驕,絲毫沒有放鬆過爭鋒,刀鋒劍刃步步轉移,竟就在天驕眼前演開了,雖然天驕周圍人物已經四下逃離,唯獨天驕安之若素,泰然觀戰,宋海二人刀光劍影,在眾人驚呼聲中即將凌駕天驕頭上,只見天驕猛然出刀,卻沒有對準宋恆海逐浪任何一個——

  瞬即,天驕座側石桌僅剩基石,桌面被整齊削起,斜推入宋海二人當中。被這巨石猝然斜擋,掩月刀與玉龍劍根本來不及思索片刻,齊齊被強行改變方向,貼著桌面橫擦而過,力道全然被石桌卸盡哪裡還可能與對方再鬥,眾人齊聲慨嘆,卻見宋恆海逐浪均徒手退後數步,更驚詫,他二人武器竟皆被天驕留在了石桌之中!

  那桌面停於宋海二人之間巍然矗立,令得群雄一飽眼福:一左一右,一正一反,掩月刀玉龍劍鑲嵌石中恰到好處,便猶如天作的化石,由於插入之時力道太大,此刻兩件兵器無法脫落,被牢牢捆縛於石之表層!於是局勢再怎樣緊張,群雄都不忘拊掌喝采,南宋武林這麼多年的天驕,仍舊是他徐轅無疑!便如他二人刀劍一樣,這宋恆與海逐浪,怕是一個也逃不開天驕的手掌心!

  

  「不必再爭辯什麼宋恆。」徐轅輕聲說,先行替海逐浪將掩月刀取下,「逐浪,你明珠暗投,教我徐轅情何以堪?」

  海逐浪顫抖著接過徐轅送來的掩月刀,神情黯淡:「天驕,逐浪並未見風使舵……」

  「回頭是岸吧海逐浪!」宋恆冷冷地自己把玉龍劍拔出來。

  徐轅在海逐浪低頭的剎那壓低了聲音:「不錯現在短刀谷的形勢一邊倒,可是逐浪,能扭轉形勢的還在谷外,短刀谷的未來是他們……」

  吟兒在近處蹙眉旁觀,不禁心裡有數——是啊,從去年秋天開始,柳五津就一直說谷裡有事,谷裡有事,這事情,怕不止「陳羽豐失蹤,寒澤葉病危」那麼簡單……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6:00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0:24
第242章 銘心痛,天意已變,橫刀卻失愛

    視線的正前方,勝南一個人站在已經熄滅的火邊上。跟以前一樣,他還是用燒紙來洩憤……宋賢沒有說話,一步一步悄然地走上去,地勢漸升,走得太吃力,一邊走就一邊想回去。

  背後有腳步聲,要換作從前,宋賢這樣躡手躡腳地走上前來,一定是想趁著勝南不注意,故意地逗一逗他,或者嚇他一跳,勝南每一回就算聽見了,也裝作不知道,讓這小子得逞。

  無數次這樣打鬧著長大,歡笑著度過短暫的年少,宋賢是勝南在苦難童年裡最開心的寄託,而勝南雖是二哥,卻從來都是三兄弟當中宋賢最離不開的靠山。說感情之深,深到形影不離,深到真正和彼此沒有任何秘密隱私可言,深到對方的優勢弱點瞭如指掌,對方的至理名言倒背如流,對方的喜怒哀樂皆同身受……

  

  同生共死,雪中送炭,兩肋插刀。

  難道要滑稽地演變成你死我活?楊宋賢要給他林勝南的生活雪上加霜?他林勝南要為了愛情親手插兄弟兩刀?

  

  勝南不想要尷尬繼續存在,聽他腳步遲緩不前,狠下心來,沒有轉身,卻先開口厲聲喝止:「你站住。」

  宋賢聽話地停住腳步,屏氣凝息。

  「你老實地告訴我,你究竟有多愛她?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是把她當成我的女人、還是你自己的女人?」勝南萬萬想不到,會有一天問宋賢這種問題。

  「沒有這麼嚴重……勝南……你想太多了……」宋賢用妥協的語氣。

  「也許是,是我想太多。」勝南轉過身來俯視他,「你先上來。」

  他伸出手遞給宋賢,宋賢沒有猶豫,被他一把拉了上去。

  並肩站在制高點,宋賢心裡不知怎地,頓生忐忑。

  「你把飲恨刀拔出來。」勝南忽然指著腰間飲恨刀,輕聲說。他說得雲淡風輕,宋賢心裡卻越來越不安:「勝南……」

  「這飲恨刀是神器是靈物你不會不知道。若你對我沒有任何一點威脅還是我林勝南的兄弟,這飲恨刀會聽你的話被你輕而易舉地拔出去。」他微笑,可是這樣的笑容宋賢從沒有見過,太陌生,彷彿這是他當了林阡之後,才慢慢學會的,領袖該有的笑。

  宋賢七上八下,聽他說下去:「可是,如果你不是了,如果你對我有欺騙,有隱瞞,甚至背叛我,是我的敵人的話……飲恨刀你奪不走……」宋賢竟然不敢再聽,不,這不是勝南,這語氣,怎麼會讓自己害怕?

  宋賢迎來他審視的目光,這目光不可駁回,他必須聽從地去拔刀,來證明,玉澤還是林阡的女人……然而,自己明明伸手去拔刀,卻顫抖著,漸漸地,這種顫抖越來越明顯,控制不了……是,就算玉澤對勝南不二,可是自己的確對勝南隱瞞了自己對玉澤的愛,要說沒有隱瞞,是假的,但那決計不是背叛啊,勝南真的誤解了,勝南應該相信吧……飲恨刀……飲恨刀會相信嗎?物真通人心嗎?

  宋賢躊躇著,許久,指尖還沒有觸碰到飲恨刀,他的在意,暴露了他的心,他一咬牙,剛要去下力氣,卻悔恨莫及。

  

  勝南冷冷地把他的手從刀鞘上扔開,痛心地看著他,一字一句,狠狠敲打著宋賢,痛徹他二人心扉:「飲恨刀,真的有這麼靈嗎?楊宋賢啊楊宋賢,最靈的,是人的心,和人的眼睛。是你的猶豫,出賣了你!」

  宋賢才知道,自己被勝南騙了,宋賢急切地辯解:「不,勝南,你聽我解釋,不是這麼回事!事情不是這樣的……」

  是,事情不是這樣的……慕容荊棘和洪瀚抒都說准了,那些本就不是流言,而是一個他們三人都努力逃避的現實,勝南和宋賢,只有一個人對,一個人錯,所以,玉澤根本找不到平衡點……

  勝南也終於明白,流言的確擊敗也傷害了玉澤,可是最動搖她的只有一個事實,她心裡有一個角落早已經屬於宋賢,這個角落,從前完全由勝南來侵佔,卻在她不知不覺的時候被宋賢重疊,也許,到她後知後覺的那一天,宋賢的印跡會比勝南清晰。

  玉澤用言語開始了勝南的猜測,而宋賢的躊躇,證實了這事情的全部。勝南該找個機會,好好地解決這件事了。

  

  「你就當我想太多。你可以走了……」一瞬,勝南竟不知用什麼表情再面對著他,甚至,不想再看見他。

  「勝南你真的有所誤會,不錯我是愛玉澤,可是玉澤與我,只是兄妹情誼……」宋賢情急之下,不惜以退為進,退了一步,卻承認他愛玉澤。

  兄弟情,比什麼都容易橫在愛情中央,特別是他和宋賢這樣同患難共長大,把對方看得至關重要的兄弟……

  他總算承認了……

  勝南心如死灰,迷惘地往江面看:「從小到大,我們多少愛好都一樣,料不到,連女人也要一樣……」強忍心傷不看他,勝南捕捉到江面上的一葉扁舟,冷淡地說:「你給我時間靜一靜,我會給我們三個找到一條出路……」

  宋賢氣道:「林勝南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我?她真的只愛你一個!」

  勝南不想再聽他解釋,一怒之下直接從崖上跳了下去,宋賢氣憤當頭,料不到他突然跳江,啊了一聲急往下望,原來是江上正好有一艘船隻經過,可嚇壞了宋賢,以為他敢在這樣一個風浪天跳江。

  那船隻主人應該是個漁夫,冒死航船於附近連夜維持生計,冷不防有人從天而降,估計也嚇了他一跳。

  果不其然,片刻就聽那漁夫鬧騰開了:「哎呀年輕人啊你怎麼能跳崖自盡呢,這麼壯實還這麼年輕,有大好的前途啊!」

  宋賢聽了好笑,想到勝南窘迫的模樣,忍俊不禁,卻聽得下面一陣寂靜之後漁夫又大聲道:「去灩澦堆?!年輕人你有什麼想不開啊……不行,還是把你送到安全境地去吧……你家在何處,我要和你爹娘好好勸說……」

  宋賢努力地聽見勝南壓得很低的聲音:「那大叔你不必管在下,離開此地,越遠越好。」漁夫看他安靜坐在船尾,笑著說道:「嗯!好!不輕生就好!」

  勝南要離開此處,越遠越好?!宋賢不知跟誰借來的膽子,想也沒想也直接從崖上跳了下去。

  再一個天外來客撞在自己船上,一個大浪撲來,小船負荷不了差點側翻,那可憐又倒霉的漁夫揉揉眼睛又看見一個大好青年輕生跳江,幾乎忘了自己到此航船的目的,忙不迭地過來看望:「哎呀,又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你們年輕人怎地這樣,怎麼就看不開呢……」

  宋賢看了船尾剛剛轉過頭來的勝南一眼,他一定要向勝南解釋清楚,既是為了玉澤的幸福,也是為了十多年的兄弟情!

  宋賢繞過那漁夫飛快走向勝南,勝南大怒起身:「下船去,不然我把你推下去!」

  「你推啊,試一試看!有本事你就該跟我搶女人,管我們是不是兄弟!」宋賢一沖動,怎麼說就怎麼錯,勝南止不住憤怒一把將他捉起來:「沒有良心!我不要再看見你!」說的同時,勝南火冒三丈,一下子就把宋賢推下船按進江裡去!

  連續幾日都湍急洶湧的長江水,到此時此刻沒有減弱分毫,宋賢方一落水還能掙扎片刻,幾個大浪連續打來,宋賢即刻被江水淹沒!尚有神智的宋賢,萬萬料不到勝南會真的把他推下激流,變故突襲,宋賢真是又驚又怒,卻哪裡來得及再想其他!宋賢本能地拚命地尋找求生之機,但置身汪洋,周圍皆是洪荒,連救命稻草也不可能有,自小不擅游水的宋賢,嗆了幾口水後神智開始模糊,命早已不在自己手中掌控,只能微弱地呼救……

  徒勞,勝南沒有來救自己,從小到大一旦有危險的時候,哪次他們三兄弟沒有互相呼應互相支撐信任過,再艱難的也熬過來挺過去了,獨獨這一關闖不過去……死,其實很輕易,假如那個自己最依賴的靠山,自己製造了一場山崩……

  江浪沒過了自己的頭頂,宋賢漸漸地體力不支,再也撐不住,放棄了生還的希望。一點點地往下沉,偶爾還有黑暗的浪潮在嘲笑著推動著自己,空虛的十九年一晃而過,什麼也沒有留下——都是假的,什麼兄弟什麼義氣,都是虛偽都是狗屁,他誤會自己卻不聽解釋,說翻臉就翻臉不留餘地;他推了自己一把,不是失手而是故意,他明明知道自己致命弱點在這裡;他諷刺地說自己是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結果為了女人他開始對付自己。早知如此,自己何必真心好意,幫他尋找保護玉澤,為他們兩個擔憂牽掛這許多日子!

  帶著憤怒憎恨和絕望,宋賢唯能赴死……

  猝然,周圍壓力一空,像被誰推著託了上去,一離開江水,感覺一陣透心的涼。微微醒轉,發現已然脫離了險境。雷霆綻放在瞿塘半空,美不勝收,宋賢被刺眼的光亮一驚,猛然間一躍而起,彷彿過去了好久,自己沒有溺死,此刻正渾身濕漉地靠在船壁,神智恢復的同時他正欲向身旁這位救命恩人答謝見禮,卻忽地發現,面前此人就是剛才那位漁夫,只是這漁夫身上分毫未濕,顯然就不是那個自己在昏迷時在後面推著的人啊,不用想,救命恩人其實還是勝南……宋賢知道,自己的命,生也由他,死也隨他……

  

  「年輕人你醒了?嗆了不少水吧?要是再晚來一會兒,你就救不活了,想想真是及時啊……」

  宋賢不免為適才的自己感到尷尬,他真不該猜忌勝南,勝南才不會置他於死地……宋賢眼中噙淚:「瘋子林勝南,我哪裡會和你搶!你自己死腦筋,你自己笨而已!」

  卻沒有得到勝南迴音,那漁夫發窘地笑笑,拍了拍宋賢肩:「你說的是那小子吧?他已經不在船上了。」

  宋賢一愕,往漁夫的身後看,船尾空空如也,的確沒有勝南存在,宋賢心頭一陣失落:「發生了什麼事?剛剛……他將我推入了江裡去……他救了我是不是?他又去哪裡了?」

  漁夫苦笑:「說來那小子也真奇怪得緊,要殺你的是他,要救你的也是他。他逼迫著我走了好遠,先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好像就準備這麼一走了之了,我勸了他半天他都好像個木頭人似的,突然就像睡醒了,說什麼你不會游水會死,他反應遲鈍也就算了,這麼大的浪,他說掉頭就掉頭,說跳就跳。我就擔心,會不會救不成你,反賠了他一命,料不到那小子水性還不錯……」

  「是,我就知道,還是他救的……」宋賢淚已盈眶。

  「可是,我還沒回過神來,他就又跳下去了……我喊著喊著,這地方跳不得,這裡水深,你到個淺處再跳不遲,他早就隨浪衝走了……正好你醒了,接下來,你也知道了……」

  「林勝南,你就是寧可被淹死了,也不肯見我聽我解釋……」宋賢眼淚奪眶而出,「你總不明白,你對我來說,比玉澤早了十幾個年頭……」

  漁夫好心地上前來勸他:「不要難受啦,難受也解決不了問題啊。年輕人,以後的路還長著呢!」

  宋賢嘆息著搖頭:「您不知道,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有什麼不好理解的,不就是你要把女人協商著讓給他麼?」漁夫笑著,彷彿很理解的樣子。

  「什麼?」宋賢猶遭晴天霹靂,「你怎麼是這麼理解的?!」

  漁夫一怔,摸摸後腦勺:「難道不是嗎?你說什麼『有本事你就該跟我搶女人,管我們是不是兄弟!』,不就是要把自己女人讓給他嗎?」

  宋賢的臉色變得慘白,緊接著更可怕的事情他也想到了:「剛才,你是怎麼勸說他的?」

  漁夫哦了一聲:「剛才時間緊迫,我只勸了他一點點,還沒完全勸完,也不知他聽進去多少……」

  「天啊……你勸了他什麼?!」

  「哦,不多,我就說,那個是你兄弟的女人呀,你再怎麼說也不能佔為己有啊,是不?」漁夫回憶道,「怎麼?難道我說錯話了?」

  宋賢實在是哭笑不得,就因為這個既通情達理又搞不清狀況的漁夫插手,使得他和玉澤的關係越描越黑,氣得差點癱倒在船上:「豈止是錯了,是反了!」

  「反了?」漁夫納悶道,「什麼反了?」

  宋賢在船頭直跺腳:「我怎麼就……解釋不清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0:25
第243章 徒生問,林阡何罪,玉澤又何錯

    也許是前世的糾纏沒有了結

  所以選今生的起點作輪迴的終點

  結束,在開始的一瞬間

  可知我曾經的夢想是做英雄執手一生的紅顏

  可知我沒有預料到那年冬天我們的遇見

  可知幽暗昏惑的五個晝夜,我為何心甘情願顛覆我的從前

  黑暗裡,錯誤的交匯點

  那個雙刀精絕卻無奈失路的少年

  那個英勇無畏在我面前卻緊張臉紅不知所云的少年

  那個每言每語每個眼神都讓我深信不疑都值得我託付性命的少年

  那個可以流露出深刻和憂鬱氣質,卻也常常在不經意間作出不同種笑容的少年……

  決心下定,不做武林公認多年的天驕的女人

  通曉詩書、慧眼識才的第一美女,將要為了追求真愛而移情別戀

  

  許是天覺得我不配你憐

  硬生生的失散,讓同命的你我一個成為空中玉輪,一個成為水中月

  縹緲,虛無,空寄思,獨存念

  兩年,有太多人闖入我們中間

  覆雨翻雲的,碌碌無為的,陰險狡詐的,光明磊落的

  有小人,有君子,有草莽,有政客,趁我們漸行漸遠

  想強行zhan有我,想巧妙取代你

  我開始恢復清高而冷漠,傷害又拒絕

  不予理會追逐我或逼迫我的那些

  後知後覺

  明白對另一個人有虧欠

  同時,身邊逐漸有流言

  同時,幼年的讖語在作祟

  同時,開始記不起你容顏

  海州城風雨逆襲

  遲到的見面

  欣喜若狂的你得到的,卻是一聲抱歉

  你熱情成灰,你茫然若失,你注視我的眼

  你猜不透,為何連我也會改變

  我是你從林勝南變成林阡的過程裡從來沒有動搖過的愛戀

  當天下人都信關於我的傳說,你都不予理會一律否決

  我應該感動我們穿越了一年的時空……

  為何我停止了繼續卻以中秋拖延?

  

  那簡單的原因來自於一場夢魘

  夜半驚醒之後我淚濕枕沿

  勝南,雖然我與她沒有見面

  卻深知我真的羨慕她在你身邊

  我沒有告訴你,我的在意和妒忌

  也曾存疑,一旦握緊螢火蟲,終將失去光明

  緣起,因風生;緣滅,因風盡——

  才發現,一直阻礙我們的,不是宋賢,也不是雲煙

  而是重重誤會,句句謊言:

  「我當然逼不了他,對他當然是以計取之,咱們藍家,不乏的是美人計。」

  「這問題,宋賢彷彿也曾問起過。」……

  你曾說誓言不輕易更變,只兩年滄海桑田

  你走得堅決,我裝作毫不留戀……

  

  慶元四年七月十七

  也許歷史上這一天真的不值一提

  我藍玉澤,卻徹底地失去

  我命中最重要的記憶

  

  

  夢破

  只能說,愛真的很脆弱

  不想做你的傷口

  卻沒有留你的理由

  嘆你我,空許諾

  徒生問,阡何罪,玉澤何錯

  

  

  情,為何物?

  曾激你瘋狂,也惹我傷感

  卻生於黑暗,死於迷亂

  與秋同葬,惟遺落、一場劫難

  憾,憾,憾……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0:25
第244章 臨江行,夔門借舟,旱八陣曬敵

    這一夜,不知有誰也未成眠?

  吟兒踩著新落的樹葉,走在遇見藍玉澤的巷口,回味她最初的美和她最後的淚。不錯,她是這場變故的罪魁禍首,可是,差一點,她就能帶給勝南足夠一世的幸福。

  一陣簫聲鬼祟地飄進自己的右耳,於是鑽進腦袋裡去遲遲不從左耳出來,很煩心。吟兒大怒著停在牆外,衝著隔牆吹(簫)之人大吼了一句:「別吹了,好難聽!」這句莫名其妙的惡評,打擊得吹(簫)者驀然自尊受損即刻停止,世界恢復平靜,這才是三更半夜應有的氣氛。

  默數時間,應該已是七月十八。吟兒想起解濤狂語「七月十九抗金聯盟絕跡夔州」,想嘲諷著笑笑,卻哪裡能高興得起來。

  轉彎回家,又看見雲煙姐姐熟悉的身影,曾經,雲煙和自己認為的江湖格格不入,可是,現如今連吟兒都有這種感覺——彷彿雲煙姐姐在哪裡,家就在哪裡。不知從何時起,吟兒竟開始對雲煙有依戀。也是,是雲煙姐姐教會自己,愛一個人,就不該推翻他的從前,而是該捍衛。

  近看雲煙姐姐此刻砌磚堆石的模樣,倒也十分調皮可愛,吟兒頗為驚奇地上前欣賞她作品,她堆的房子雖不倫不類,但看見的人只怕都會開心地笑。吟兒也看得出,雲煙費盡心力去搏的,只是勝南在疲憊時候一個發自內心的笑而已。

  看著想著,吟兒不禁有些難受:「勝南看來是真的受了傷。和他認識那麼久,從沒見過他那樣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說走就走,把大家都拋在了腦後,真的是第一次。」

  「今天的事,是勝南自己誤會了,其實我從玉澤姑娘的表情裡看得出來,她心裡愛著的還是勝南,只是對宋賢負疚。」雲煙停止了手裡的工作,回過頭來對吟兒微笑,「不過你放心,玉澤姑娘的事情是可以挽回的,不要太擔憂。」

  「若是楊宋賢也沒有解釋得清楚,事情就很難挽回了。」吟兒的悲觀情緒,說來便來。

  「吟兒你真糊塗,勝南雖然固執,可是有幾回真的一意孤行過?你不記得他去刺殺辛稼軒的事情了?他今天可能聽不進楊少俠的解釋,不過過這麼幾日,還是會兼聽則明的,你不要忘了,辛稼軒是他的仇人,可是楊少俠是他的兄弟。」

  吟兒的焦躁猛然間祛除:「說得對啊,時間可以解決一切矛盾……」

  雲煙點點頭,從旁觀看了自己傑作片刻,不大滿意:「吟兒你不要光看著我啊,也來打打下手吧,想當初,那唐心未雖是來害我們的,卻每次都幫我挖坑遞磚頭呢。」吟兒一笑,捋起衣袖:「可不是,那時候咱們哪裡想得到他是金南第七,雲煙姐姐時刻念叨著,要生一個那麼聰明伶俐的孩子……」「哪裡有多聰明伶俐,教了他半天還寫錯字,也不知是真不會寫還是故意的……」雲煙笑著否認。

  吟兒眼前一黑,寫錯字,夔州的夔。

  差點沒有站穩,使勁地往地上看,又哪裡能看得見那一天唐心未寫出來的錯別字「夔」?

  可是,片刻間腦子裡穿插進另一個夔州的夔,也是少寫了一橫,這個「夔」,只有自己一個人看清楚了,勝南要看的時候,紙條幾乎被自己撕毀——勝南和她招搖過市的那一次,得到的首個戰果,正是冰山神芒帶來的紙條,紙條的意義,就是說金北的解濤,口出狂言會在七月十九將抗金聯盟解決。

  解濤徒有美貌而心機不重、不擅作戰,他因為勝南和吟兒招搖過市而按捺不住,並不牽強。牽強的是,解濤和唐心未一樣,會把「夔」字寫得同樣彆扭?不,沒有這樣湊巧。

  吟兒忽然懂了,這冰山神芒,根本就不是解濤的,那天在白帝廟發出冰山神芒並暴露日期的人,不是解濤,而是唐心未,紙條上宣戰的字跡,根本屬於唐心未。

  解濤再怎樣輕狂,也不會忘記,他來白帝城,是為了看戲,是為了做漁翁,他出面口出狂言,對他自己來講,沒有半點好處。

  而恰恰是金南人,發現了金北人的本心,冒充解濤故意地將他暴露,讓抗金聯盟注意到瞭解濤,讓抗金聯盟在對付金南人的同時把金北人計算在內地解決——不知到底是誰中了誰的計,也不知到底是誰在和誰合作,金北人從抗金聯盟來的第一天,就沒有逃過抗金聯盟的打擊,最後,被迫潰退,難做漁翁。

  七月十九,絕跡夔州……原來是唐心未寫的,唐心未寫的……

  「吟兒,你在想什麼?吟兒!」驀然發現吟兒眼神凌厲,雲煙叫喚了幾聲她都沒有回神。

  吟兒噙淚,沒有說話,恰在此時,宋賢從二人身旁經過,一身濕漉,吟兒一把拉住宋賢的衣袖:「你回來了,勝南呢?他在哪裡?」並不關心他有沒有和勝南和解,而是,想告訴勝南,戰事恐怕有變……

  「他?他負氣流浪去了!」宋賢懊惱地說,雲煙察覺出楊林之間誤會未解,剛目送他離開,勝南後腳也進了來,楊林兩人就此錯過,沒有發現對方存在,卻真的,存在在同一個畫面過。

  也許真該是兄弟共享的,落江之後,濕漉和骯髒的程度都一模一樣,狼狽的悲傷。

  「勝南……」吟兒幾乎是與雲煙齊聲叫他,聲音略帶顫抖。

  「他們在哪裡?」勝南神色凝重。

  「他們?」雲煙不解。

  「雲煙你先去休息,吟兒你跟我來。」

  雲煙一愣:「出了什麼事?」

  吟兒走到他身旁,止不住內心的害怕:「勝南,戰事有變……」

  「是,戰事有變。」勝南輕聲說,「不過你們都不必緊張,金人不在暗處,他們就在灩澦堆屯兵。」

  

  「七月十九,抗金聯盟,絕跡夔州,其實是唐心未冒充瞭解濤?」連夜商議戰事,聞說了這樣的變故,眾幫派首領皆有吃驚,雖然私底下還在關心勝南玉澤的結果,卻不得不將私事延後。

  「是,我可以肯定最初的冰山神芒不是解濤所發。」吟兒點頭解釋,「招搖過市的那一天,雙箭齊發就是衝著我來的,過了幾天,我在城東又遇見了一次冰山神芒,當時是洪瀚抒救了我,在場的很多人都目睹瞭解濤的出沒。偏巧這兩次,力道方向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該有。第一次明顯更凌厲些,手段更為毒辣。」

  「就是因為魏南窗的暗器功夫一度高出了解濤,所以才令我一看見那神芒,就立刻懷疑解濤。」勝南點點頭,他適才一路上也聽吟兒講述了夔之一字,「也就難怪後來解濤一直堅持說自己沒有在白帝廟暗殺了,的確是魏南窗陷害的。」

  「金南陷害金北先行暴露……」厲風行點點頭,「這兩方敵人分裂,到的確幫了我們不少忙。」

  「解濤的暴露,在最初是金南人害的,可是在最後,可能會變成金南人救局的關鍵。」勝南說,「金南前十必定還有勢力,這方勢力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出現,卻潛藏在解濤的身後用解濤做擋箭牌,因為所謂七月十九,根本就是金南人的作戰期限,那一天,趁著我們和解濤交戰之時,這最後一方勢力可以出其不意地動手,反敗為勝。」

  「難怪你說,他們設局的同時,想好了救局,若黃鶴去戰勝了,他們不必出面,可是一旦黃鶴去戰敗,接手的就是他們…趁著我們大家都還不知道他們的存在。」柳五津點點頭。

  李君前幡然省悟:「當日我聽說解濤口出狂言,也覺他暴露日期是輕狂所致,現今這一回想,這成果的確來得太快太豐盛了些……原來如此……」

  

  「可是這一切都只是猜測。縱然那一日刺殺盟主的是唐心未,何以見得七月十九真就是作戰期限?這一方勢力真的存在?又有誰來領導,潛伏於何處?」葉文暄忽然開口。金陵點點頭也問勝南:「唐心未冒充解濤,的確是金南金北不和所致,他又憑何一定要寫上作戰期限?直接發神芒嫁禍,也同樣可以陷害,會不會七月十九隻是虛招,作戰日期另當別論?」

  「就算七月十九從前不是金人的作戰日期,現在也一定是了。」勝南迴答道,「唐心未寫上這七月十九,不管是因他金南人自負,抑或只是他唐心未隨手一寫,又或許真的為了保護另一個真正的日期,現在這些可能性都不再重要。誰教唐心未刻意地去嫁禍解濤?被解濤這麼一鬧,金北金南這麼一斗,七月十九的消息早已經在敵我雙方傳播開來,已經是個聞者色變的日子,這一天,誰都躲不掉了……」

  陵兒領悟:「這樣說也對,害人終害己,解濤不肯承認日期是自己暴露的,越鬧越大,反到讓唐心未這個七月十九深入人心。要知道,我們抗金聯盟若是明知七月十九這個期限還打敗仗,恐怕將是一輩子的恥辱,反過來看,金人放了水還打勝仗,卻是賺回去不少面子。」

  「無論如何,七月十九,咱們都要做好隨時隨地應戰的準備。」厲風行接過陵兒的話,「最大的敵人,可能不是解濤。」

  「不是『可能不是』,是真的有一方勢力在解濤身後。」勝南說,「我這幾日在江岸邊走訪,問過不少人,灩澦堆近來江水最不太平,當地船運基本停滯,沒有幾個漁夫膽敢出船,我當時便懷疑,這一方勢力要躲得巧妙,應該躲的地方,正是灩澦堆附近。」

  吳越略帶擔憂地一直在看著他,從頭到尾沒有發一句言,宋賢沒有到場,想必情事還沒有好的解答。

  「灩澦堆?」柳五津一愣。

  「我前幾日還只是猜測,所以總是去灩澦堆賞景,今天夜裡倒是游江看見了一個好地形,偏偏在那裡,發現了金人的蹤跡……」

  吟兒聽他說在灩澦堆附近游江說的輕描淡寫,心裡咯噔一聲,這麼大的風浪他去游水再一身濕漉地回來,敢情他真是瘋了……

  「他們屯兵於灩澦堆……」「原來是真的。」「差一點就要在打解濤的時候被暗算了……」「卻不知我們接下來的敵人有多強……」眾首領商議著。

  柳五津轉頭看向勝南:「勝南,風鳴澗與海逐浪達成一致,這一次你要用誰,皆聽調遣。把金人留下,把棋局掃清。」

  「柳大哥請放心,不需要用太多兵力,咱們的人馬綽綽有餘,倒是有一樣東西不夠,需要去借。」勝南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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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臨江行,夔門借舟,旱八陣曬敵

    借船之行,刻不容緩。熟悉地形的勝南和身為盟主的吟兒同路向東,要趕在今日之內,與夔門當地的船王借得足夠備戰的船隻。

  江水湍急,聲徹耳畔,冷不防鼻尖一冷,秋雨突至,吟兒抬頭看天忽變,不免有些驚恐,常人眼中的連綿細雨,卻總逼得吟兒必須撐傘而行。吟兒漂泊江湖,漸漸也習慣了身邊帶傘的日子,卻因為一時倉促,竟忘記攜帶。吟兒心下怖懼,她真不應該這麼馬虎,尤其是在大事面前,尤其是勝南剛剛發生事情的時候……

  恰巧經過一家供路人吃飯喝茶的竹寨,沿途搭建很是簡陋,卻也可以避雨,勝南停止前行,立刻下馬,轉身進去,吟兒不禁一愣,隨即跟著:「怎麼不趕路了?不是要抓緊時間嗎?」

  「和你一起走路的習慣,只要下雨就得停止趕路。」勝南面色平和地說,「正巧是午飯時間,先填飽了肚子再去吧。」

  原來他在隨著自己的習慣,他應該誰的習慣都平等看待吧……吟兒噙淚看他若無其事地聽小二報菜名,卻沒有膽子問候他。

  「有沒有覺得,我們身邊那兩個人有問題?」過了片刻,勝南忽然壓低聲音說,吟兒瞄了一眼:「你若不說,到看不出什麼問題,沒帶刀劍。不過,有匕首和銀兩放在一起。」勝南一笑:「行跡可疑,跟著我們很久了。應該認識我們,想看我們的破綻。」吟兒搖頭苦笑:「又是金人奸細?」

  「吟兒可知他們的破綻在哪裡?」

  吟兒再瞄了一眼他倆:「不知道,要打了才知道。」

  「左邊做事太慢,右邊那位心太急,這樣搭檔,很不順利。」勝南等著店家上菜。

  吟兒點點頭:「遇見我們他們能順利麼?想找我們的破綻,怕是要無功而返了。」一邊驕傲地夾菜,一邊驚愕地發現,勝南點的那幾樣菜裡,全都是菇類,勝南下筷子的同時,也發現了。吟兒憤怒著起身來抓住那小二:「怎麼回事?怎麼全都是蘑菇!明明剛才點的菜不是蘑菇!你上錯了吧!」

  隨著吟兒這一聲怒喝,四周呼吸聲即刻變重,顯然金人奸細不止鄰桌兩個,勝南明白,這幫奸細原只是為了跟蹤他二人的,卻冥冥中阻礙著他們借船與金人開戰,現在還歪打正著即將收穫自己的破綻,若不解決,後患無窮。

  小二牽強附會地把那菜名跟吟兒解釋了,總算明白了,這家飯店裡面的每一道菜都是用蘑菇做的,只是老闆別出心裁,把每一道菜都冠以不同類型的名稱而已,之所以名字不一樣,完全是因為盛菜的盤子形狀不一樣,商家的把戲,自古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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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吟兒卻驟然明白這件事情的湊巧,蘑菇,可是勝南最大的弱點。吟兒行走江湖久了,知道所有的蛇都已經被自己剛剛的話引出洞來,人數還無從估計,能夠察覺到的呼吸聲就已經不下百人,不錯,這白帝城裡混入的金人們,真正兵將並沒有多少,偏偏是奸細流氓人浮於事,如若吟兒此刻貿然宣戰,怕要連累這附近的無辜民眾,但若任由他們跟著,不僅突圍與否難以判斷,更可能禍害夔門船王,繼而借船之行功虧一簣。

  「什麼時候動手?」吟兒看勝南沉著不亂,是以坐下先行掩飾,當前最重要的任務,是不將他破綻暴露分毫。想不到,竟然是自己在保護勝南,吟兒危難關頭,依舊忍不住胡思亂想:保護勝南,別的女人哪裡做得到……

  吟兒當即不動聲色地把菜全都往她飯裡倒,勝南看著她偽裝出的狼吞虎嚥的模樣,微笑:「留點給我啊,難道你讓我吃白飯?」吟兒一把將他飯碗也搶了:「飯也沒得給你吃!」裝腔作勢倒也聰明。

  勝南笑著續與她對戲:「算了算了看你餓了就讓著你,不知道我能不能堅持一個時辰……」

  吟兒會意,他要在一個時辰之後才把這幫人解決,瞥了瞥身邊,竹寨裡明顯又多了一些人物,他們看清楚對手是林鳳二人,雖人多勢眾卻心存顧忌,身處被動。

  吟兒驕傲地饕餮食物,猛然間,狀況突發——

  吃太快,忽然就噎著了,吟兒瞪大了眼睛盯著勝南,完了完了,連第一碗都還沒吃完……勝南在她對面也盯著她看,不解她何故越吃越慢竟然還停下,周圍奸細全部屏氣凝息,以為他二人發現跟蹤即將發難,瞬間氣氛緊張詭異。被竹寨內所有人用好奇驚恐詫異呆滯的目光聚集著,自己就彷彿是個異類一樣,吟兒大怒,一邊忙於消化,一邊用筷子狠狠地拌飯:「好吃,真好吃……最喜歡用菜拌飯了,有什麼菜就拌什麼……」說著說著把多餘的菜往飯裡倒,再繼續攪拌一氣,即刻她碗裡飯菜慘不忍睹,吟兒臉上滿是殺氣:「不管你是什麼菜,你來一個,我拌一個!」勝南這才察覺她是吃不下去了,她這麼一恐嚇,倒是有幾個膽小的敵人悄悄地往屋外跑,勝南笑著看吟兒,她做事情向來都是劍走偏鋒,可愛霸道好像不屬於江湖,可是她好像是個天生的盟主,無論她做事怎麼奇特,總是勝利的歸屬,而且,一瞬間發現她好像長大了,眉間盡顯的殺氣,告訴勝南吟兒的自信心已經回來。

  夔州之役,不僅是抗金聯盟奠基之戰,幫盟主找回信心更是一個重要的任務。現如今,戰勝的曙光即將出現,盟主的恢復更令勝南增添了不少把握,吟兒就像是一個、有關於勝利的預言。

  

  勝南目光移向寨外,已然雨過天晴:「吟兒,考你一個問題。天放晴了,你準備去屋子外面曬太陽,可是門口卻有一張凳子攔路,你該怎麼辦?」

  吟兒繼續剛才的凶狠:「要曬太陽,當然先把絆腳石除掉,我肯定是將那凳子拆了散架!」

  就知道她會這麼回答,勝南一笑:「狠了一點啊,可以不拆凳子的,要曬太陽,當然是把凳子端起來,帶到屋外坐著曬啊。」

  吟兒一怔,也笑自己想問題總不拐彎,勝南起身來:「走吧,端著我們的凳子們去曬太陽。」

  

  堅持不懈、牢牢膩在林鳳二人左右長達一個時辰之久的奸細們,人數漸有增減,最終趨於平衡,吟兒心裡算計著他們的武功高低,知道要突圍很簡單,就怕這些奸細跟丟了人在附近胡亂地掀起事端,吟兒邊策馬邊伸手探劍,最乾淨利落的,就是動手把他們消滅。

  「不必動武。」勝南以刀輕碰她劍,低聲阻攔,「快到目的地了,給主人留點清靜。」

  「不殺他們?」吟兒一愣。

  「據說這位船王,不喜好殺戮。」勝南輕聲說。

  「笑話,我殺戮,也是為了他將來安全。」

  勝南搖頭:「用不著咱們殺戮,有人會幫我們保證他將來安全。」

  「有人會幫我們?誰?」吟兒左顧右看。

  勝南笑著指著他們適才經過的地方:「古人會幫我們,這古人來頭不小啊,諸葛孔明的岳父。」

  吟兒一愣,回看來路,隱約有舊時戰場演兵設陣的影子,箕張翼舒,鵝形鶴勢,聚石分佈,宛然尚存,哦了一聲:「你說的,可是孔明先生名滿天下的八陣圖?」

  「孔明的『水八陣』在城西,今天水勢很大咱們該無緣看見,城東這個,是『旱八陣』,別看它沒有水八陣那樣有名,比起水八陣來,有過之而無不及。」勝南下馬去撿道旁麻石留作紀念,「當年東吳大將陸遜火燒蜀軍連營七百里,劉備落荒而逃,陸遜窮追不捨,差點就將劉備俘虜,正是那八陣圖,陷得陸遜殺不出陣來,陸遜的待遇,跟著我們的那幫敵人該享一享了。」

  「你是說,他們陷入了『旱八陣』裡?」吟兒一驚,不錯,適才在路上勝南帶著她東繞西藏,還走了個回頭路,現在一想,勝南是把他們引進了旱八陣,然後又帶著自己繞開了走的。據悉八陣圖威力了得,闖入門裡,便即狂風大作,飛沙走石,遮天蔽日。入得死門必死無疑,進得生門九死一生,雖無一兵一卒,可比十萬精兵。

  「這麼多年過去了,不知八陣圖有否失效?」吟兒有些擔憂。

  「即使不會像從前那樣天昏地暗,也會累得他們迷失其中,他們找不著方向,縱然能出來,還哪有閒情逸致去搜查我們的蹤影?只怕都要失魂落魄,無功而返了。」勝南上了馬,笑著掂掂手裡的麻石,「咱們的凳子們,將要在其中曬了太陽再曬月亮。」

  吟兒嘆了口氣:「孔明先生若是知道了『死諸葛困死活奸細』,不知是哭著呢還是笑著。」

  「不是孔明先生的,是他岳父的。」勝南笑,「若有一天,定要學會這八陣圖的陣法。」

  走著走著,不覺目的地已經到了。「船王便居於這附近之處麼?」吟兒看這邊風景甚好,能一睹江流縱橫天地間,應該是勝南喜歡的景象,偏偏自己,卻每次都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歇歇腳。

  「是這附近,咱們借得了足夠的船隻,東面會見金南人,西面接洽金北人。」勝南的語氣裡,吟兒可以清楚地聽見必勝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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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臨江行,夔門借舟,旱八陣曬敵

    空氣中有悠揚的琴音,沒有悲亢激昂的節奏,也不是小橋流水的情調,甚至聽不出一絲情感。是空鳴,其中似有期待,似有絕望,也有一種擔心。

  看到路人指引的船王住址時,正好有個瘦骨嶙峋的小子推開柵欄要出來,看他身後背著的藥材,吟兒推測他是個小大夫。怪哉,難道是船王生了病?吟兒上前去問,近看才發現那小傢伙原來是個女孩,趕緊把稱謂換成「姑娘」,吟兒打量著她容貌還好,卻骨瘦如柴像沒有吃飽飯的孩子,心下奇怪:「請問這是船王家嗎?船王可在家?」

  「您二位來找我師兄?請進請進。師兄在彈琴,你們稍稍等片刻。」她笑著,很純真的表情,和柳聞因的年齡相仿,卻沒有聞因生得俊俏,卻因為她的瘦弱,惹得吟兒憐惜。

  「船王的師妹,竟然是個大夫?」吟兒心里納悶,其實也沒什麼說不通的,他們的師父精通各種行業罷了。

  「蘭山,你先招待客人,待我將這一首曲子彈畢。」在內彈琴的船王忽傳一句,實為對盟主的大不敬也。這船王個性也真彆扭,隔著簾幕看他容貌不清不楚,他很忙,說完這一句,立刻繼續撫琴。

  可是吟兒卻沒有爆發脾氣,聽得這句以後,驀地神情黯然,勝南不禁也一怔,「蘭山」,怎地這麼巧,是大夫,都叫闌珊嗎?勝南只是根據這樣的一個表情,就猜得出吟兒是在刻意地忘記越風,卻無論如何也忘不掉。

  勝南迴頭去問這丫頭:「姑娘是叫蘭山?」

  丫頭略帶疑惑地看他:「是,在下名叫賀蘭山。」

  勝南和她一照面,也覺有些熟稔,賀蘭山的驚愕更甚:「您不就是昨夜那位,在灩澦堆救我性命的大哥?」吟兒一驚抬頭,勝南微微一笑:「是與姑娘的緣分。」

  「怎麼?昨夜你與這賀姑娘見過?」吟兒奇道。賀蘭山點頭:「昨日我去灩澦堆出診,救了人性命反被那惡人扔下了江水,幸好有這位大哥路過相救,否則,我哪有性命在……」

  吟兒點點頭:「難怪勝南你說灩澦堆有金人的蹤跡,原來是遇見了這樣的事情……」

  「這位姑娘,到真是咱們這一戰的引路人。」勝南不禁感嘆這人世之小。

  卻聽那簾後撫琴的船王問:「我從來便想,江湖與俠客互不相容,俠義心腸,怎會在爾虞我詐的江湖上存活許久?還望林兄為在下解答。」

  勝南吟兒皆一愕,想對面此人神機妙算,估計已知他二人來到的身份甚至原因,吟兒有些緊張,勝南當即回答:「行走江湖,對付不同的人自然是用不同的心腸。船王不在江湖,所看那江湖上的爾虞我詐其實只是片面景象。」

  「那麼林女俠,江湖是什麼?」船王猝然提問,竟稱呼自己是林女俠?吟兒心裡咯噔一聲,差點被這句問跳起來,強裝冷靜漠然作答:「船王,我不姓林。」

  「江湖是什麼?」船王再問,語氣並不友善,吟兒心想,我不可能拿我那四句論江湖答你吧,心念一動,不能再耽誤時間,「江湖是以暴制暴的地方,跟蠻不講理的人,就只能講蠻理,跟橫行霸道的人,就只能蠻橫著幹!」吟兒繼續說,「船王想必知道我們來借船的原因?就像這次,不屬於夔州的人和東西,都必須攆出去!」

  船王忽然繼續撫琴不理會她:「民眾安居樂業,和平維生不好麼?你們以暴制暴,覺得自己初衷對嗎?你們好戰,卻真正破壞了和平……」

  吟兒一愣,船王這一論,當真給他們的這一戰以至於將來的金宋之戰,定下了惡劣的評論,好戰者,何來的俠義心?

  勝南笑而否決:「和平?什麼叫和平?和平是和睦而平等。我們和睦麼?邊關上仍然騷動,盜寇成災,百姓水深火熱走投無路,金國組織更是肆無忌憚任意妄為,甚至此次有兵將潛入夔州破壞聯盟,船王可以知道他們居心何在!我們平等麼?現在朝廷和金廷的關係,是侄兒和叔伯的關係。和平,若再不真正實現,所謂安居樂業,怕要變成安逸存活,樂不思蜀了。」

  「說的,也是有一番道理。」那船王停止撫琴,「林少俠和家師描述的一模一樣,是堅決的主戰派。」

  「不知尊師是?」勝南疑道。

  「家師說了,若你在七月十九,真讓金人絕跡夔州,他自會與你相見。」那船王收拾著琴,從簾後出來,也只是三十多歲,年輕有為,自是值得他高傲高傲,這模樣,到像極了一年前的宋恆,遇見獨孤清絕之前的宋恆。吟兒想,以後我到這裡來搶你的生意,看你還驕傲。

  勝南卻聽出弦外之意:「船王是要饋船與我抗金聯盟?」

  「就算家師不吩咐,就算蘭山沒有被你搭救性命,我也要饋船。」船王一笑而過,「你二人說的有道理,不屬於夔州的,自然要攆出去。否則,不是真正的和平。」

  賀蘭山面露喜色:「師兄方才,原是故意為難?」

  船王輕聲道:「不過,家師有個條件,如若開戰,需讓蘭山去打頭陣。」

  吟兒一頭霧水:「為什麼?」

  船王看向賀蘭山:「蘭山,你同他二人一併去參戰,師兄在這裡等候你的好消息,有多少船去,至少有一半的船要回來。」

  吟兒繼續摸後腦勺,暗暗想:這藏在背後的船王師父,又該是一個諸葛亮,神機妙算到這種地步,能算出自己姓氏真是不賴。這賀蘭山的頭陣,估計也內藏玄機。吟兒突然問船王:「敢問船王,這一戰我們的勝利的把握有多大?天機可否洩露?」

  船王面色凝重地轉過頭來,卻搖搖頭:「只送二位一句,此戰多有變局,處處小心為上。」

  勝南聽他此語不像有假,輕輕點頭接受這句忠告,不錯,這世上有很多事情,無論誰也算不出來。

  

  山嶽潛形。

  有些地方,生來就逃不了戰。

  臨陣佈局,即將與勝南吟兒一同接洽金南敵人的,是風行夫婦、李君前、葉文暄、海逐浪。頭陣的確留給了賀蘭山,以償船王借船之恩。

  「毋庸置疑,敵人是金南前十,除卻第四第十未至,第六石暗沙已死,第七魏南窗重傷外,理應都會參戰。陵兒你於後方督戰,風行對付東方雨,君前應敵完顏猛烈,詭絕便交給文暄,海將軍指揮戰事,想必海將軍最擅長這種類型的交戰。」

  海逐浪收斂不住傳說中他的無限豪爽:「林兄弟放心,豈有海盜怕江浪的道理!」

  吟兒不理解,像海逐浪這樣一個表面看來大大咧咧的粗人,怎麼會被宋恆說成叛徒,他身上到底出了怎樣的事情,他如果沒有錯,豈不是說天驕錯了,宋恆錯了?

  「我負責處理黃鶴去,吟兒你該和小王爺比一比劍了,他是金國著名的『劍痴』。」勝南的命令一下,吟兒早便將雲藍說的話拋到了九霄雲外。打完了陳鑄,再去斗小王爺,勝南沒有想過,這樣會把吟兒推向更危險的境地。

  金陵看吟兒連連點頭的模樣忍不住半開玩笑:「勝南你真是偏心,把金南第九給宋國第一打,卻把金南第二的東方雨強塞給我天哥。」

  吟兒一愣,隱隱嗅出金陵的故意,再看勝南,他也笑了:「排名不分先後。」隨後正色說:「不過,大家都要小心,他們的武功都不容小覷,切不可掉以輕心,東方雨一掌就可以山崩地裂大家都見識過,完顏猛烈移形換影的技巧獨步天下,詭絕在作戰的時候可以花樣百出,小王爺劍法更是爐火純青直逼盟主。」

  金陵暗笑,勝南還是在捧吟兒,可是他做得也不錯,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要避免輕敵,唯獨吟兒卻需要誇獎需要捧,最怕的,便是吟兒灰心喪氣,金陵走到吟兒身邊握起她手:「鳳姐姐,抗金聯盟的奠基之戰,輸什麼也不輸面子。這一戰,你一定要樹好你的威風,要記住了,盟主在,抗金聯盟亦在,盟主不倒,抗金聯盟不倒。軍心凝不凝聚,首先就看你堅不堅定。」

  勝南點點頭:「不錯,吟兒,金人可能會著重地對付你,想擒賊先擒王,逼迫你先投降,不管開場敵人是誰,你都要記得四個字,死不認輸。」

  「好!」吟兒堅定點頭,「死不要臉,死不認輸!」

  眾人都臉色一變,怎麼又多了「死不要臉」在裡面啦。偏偏還說得這麼堅定這麼順。

  

  「可是勝南,金南前十,還有一個強敵你沒有說。十個去了四個是六個。」陵兒心思畢竟細膩,吟兒一怔,掐指一算的確還有一個勝南沒有說。

  「是,金南第一,賀若松,也只有他,能在黃鶴去之外屯兵,不受黃鶴去控制。」勝南輕聲說。

  「賀若松,我是再熟悉不過了。」風行一笑,「我們掌法界的老祖宗,他的絕活名叫『寒浸掌』,寒意、內力和掌法融為一體,今時今日,無人可破,因為這三者不僅相輔相成,就算拆開來比武,賀若松都當仁不讓是當世絕頂。」

  「原來是這樣,壓軸的永遠是最強的。」吟兒自感嘆。

  「哦,那玩意很邪門,聽說大多高手敵得了他內力和掌法,卻破解不了他寒意!」海逐浪回憶道,「傳言著了他的道,身體就會瞬間結冰,從兵器傳遞到全身。被賀若松這麼一冰封,除非你內力比他高強得多,否則根本無力突破甚至無法動彈。」

  「是真是假?瞬間結冰?」吟兒一怔。

  「可能與他所練內功心法有關,我記得薛無情就可以用內力聚出真火來,若非親眼所見,也以為無稽之談。」勝南一笑,「見識的人多了,奇人早該不足為奇了。」

  「這倒也是,我當年去流求島上搜刮財寶,認識一個幫主,他一旦要練內力就集合幫眾去跳海,結果還挺奏效。」海逐浪好像開始打誑語了。勝南微微一怔,吟兒已經對此產生了興趣:「真有這麼怪異的人?」「是啊!」海逐浪擁有了短刀谷之外的第一個聽眾,顯得非常興奮,「就是這幫主,纏著我要送刀給我,硬要留我做他女婿。看,這口掩月刀,就是他強行送我的。」

  勝南也不知是該信還是該不信,也到後來才知道,這是海逐浪吹噓自己的必吹語句,旁人都吹噓自己本領,唯獨海逐浪愛吹噓自己受女子歡迎。

  言歸正傳,金陵略帶擔憂地看向勝南:「那麼,賀若松一定是找你作戰。他對你有仇恨,因為是你下令將冷冰冰強行扣住了,他會刻意地來對付你。」

  看勝南神色嚴肅地點頭,海逐浪哦了一聲:「這麼說來,是林兄弟來應戰賀若鬆了?唉,怪只怪天驕有事在身,否則,到可以幫忙應戰。」

  「不必請天驕相助,短刀谷事情太多,大理的據點也還沒有安妥。」提及大理,勝南不可能想不到玉澤。

  「我還是一句老話,珍惜眼前人。」看他掩飾神傷,陵兒一笑勸慰,「世上好女子太多,比如雲煙姑娘,還有別人,都一樣地對你好。」

  吟兒低下頭去,陵兒的每個字都在暗示,她都聽得懂。一樣地對勝南好,可是勝南卻不能知道,不是她不想勝南知道,而是她不知道勝南知道以後她該如何是好。

  勝南對情事卻顯然不及戰事用心:「這些還是容戰後再說。對了,陵兒能幫我找些鹽來麼?」

  「鹽?」陵兒一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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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灩澦堆,石險火凶,駭浪與天浮

    灩澦堆可堪承受戰亂?

  岸的堅韌,推翻水的洶湧。石的狡黠,嘲弄浪不轉彎。現如今,整個金南,只剩幾人沒有失敗過?自己的失敗,只能成就敵人的輝煌。

  黃鶴去凝望不遠江面,金南的最後一方勢力,是賀若松最先儲備於此的,明天,將要由賀若松率領金南前十的全部,給抗金聯盟致命一擊。

  回想前幾日魏南窗逃回之後,受傷昏迷,軍內醫治無效,眾金將只得求助當地大夫的診治,所有醫師,都說魏南窗身中劇毒——中他自己靈蛇的劇毒,賀若松獲悉了他傷勢,陰著臉不說話,輸送了內力給他抵著,一轉身就將診治的大夫拋下江水盡數滅口。黃鶴去不喜好他的暴戾,卻因負罪無權發話。

  此刻,唯能寄希望於出其不意,挽回局面,和小王爺和解,也讓金北前十看清楚金南實力。

  

  恰在此時,一葉扁舟在江上隨浪起伏。

  黃鶴去為人謹慎,騰空而去,瞬間已至那小船之上,帶著嚴厲的口氣質問:「什麼人?!到此作甚!」不管那人是冒失是故意,他看見了自己的軍隊,就只能先行擒拿。

  那小女孩嚇得臉色大變:「我……我……只是過路……」

  鶴去不作思索,立即擒拿,也並未要那女孩性命,誰料這一掌急速,卻沒有成效,那小女孩先是一怔,立即就以一個粗糙的招式回擊了過來,奇也奇在,她出手動作粗製濫造,宛然是個江湖門外客。

  但就是這樣一個動作,個中玄機竟高出了自己的這精緻一掌,她顯然沒有意識到她用的那個叫做「武功」,卻用她若有意若無意的一掌,駁回了黃鶴去凌厲的攻勢!

  黃鶴去頓時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厲聲喝:「你!你是誰!」

  那女孩嚇得大喊:「師父!師父救我!」鶴去冷道:「沒有骨氣!凡事得靠自己!」那女孩被他面目一嚇,緊張地不知所措,繼而在鶴去面前放聲大哭,鶴去一把制住她:「你師父是誰!他叫什麼名字!?」完顏猛烈將船移近:「出了什麼事?這種天氣也有人敢過路?」

  便即此時,山崖上忽然一聲巨響,緊接著塊塊巨石瞬間襲落,完顏猛烈受夠了那日屋椽倒塌之苦,一見石落,駭然回頭,鶴去一邊穩住麾下兵士,一邊傳令:「猛烈,通知賀若大人,備戰!」聞訊而至的陳鑄接替完顏猛烈迅速指揮備戰,端的是將帥風度,可是,鶴去的心卻無法安穩——眼前,一隻規模不小的船隊正由東駛近,明明江水湍急,自然不可能是當地民眾,等看清了來人面貌,證實了戰事即發,鶴去的心情猛然一墜。

  晚風吹送,先發制人的,竟然又是敵人。

  迎面最醒目的一隻小舟上,有他們不能忽略的強敵,林阡,鳳簫吟。

  之後,對手還有李君前、厲風行等人,是啊,抗金聯盟其餘的力量,自然正在著手對付金北的解濤……

  

  鳳簫吟提劍而起:「黃鶴去!放了無辜!我和你決鬥!」

  黃鶴去嘴角一絲冷笑:「你怕是沒有見過我真功夫!」

  鳳簫吟哼了一聲:「你見過我真功夫了麼!」

  黃鶴去先一怔,即刻笑著對手上這打頭陣的小姑娘說:「你到該跟這個盟主學著點,有些傲氣!」說罷便將賀蘭山扔了回去,勝南伸手將她截住,同時吟兒已單身出船,等候他絕漠刀帶船赴戰。開場霸氣,吟兒分毫不輸。刀劍交鋒,只是片刻之間。

  君前回想起吟兒在淮南水戰敗給葉文昭的情景,有些擔憂:「她不諳水戰。」勝南點點頭:「盟主之威不可失,我們見機行事。」賀蘭山拭乾眼淚:「師父騙我,他還說好玩的。」勝南微笑拍她肩:「蘭山,你做得很好。」立即差人將賀蘭山帶到安全地帶去,低頭看腳下衝擊著船側狠絕的江浪,抗金聯盟雖然佔得先機,卻首先要面對江流的驅逐,但此番交戰,逆流的,未必就只有抗金聯盟,只要身處在灩澦堆,任何位置都是風浪的敵人,不管是岸是人。

  天氣越惡劣,天時地利的影響就越小。敵我雙方,都或多或少帶著對環境的畏懼,駕船開始往敵人的方向駛近,沒有誰躲得了。

  天色一點點地變暗,風浪不帶任何感情穿梭於戰局,黃鶴去與鳳簫吟交戰陣前不過片刻,已有一船分崩離析不知屬誰,待到同舟交戈以後,形勢更險更難控,看他二人時而躍起騰空,時而縱身落降,根本難測誰優誰劣。許是劍蠻橫,許是刀凶狠,眾人最擔心的,竟是他二人腳下這脆弱舟楫,如何忍受得了內憂外患,避免檣傾楫摧的下場!

  刀劍擊,內力抵,濕了千帆,翻了萬浪,在水間來回起伏的,還有微弱零碎的夕陽。百招方過,隨之發現,黃鳳二人交戰過快,竟害得船與浪悉數旋轉,全然失向。波瀾傳遞到勝南眼下,這情勢,怎一個闊字了得,偏偏發生在狹長的古渠,便只得疊成數層,反覆推進,聲勢浩蕩,難猜,究竟是旋風在玩舟,還是「旋舟」在弄浪……

  靈幻,本可以牽引磅礴。吟兒的一劍十式,早就挑戰得起黃鶴去絕漠之寬!勝南注視著漩渦中面不改色的吟兒,之所以首戰交託給她,是信賴她,也是在扶植她,劍法不容忽視的吟兒,唯一要進步的地方就是對戰時候的認真細緻,此刻她早將浪潮置之度外,顯然她為的,已經是整個江湖!勝南不禁微笑,吟兒從來不會辜負他希望,她不愧是他的盟主。

  黃鶴去雖然帶傷在身,畢竟閱歷較深,兩百招之後,吟兒依舊無法突破,葉文暄看吟兒劍法,依稀是金陵比武招親時她打敗自己的劍局,稍有變化略見迷離,眼看著吟兒劍局即將成功,還是被黃鶴去搶先一步,想不到適才竟沒有發現,黃鶴去也在佈置刀局,文暄微驚,要說佈局之周密,吟兒終究輸了一籌。此刻絕漠刀一刀致命,吟兒在眾人驚呼聲裡無暇躲閃,但背對著眾人的她劣勢下臨危不亂,猛然奇速回擊,一劍突出重圍,以其靈巧特色迅速維持平局,動作之快稍縱即逝,眾人嘆息之餘不免有憾,君前不禁讚道:「自救之快,怕是誰也及不上鳳簫吟!」勝南點頭:「三清山劍法不依章法,超於世外。高妙之處,該就是動時慢,成效大,後發而先至。」葉文暄一愣:三清山何時出過這等一流好劍法?改天倒要好好請教小師妹……

  饒是作為對手的黃鶴去,為適才吟兒自救的一劍也不免喝了聲好:「設局好,救局也快!」

  吟兒一笑,語帶盛氣:「留到你輸了之後再讚我!」眾人之心為之一振,這句盛氣凌人,饒是遠一些的敵人陳鑄,聽見了都微微皺眉,再看看他身後觀局的小王爺,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脾氣和小王爺一模一樣!

  已然維持了兩百招以上的平局,吟兒劍法面對黃鶴去毫不遜色,愈加亮眼,勝南知道,時間越戰越長,卻對抗金聯盟越來越有利……

  

  暮色消,初月白,簫聲蕩。兩軍對峙,箭在弦上。

  生死全賴一舟上,勝負卻引兩存亡。

  陡然間,無論敵我,皆能明顯看出變局——

  吟兒的劍法,驀地一蹶不振,一落千丈,一敗塗地……也才第三個一百招起始,吟兒卻忽然吃力到手忙腳亂,是光線突暗,是耐力不足,還是狂妄的報應?吟兒極力地招架,負隅頑抗,呼吸倉促,面容卻浮躁。

  「此戰多有變局,處處小心為上。」船王的話迴蕩勝南耳畔,主將爭鋒,明明瞬間之前還是平手,千算萬慮,終有一失。

  穿過各種猜測和擔心,還可以聽見,江面上有一首輕微的曲子。

  簫聲,勝南對敵時如仙樂可救局的簫聲,每次都會令勝南舒心,現如今又一次迂迴在江面,無視形勢的僵持。

  正是這簫聲,到了吟兒的耳裡,卻起了全然相反的作用,令她揪心……

  唯有勝南一個,知道簫的主人姓洪名瀚抒,吟兒並不知道,但是吟兒不喜歡,經常在夜裡因之噩夢,也不只一次向勝南抱怨過,說這簫聲太詭異,害得她夢裡無數次自殺……

  更何況,瀚抒這次吹出的音樂,曲調太明顯,一聽就是《鳳求凰》,吟兒怎可能不糾結……

  洪瀚抒不該在這當兒吹曲子,而且吹和越風有關的曲子!

  然而他又哪裡知道自己傍晚的思念會令吟兒分心?

  冥冥中相愛,冥冥中相剋。

  

  天一步步變黑,由火把燃亮江面,簫聲不斷地重複出現,吟兒的劍法,隨著心的脆弱而防不勝防,靈幻與縹緲刻畫得太勉強,漸漸消弭風浪間。對手忽弱,黃鶴去豈能不看個清清楚楚,手起刀發,趁她招式虛空,一刀奮力疾斬,吟兒一劍險急擋落,無力持平唯能退而守之,巧妙換手迎戰,帶劍邊撤邊防,黃鶴去刀佔上風,趁勢直追,力道劇增,毫不留情,吟兒迫在眉睫,絕處求生,連連後退,極力自救,卻也看出,吟兒尚存潛力被簫聲消耗殆盡,此時她僅差數步便至船末,一不留神便即落江。

  絕漠之寬,控他人之長,陷對手自失方向。現今吟兒心魔被觸,短處接二連三地暴露,長處也顯然在被迫演化向短處!那握劍的感覺無處尋起,剛克服障礙伸手可觸,卻一碰就破飛速離散——快有何優?竟每招每式露出紕漏遭逢打壓;幻有何用?徒迷失了自己的眼,被敵人當笑柄,簫聲攻心,金刀逼身,身心俱疲……

  當越風的往事被勾起,吟兒就再不是盟主,只是在蒼梧山上,作為破壞別人感情的第三者,被當眾摑掌羞辱的、並應有此報的壞女人而已……

  實力懸殊,吟兒的一手好劍等同於累贅,整個戰場,生輝的是刀,不再有劍。

  

  吟兒,在難測的簫聲裡,失敗。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0:25
第245章 灩澦堆,石險火凶,駭浪與天浮

    強光灼眼,銳勢壓心,惜音劍再怎樣輪廓鮮明,都已然被巨力沖垮,劍法所有的精髓,皆被絕漠刀沒收。

  「靈」反作「鈍」,「幻」淪為「乏」。

  吟兒滿頭冷汗,身體卻大汗淋漓,既冷又熱。是,影響自己的是簫聲,而擊潰自己的卻是頭頂這鋒刃,這一生,曾以靈幻繚亂過多少敵人的眼,這一瞬,自己竟也會眼花。

  作繭自縛。長處短處,一無是處。

  忽然,想起自己心底憧憬的隱居生活,不想做盟主,想離開江湖——敵人太多了,無論如何也殺不盡,一個比一個強悍,當他們鋪天蓋地的攻勢終於被艱難地撲滅,他們又一輪的攻擊卻接踵而至,還告訴自己方才他們只是牛刀小試,舊的沒有去,新的還要來,越來越多,越來越威猛,所以,自己被壓迫得很緊張,煎熬得太沮喪——為什麼要領導這抗金聯盟去明知不可為為之?因為女流之輩的緣故,還常常要被指手畫腳不信不服,自己明明想退,想投降……如果,可以在這裡,向黃鶴去認輸……保存好性命,然後隱姓埋名,叛離江湖……

  吟兒想笑,臨危就亂,居然因為不想去死而產生這種可恥的念頭,吟兒當然退不得,退後是抗金聯盟尚未穩妥的基業,她要真是苟且偷生出賣了自己的聯盟,她不但不配叫林念昔,還玷污了鳳簫吟這名字!

  狠下心來,決定不後退,為之留下。

  命可散,軍心不可散。

  扣緊了手中惜音劍,沒有特色,失去聲勢,只是救命一劍,迎來的一定是鮮血淋漓,甚至自己,會成為刀下亡魂,便那樣殘酷,也是堂堂一個盟主在交戰時不幸戰死,而不是投降慘敗,不要如洪瀚抒說的那樣——「空設的盟主」「西夏人和金人的笑柄」,別的人,有多少個別人,在等著看徒有虛名的宋國盟主投降,在等著看年輕的抗金聯盟不堪一擊!

  要和勝南一樣,不認輸,不承認失敗!

  對,勝南要我記住的,死不要臉,死不認輸……

  滿足,榮耀終於找到歸屬——刀光籠罩自己的同時,再也沒有覺得自己不是盟主。她鳳簫吟是盟主,是新成立的抗金聯盟第一位盟主,要和勝南一起,贏這場奠基之戰!

  也便是這一刻,同樣沒有一個旁觀者敢再質疑她。

  首當其衝,寧死不退,非能者,豈可居其位!

  

  卻當然不可能犧牲他的盟主,不遠的將來,勝南要帶著吟兒一起,為抗金聯盟拓荒!

  飲恨刀不由分說,強行插入戰局。

  當黃鶴去一刀狠絕地穿過鳳簫吟的阻隔,當吟兒一直沒有後退也根本沒有倒下,當所有人窒息當場無力動彈。吟兒的左肩,和絕漠刀相擦,忘記去度量那一刀的力量,只看見另一刀的份量。衣早已破損,血開始滲透,有什麼好擔憂,受傷流血是家常便飯從小到大;有什麼好懼怕,死之一字離自己太遠,不用移動一步也特別安全,因為有他在自己身前保護。但這一刻保護和以往不再一樣,此刻我們,都是戰士。吟兒忍不住,身在鋒刃不遠,面上露出微笑。也只有她一個人可以聽見,他在救她的那一刻說給她的話:「不必去聽,不要去想。」

  是,不去聽,不去想,越風在很遠的地方,勝南卻在自己能觸摸的位置。

  戰亂,戰亂的時候,天空忽明忽暗,她最大的幸福,就是和勝南一起並肩作戰。

  近處兵卒,在吟兒劍敗勝南入局的最初,不再安靜,進入交鋒。須臾,武器中揮霍出的儘是焦躁狂亂,若獨獨挑出一幅單打獨鬥也許同樣激烈,卻無法傳遞到整個戰場。雙方的一眾主將未正式宣戰,臨陣士兵便猶如水面漂浮的浮萍,穿插入對面同樣面積的水草,才開始糾結纏繞,一時根本難見進退散聚。只知江水在沸騰,火把愈燦爛,戰線還在輕微地拉長,規模卻沒有蔓延多麼廣泛,宋軍適才易帥之舉,更使得這作戰契機撲朔迷離,不知鳳簫吟之敗究竟有利有弊。

  黃鶴去咬緊牙關,時隔一年重逢飲恨刀,果真對手武功是一日千里,刀意激越磅礴不改,招式脫離先前匱乏虧空,更可怕的,是自己不知他的內力長進了多少,來不及窺探,甚至沒有方法去找他弱點,畢竟今時今日,他再不是那個在黃天蕩孤軍奮戰的小子,反而自己,被他逼到孤掌難鳴,黃鶴去只能猖狂地笑:「怎麼,盟主敗了,只得找援手麼?」

  宣揚鳳簫吟的失敗,只是為了鼓舞麾下作戰的士氣,也是為了諷刺飲恨刀從旁插手,恢復正常呼吸的吟兒正試圖脫離那簫聲的困擾,倚劍站在原處駁斥他:「敗了?我沒有認輸沒有倒下,算什麼失敗?」

  完顏猛烈暗笑一句狡辯,卻料不到也不相信,宋軍之中立即有人相應:「盟主在,聯盟亦在,盟主不倒,聯盟不倒!」陳鑄聽出敵軍士氣不減反漲,卻不得不清楚——戰場上,自欺欺人也是一種手段,偏偏多少兵將,都寧可被矇騙!

  那來自於抗金聯盟的團結一致總算回報給了吟兒最貼心的補償,吟兒忽然覺得,這一望無際的火焰,造就出了永晝之夜……

  

  黃鶴去吃力地抵抗飲恨刀的步步緊逼,是,對手在復仇,復黃天蕩暗殺之仇,不,對手的刀意比復仇還要廣,也對,他林阡哪裡會只屑於復仇,他的思維怎麼可能只停留在淮南一個小小的黃天蕩!飲恨刀裡呈現出的,是無垠疆場,是無際天幕,是無邊海嘯,在無法覽盡的廣袤之中,絕漠刀像一顆塵埃劇烈地飛旋,似乎是在燃燒,卻即將墜毀……黃鶴去突然想承認,這樣的磅礴,太恐怖,因為這磅礴帶來的浩蕩感覺,近乎有些「空蕩」,彷彿,被飲恨刀吞沒的不只絕漠刀和黃鶴去,林阡自己也幾乎已經看不見蹤影,金宋雙方的兵將們,更離這刀戰太遠、太久,刀的年代,像沿襲自上古……黃鶴去的眼和心,在飲恨刀的宇宙裡,越陷越深……

  在小王爺身邊督戰,陳鑄不禁生疑:「曾聽黃大人說過,林阡內力有缺,為何觀時卻不見?」小王爺哼了一聲:「哪裡有缺?林阡內力,明明就是一等一的高手。」賀若松微微蹙眉,只怕小王爺對黃鶴去更加不信,賀若松嘆了口氣:鶴去啊鶴去,如何能翻身,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黃鶴去自然沒有轉機。

  被飲恨刀徹底馴服,黃鶴去狠狠摔開好遠,支撐著佔據船頭,背上舊傷和胸口新傷齊齊作痛,黃鶴去一時難以掩飾敗局,站立不穩,再度倒下,想以手支持身體的虛弱重新起身,手卻不堪重荷不聽使喚,血不停地從胸口迸裂,林阡和鳳簫吟站在船的另一側,刀劍已收,鳳簫吟的臉上,還明顯帶著惻隱。

  黃鶴去冷笑著注視他二人:「既然盟主堅稱自己未敗,為何林阡你要易帥?莫不是覺得她是女流之輩,無法統領這聯盟?也是,她敗了,你勝了,倒是可以說明一切。」

  吟兒明顯知道他不是打擊就是挑撥離間,雖不難受,但也難堪,卻察覺到身前勝南的魄力,他轉過身去,對著慢熱的戰局大聲粉碎黃鶴去的企圖:「咱們抗金聯盟的盟主,是女子,卻不讓鬚眉,那我們這些鬚眉,是否該更加無畏!」

  一句話,一道命令,一種力量,比任何刀劍都強。

  戰事,是從某一個無法明確的時刻形勢突變的,也就是彈指之間,江水像被扯裂的幕布,船是橫行其上冰冷卻銳利的武器;爭鬥,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說停下就能停下,但可以有人給之以導向!

  吟兒瞭解,有時候,一轉身,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會變,可以談笑風生的戰友們,在面對敵人的時候,瞬息就換了一張臉,一個表情,一份信念。她激動地看著這一切——

  

  上一刻,她一個人,在捍衛他們所有人,這一刻,他們所有人,同樣在為她,廝殺。

  就是這樣的一群人,尋遍哪裡,多少個世紀,都沒有另一群可以來替代啊……

  

  與此同時,小王爺壓低了聲音發洩憤怒:「黃鶴去生有反骨,偏偏要順著抗金聯盟的意,摔倒在船上!」

  陳鑄一怔,對,抗金聯盟說什麼「盟主不倒、聯盟不倒」,現如今黃鶴去這一倒,卻讓金人順著意思挽不回局面了,黃鶴去傷勢果真有這樣嚴重嗎,他會不會真如小王爺想的那樣,並不完全忠誠,他會不會是故意倒在船上,去成就宋軍士氣的……

  賀若松冷冷咀嚼著小王爺的話,銳利的眼立刻擒住了黃鶴去對面的林阡與鳳簫吟:此盟注定二主……

  帶兵最多的黃鶴去,比誰都深知自己這一倒的惡劣,嘶啞著聲音作最後的凝聚軍心:「七月十九,抗金聯盟,絕跡夔州!」

  「絕跡夔州!」「殺!」

  

  四面圍來的金兵金將,試圖堵住八方湧出的宋人宋船。

  混戰中,迷失了狹谷的寬窄,忘卻了浪花的高低。

  生逢亂世,誰人能不污濁一次。

  東方雨、陳鑄、完顏猛烈果不其然,同時出戰,迎去的,就該是我們抗金聯盟同樣武功卓絕不容小覷的人才——厲風行、葉文暄、李君前了。

  今生首度看到如此壯烈的火攻箭淹的場面,吟兒也知道,自己將要這麼陪著勝南,看足足一生,可能更凶險,更殘酷,也更驕傲,更輝煌。

  勝南在保持高度警惕的同時,感覺得到吟兒的呼吸,也不知怎地,有一點想讓時間停在這一刻,不去想戰鬥之外任何一件事,只有此時此地,沒有傷感,沒有傷害。

  沉溺在這熟悉的煙火氣息裡,是,我林阡此生最愛最享受的,便是硝煙便是戰場,終於都來了……

  好高,因能「悟」遠;窮兵,故可「讀」武……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0:26
第245章 灩澦堆,石險火凶,駭浪與天浮

    被決戰之聲恐嚇,江浪極力地維持喧囂也無濟於事,終於不再惡駭天下,淪為人類的配角。

  戰路,從來由徵人開鑿,江上也好,半空也罷,甚至是嶙峋的山石、夾岸的峭壁,戰路上的每一磚,皆由兵刃所堆砌,由硝火所熏染,由江浪所侵襲,由死生來翻新。

  征途,有水與火相陪,有愛與恨相伴,有勝與負相纏,世代相傳,早便無憾。

  浪滔天,曾是梨花的白,沿戰場上經過一行行一列列一排排,染上紅與黑的色彩,逃離這千百年來戰爭青睞的山脈,帶著苦難將永不回來。

  密集的箭矢粘著熾烈的火,分不清敵我,本沒有對錯。

  不見曦月,怕接下來的幾日裡,眼裡腦裡消不去這場面。

  山河滿風煙,此風煙,決非這壯美山河該有的風煙。

  驀然如見風煙居所題:風煙淨,風煙境。忽而漆黑忽而通明的江面,那六個字飄搖不定。

  這風煙之境,不見黃沙漫漫,但聽濤聲滾滾,鼓角聲悲壯,星河影動搖。兵刃相向,結果只能是血肉橫飛、屍骨遍野。也許殺到終結的那一刻,蕭蕭風中,不見獵獵旌旗,只剩下最後一隻孤舟,載著燒焦的不知哪一方的軍士,船頭撞向灩澦堆,船尾還燃著熊熊烈火。

  天空的另一角,卻凸顯一塊青色,好像是夔門遮擋的某個小鎮,那小鎮擁有一條石板路,路的顏色,又或許,是在山頭上可以看見的,白帝城管轄的某一個村落,裊裊盤繞半空的,炊煙的顏色……

  勝南的心,驀然被這強烈的反差一抓——風煙淨、風煙境。

  

  卻容不得半刻的失神,有一個敵人仍舊在虎視眈眈。終於輪到那敵人上場,真如吟兒說的那樣,壓軸的,永遠最強。

  三個彈指,那敵人在被箭淹沒被火主宰的天空裡飛身掠過三十個剎那,矯捷連貫地徒手接下豈止三百支箭!

  一夫當空,萬箭莫開。無法去計較這敵人鬢角的花白程度,他好似處在巔峰時刻太久太穩,每一支染火之箭一旦遇之,全然被他阻截,他彷彿是金軍的保護罩,雙手出招的效果立竿見影,抗金聯盟所有的箭矢都作廢——都被他一個人劫獲,被他緊緊控制牢牢左右,可嘆火還在箭上舔舐,卻對金軍沒有任何威脅!下一刻,這敵人當然就是反手將這幾百支箭發回來,在宋將還沒有緩過神來更沒有任何對策的時候,用宋人的箭回擊宋人自己!

  「少瞧不起人!」吟兒大怒著拔劍要沖上前去制止他,勝南立即先她一步踩上另一隻船,離開她的那一刻,勝南壓低了聲音:「他交給我,你注意著小王爺!」

  吟兒即刻止步,眼前這年事已高的老者,竟要勝南親自去迎戰?難道,他就是賀若松?!吟兒的視線追隨著勝南的背影,手微微顫抖:武功這樣高強,理應就是賀若松,卻不知勝南如何能立足不敗……

  回頭看了一眼血流如注的黃鶴去,這位強敵,曾害得勝南失蹤江湖,卻不也成了勝南手下敗將,吟兒一笑,此刻這敵人殺不殺都一樣了,有些人失去權勢,就什麼都不是。卻在面向黃鶴去的同時,吟兒感應到對面同樣在打量著這艘船的一道目光,驀然抬頭,那目光的主人正巧從黃鶴去的身上移開視線,換作看她,一個照面,怎地竟熟悉?金軍裡那個劍術高強、領兵高妙的小王爺完顏君隱,面容裡除卻一種修養多年的王家氣勢外,多出來的是少年人獨有的盛氣。吟兒一看見這個小王爺,就立即心生狂妄,別以為你能有這氣勢,我就不能有!

  吟兒與小王爺遠距離先以眼神交火,正與葉文暄激烈爭鬥的陳鑄感覺得到,陳鑄心裡更加忐忑:怎麼辦,怎麼辦,若小王爺殺了她,或是她殺了小王爺,我都無法向王爺交待啊……猝不及防,差點被葉文暄一劍刺破衣衫,陳鑄哪裡可能像從前那般冷靜——既要保小王爺毫髮不損,又要護鳳簫吟萬無一失,陳鑄才是這一戰最辛苦的人……

  

  萬般凶險,勝南駛近賀若松的中途,賀若松猛然反手一轉,身邊千百箭悉數發散,低空掃射向近距離列陣周密的宋軍之中,只要賀若松一得逞,先頭進攻的這一眾船隻,顯然要被無數火箭摧殘沖散,縱使不會船毀人亡,也必然是潰不成軍的先兆!

  千百箭封鎖江面,勝南來不及尋找最佳攻戰之地,不假思索即刻飛身而上,攜刀直入箭林火海,刀方動,戰意已足。當他飲恨刀與賀若松帶來的這場浩劫猛然相撞,就說不清誰是誰的災難。

  也許,飲恨刀和每一箭都招呼過,又也許,飲恨刀與每一箭都擦身而過,結果都是一樣,每一箭都脫離了原先軌跡,極少數打入了戰局卻失去了速度,多數胡亂地撞向江上無人存在的方位,在曇花一現之後,熄滅,只在沿岸壁上書刻了些燃燒的炭跡,或是在江面遺留了折斷的肢體……

  卻不可以怠慢絲毫,勝南還未落在安全地帶,就已經遭遇了橫空出擊的賀若松,他是在勝南應戰萬箭的同時出手的,意圖很明顯,是趁勝南未及落下先行偷襲,原本這場交戰就不分什麼前輩後輩,只要能極速取勝,他賀若松在所不惜。吟兒看出賀若松的不擇手段,微微一怔:賀若松,和冷冰冰倒是天生一對,都手段歹毒,一心求勝……

  

  來不及擔心勝南,吟兒忽然全身一涼,剛緩過神來,原是一陣大浪撲在自己身上,衣衫驟然更濕,吟兒大驚失色,適才交戰還只是微濕,這一回卻宛若在水裡浸泡過了一樣……而這陣浪,是那個對手以劍引發的,那個對手——小王爺,他就利用她走神的時間,突地從他坐的位置起身出劍,竟然先對她挑釁!吟兒大怒,提劍橫指:「完顏……阿切!完顏君隱!」不知是氣到了還是凍到了,說完這名字,吟兒身體都在打顫,還不適時地來了個噴嚏,完顏君隱輕功了得直逼風行,幾步路也是踩水而來,踏足吟兒船上,完顏君隱神色冷峻:「盟主,聽說你是宋國的劍聖,小王倒是想討教討教!」

  「我是劍……阿切……聖!不僅是宋國的劍聖,而且是天下的劍聖!」吟兒說的時候,那個噴嚏來的更不適時,饒是處於戰局之中的完顏君隱,都忍不住露出笑來,就這笑容,吟兒忽然覺得有點惘然,這位金國小王爺二十多歲,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長相到很清秀,若沒有征戰沒有江湖,他應該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吧……

  完顏君隱的冷峻也因為那一笑而消除,但他來的目的不可能消除:「等我金國征服了天下,也許會考慮封你做『天下劍聖』!」亮出劍來:「請!」到不失風度。

  吟兒冷笑,也不饒人:「等我宋國征服了天下,只恐你這小王爺英年早逝已然在天上!看劍!」

  小王爺微微一愣,專心迎戰,再不說話。

  遠處,吃力地瞥見這一戰開始的陳鑄心力交瘁——應該不過一百招,他們就會發現,他們的劍招多麼類似,小王爺也許還會發現,專屬於他親生妹妹的那一招……

  因為那一招是由很多知名劍法拼湊出來的動作,別人可能看不出,但交戰的對手可以清晰地發現,那一招在視覺裡停留出來的效應,是用金文寫出的一個名字——暮煙……王爺和柳月前輩的女兒,完顏暮煙,雖然此刻,陳鑄不知她到底有多少的可能性是鳳簫吟!

  

  此刻的陳鑄,要忙於應付葉文暄,又要擔心將發生的一切,所有的器官都像繃緊僵硬,滯留在一處地疼痛,如刀絞。

  值得金人心如刀絞的其實不止這一幕。

  後方督戰的金陵,一目瞭然——出戰五將,勝南和吟兒雖然勝負未卜,但另外三個均大佔上風——不知為何,陳鑄心神不定,連連失誤,文暄從來鎮靜,勝局已定;風行的對手東方雨、君前的敵人完顏猛烈,全然不在狀態,武功大打折扣,遠遠不如精神最佳的君前與風行,其實想想也知道原因,東方雨最佳狀態落在了蒼梧山,卻以一場山崩殺了多少金人,完顏猛烈的最好感覺丟在了白帝城,在備戰殺敵的時刻伴隨著房屋倒塌也轟然西去了,東方雨現今是不敢太投入,而完顏猛烈,卻是無力投入啊!

  金陵認真地看向方才被賀若松偷襲而滯留半空的勝南,此刻他與賀若松飛山走石已經很久,在追逐或飛竄的過程裡,勝南和賀若松一直沒有離開過原先的高度,根本沒有閒暇落在船上,甚至大部分時間身體都是傾斜懸空的,陵兒明白他二人實質上並未拆過幾招幾式,心中暗想:賀若松的掌法雖然厲害,但勝南在泉州時也經天哥指點過,短暫交手不會落敗;內力上,勝南應該可以借飲恨刀不輸;寒氣上,就看勝南如何利用環境了……

  

  這一戰,金人裡絕對會贏的將領,一個都沒有!

  他們所得意的看家本領,對手本不可能破解,世上卻有東西生來就可以破解。金陵的視線移向勝南方才站立的船上,只要勝南能回到那條船上去,那條載著鹽的船,如果勝南的想法沒有錯,如果寒浸掌可以這樣破……

  天穹之色,正一寸寸剝落。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0:27
第245章 灩澦堆,石險火凶,駭浪與天浮

    星斗偏,月漸斜。

  簫聲從一而終是《鳳求凰》,這個夜晚,原來最適合站在山頭,俯瞰燈火,聽簫與濤。但到了戰場,簫聲便無孔可入無縫可插——磅礴與壯觀,不受外界任何干擾,本就由心而生,簫聲再美再靜,也阻礙不了戰意激越,就有如飲恨刀如今所有的進與防,雲氣噓青壁,江聲走白沙,從一而終是恢弘。

  寒浸掌從來不會漫不經心,正因它癲狂,喚醒了飲恨刀的倔強,然而,縱使對飲恨刀充滿希望,陵兒也不得不說,每招每式,飲恨刀的盡頭,都有寒浸掌在等著。

  無懈可擊的寒浸掌,宛若佈置精美的迷宮,也許勝南今時今日只能在最外層闖蕩,饒是如此,像飲恨刀這般堅韌,能一次次一層層突破寒浸掌的敵人,賀若松一生中寥寥無幾。

  「對付像賀若松這樣不能找到弱點的敵人,就只能在他發揮優勢的時候,無論如何都讓他發揮不出來。」

  陵兒回味著勝南的話,此刻他與賀若松的戰場已然下移至江面,自己方才只是轉頭關心其他戰局,再一回頭,刀掌之戰已從之前半空消失,幸而這陣地無需多言是全局核心,陣地漂移之處,便是雙方人船紛紛避讓喧嘩混亂之處,想失也失不掉。看勝南與賀若松二人停滯於不遠礁石之上,陵兒知交鋒難避,雖也牽掛丈夫和其餘戰友,卻片刻都不能移開視線,嘆只嘆:眼不隨刀去,便無處可去!

  

  風有嘯有停,潮有漲有落,石有隱有現;力有增無減,刀有起無伏,招有去無回。

  和每個強敵見面,飲恨刀都只給敵人一個感覺——堅決。

  就像此刻,他一次次以刀威脅賀若松之掌,一次次挫敗卻不迂迴,一次次繼續進攻刀法層出不窮,賀若松必須承認,後浪在推前浪,這魄力,明明就是驅趕的姿態,他真的在推前浪,就算他倏忽之間無法完成,但做後浪浪尖他當仁不讓。他駕馭的飲恨刀和他一樣的脾性,越戰越勇,越挫越凶!但怕只怕,飲恨刀挑開賀若松精湛招式銳利掌風再伴隨他林阡一同闖入自己內力防線時,他們將全然陷入一場極寒之中!賀若松冷笑著等候他中計深陷,多少高手都一樣,以為可以迎接陽光的洗禮,卻殊不知暴雪就伴著陽光一起洗。

  遺憾的是,勝南似乎沒有賀若松想的那麼強,居然會有一刀失誤,根本沒有來得及突破賀若松內力封鎖攻入下一道防線,而是被他這一掌擊退好遠,雙刀均已脫手墜入礁側小舟之中!勝南自己,則被打落在離船不遠的礁上,顯是被寒浸掌傷得不輕。水面微微一升,礁石驟然掩藏,勝南在低處站起,遠觀如佇立茫茫江中,浪腳還在上抬,眾人誰也不知他傷勢如何,擔心之餘,不免喟嘆賀若松的強悍,獨獨金陵一人知道,勝南那一敗,算計得恰到好處——

  陣地,終於將要轉入船中……

  

  當飲恨刀墜落船上,賀若松能最先想到的,正是在勝南入舟取刀的時候飛身而去,由後追襲!

  卻見勝南立即側身翻入舟中,與此同時,賀若松速如猛鷹攫食,一掌怒下,碩果唾手可得。

  可惜,對手不是食物,而恰恰也是猛鷹的時候,碩果當然要被對手眼疾手快佔為己有——賀若松一掌下去,迎的不是對手沒有準備好的身體,而是以逸待勞的飲恨刀!

  賀若松心弦一緊,飲恨刀順著適才被敗的那一招重新切入,乾淨利落,賀若松蓄勢而發,報給林阡足夠他享用的陰寒,那一瞬,勝南全身即刻僵冷連血脈都似乎也被凍結,的確眼見為實此寒非虛,但令賀若松大驚失色的是,勝南此刻不僅表情如常,身上刀上更無結冰痕跡!無暇疑慮,賀若松只道是心法失誤,續而發力,卻攻而不克!一而再,再而三,怎麼回事?為何對手沒有陰寒而成冰?!賀若松慌而不亂,重新接下勝南發刀,卻沒有佔上風的本事!

  勝南此刻雖然極力掩飾,體內卻真正冰傷不輕,費盡氣力繼續打他,心下卻不得不服敵人名不虛傳!

  寒浸掌果真不虛妄,其寒其僵,怕已浸透到了骨子裡去……

  賀若松眼光犀利,驀然瞥見勝南袖下正自滴落的雪水,豈非冰之融化所致?微微一愕,餘光掃及,這只小舟所盛,白花花一片盡數是鹽,想及適才勝南是翻入舟中側滾了一轉,所以身上才染了鹽,賀若松恍然大悟他是以鹽融冰:「原來……你早料到要與我交戰,所以先前就準備好了如何破解……」

  勝南一笑回應:「有備無患。」說罷長刀往船面一鏟再一揚,便即有風過往,鹽花即刻紛紛揚揚打向賀若松,賀若松置身鹽沙之內,趕緊出掌猛擊,飲恨刀佔盡此舟中的「天時」與「鹽厚」,隨意挑起一堆,足夠使得逆風的賀若松吃苦,金陵舒了一口氣,正待看他二人繼續交戰,突地聽見戰局中一聲厲喝:「住手!」

  

  陵兒心一緊,卻再一鬆——

  喊「住手」的主,原來是鳳簫吟啊……

  方才無暇去注意她,想不到這丫頭如此威風——

  一腳踩著黃鶴去不說,一劍還貼著完顏君隱咽喉。

  這丫頭從來行事厲害,金陵心想,配極了勝南。此刻,她正一字一字,凌厲非常:「再不住手,就殺了你們小王爺!」

  鼓角將停,爭戰欲銷。

  去問其他兵將,才知鳳簫吟迅速得勝的原因——死也想不到會是黃鶴去幫忙——當鳳簫吟和小王爺越戰越急不可開交時,身處同舟的黃鶴去忽然起身偷襲,忙於自救的吟兒急中生智,藉著自己身形從他絕漠刀下一縮而過溜開了,她躲得太快絕漠刀來不及收,順勢正好打壓住了小王爺的寶劍,這麼好的機會吟兒怎麼可能放得過,短短一招就將這內訌二人速速拿下!

  陵兒聽得啞然失笑,說這情景出現給自己、葉文昭、華叔三個半調子倒也罷了,偏巧出現在三個一流高手身上,未免也太玄乎了……

  卻不管如何,小王爺都落入了鳳簫吟之手!

  

  停戰。

  不再追究任何別人的勝敗,金南前十的他們,最要負責的是小王爺的安危。

  是,我們都是一群生死可拋的草莽,小王爺不一樣,他是金枝玉葉、王孫貴族,硬要闖江湖,就亂了所謂的江湖。

  吟兒自信地向不遠處也已休戰的勝南一笑,金將果然有妥協的傾向。

  小王爺冷冷地,最後給了黃鶴去一眼,這下子,黃鶴去的「生有反骨」,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不能殺小王爺!」陳鑄擲地有聲,不像懇求,倒像命令。

  勝南先行來到吟兒身邊,笑著低聲讚:「幹得好盟主。」轉身朝著陳鑄:「陳將軍,一炷香為限,你們早下決定,若投降,便遣一人來此船,立和約帶走小王爺,若不降,小王爺立即血灑當場!」是時小王爺一動企圖逃逸,勝南飲恨刀也便隨即抵他後心,吟兒冷冷地恐嚇他:「小王爺,你最好規矩些,你逃不掉,還是等他們救你或是葬你吧!」

  「誰都不准投降!他們會出爾反爾!」小王爺發號施令,也是臨危不懼。

  陳鑄憶起那夜城門口勝南為救吟兒毀約,點點頭:「林阡,幾日之前,你便在我面前出言反悔過,還狡辯說與我詭絕為約不算數,我該如何信你!?」

  勝南知陳鑄一定是將要來解救小王爺之人,心中有數:「先前單打獨鬥,豈可與作戰和約相提並論?現如今的和約關係到兩軍存亡,不可能僅憑口頭之言,這船上備好了筆墨紙硯,詭絕可以親自來寫。」

  對面不再有言,顯然信服了他。小王爺狠狠地笑:「你倒是預見了你一定會勝。」

  勝南笑著看向小王爺:「你最好記住了你眼前這位盟主——她站在哪邊,哪邊就是勝利的歸屬。她在江湖上闖蕩這麼多年,還鮮有敗績!」

  小王爺略帶驚疑地看了鳳簫吟一眼,的確,她武功與自己相當,卻在幾十招內就受到了勝利的青睞,彷彿有天助,再想起宋國這人才濟濟的江湖這小丫頭也能做到盟主,不正是林阡所言的「鮮有敗績」!

  

  小王爺回過神來,看陳鑄似乎想要移舟駛近,氣憤地立刻制止:「陳鑄!你太沒有骨氣!給我回去!你若是敢投降,不僅薛無情饒不了你,我也不會饒了你!」

  「可是……可是……」陳鑄鬱悶地停下船來,他何嘗想要投降!轉身看賀若松,他用眼神緊緊地釘著自己,意思是,你必須把小王爺完好無缺地帶回來,左右兩邊都不是人,陳鑄著實想不出招來,「賀若大人……這……」

  賀若松與小王爺都是說一不二,苦死了中間的陳鑄,賀若松總算發話,才解救了窘在原處的他:「林阡,鳳簫吟,一炷香時間太少,可否放寬至一盞茶?」

  吟兒冷道:「一盞茶?我有閒情跟你燒香,沒有心情和你喝茶!」

  賀若松面色一凜,視線移向勝南,戰局僵持,到此時,抗金聯盟已然完全佔據主動,勝南斬釘截鐵,和吟兒立場一致:「決不讓步!」

  決不讓步!陳鑄的心陡然一沉,一炷香,這幾個左右戰局的都一樣堅決,偏偏站在不同的位置帶著不同的意思,還不如直接把自己五馬分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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