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 南宋風煙路 作者:林阡(連載中)

 
Babcorn 2018-2-12 21:52:1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1 9095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0:27
第246章 歷戰劫,風約雲留,星火終燎原

    當然只能留給金人一炷香。

  戰場上,沒有到最後一刻,沒有人可以說自己穩贏,況且,船王的那句叮嚀反覆耳邊——此戰多有變局——前來交涉的,又恰巧是以多謀快斷著稱的詭絕陳鑄,勝南豈可能不保持警惕。從陳鑄踏上此船,到他離開的每刻每分,都必須恪守一個原則,以不變應萬變……

  陳鑄不得已,被金兵金將的所有意願推了過來;小王爺心不甘情不願,然則他完顏君隱必須認清一個事實,他除了是陳鑄頂頭上司之外,還是鳳簫吟林阡手裡的人質……

  幾乎是在勝南的監督和脅迫下,陳鑄老實地坐在舟中開始書寫和約,與其說和約,不如說就是降書。陳鑄明白,有頭有臉的小王爺絕對不允許他們如此挫敗頹喪,然而觀此船周圍黑壓壓的人群一片,全都是期待的目光,是啊,歷戰出生入死,可是真正經歷過,又有幾人真願一直戰下去?

  陳鑄嘆息,金南前十的威名,竟然要折損於瞿塘之約,這約定,是當著雙方無數兵將落定的,如林阡所言關係著千萬人的存亡,一旦落定,舉手無悔,縱是他詭絕詭計多端,也不能拿金軍多年的榮耀信用開玩笑,此戰一休,他們只能遵循這約定所言。陳鑄邊書寫邊找破綻,可是這和約,顯是經過嚴密斟酌過的,不容他反悔任何一處,陳鑄想笑,贏過宋國邊關官軍無數,陰溝裡翻船到這裡面對著非正規軍喪權辱國來了,左右不是人不說,將來還是金南當中的害群之馬,千古罪人……

  「今日我與陳鑄將軍在此立約,金宋雙方將士為證,金南前十所帶兵力,即日起盡數撤離白帝城,永不至宋肆意作亂,抗金聯盟與你金南井水不犯河水,若非金宋正式開戰,絕不再見!」

  沒有誰擁有違抗半句的可能,眾人靜靜等著林阡嚴厲地說完,宋軍的歡呼已迫不及待,他們贏了,把金南前十趕出了他們的地盤!陳鑄救得被鳳簫吟放開的小王爺,不敢去看他已經鐵青的臉,陳鑄清楚,小王爺怪責的不是他,小王爺是在自責,一向對自己要求苛刻的小王爺,在王爺的幾個兒子之中最優秀,可是由於排行非長,需要的是功績,而非敗局!陳鑄的耿耿忠心,驅使他轉身之前再一次記下了對面的一切,舟中此刻只剩下他們四人,除了陳鑄和小王爺,就只有林阡與鳳簫吟。確切地說,如果自己和小王爺離開此船之後這艘船有了什麼三長兩短,罪責輕輕一掩就無從考證,再說,鳳簫吟林阡一死,宋人哪裡還有心情再追究責任,以陳鑄的口才和本領,三言兩語就可以推卸一切,輕而易舉就足夠銷毀罪證……

  陳鑄在轉身的剎那突生歹念,不錯,金軍會遵守約定即日起撤離白帝城,而宋軍,將要在險勝的同時,親眼目睹他們兩位領袖遭遇飛來橫禍,那樣一來,這一戰的勝利一點意義也沒有!想的同時,陳鑄袖中立刻掉落出殺人的工具,一隻裝滿烈性zha藥卻小巧玲瓏的竹筒,他可以聽見這竹筒落到了適才簽定和約的方位就再也沒有聲響。下一刻,陳鑄只要把小王爺帶到自己船上去,再借麾下的一根沾火之箭,在誰都來不及思考的時間內,讓林阡與鳳簫吟葬身一場突如其來的爆炸!

  陳鑄重回己船的片刻,卻忽然有些踟躕,如果,鳳簫吟是王爺的女兒……狠下心來,為了小王爺日後著想,犧牲她並無所謂,王爺還不知道這件事,並不會悲慟,陳鑄可以一直隱瞞這件事,況且,她還不一定是……

  想不到,連他詭絕也會猶豫……

  猶豫的同時,一時忘記自己保護小王爺的職責,更想不到,在決心下定以袖撥去致命一箭的同時,身邊的小王爺,像被一種強力吸了回去!

  

  箭插入的方向計算精密準確無誤,然則陳鑄卻真正犯了刻舟求劍的錯,那火yao根本就不在原處無影無蹤!陳鑄瞠目結舌,來不及彌補,來不及驚呼,若只是計畫落空他可以巧妙地搪塞,說自己只是不小心碰了手下的弓弩,不留神射了出去,並沒有危及誰的性命。然而他帶著這樣僥倖的念頭回看過去,林阡的右手上托著的不是火yao又是什麼!而他的左手,用飲恨刀挑住了小王爺的衣牢牢帶了回去,小王爺仰跌舟中還未及站起,鳳簫吟一劍已然橫指,前後不到一盞茶,小王爺再一次為鳳簫吟所擒,可惜小王爺雙足剛剛抵達陳鑄來船,就再度被擒,林阡速度之快,鳳簫吟配合之巧,徹底將陳鑄的計謀暴露人前。

  「陳將軍,差一點,林阡與盟主就要被你這火yao炸得粉身碎骨了。」勝南輕聲說,鴉雀無聲的戰場,誰都聽得清清楚楚。

  變故突襲,眾人得知了這變故之後的真相,有怒有喜,有急有憂,臨近宋軍紛紛譴責,氣氛忽而又僵。

  「林阡你不要亂來!」陳鑄顫抖著,適才自己的動作明明細微得很,還是沒有逃得過他的眼睛,最不湊巧的是,自己竟然因為擔心鳳簫吟忘記保護小王爺,害得小王爺再度被敵人擒獲,如果時光倒流,他一定不會猶豫,一定會護好失而復得的小王爺,不會令他得而復失,他一定會讓小王爺在自己的前面回船……

  「林阡,即便陳鑄適才有害你之心,但這承諾不會更改,我金軍會不負今日瞿塘之約,迅速撤離,正式開戰之前,永不再犯。」賀若松遠遠傳話而至。但此時此刻再提及和約,氛圍顯然不對。

  小王爺背上一陣隱隱的疼:好強的力道……

  吟兒冷笑著往賀若松的方向回應:「你金將如此手段卑鄙,教我如何敢再信一次!」吟兒一言既出,宋軍之中大有義憤填膺者呼應,金人臨此變故,已然理虧,陳鑄看小王爺移動困難,大驚失色,令他更驚更恐的是,林阡將適才他所保留的和約,當著陳鑄的面,撕毀。

  陳鑄驚訝地望向林阡,聽他每字每句,震得陳鑄走投無路:「我抗金聯盟,不拒他人投降,但最恨他人降而又叛,降我者可為我所用,叛我者百次不用!」

  吟兒一笑點頭:「詭絕將軍,投降並不可恥,可恥的是你投降之後又叛變!」

  和約一毀,士氣正旺的宋軍個個銳不可擋,戰事第二度一觸即發,背水一戰金軍顯然大落下風,雖有賀若松指揮臨陣,也終究看出大勢所趨,陳鑄心裡早就千瘡百孔,想不到,每一次戰事,都是從自己這裡被敵人突破,他陳鑄出戰多年雖也敗過,卻從來沒有連敗兩次啊……

  

  驀然,陳鑄發現鳳簫吟與林阡的中間,那一支被陳鑄撥入的染火之箭,陳鑄適才以為它失利而沒有再去管它,卻在陡然間,發現這支箭上的火焰並沒有立即就熄滅——它橫躺在舟中,艱難地在暗處孳生蔓延,等煎熬過金宋雙方的僵持期,它便順著船的邊沿繼續安靜地往周圍擴散,逃過了所有人的眼,不,其實坐倒在舟中的小王爺是看見的,難怪他沒有說一句話,原來是等著火勢突然變大、林阡鳳簫吟措手不及罷了!吟兒猝然有覺,眼睛裡,炙熱通紅的儘是火光火色,這突如其來的大火,是金人意料之外的收穫,小船不堪此熱,火勢肆無忌憚地延伸開來,吟兒和身前的勝南,頃刻間宛若置身鴻溝兩端,此舟難逃裂作兩截之命,那道由烈火造成的裂縫,在視線中越來越明顯。

  陳鑄一見變局突至,趕緊利用機會召集近處自己的船隻,他調兵遣將向來神速,趁著宋軍未能應變之時,屬於金人的船隻即刻圍繞了一週,封鎖了這條浴火小舟,將臨近少數宋軍打散斥退,陳鑄抓緊機會反擊:「鳳簫吟,林阡,你們好好看看,這四周圍全都是我們的人馬,我們不會讓你們的部下攻進來!」他說的的確不錯,雖然是同時發現火情,在場眾將,沒有一個人用兵速度趕得上他詭絕!

  「放回小王爺!否則由不得你們作主,你們非得要留在這船上、直到船毀!到那時,我們會冒死救得小王爺,你們怕要九死一生了!」陳鑄聽不見彼船動靜,繼續恐嚇。

  「不放!我但看這船何時會毀!」吟兒怒極。

  陳鑄冷笑:「我也等著看兩位如何狼狽地逃開!」

  

  只耽誤了片刻功夫,火勢早將小船包圍,忽高忽低的火焰,忽輕忽重的煙氣,忽搖忽停的小舟,都替陳鑄等人挽回了一線生機,對,只要利用圍困主帥的戰法,情勢足可逆轉!「擒賊先擒王,他林阡能用,我陳鑄也能用!」陳鑄透過濃煙去看小王爺:小王爺,只要暫且犧牲片刻,陳鑄定會將你救回去,毫髮不損!忽地側面人聲大震,原是葉文暄領船試圖突破他們的封鎖闖進來營救,陳鑄志在必得,一劍迎上續與其敵,賀若松、完顏猛烈、東方雨豈可能還坐視不管,戰火重燃,厲風行、李君前、海逐浪齊齊陷入戰局,眼見著之前未果的激戰驟然重現,勝負誰家又成變數,金陵暗暗吃驚,隱隱擔憂——這場火,竟然將得來不易的勝利燒燬……

  不,沒有燒燬,勝南此刻躍至吟兒身邊,她在這一連串的事故里,比他想像得還要鎮定,寸步不離劍下的人質,勝南不自覺地微微笑,輕聲問她:「吟兒,敢不敢賭上一把?」吟兒知道時間已經不多,憋住被濃煙嗆得不行的咳嗽,忙不迭地點頭答應,她心裡早就有個念頭,勝南會把她安全地帶走,且不會輸。

  

  小王爺,自看見勝南手中扣牢的那隻竹筒起,表情就變得異常苦澀,他猜得到,對手到底想要賭什麼。

  對手和陳鑄想的事件一樣,著落點卻不一樣——陳鑄賭的是船毀,林阡賭的是人亡。

  小王爺暗叫不好,陳鑄啊陳鑄,他們忽視了你撥來的箭,你卻忘記了你留下的火藥……現在,火藥終於要起作用……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0:28
第246章 歷戰劫,風約雲留,星火終燎原

    「陳將軍,你果真敢犧牲小王爺嗎?」

  這句話,當真問進了陳鑄的心坎裡,這個聲音,也是陳鑄最不願意聽見的聲音,這個人,可以改變戰勢的軌跡,一次又一次。

  就在陳鑄與葉文暄雙劍爭鋒最初,忽然聽得勝南的這句質疑加恐嚇,陳鑄不由得連退數步,放棄與葉文暄劍斗,眼光重新往浴火的小船移去。

  那艘船上除了裝著兩軍交戰最重要的領袖之外,還裝著火,一船火。

  燒焦的氣味時不時隨風襲來,無論誰聞見,都心急如焚。

  卻不再是陳鑄威脅林阡。

  高高低低的火焰後面,虛虛實實的影像。火光遮蔽不住林阡手裡的火藥,陳鑄的臉色,像死人一樣灰白,他萬萬沒有想到,勝利的契機和失敗的引線都是自己一個人種下!

  炙熱的火烘烤著近處的所有兵將,從每個角度看,火(藥)看似都即將點燃!

  此時此刻,葉文暄領兵雖還未攻入陳鑄麾下的包圍,但金兵的環繞卻因火(藥)威脅而自行解體,都怕林阡手裡的火(藥)到最後不是扔給小王爺反倒是扔到了他們中間去。

  陳鑄清楚這火(藥)的威力,只要留在船中,肯定是粉身碎骨的命。陳鑄拚命掩飾自己的關心,他明白,現在戰局的關鍵只有一個——氣勢!他當然不可以輸給一個比自己小五六歲的少年人:「林阡,你膽子再大,敢把自己陷入絕境?我詭絕陳鑄,一點也不信!」

  「陳將軍見過在下的『破竹』,該明白林阡一向如此,我信絕處逢生!」勝南笑對陳鑄,既然吟兒都同意和他一起賭,他就什麼都不怕,信絕處逢生,「不過,陳將軍,絕處逢生之說,現今只有我和盟主能信,你們想信也信不了了!」

  陳鑄氣得直接想笑:「林阡,你想幹什麼!和約你也撕了,難道是想讓我們一個個自刎於你面前麼!」

  勝南洞悉他已讓步:「自刎便不必了,我抗金聯盟也知你大部分兵士不熟悉事態,並不都想侵略別人的地盤,我們會留你們活口,送你們撤離白帝城,不過,在此之前,你們必須盡數棄械投降,兵器沉江!我抗金聯盟保證,你金南兵將,毫髮不傷!」

  「兵器沉江?」陳鑄沉下臉,「不可能!」陳鑄轉過身去看賀若松,他亦僵硬著表情,微微地搖了搖頭。

  陳鑄努力地與他二人繼續交涉,火勢早已不容控制,可能瞬間就會燒到林阡手上!

  「你在講笑話!」小王爺被鳳簫吟死死壓在船上動彈不得心力交瘁,卻斷續著說,「你們休想!我大金國的人馬,從來就不可能這般就棄械投降!我完顏君隱的麾下,尤其不能!」

  「任何事情都得有個開頭,你大金國以後棄械投降的經歷還多著呢!」吟兒要看住小王爺,其實著實不容易,他總是想方設法要逃脫。吟兒只得蠻橫著幹,狠狠壓制著他,直到他精疲力竭無力吭聲為止。

  「林阡……你就真的不怕死?」陳鑄眼神開始無力。

  「我還就真的沒有怕過,因為就算死,也可以起死回生。」勝南巧對災禍,利用了抗金聯盟裡關於他死而復生的謠傳,勢要安定軍心。

  得他此言,最近的葉文暄率兵士氣大漲,文暄素來臨事有靜氣,絲毫不受影響,繼續領兵攻入,救援只在片刻間,李君前回到自己船上,立刻轉身指揮小秦淮一干人等:「眾人聽令!此船若毀,金兵一個不留!」

  「好!」「此船若毀,金兵一個不留!」

  「好啊……」陳鑄眼中含淚,「眾將士聽令,此船若毀,我們殺盡了這群草莽,祭祀為國捐軀的小王爺!」

  這氣勢,明明就是硬碰硬!勝南與陳鑄都想賭,賭這一局,對方有哪怕一個人服帖!

  海逐浪遙望火船之上沉穩不亂的勝南,他隻身犯險,卻臨危救局,真是當今短刀谷所需人才,天驕的話果然不錯,能救短刀谷局面的人真的還在谷外!海逐浪猛然間激動地舉刀疾呼:「林兄弟,此戰勝後,我海逐浪便等著迎你去短刀谷!我還有把寶刀,等著送給你!」

  勝南遙相呼應:「好!定去短刀谷觀海將軍藏刀!」

  

  時間,逐漸越剩越少。

  勝南的鋌而走險,當真沒有任何報償嗎?

  金陵屏氣凝息地站在已退至後方的風行身後,想要找到更妙更絕的辦法,可是腦海裡一片混亂,全是她和厲風行成婚那日泉州上空絢爛的煙火,也是這個季節,也是一樣的顏色,也是有風行的身影、吟兒和勝南的陪伴。然而這個夏天,兩個最好的朋友卻在煙火的包圍下,接受著生死的考驗,自己,將要眼睜睜地看著他二人喪命……不,鳳姐姐,我原本是希望你和我一樣幸福……陵兒的淚水,止不住地流,想喊,想叫,想哭出聲,縱使上一次失去孩子,陵兒都沒有過這樣的痛苦難受,可是陵兒早就不再是一年前的陵兒,陵兒是南方義士團的首領,就必須克制住自己的焦急,失去主張的陵兒,略帶慌張地站在厲風行背後,一邊壓低聲音問一邊眼淚決堤:「天哥,我……我真的不想……失去他們……」

  厲風行面色一凜,即刻擋在陵兒身前,不讓任何一個敵人發現她的異常,他終於懂為什麼勝南要把陵兒安排在後方督戰,陵兒的弱點就是心腸太軟,勝南看得果真不錯,在陵兒關心則亂的情況下,風行就要履行好自己的職責,就必須兌現自己和勝南承諾的話,風行等陵兒啜泣聲逐漸小了下去,轉過身來輕聲說:「陵兒,天塌下來,大家一起頂。」擋在她身前,既然她心軟不敢看,那他便幫她看幫她承受。

  

  沒有一個人想放棄他們的主帥,可是,當船已燒得不成船形,不知林阡幾人到底是站在水裡還是站在火裡的時候,四周只剩下雙方寥寥幾艘伺機救援又不敢太靠近的船隻,不知是否因為戰局的一波三折,竟全然沒有發現何時已經風停浪消,一圈灰燼沿著漣漪微漾而發散開來,水、火與木的三方爭鬥,終於以火完勝、水棄權、木苟延殘喘而告終。

  陳鑄的心,就隨著林阡手裡的火(藥)一抖,而一顫。陳鑄的身體,再隨著火船一搖,而一晃。

  時間不等人,陳鑄忽然嗅到風中的一絲火(藥)味,是心理作用嗎?右手去握沒溫度的左手,狠心不下,也在此時,發現林阡似乎故意地開始把火(藥)往火上靠,這個對手年輕氣盛,根本就不要命……陳鑄灰心失望的同時,眼光鎖定了林阡身邊的鳳簫吟,這看似嬌小的女子才十六七歲的年紀,竟然也敢陪著林阡一起玩火送命?

  陳鑄孤注一擲,去捅她這個漏洞:「林阡,你不怕死,的確有目共睹,可是你竟然沒有徵得盟主的同意就害她和你一起涉險,未免也太殘忍了!你敢犧牲自己,陳鑄敬佩,但你還搭上盟主一條性命,陳鑄著實惋惜!盟主,可憐你此生命運,竟是做林阡的陪葬!」

  勝南心頭一緊,時間緊迫來不及去堅定吟兒,出於本能地即刻把吟兒的手一握,吟兒受寵若驚,生死攸關心間全是收穫他這一握的喜悅,吟兒猜不出勝南握她手的真正原因,只一味地享受這榮耀,嗯,熱乎乎的勝南的手,真想大聲告訴陳鑄說一句:陳鑄你的威逼,哪裡比得過林阡對我的情感,話到嘴邊,吟兒突然回歸現實,呵呵一笑,笑自己如果在金宋雙方的戰事裡表白感情,也真該是曠世奇聞了。

  所有人,聽見吟兒忽然呵呵地傻笑,都摸不著頭腦她到底在想什麼。

  吟兒將牽就牽,狠狠地去霸佔勝南的手,笑著對陳鑄說:「我鳳簫吟此生能做林阡的陪葬,幸事也!只有可羨,有何可憐?!」說完這句,其實也和表白沒什麼兩樣,吟兒還是笑著捏著勝南的手,那手比火還熱,吟兒早就清楚,這盤棋,該是他幫著她下的,她才不怕,她要為了他,變強!

  她轉頭想看勝南的表情,可是看不見他正面,她不能動,右手還得攥劍指著小王爺,他其實也不能移半尺,他們三個的性命都扣在他左手上,但他空著的右手,是主動地一把攥住她的左手的,吟兒越想越高興,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一生太對了,對得以至於越笑越合不攏嘴,反正他們估計也看不清楚,聽見她笑又何妨。

  突然間,吟兒停止了笑,看見了——勝南的耳朵在動,真的在動……原來這一刻,他是真的開心……吟兒怔了怔,緩過神來,還是選擇恪盡職守去看牢小王爺,延續他的開心。

  陳鑄不明白這小船裡還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鳳簫吟的這句話,表示抗金聯盟今時今日已經是牢不可破!陳鑄的信念被吟兒這句狠話摧毀,在懸崖邊搖搖欲墜:「鳳簫吟,你真的不怕被火燒死?!」

  「怕什麼!陳將軍沒有聽說過嗎?能浴火重生的是鳳凰!你還是少費點口舌吧,你們的小王爺不是鐵打的,他快不行了!」吟兒的口才,壓根兒不輸陳鑄。

  想不到自己的勸降會給鳳簫吟完成這麼厲害的一次鼓舞,陳鑄掩飾不住自己的絕望,覺得自己的臉半邊陰半邊陽,憑什麼,憑什麼決策要給自己來下,小王爺,你哪怕能坐起來一下,來證明你還撐得住,來證明你也不怕死……

  陳鑄握劍的手終於軟化,要不然,就暫且輸這一次吧,林阡敢拿他自己做賭注,可是陳鑄押不起小王爺啊……

  想著想著,陳鑄的劍慢慢地開始往下滑。

  

  賀若松站起身來,想要喝斥陳鑄的妥協,可是還沒有來得及敘述半句,驀然背後軍中人聲大噪,這一回頭,發現灩澦堆的西方火光衝天,顯而易見金北失敗所致,可怕的是,這失敗明明在距離較遠的西面,卻給自己的兵將心理造成致命一擊!賀若松沒有控制得住後方兵將,他們不知是被何挑起瞬間大亂!人聲鼎沸,全都是失敗以後潰不成軍的表現!

  「金北誤我!」賀若松長嘆著,縱使他用兵高明,也沒有料到在小王爺命懸一線的同時,自己的麾下竟先行自亂。

  緩得一緩,陳鑄已然被這又一起變故所撼,加快了放劍的速度,先行棄械沉江:「放了小王爺……我答應你便是!」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6:01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0:28
第246章 歷戰劫,風約雲留,星火終燎原

    「棄械沉江!棄械沉江!」

  宋軍高呼聲中,滿峽谷的金兵金將,皆在陳鑄之後先先後後棄械沉江,過程雖久,失敗卻傳遞在一瞬間。

  雙方士氣,一高一低,此情此景,已是無需再戰。

  「忠心反骨,都害了小王爺。」陳鑄等小王爺與林阡鳳簫吟各回各船,明白小王爺的失敗是黃鶴去和他陳鑄共同達成的。忠心的,反骨的,都害了小王爺。金南前十單獨對付抗金聯盟的計畫,怕無力回天了……

  

  厲風行從陵兒前面移開:「陵兒你看,我們贏了,勝南和鳳簫吟也回來了。」

  陵兒不再被他遮擋視線,看吟兒和勝南果真安全回來,舒了一口氣,正想要移開一步,忽然胸口一悶,竟又作嘔,風行察言觀色,再不像上次蒼梧山那樣馬虎,臉色一變,驚喜地問她:「怎麼?莫不是又有了?」

  陵兒看他問的大聲,不由得面上通紅,沒有答他,厲風行急切追問:「是真的?!」

  陵兒不及點頭,吟兒已經跳過來扶住了陵兒,笑著吵鬧:「天哥你好大的本事,這麼快就又有了一個啊!陵兒,這一回一定要照顧好自己,要給我生個大胖兒子知道嗎!」

  「真好。」風行欣喜之情溢於言表,「我就覺得,這一戰很有紀念意義。我得替我兒子起個好名字。」

  「那叫什麼好?」吟兒一愣,「難道叫『灩澦」?」

  眾將哈哈大笑起來,風行紅著臉思考了半日,問妻子:「厲三峽、厲夔州、厲瞿塘,哪個好些?」陵兒笑得嬌俏:「不如叫厲戰。這一戰,他可也是從頭到尾都經歷了。」嬌妻一言,直接把風行所有的提議都推翻,勝南看著看著,不免為他二人感到開心:「好,他也是這奠基之戰的功臣。」

  處置戰事的任務交給了海逐浪與葉文暄,君前笑著走上前來,不必再像適才那樣緊張揪心:「盟主這一次的表現真令我刮目相看。特別是那句,浴火重生的都是鳳凰。偏巧你是姓鳳。」

  「哪裡是什麼鳳凰啊,我可是被那小王爺澆成了落湯雞。」吟兒發現了,越有成就的人反而就越謙虛。這不,竟然會自嘲了。

  「落湯雞也沒什麼啊,我不也成了鹽水鵝嗎?」勝南笑著看她,抖抖袖上還有鹽粘著、水貼著,不正是鹽水鵝?

  吟兒笑著,還是想要問他,問他為什麼要握住她的手:「對了,剛才你為什麼……揪住我手不放?」

  風行與金陵略帶驚奇地看向他二人,相當期待有意外的收穫。

  勝南哦了一聲,真是只呆鵝,回憶半天才回憶起來:「原先準備實在不行就帶你一起跳下去,潛水遊走的。剛才真的很緊張……」

  吟兒一愣:「敢情你方才那麼無畏都是裝出來的?」

  「自然是裝出來的,我不把命當命,可是要把你的命當命啊,更何況,還有多少人會擔心我們的安危?」勝南笑道。

  吟兒知道,其實勝南是怕死的,為了那個還在等他們凱旋回家的雲煙姐姐,也是為了這個很需要他留下的抗金聯盟和將來的短刀谷,同樣,也是為了她,他要把她的命當命。吟兒一笑,經此一役,她什麼都已經滿足。

  

  夜已深,戰也靜,據說金北的解濤已經倉惶北逃,而金南前十盡數失敗而撤,另有黃鶴去、介秋風、冷冰冰三者被俘虜,可謂敗得是體無完膚,吟兒記得她對抗金聯盟的承諾,「若火之燎於原,不可向邇」,從今夜開始,抗金聯盟再不是被迫被打壓的那一方,星火終成燎原之勢。

  

  從七月十九開始,白帝城不再有不該存在的人,金人絕跡夔州,由抗金聯盟一主沉浮。勝南驀然憶起一首聞名天下的《水調歌頭》,是多年以前南宋一次抗金戰役勝利之後詞人張孝祥所作——

  雪洗虜塵靜,風約楚雲留。何人為寫悲壯?吹角古城樓。湖海平生豪氣,關塞如今風景,剪燭看吳鉤。剩喜燃犀處,駭浪與天浮。

  憶當年,周與謝,富春秋。小喬初嫁,香囊未解,勳業故優遊。赤壁磯頭落照,肥水橋邊衰草,渺渺喚人愁。我欲乘風去,擊楫誓中流。

  此番戰勝,再憶全詞,回味無窮。

  那張孝祥與辛棄疾一樣,也是南宋著名的主戰詞人。歷史有驚人的湊巧,他恰巧也姓張,字安國,此「張安國」,卻非彼「張安國」……

  

  天亮之後,只有君前、勝南和吟兒三個還留在灩澦堆,依稀記得,當初在淮南,也是他們三個特別喜歡在江邊,觀景,再「論史」,常常有的可能就是君前和吟兒為了各自的家鄉而爭吵,然後勝南做個中間人調解。有些地方和時光,其實真的一去就不再返。比如雲霧山的瀚抒,比如泉州的風行和陵兒,比如建康的川宇,比如蒼梧的越風……每一處,也都留著當年的勝南,可是每一處,勝南都沒有留下。

  望著江面籠罩的薄霧,昨夜的毀船已經全然葬身江中,所有屍體也已經被清空,血水早便隨浪消融,金南金北和抗金聯盟,不知有多少個徵人戰士跟著時間一起湮滅,他們可能是平凡的武夫,想做俠客,或是想做將領,當然也想成為王侯,卻終於,同時失去姓名和性命。

  還是一片寂靜,吟兒知道君前和勝南在悼唸著什麼,如果可以,擁有光榮的都是偉大的英雄。

  忽然一個大浪撲岸,吟兒下意識地閃躲,欣喜地發現水竟將一條大魚沖上了岸沒有帶回去,這突如其來的好東西剛好幫吟兒緩和了氣氛,吟兒何等的速度,不等那大塊魚有翻身的機會,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抱住:「好,有魚了,帶回去做菜!」

  君前豈止目瞪口呆:「這麼巧也讓你碰上,這魚個頭真不小。」吟兒得意地笑:「咱們抗金聯盟三喜臨門啊。我發現最近我在走運,老天一直在跟我配合。」

  「就像昨日你和小王爺劍斗那麼快就取勝一樣,後來陳鑄猶豫不決要不要妥協的時候,剛好賀若松的船隊不攻自亂,加速了他們的失敗。」君前點點頭,「你真的在走運。」

  「我知道為什麼他們會不攻自亂,這不純粹是金北的失敗引起的,完全是有人在賀若松的軍中故意挑起的。」勝南嘆息,「吟兒,記得那簫聲嗎?那個人,是瀚抒啊……他得悉了戰事,便潛入了金人的船隊,伺機生亂……」

  吟兒一愣:「是他……其實,瀚抒他也參加了這次奠基之戰?」

  勝南點點頭:「前些日子我見過他。」

  「你也想勸他回來?」吟兒有些緊張,「那麼他呢?他答應回來了?」

  「他手臂傷得很嚴重,他說話語氣很沖,說很多年前他為了救蕭玉蓮也是傷在這裡,很多年後,為了救你……他說一個錯誤犯兩次很愚蠢。」

  「你呢?你又說了什麼?」

  「我說,這根本不是錯。我總是覺得瀚抒對你有誤會。」勝南關切地說。

  「如果我是你,我就說,你應該去犯第三次,何必畏畏縮縮!」吟兒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

  勝南和君前均一怔,同時笑起來。

  笑完了,君前用手去觸摸江水,手心像被刺穿的感覺,君前卻不得不提起吟兒的另一個曾經:「前不久賀敢叛亂,越風很利落地解決了他。」

  吟兒面色一變,僵立原處,勝南微微扯了扯君前衣袖,示意他不要觸及吟兒心魔,吟兒在瀚抒的故事裡好歹還zhan有了一絲優勢,可是在越風那裡,吟兒只會有負罪感,吟兒從來都覺得自己是個第三者。

  君前看出吟兒神色有異,強笑:「咱們三個,都是感情上的失敗者。」

  勝南嘆息:「真想將這失敗改作失誤……」

  吟兒悠悠地說:「不是失敗,是敗類,我是感情上的敗類。」

  君前苦笑:「有情比無情煎熬,我看你們前十名都很年輕,怎麼也逃不開,只有第二名可以冷下心腸,只是,獨孤現在身在何方?」一望無垠的江面,白茫茫交替著灰濛蒙。君前輕聲道:「希望這長江水能夠流到他身邊,喚他出道,抗金同樣需要他,就像吟兒你說給瀚抒聽的,我們抗金聯盟,一個都不能少。」

  就在此時,背後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盟主,李幫主!」

  原來是宋恆,他叫了吟兒和君前,獨獨沒有叫勝南,只簡單地對著他嗯了一聲。

  「宋堡主,竟然承認了我是盟主?」吟兒一愣,雖然之前有過敘話,但宋恆對她的盟主位置向來虎視眈眈,居然也會對她服帖?

  宋恆難為情地笑笑:「我原本不信你一個女流之輩可以領導的……」

  吟兒一笑:「我終於明白了武則天的難處。」幾人均會意而笑,從此冰釋前嫌。

  宋恆笑道:「咱們不如回城中去?這次金南金北一起被挖走,真是大快人心。」

  「是啊,該回去了。」勝南也同意,他們戰了一夜,雲煙在城中怕是也擔心了一夜。也該回去,回去真正地處理宋賢和玉澤的事了……

  

  剛轉過身來,吟兒的眼卻被一襲紅色灼傷,那人是新排名的一份子,卻偏偏要和誰都逆著來:「鳳簫吟!你過來!」

  勝南想要阻攔,瀚抒已經扔來一句:「你最好不要再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如果你想聽到我怎麼羞辱她,你就躲著儘管聽!」

  勝南怒道:「你還胡鬧得不夠麼!」李君前控鞭旁觀著事態,周圍這幾個都是火性,一言不合就會動手,原本勝南到是沉穩不亂的典型,偏偏遇到吟兒的事情就總是不能自控。

  瀚抒才不理會勝南的話,走過來指著不遠,要來拖吟兒的手:「過來!馬也已經給你備好了!」

  吟兒不及答話,宋恆已然拔出他的玉龍劍來:「洪瀚抒!你對武功比你高強的人是這態度嗎!」

  瀚抒火從鉤在手,目空一切:「是又怎樣!鳳簫吟,你不敢來麼!」

  吟兒被激得把魚扔給勝南,直接朝瀚抒指的馬衝過去一躍而上:「魚帶回去,我來煮它!」

  洪瀚抒一把將她扯下馬來:「去!你不是這匹馬,用那一匹!」

  李君前聽得這一連串的奇怪對話,哭笑不得,心裡早有預感,戰事暫時告一段落了,可有些戰爭,還欲罷不能…… 本帖最後由 joa1317 於 2018-2-24 16:01 編輯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0:28
第247章 多情人,作無情人,新人成舊人

    他騎馬,她尾隨。

  這個動作,本是專屬宇文白,但是瀚抒決意了斷的,卻是這一次延續了上次錯誤的感情。

  他灌了一口酒,隨即扔掉壺,輕蔑地說:「看見了麼?我的東西,通常沒用完就會丟掉。」吟兒坐在馬上,有些擔心,卻仍然嘴硬:「如果有東西沒用完就會被丟掉,那我不會讓它成為我的東西!」瀚抒冷笑:「是嗎,那麼那個越風,你鳳簫吟會愛一生一世嗎?」

  「這和那有什麼好聯繫,越風他又不是東西!」吟兒說著說著,突然發現自己在罵越風,趕緊住口。

  洪瀚抒冷笑著,看著心已經很虛的吟兒,繼續嘲諷:「那男人身世比我好是吧?越野的親弟弟,撫今鞭的主人,據說他還在淮南平定了一起內亂,真是了不起!據說,你在蒼梧山對他一見鍾情又苦苦追求……你從前對我的拒絕都是謊言,你根本就沒有什麼未婚丈夫,耍了我之後再耍秦川宇,你真無恥!想對誰都藕斷絲連?沒那麼容易!」

  「洪瀚抒!什麼叫無恥?我從沒有答應過你什麼,何謂藕斷絲連?!」吟兒臉色蒼白。

  「哼,像你這種女人,我見得多了!我瞧不起!以後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否則我會覺得丟人!越風真是幸運,認清了你的真面目給了你一巴掌。人家才看不上你這貨色,你真可憐……」

  吟兒聽他越罵越離譜,特別到最後,竟歪曲成越風打她,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她還能說什麼?葉繼威的那一巴掌,她一輩子也忘不了——那不是恥辱,卻是一輩子的傷楚……

  瀚抒一句話才說一半,吟兒再也承受不住,不由分說抽馬一鞭策馬而奔,丟下他獨自在冷風中自說自話。

  話未完,情已逝。

  洪瀚抒表情忽然凝滯,在馬上孤獨四望,徬徨著不知自己剛才在幹什麼,將要講什麼,她竟然就這麼拋下他走了……

  一動心,傷口又迸裂開來,忍痛咬緊牙關,但汗水立刻順頰而下,眼前一黑,墜下馬來。

  躺在地上,對血無動於衷,文白不在,他連照顧自己都不會,只呆呆地面向藍天裡飛揚的雲。他忘不了啊,祁連山裡玉蓮曾天真爛漫的笑容,那是多美的畫面映襯天空,他以為在雲霧山尋回了一切,可尋回的,只有軀殼而已,這個女人,她完完全全辜負了他的心了……

  閉上眼,風從臉上疾馳而過。

  

  彷彿到這個世上來,吟兒和瀚抒就注定做冤家——殺人的成了痴心人的仇人,再神話般地變作曖mei的情人,然後真相大白再度反目,吟兒不知從哪年哪月開始和他扯上了關係,想不到就這樣越纏越緊,一邊氣憤地策馬狂奔,吟兒的眼淚就往下豪放地飆,先是傷心難受,等回到據點附近,卻不由得有些後悔,後悔為什麼不和他好好地解釋清楚,勝南已經看出來,瀚抒對自己有誤會,全怪自己太性急,哪裡有人在對話中途突然就逃跑的……

  吟兒安頓好了馬,卻不想進屋去接受大家慶賀聯盟勝利的祝福,雖然已經聽到了他們有些人熟悉的聲音,吟兒還是下意識地往隔壁看——那簫是瀚抒吹的,偏偏自己還隔牆打擊了一句「別吹了好難聽」,早知道是他,吟兒死也不會這麼說……

  吟兒於是靠著拐彎牆角坐著,默默地掉眼淚,想要躲起來避世哪怕片刻。恨自己和瀚抒一樣,面前總要裝得很無情無義,嘴要有多賤就多賤。

  卻沒有辦法避世,落淚感慨的同時,吟兒聽得見來來去去朋友們的交談,嘈雜於耳多是歡聲笑語,吟兒瀕死的心因為他們在而頃刻間復活,抹抹眼正要出來,聽得一個渾厚的男聲,那人的聲音不甚熟悉,卻足顯內功:「終於可以吹吹風,透透氣了……」

  「鳴澗,你對他總算牽制得不錯,上次和他的分歧,好在沒有影響抗金聯盟。」

  吟兒不是存心要偷聽,這一句的主人是路政,這句話表達的意思是什麼吟兒清楚不過——路政說,風鳴澗上次和海逐浪的分歧,始於風鳴澗要「牽制」海逐浪。

  吟兒心念一動,路政到底憑什麼要牽制海逐浪?風鳴澗又為什麼這麼虛脫地說「終於可以吹吹風,透透氣」?明顯,誰都沒有背叛短刀谷……難道在短刀谷裡分了好些個派別?所以也有派系之爭?

  吟兒知他二人在門口停留似是等人,不便出面,續而再聽,那風鳴澗又道:「我明白,路前輩和柳大哥的想法未必不對,在現在這生死關頭,只能依靠谷外的力量扳回一局。不過也可惜,還是未能死死地留住林阡。」

  吟兒一聽入了神,就猜到他們會提到勝南,那就一定是派系之爭了——勝南是谷外力量的中心,路政、柳五津、天驕、風鳴澗這一派顯然會來拉攏他,以對付另外一派。

  「是啊,原先倒是想用藍家綁死勝南,再用勝南綁死藍家……」路政嘆息,「天驕周旋了一日,還是沒有辦法,藍至梁問心有愧,不願加入聯盟。不管怎樣,藍家總是不對,這件事情一出,藍家和聯盟最後的一條線也斷了,他們在大理的勢力也就白費。」

  「是,現如今聯盟不僅沒有留牢林阡,在大理的勢力也更是空缺,不知該找哪個更合適。」風鳴澗憂道。

  卻傳來柳五津的聲音:「鳴澗,其實,到不一定要用什麼東西才能留住勝南,我瞭解勝南的為人,只要他選定了立場,就一定會留下來。一切都會過去的,鳴澗,短刀谷是誰的天下還不一定。」

  「希望如柳大哥所言……」

  

  等他三人從門口走了,吟兒長嘆一口氣來,隱隱覺得有些失落。將來勝南要加入的短刀谷,竟然和自己夢想中相去甚遠。夢,真的一碰就破。

  「真心實意地對待別人不好嗎,為何這些長大了經歷過的人們,反而要將江湖四分五裂?」吟兒喃喃自語,幸好現今在身邊的朋友們,彼此只有和衷共濟的心,還沒有任何利益衝突和派系之爭。

  可是,世事難料,當初在灕江邊和瀚抒初次見面,瀚抒哪裡會料到自己這新人會這麼快又變成舊人?也許有一天,自己也會變成自己所不齒所厭憎的那種人呢。如勝南說的那樣,爾虞我詐是江湖片面的景象,可是勝南不也承認了,自己見識到的江湖,也其實還不夠全面?

  吟兒在心裡說,未來的短刀谷裡,希望能少些勾心鬥角,多些齊心協力,就像現在白帝城的我們、雲霧山的新排名、初涉江湖的抗金聯盟,雖然很多人的性格還需要磨合,雖然好多人還沒有相互瞭解只是匆匆合作,雖然還有彼此看不慣的或有隔閡的,卻令我喜歡,令我熱愛,令我信仰,這就是我夢幻的江湖,我的江湖,也是我們的江湖……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0:28
第248章 愛深沉,手足情重,欲掩不能藏

    吟兒一旦想到她夢幻的江湖,都會投入得忘記一切,所以經常會做出一些令常人難以理解的舉動,就像現在這樣,在門口踱來踱去卻不進屋,誰看見都覺得咄咄怪事。

  沈延剛好經過要進去,奈何吟兒在門口擋道,沈延向左吟兒就向左,沈延向前吟兒就停在門口不動,到不像故意攔他,吟兒此刻恐怕還沒有發現他這個小師兄呢。

  沈延不由得苦笑著拍她腦袋:「吟兒!怎麼在門口晃來晃去不進去?你要踩點也不該在這裡啊,這是你們據點啊!」

  「小師兄!」吟兒從自己的世界裡走出來,發現沈延光臨,喜上眉梢,一下子更生機勃勃了。

  「不要蹦跳!衣服都被你扯壞了!」沈延佯怒,每次見到吟兒,就意味著無窮無盡的事情要發生。沈延笑著與她一併入了院子,看小師妹趁著與人打招呼的間隙還偷偷地東張西望,面露詫異:「你不要告訴我,你真的在踩點啊!」

  「哪裡在踩點,我只是在找勝南而已,奇怪,他不是早就回來了嗎?小師兄可見到了他?他該是和二大爺一起回來的。」吟兒不見勝南蹤影,失望盡顯在臉上。

  「哦,他回來之後,便和大個子吳越一起去尋楊宋賢了,只怕還沒有尋回。」沈延說。

  「出了什麼事?楊宋賢去了哪裡?」吟兒一怔,覺得事情不對,「不對啊,勝南不是安排紅襖寨去和金北的老對手們作戰嗎?楊宋賢理應從頭到尾都和吳越在一起啊,怎麼突然就不見了?」

  「想想也知道啊,楊宋賢是賭氣避而不見唄……」沈延繼續拍她腦袋。

  「楊宋賢不肯見勝南?」吟兒頗帶失望,「我適才道聽途說,藍家昨天也離開了白帝城,不知是真是假。」

  沈延微微點頭:「是真的,所以勝南迴來的時候,連雲煙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告訴他:楊宋賢和藍玉澤,一個藏著,一個走了。」

  吟兒扼腕:「怎麼可以這樣?!今天是解釋的最合適時間……」

  沈延忽然停住腳步,短嘆道:「吟兒,解釋的最合適時間不是今天,是昨天。」

  「昨天?可是,昨天我們要備戰啊……」

  「就在昨天下午,藍玉澤回來過。」

  吟兒一驚駐足,就在他們備戰的同時,勝南的愛情曾回來過。

  沈延續道:「你們不在,所以是雲煙見了她,我剛好路過,聽到了一些。」吟兒也知道,其實沈延的路過,不是剛好:「她回來過?她來找勝南解釋?」

  「我原先也是這麼以為的,可是,藍玉澤心性高,斷然不可能追著勝南要跟他解釋啊……她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為她自己辯解的話,只是托雲煙好好照顧勝南而已。我真是覺得,這女子年紀雖小,心性卻不低,縱是勝南和雲煙,也要讓上三分。」

  吟兒想起思雪所說的極弱極強論,笑:「心性高多不好,如果換成我,就一定追著勝南跟他解釋。不過若換成雲煙姐姐,才不會和勝南有什麼誤會矛盾。」

  沈延一笑,這丫頭的心事,其實特別好猜,她的一句話裡,自然而然地就把她和藍玉澤、雲煙同等排列成勝南的女人了。

  吟兒忽然重重嘆了口氣:「楊宋賢和藍玉澤,為何都等不了這獨獨一天?勝南本來已經可能已經回心轉意了,會不會又心灰意冷?」吟兒很明白,歷經了昨夜一戰,勝南顯然已不像前日那樣只會發脾氣一意孤行,勝南留了命回來,留了心來聽,可是,卻偏偏遲了這麼一天。不知道清晨勝南迴來的時候,知悉玉澤宋賢這樣的消息,當時是怎樣的失望和寂寞。

  「不,不會心灰意冷,我見他還沒有下馬就又馬不停蹄去尋楊宋賢,就知道他沒有心灰意冷。」沈延輕聲道,「如果勝南有兩顆心,是寧願一顆交給藍玉澤,一顆交給楊宋賢的。藏得越深,卻保留地越完整。是吧小師妹?」

  

  吟兒喜悅地連連點頭:「小師兄說話越來越有水準了。不說勝南的事情了,小師兄最近的生活似乎也有了些變化,前日宴席上,我見小師兄與沈莊的三少爺坐在一處交談,似乎感情很融洽……小師兄是不是已經和沈清前輩冰釋前嫌了?」

  沈延面帶著平和且略見成熟的笑,和幾個月前見到相比,明顯有些成長:「其實來白帝城的路上,我回去過岳陽。多日不見,爹明顯比以前憔悴得多,也蒼老得多了,後來三哥私下見我,求我回去認爹。沈莊近來不如以往風光,爹苦心經營的名譽地位就因為我和二哥的事情一掃而空,大哥與人因小事爭鬥受了傷臥床不起,三哥自認經商可以幫助爹,武功上卻幫不了他……這段時間小師兄和你們常常不在一起,也是因為有家了,有牽絆了……」

  吟兒噙淚聽著:「小師兄……原來真的已經認祖歸宗?」

  沈延笑著點頭:「懲罰已經夠了,爹老了,哥哥病了,這個破落的家,需要我去照顧……吟兒,我漸漸也明白,寬容比仇恨有價值,可能有些東西該我享受的我沒有享受到,可是有些責任我該去擔負就要去擔負。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公平,可我希望我對世界公平。」

  吟兒被他感動:「說得好,這認祖歸宗認得也好,小師兄是我的榜樣,小師兄從來就是這樣,不與人同享富貴,卻和人共度患難。沈莊在你們父子幾人齊心協力下,一定會蒸蒸日上。」

  沈延哈哈大笑:「給小師兄拍馬屁?還不如實際點,給小師兄做最喜歡吃的菜。」

  「哦,雞屁股……」

  「不是,是雞頭!說了多少遍啦!」沈延大怒,「從來都記不住,你從來都不尊敬小師兄!話說回來,你鳳簫吟只有幾樣菜拿手的,一是蘑菇,二是燒雞,三是煮麵條……四……四都沒有。」

  「有,有,我還會煮魚!」吟兒忽然想起自己從江裡蹦出來的那條魚,「小師兄,你等著吧!今天晚上就把那條魚做出來!」

  「真的?一言為定哦!小師兄回去就替你拉一幫人來嘗試你廚藝!」沈延笑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0:28
第248章 愛深沉,手足情重,欲掩不能藏

    午後仍不見勝南吳越歸來,吟兒一個人蹲在盛魚的水盆邊發呆:小師兄分析得很對,勝南如果有兩顆心,一定會完整地送給楊宋賢藍玉澤一人一個。論手足之情楊宋賢遠勝川宇,論情愛之深藍玉澤完勝自己,不過吟兒不在乎,吟兒比藍玉澤有天大的優勢,可以保護勝南!

  吟兒笑了笑,不再去糾纏那些擾人的事了,有些地位,早該懂得放棄。

  飢渴地盯著那大塊魚足足有半個下午,吟兒很想瞭解它的味道,遐想,這魚純生長江,定然很鮮美吧……

  小丫頭臉上滿足且迫不及待的表情幾乎快要溢出來,雲煙笑著走到她身邊不戳穿她。看得出,吟兒嘴饞之餘,多半也想炫一炫廚藝。

  說到做飯煮菜,吟兒雖然難登大雅之堂,總是要比一竅不通的雲煙厲害些,雲煙不無羨慕地請求說:「吟兒不如教我做菜吧?我很想學。不想再做菜把右眼炸了。」

  「唔,我來教你,一步一步來,做菜嘛,要從煮飯學起……」吟兒好容易有一次機會可以任教,當然是咬定了雲煙這個學生,說做便做拉著她去煮飯,奈何雲煙心靈手卻不巧,孺子不可教,浪費了無數糧食與柴火之後燒出了幾鍋各種類型各種味道各種生硬程度的米飯來,使得知情廚師對雲煙與吟兒兩個連連白眼鄙視,幸而厲風行夫婦在此路過救了場,原來陵兒肚子餓了,想悄悄到廚房裡找些東西吃,恰好遇見了雲煙的廢棄產品,陵兒二話不說立刻幫她倆解決了大半,可嚇壞了風行,一個勁地使眼色給吟兒:這究竟能不能吃啊?吟兒笑:「我記得從前的陵兒挑食得很,難道是戰兒喜歡吃?」

  陵兒也笑:「前一個孩子特別辛苦,總是害得我要吐,這一個應該很聽話,從來不鬧,卻總是害得我餓,吃多少都餓。」

  「沒關係,金厲兩家家產無限,陵兒坐吃也不會山空。」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轉頭一看,說話的果然是勝南,他與吳越一同到此,都是一臉疲累,想必動機和陵兒一樣,是來填肚子來了。雲煙走到勝南身邊還沒有詢問,勝南已然會意,默默搖搖頭。

  「楊少俠還在夔州嗎,還是已經離開了夔州境內?」風行問。

  吳越強笑:「宋賢暫時應該只是避而不見,還不會離開夔州,因為寨主還沒有開口,宋賢也不能自作主張就回去。」

  勝南冷冷說:「避而不見也罷,他不想見我,我也不強求。」

  陵兒關切詢問:「我聽說,藍家昨天卻是真的離開了夔州,藍姑娘莫不是也走了?」

  勝南繼續淡漠地講:「她要走我也綁不住她。」

  吳越知他負氣,嘆道:「真可惜,也只是蹉跎了一天……」

  「是啊,若不是戰事緊急,也不會耽誤這一天。」陵兒幫忙推卸責任。

  「要是再來一遍,我也還是這麼做。他從來都跟我不一樣,他寧願把感情放在第一位,我卻不一樣,既然話不投機,還不如避而不見。」勝南語氣依舊冰冷,明顯還是在講氣話。

  「嗯……話不投機半句多……」吟兒只得順著他的意思來,感覺自己就像是朝堂上專門阿諛奉承的臣子,只懂順應。

  卻只有雲煙能救勝南。

  從來忠言都逆耳,可是雲煙的話總是說到勝南的心坎裡去:「勝南,如果失去了之後有失落的感覺,那就證明你珍惜過。所以,還是要回來吧,不要再僵持不下。要知道,如宋賢那般的手足情,如玉澤那般的刻骨銘心,都很難得,失去了,該盡快要回來,其實,勝南你可以要回來……」

  雲煙說得動情,在場幾個一直順著勝南說話的人們,都又動容又敬佩。

  字句令勝南眼眶也濕,顯然應了雲煙的話,他也真的想要回來,他本來想在今日要回來,如果昨天不存在,昨天也就要得回來。勝南很久沒有流露過自己的真實感情,卻在戰後,欲掩不能藏。

  

  勝南轉身看吳越,低聲對他講:「新嶼,若是宋賢願見你,你告訴他,那天如果他拔不出飲恨刀來,我也根本不會怪他。」

  吳越不明白事情來龍去脈,卻點頭理解,拍了拍勝南肩膀,承諾說:「你放心,我會一字不漏地告訴他。」

  勝南面帶微笑看著雲煙,得此愛侶,夫復何求,千言萬語,早就心有靈犀。

  「勝南可是答應了我,不再冷戰,一定會去找追回玉澤?」雲煙問他,眼中盡皆期盼。

  勝南一笑:「自是會去把玉澤要回來,問清楚。就算宋賢真是我對手,也該血戰一場,不應如此冷戰。如果不是,那就為我前日的行為向他請罪。」

  「那咱們擇日動身南下?」吟兒問,「白帝城的事情正好也結束了。一起去大理找尋藍姑娘?」

  「吟兒倒是更應該去一去大理了。」勝南點點頭,吟兒一驚,心一緊:「為什麼我更該去大理?」

  「抗金聯盟在大理的勢力未定,盟主一定要藉著夔州之役建立的威望選定大理的據點啊。而且吟兒你老家就是江洋道,不要回去看一看嗎?」

  吟兒一笑:「好,便陪著你一併去大理要回藍姑娘,順便扶植大理的新勢力。」

  吟兒第一次把自己的人生藍圖規劃得這樣充實,有勝南支持,自己這盟主的位置一兩年內不會丟。勝南也許不知道,正是這夔州之役所謂的奠基之戰,使得自己後來常常對自己說,今生,她林念昔,只可以做林阡一個人的手下,無論兵將。

  

  「這裡怎麼窮得揭不開鍋了?好吃的都不見了。」吳越看眾人高興,想偷吃些食物,卻愁眉苦臉一無所獲。

  陵兒窘迫地站在風行身後,風行壞笑卻不說話。

  「吳當家很餓?這樣好了!盟主提早給你煮魚吃,能那麼巧撞到江裡的魚,真是三生有幸。」吟兒燦爛地笑,準備獻寶。

  「吟兒剛才蹲在水盆邊半個下午,一直摩拳擦掌要煮它呢,一定很好吃。」

  聽雲煙這麼說,眾人都可以聯想吟兒一個人守著一條魚的模樣,還蹲了半個下午一直盯著魚想吃吃不了,實在是又可憐又可笑又可敬,都紛紛笑起來。

  勝南想,吟兒真像個孩子。

  也就是這孩子,是他林阡的福將。

  也就是這孩子,從她十六歲那一年擔負起一個支離破碎的舊聯盟,十七歲那一年奉命於危難幾乎是白手起家一個新聯盟。

  也就是這孩子,在奔出去看魚之後突然大叫一聲,勝南才從感慨裡走出來,幾人一併去看吟兒和她即將燒的魚,不由得被那畫面逗得捧腹,吟兒看守了半個下午的魚,就在她離開的時間裡被偷腥,那可憐的大塊魚顯然和敵人們搏鬥了很久,依舊難逃被分食的下場,現在剩下的魚頭還在一隻小花貓的嘴裡叼著,那小貓不知自己搶了抗金聯盟盟主的食物,看見她叫,警惕地盯了她很久,驀然喵嗚了一聲,把魚頭給掉了下來,看吟兒要上前一步,那小貓飛速地將魚頭一銜,逃之夭夭,其餘群貓,冒死將能吃的吃完……

  剛好沈延帶著沈莊的一票人過來給吟兒捧場,一進門見到如斯情景,沈延設身處地為小師妹著想了一番,笑道:「小師妹,捉哪一隻伏罪?師兄幫你!」

  吟兒欲哭無淚,也不知捉哪隻貓以儆傚尤。

  風行笑得前俯後仰:「虎落夔州被貓欺。」陵兒亦接茬:「我倒是憶起了吟兒在泉州失落的那隻蜘蛛了。呵呵……」

  勝南感懷地笑:「這孩子。」

  吳越在他身邊,聽得他嘆這麼一句,微微一怔:「這孩子?怎麼勝南你將盟主叫做『這孩子』?大不敬喲。」

  「是,是大不敬。」勝南慚愧地笑,「適才是心裡開心,一時失言。盟主莫見怪,屬下這就給您釣魚去。」

  「去!少跟我這樣禮貌,虛偽得很。」吟兒笑著打他。

  雲煙笑著在側看勝南與吟兒,有些事情,心思縝密如陵兒看得清,善解人意如雲煙自然也不知不覺中明白,就譬如,吟兒喜歡陪伴勝南左右,吟兒雖是盟主卻服從勝南,吟兒也能給勝南帶來別樣的開心,也譬如,勝南做任何事都會注意吟兒的安全、吟兒的立場、吟兒的心情,還有很多「譬如」,可以追溯回遠方的蒼梧,又也許,可以追溯回一年前,兩年前……

  

  「什麼事情這麼熱鬧?」柳五津總是喜歡往這群年輕人之中鑽。厲風行金陵讓道給他看,再經勝南一解釋,柳五津想不笑都難。

  「柳大俠到此有什麼事情嗎?」吟兒用盟主的口吻和態度問,之所以語氣生疏,也是因為上午他和路政風鳴澗一些屬於「大人們」的對話,吟兒在這種問題上從來不會內斂,有什麼就說什麼。

  柳五津愣在原地,哈哈笑著:「這稱謂,從你鳳簫吟口裡說出來真怪彆扭的。你應該叫我『無良馬賊』啊。呃,我來也沒什麼事情,只是想代短刀谷謝謝各位,勝南,這一戰完勝,你二人真叫赴湯蹈火。要不是你發現了陳鑄扔火yao,恐怕你們倆難逃此劫……」

  「那是因為我聽了船王的話,他說,此戰多有變局,處處小心為上。陳鑄的動作向來比常人要快,不得不防。」勝南說,「這一戰最該要謝的,卻是船王和他的師父。」

  「對啊,船王的師父不是說過,如果你讓金南前十絕跡夔州,他就會見你嗎?」吟兒問,「差點把這事情給忘了,蘭山姑娘一早是帶了船獨自回去,我們抗金聯盟還沒有去答謝!我竟然……寧願看了半個下午的魚……把正事給忘了……」說著說著,吟兒滿頭虛汗。

  「是啊,事情太多,一時竟然忘記了答謝船王。」勝南面色有變,「他的話裡,明顯是叫我們今天再去一次。」

  「現在已近申時,到夔門會不會太晚?」雲煙看天色向晚,似要有雨下,不免有些擔憂。

  「只怕這船王的師父,今日之後,不會再等。」吟兒蹙眉。

  「怠慢誰都不能怠慢了恩人。不如這樣,我與吟兒這便去答謝。」勝南和吟兒真是行動派,雲煙替吟兒備好了雨傘,知他們行走江湖慣了,也不分什麼晝夜,不可能勸阻他們,卻在臨走前悄悄對吟兒說:「要是能在那裡留宿就不要急著趕回來吧,你們都有好幾日沒有睡好,莫要淋濕了。」

  吟兒一笑:「只怕沒有雲煙姐姐在,勝南睡不好覺啊。」

  雲煙被她逗笑,輕輕湊在她耳旁:「不開玩笑了,你們倆要彼此照應,可知道?」

  沈延聽得這一句,覺察出雲煙話中帶話,不禁驚訝,難道吟兒喜歡勝南的事實,雲煙心裡已經清楚?沈延略帶驚慌地看兩騎絕塵而去,發現了厲風行和金陵夫婦臉上默契的微笑,沈延一時草木皆兵覺得周圍的人都已經看穿,突然心裡產生一種疑問——

  洞察力那麼強的勝南,究竟是因為什麼,以至於今時今日還沒有知道吟兒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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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愛深沉,手足情重,欲掩不能藏

    傍晚,終於趕至夔門。

  這一次,柵欄旁不再有賀蘭山,那恩人應該算到了林鳳二人的到來,故而兩人所行之處,暢通無阻。

  一路過去儘是農家景觀,有茂盛之地,有稀零之景,有亂石橫列之象,有整潔明朗之色,由夏入秋的過渡美麗於田間展現,淋漓盡致。

  想繼續再走,走到牆角,卻是死路。

  不及轉身尋路,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這便是我的一生啊……」

  勝南和吟兒一同回頭,看到自己一路走來的腳印,這些風景,竟會是這個人的一生嗎。一轉身,無限風光皆成為感慨。那老人站在阡陌交匯的那一點,鶴髮童顏。林鳳二人見了他皆是一驚,不知他年齡究竟多大,如果他也抗金,那他顯然是第一代,父輩的父輩了……

  「從來少年競相逐,一為求敵,二為尋愛;自古英雄皆有憾,一為無敵,二為失愛。」那老人沒有再行一步,「到了人生的末尾,竟想回頭再走一遍。」

  「前輩,想來前輩就是船王的師父,我們抗金聯盟的恩人了。在下林阡,與盟主來謝前輩忠告。」勝南恭敬見禮,吟兒還在回味他話中的荒涼,一時沒有回神。

  老人點頭,有些無奈:「談不上什麼恩人啊。我幫著宋人打宋人,何嘗不是一種罪過?金南的排名裡,倒有好些是從前的宋人……」

  「這自殘之舉,古往今來,亂世常見,盛世亦存。前輩不必過分自責。」勝南輕聲道。吟兒點頭:「黃鶴去和冷冰冰,一個是易盟主的兄弟,一個是易盟主的妻子,卻害得易盟主身死夔州,這等無恥宋人,必然要殺了來祭易盟主在天之靈!」

  老人自她提及黃鶴去冷冰冰,面色便即轉為黯淡:「盟主,老夫可否求您一件事?」

  吟兒一愣:「前輩請說……」

  「冷冰冰和黃鶴去,可否讓老夫來看管約束,暫時不要處死?」

  吟兒怔在原地,不理解,因而說不出話來。

  勝南倒是隱隱猜出一些來:「前輩原來可曾是泰安人?敢情前輩就是……黃鶴去與冷冰冰的師父?」

  老人苦澀一笑:「林少俠料想得不錯,就是在泰安,我收了五個徒兒,帶他們遊覽勝地,習文習武……想不到,距今已經幾十年了……」

  「黃鶴去與冷冰冰的師父?」吟兒蹙眉,「所以,也便是易盟主的師父,白鷺飛前輩的師父?」吟兒被他這個身份嚇住了,他的五個徒兒,想當年都是泰安義軍中鼎鼎大名的將帥之才,玉紫煙更是勝南的生母。

  「是啊,那五個孩子都是孤兒,都是由我來授藝,撫養長大的,練武的奇才……」老人回憶著,那些往事塵封了太久,老人也阻止不了這五個徒兒紛紛陷入苦戀和孽緣。

  「黃鶴去和白鷺飛的名字原來是那麼得來。」吟兒一笑,「難怪覺得那麼巧合了,原來是同一個人所取。」

  「現在,老夫卻是習慣用地名來給徒兒們起名了。」老人輕咳了一聲,勝南憶起賀蘭山與黃鶴去的對戰,終於明白賀蘭山為何能在黃鶴去面前不敗,賀蘭山的「掌法」,顯然是老人用來克制黃鶴去的。知徒莫若師,果如吟兒說的那樣,師父在傳授武藝的同時,會保留對付徒弟的招式。

  「地名來命名?那船王叫什麼?」吟兒和勝南隨那老人來到屋中坐下,吟兒對留不留冷冰冰不置可否,卻對船王的名字饒有興致。

  「他叫玉門關。」老人笑而回答。

  吟兒微微一愕,那個看來一臉嚴肅、好像和自己道不同不相為謀的船王,怎麼也不會和「玉門關」扯上聯繫啊……

  勝南來不及阻攔,吟兒又問那老人家不著邊際的話:「那、前輩如果收我為徒,會叫我什麼?」

  「若是老夫有幸收盟主為徒,那定是以『江洋道』為盟主命名了。盟主故鄉便在點蒼山下,性子也很像江洋大盜啊。」

  吟兒一怔,老人幽默感很強,根本沒有掩藏,和吟兒竟一見如故,吟兒笑著:「那麼,如果前輩收林阡為徒呢?會用什麼地名來叫他?」

  老人再一笑,幾乎沒有考慮片刻:「狼居胥。」

  勝南也是一愕,吟兒笑道:「他還是叫林阡比較好聽,不要叫狼居胥了。呵呵。」

  「算起來,前輩還是在下的師祖。」勝南一直沒有吟兒那般放肆,原來還顧忌到了玉紫煙。

  「你和你母親,還是沒有相認……」老人不住點頭,「其實,早在他們加入義軍之前,我便發現了他幾人志向不一樣。徒弟們要走上岔路,做師父的卻沒有辦法,人各有志,天底下沒有哪個老師能強迫自己學生做不願意做的事。」老人說著說著,不由得老淚縱橫。

  「若他幾人現今都在短刀谷或紅襖寨,抗金就不像現在這般舉步維艱。」勝南嘆息,黃鶴去的絕漠刀,冷冰冰的梅花錐,易邁山的驚世劍法,白鷺飛的大雪弓刀,在壯年時顯然都數一數二,「不知前輩要留下冷冰冰黃鶴去又是為了什麼?」

  「你們放心,老夫只是想勸說他們,回歸宋國,勿再背叛。老夫知道,這二人當屬戰犯俘虜,本也不想開口令二位為難。畢竟師徒一場,不想見他二人越陷越深。」老人最後的囑託,言辭懇切。

  

  夜深風急,空氣濕冷。

  匆匆往回路走,月從天中央消失,似乎是半個時辰以內的事。

  天色很差勁,幸而吟兒帶了傘,沒有重蹈上次覆轍,吟兒想在將來的每一個無星無月的夜晚,都做勝南路上的夥伴。

  「勝南,放不放黃鶴去和冷冰冰?」雨剛剛開始的時候,吟兒就已經敏感地撐傘。

  「我想了想,還是去和柳大哥路前輩轉述一下老人家的話。」

  「要放生嗎?」吟兒一怔,「為了還這位前輩的恩情?」

  「如果真如老人說的那樣,可以對他二人勸降,也不失為對易盟主白前輩最好的交代,畢竟,易盟主和白前輩最希望的,是將過往的恩怨化解,一致對外。他們走上了歧路,卻還沒有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勝南輕聲說,「一場師徒,老人一定不想繼續悔恨。如若他二人堅決不肯回頭,再殺也不遲。」

  「我懂,其實我都懂。」吟兒咬牙,「你說的,我抗金聯盟,不拒他人投降,降我者,可為我所用。雖然他們十惡不赦,畢竟都是人才,殺了他們,死去的也活不來,不如將功補過,給他們一次機會。」

  勝南微笑:「是。吟兒。」

  吟兒嘆氣:「小師兄說過,寬容比仇恨有價值。也許,我抗金聯盟該學會這些。」

  「說得對。」勝南笑著說,「咱們找個地方先吃頓飯?我快餓慌了。」

  吟兒一愣,是啊,被公事私事耽擱,勝南快要有一日沒吃飯了,人是鐵飯是鋼,吟兒笑笑,江湖上好像還真沒有幾個不喜歡吃飯的俠客啊。

  「可是,我身上只帶了些干糧。」吟兒邊策馬邊摸出些干糧,往四處望瞭望,「這裡,好像靠著旱八陣吧?沒有住家啊。」

  「就先將就著吃吧。我好像真的是餓了。」勝南笑著接過乾糧,囫圇地吃起來,餓狼撲食狀。吟兒放慢了行路的速度,驚訝地看他,要是旁人看起來,可能會覺得他這樣大口大口吃食物的樣子很平常,或者,很沒有教養,或者,很窮困潦倒,可是,這就是從前的勝南,最真實最原始的勝南,也是吟兒沒有見過的勝南……

  眷戀林阡十多年,尋找林阡千百遍,她從來沒有想過真正的他卻在茫茫人海裡被淹沒,曾經那樣平凡,那樣不值一提,卻終於有一天,他為了那些夢想和追求闖入了自己的眼線,他慢慢地讓自己開始習慣身邊有他、每一天睜開眼都看見他、陪伴他變成依賴他、而後夢裡有他,他悄悄地淡化了自己對兩個林阡的平等信念,令自己讀懂玉紫煙的過失、覺悟林楚江的虧欠、瞭解川宇為何無奈卻退讓,他漸漸地剝奪了自己生命中值得紀念的每分每刻,因為每個笑容她都寧願先給他看,不知不覺中他幫她修改了武林的局勢,終於實現了雲霧山最初的夢想,所有少年,並肩站在了古疆場傲看風煙。

  吟兒一時失神,百感交集——可是,可能很多人都會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吧……

  從痛心遺憾裡緩過神,繼續感觸地看著他側臉:其實,勝南平凡的樣子,又未嘗不好呢……這樣的勝南,吃飯的動作蠻可愛,還蠻好看,蠻有我的風格……

  「吟兒,有沒有覺得雨太大了些?」恰巧這時候他轉過臉來,可是他迎接的,卻是自己很複雜很憐惜的眼神!

  吟兒慌了神,差點把傘給掉下去,但願他沒有看見,但願他沒有發現……

  勝南眼疾手快一把將傘穩住,笑說:「真是配合,剛說雨大。」他微笑的輪廓,吟兒捨不得錯過。

  抬眼看,雨果真愈發猛烈,超乎常人能承受的極限,吟兒帶傘出來,也真是明智之舉。可是,吟兒構想著能否把傘撐到勝南的頭頂上,先恨自己手太短,又恨傘不夠大不能照顧兩匹馬的寬度。嘗試了數次之後,吟兒和勝南都失敗地笑起來。

  「要不吟兒坐到我身後?正好可以共一把傘。」勝南立刻提議。

  吟兒刷一下臉紅。

  破天荒,得到這樣的機會。

  可是真的,夢寐以求。

  吟兒於是虛偽著爽快地說:「好啊,有盟主罩著你,你真是三生有幸。」

  「好,有盟主罩著我,不安心也得安心。」他說笑,正因為他不避嫌、沒覺得尷尬,吟兒明白,他對自己真不是愛的感覺——勝南那樣的人,不會刻意去傷害去欺騙別人的情感,哪怕絲毫。

  然而,吟兒確實也想知道自己還有多少點做得不夠,或是做過了頭。可能,他一直把她當成開心果,幼稚可笑的小孩子,喜歡她,卻不見得就愛她?又或許,是他那戰友情結踰越了一切?

  

  深更半夜,偏僻山野,整條路上,一直只有他和她兩個行人。

  在他身後,為他撐傘,吟兒最初的忐忑逐步收斂,演變成故作鎮定。

  卻不敢看傘外暴雨咆哮不止的景象,只好縮在傘下。吟兒的心,也被鎖在這裡。如果說,雲煙在哪裡,家就在哪裡的話,那麼勝南在哪裡,吟兒的世界就在哪裡。作戰也好,漂泊也好,吃飯也好,睡覺也好。

  吟兒被這想法一激,很想直接把傘丟開、灑脫地牢牢地抱住他,可是吟兒想得出卻做不到,緊張激動地突然很想哭,握傘的手在顫抖:鳳簫吟啊鳳簫吟,你千萬不要犯錯,不要把持不住……

  抱住他,可能會得到一切,也有可能,再就沒有夢想。

  有一種距離,吟兒不敢踰越。

  縱然吟兒能夠再往前稍稍傾一些,輕輕靠一點,偷偷近一寸,又怎麼可以像想像中那樣抱緊他?雖然有抱他的理由和藉口,吟兒卻終於得不到他。

  抱不住他,抱不了他,吟兒卻不像以前那樣動輒心理不平衡了,吟兒喜歡上了這距離,喜歡這樣安靜地珍惜和陶醉,喜歡近距離相思。

  聞得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那很輕很淡的煙火氣味,吟兒一嗅,就明白那和戰爭徹底相關。

  一時竟有些沉溺這氣味,雖然戰爭理應帶來凶險之感,但吟兒,還是覺得溫暖也安全。

  傘外即便有九州動亂、滄海橫流,也傳遞不進傘內這小小世界,因為回憶和現實都太充實,什麼都擠不進去。

  「吟兒,瀚抒對你,有沒有太過分?」他忽然開口,制止了沉默。

  「還好,他說話一向那樣,早就習慣了,我們倆湊在一起,一直都像小孩吵架……」她不無怨氣。

  「吟兒,希望你們和好,雲霧山上結拜兄妹,我真的不希望你們繼續誤會……」勝南嘆,「其實,換個位置想一想,新嶼又何嘗不想我與宋賢和解……」

  「喔,所以你決定和楊宋賢和解,再去大理找藍玉澤……」

  「用不著去大理找她。」勝南搖頭,「用不著去大理了,其實一早我就拜託了抗金聯盟在夔州周邊的據點,請他們幫忙,一見到她,就攔下她。玉澤其實是走不了的,該綁住的時候就要綁住她。」

  吟兒一愣,卻聽他感嘆:「可是,我若是要回了玉澤又怎樣,還是傷害了宋賢一次……吟兒,你知道嗎?他說了真心話,他愛玉澤,他和我一樣,把玉澤當成自己的追求……為什麼,越親近的人,說話做事就越肆無忌憚,卻越容易傷害彼此,就算學再多的為人處世也沒有用,還是會錯,會遺憾……找不到方法……根本沒有辦法……」

  吟兒明白,勝南的心裡話,寧可對糊塗人講,不會暴露給任何一個別人,吟兒,就是勝南心裡那個最糊塗的人。勝南所以願意對她吐露心事。

  吟兒心裡想,雖然我不能像雲煙那樣名正言順地照顧你,像玉澤那樣一輩子都刻骨銘心,但至少可以在你的身邊一起避雨看你吃飯給你撐傘,還可以聽你講心事,真好,我沒有遺憾。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0:29
第248章 愛深沉,手足情重,欲掩不能藏

    吟兒說自己沒有遺憾言之過早。

  終於從旱八陣的威脅旁走出來,雨繼續變大,真恨自己不能預知天氣,也恨船王的師父明知天氣不留他二人。

  暴雨不下則已,一下傾盆。說傘能遮雨,還不如說雨是傘的天敵。

  又經過那家遭遇金人奸細的竹寨,因為深更半夜、天氣惡劣的緣故,店家早已打烊回家,桌椅尚在,卻沒有食物的誘人香氣,也不見小二的盛情招待了。

  勝南看吟兒不住地打寒顫,關切地問:「再堅持一段路?再行一段便有住家了。」

  吟兒鬼使神差,暫時還不想讓任何外人打擾他倆,因此當機立斷:「不要了,還是先躲進去避一避吧,我快不行了……而且,這麼晚了,找住家會打擾人家休息……」

  用脆弱的眼神去對戰勝南,吟兒知道這句話和這個眼神絕對奏效,勝南果然很照顧自己,吟兒尚在沾沾自喜,沒有料到自己將會因為自作聰明而付出很大很慘痛的代價……

  

  竹寨之外,風雨大作,情景懾人。

  吟兒於是就坐在竹寨裡,看勝南神速地找爐生火,他要想添柴,桌椅英勇就義。

  吟兒笑著說:「可憐的店家,只不過是專賣蘑菇而已,就要被你林阡這樣報復。」

  勝南笑:「沒有辦法,我先留些銀兩在這裡,作為補償。還笑什麼笑,若不是你怕雨水,我才不會找這裡落腳。」

  他像小師兄一樣,總因為自己而佯怒,卻看得出是偽裝,他其實很喜歡自己胡鬧吧。吟兒歪著頭想。

  「吟兒,你靠著火一些,嫌冷嗎?」他看她歪著頭,以為她無精打采。

  「你衣衫濕嗎?要不要脫?」這句話,吟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出口的,說完了吟兒就覺得非常欠揍,第一,這句話有哪個女人會這麼直接地問男人,第二,這和勝南的關心風馬牛不相及,第三,自己怎麼可以這樣說,自己本身就對勝南圖謀不軌。

  可是客觀地講,這句話問得很合適,他衣衫真的很濕,該是撐傘之前淋雨所致。吟兒說:「會著涼吧?要不,我先睡下,你再脫衣。」吟兒心裡一直在呸自己,天啊,這句話說出口,更生歧義……

  勝南瞠目結舌了好半天,大笑著看吟兒:「沒什麼好擔心,哪有那麼容易就著涼?你要是困了就先睡,我就坐在旁邊守著你。天亮了雨小了就回去。」勝南起身,端了張椅子來坐在吟兒對面,忍不住還是要笑:「吟兒,你說話怎麼還是有歧義,外人聽起來,以為你存心佔我便宜,這孩子……」

  吟兒鬆了口氣,不再辯駁,再說下去,自己的心事就完全剖白了。

  勝南看她乖乖地倚著椅背睡熟,估計她是輕微著涼,加上昨夜之戰押了性命上去,吟兒不疲累才怪。

  勝南不知怎地,心裡有些悲傷。他真不應該,害她一起冒險。

  回過神來,看吟兒睡著之後仍然不停地動腳踢腿,勝南搖頭苦笑,這孩子,睡覺竟然這麼不老實。不免擔心爐子倒下來燒著她,又怕吟兒不留神把腳翹到火堆裡燒,替她調整了無數次爐火的位置,剛剛坐下,又覺得火堆離吟兒遠了些,吟兒微微皺眉,好像是覺得有點冷,勝南趕緊再起身,再給她微調,正好看她臉被火映照得通紅一片,覺得可愛,勝南不經意看見了,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來,再想起她剛剛的話,忍俊不禁。

  可是,腦海中莫名其妙突然穿插進新嶼的那句話:「這孩子?怎麼勝南你將盟主叫做『這孩子』?大不敬喲。」新嶼問的時候,語氣裡夾帶著的最多是驚詫,他顯然不明白自己和吟兒的關係。兩年來一同闖蕩江湖,自己對待吟兒的心腸,越來越年輕許久都不設防,就像對一個孩子一樣,從來沒有負擔,而且,時時精彩,刻刻緊張,卻特別幸運。

  心念一動,總將吟兒當孩子,但吟兒怎麼會是一個孩子?算起來,吟兒已經有十七歲,吟兒不是個孩子啊。

  勝南嘆了口氣,再透過火光,看睡得香甜的吟兒。可是,她怎麼不是個孩子?做事情總要讓人放心不下,當然還是個孩子,只不過,是被他們所有人逼迫、做到盟主位置的孩子而已。死亡擦肩可以面不改色,生活上卻真的非常糟糕……

  勝南擔憂地看著她,此時她可以無憂無慮地入睡,可很多事情她終究要去面對啊,卻不知川宇心裡可還有她,卻不知越風心裡可還想她,卻不知瀚抒心裡可還怨她……

  如果,川宇、越風、瀚抒要對決,吟兒到底該如何是好?又有誰會時時刻刻為她辯護和庇佑?

  就在此刻,又聽得遙遠之處傳來的斷續簫音,瀚抒現在,不知道又在夔州的哪個角落了。勝南不免憂慮,吟兒在瀚抒的簫聲裡,絕對不會睡好覺,怕待會兒又會做惡夢了。

  視線有些模糊,勝南扶著桌椅坐下,忽然竟感到有睏倦來襲,勝南想,大概自己也累了,不如先睡會兒吧,勝南左手握緊了飲恨刀,決定先閉目養神一會兒,若有敵侵立刻醒來。

  勝南想不到,今夜高估了自己,竟然在做完這個決定之後立刻就闔眼睡著了,睡熟程度雷打不動……

  

  不久之後,在這簫聲的強烈衝擊之下,吟兒頭疼欲裂,揉著惺忪的睡眼起身來,發現勝南見縫插針就睡,吟兒笑著走到他面前:「還說要守著我,關鍵的時候,還不是我來守著你?」

  奸笑著,摩拳擦掌,太好了,林阡半夢半醒之間,將要落在她鳳簫吟的手上了。

  吟兒環視四周,僵在原地,可是,能幹什麼呢?她要對他做什麼呢?

  對,剛才自己睡下之前,勝南叫她「小孩子」……

  吟兒辯論說:「勝南,雖然我不在乎,可還是要說,我不是小孩,我其實,和藍玉澤、雲煙姐姐一樣,都是你林阡的女人。你說我小孩,我不服!」

  驀地,勝南陡然跳起來一把將她抱住,厲聲喝道:「你服不服?!」

  吟兒大驚失色,才表白一句,他就醒了?!吟兒真想找個地道鑽進去,要是臉皮厚點就好了……怎麼可以在這裡表白呢,還說自己是他的女人……

  可是,勝南抱住自己又是為什麼?

  吟兒顫抖著,猜測著也等候了片刻,就再也沒有下文了。

  吟兒悄悄挪動,突然發現勝南的全部力氣都以她鳳簫吟為支點,她一移動他就失去平衡,顯然,他尚在睡覺……

  那麼,他是從哪一句開始聽見自己的?而且,與他在夢中對話的人,在他夢中是吟兒自己嗎?

  吟兒輕聲試探了一句:「我不服!不服又怎樣!」

  「你敢不服!」勝南雷霆大怒,猛地把她推dao在地,推dao了他自己的支點,勝南當然無依無靠一併摔下,吟兒起身剛起一半,勝南已經向前便倒,直接把她壓在他身下,勝南這行為,就像被鬼附身一樣,吟兒後腦勺重重地跟竹寨地面一撞,差點失憶。

  吟兒還沒有回過神來,勝南就已經給了她右肩一拳,力量真大,他揍了自己一拳一拳再一拳……吟兒痛苦地,要把他推開,卻無濟於事。勝南啊勝南,你到底恨誰啊……

  「你幹什麼,勝南,你醒一醒!壓死我了!好重!好重!」好不容易他不揍自己了,吟兒卻發現他死死把自己抱住,不松開。

  他夢境裡的那個人究竟是誰,他要打那個人,顯然那不是藍玉澤,不是雲煙啊,可是,勝南除此之外還會抱誰?

  吟兒渾身痠痛,知道自己在劫難逃,都是自己造孽,今夜半條命會廢在他手上了……饒是如此,吟兒還在猜,勝南到底夢見誰了?

  「你不是小孩子?那怎麼這麼大的人了還怕什麼水!」勝南幾乎貼著她的臉吼,震耳欲聾。

  啊?怕水?他夢見的真的是我……吟兒瞬間臉紅:「原來,你說的是我啊,不是藍玉澤……」

  「玉澤……為什麼,玉澤會夾在我們兩個的中間!」他冷笑著,語氣裡全是悲涼。

  吟兒驟然沒有聽懂,玉澤的確夾在了她和他中間,可是,這句話應該是自己對勝南講啊,他夢中人,是誰?是誰?吟兒來不及想,災禍還在後面,睡得迷糊的勝南,突然間開始夢遊,把吟兒一把拉起來,他竟然沒有醒,他竟然再一次把吟兒抱住,說:「我今天一定要治好你怕水的病!一定要教會你跳下水!你不跳?你敢不跳,要跳一起跳!」

  吟兒聽罷,手足開始打顫,舌頭開始打結,他抱住自己,說跳就跳,吟兒忙不迭地哭喊:「勝南!這裡,不是水啊,不是水!是地!是地!」

  無論怎樣苦苦哀嚎,吟兒都逃不過他折騰,被他拖著騰空躍起再直接朝地面上撞擊,勝南當然沒有事了,是吟兒給他當肉墊啊……

  吟兒第一跳就被他撞得鼻青臉腫,好不容易不頭昏眼花了,他又拉著自己站起來,要第二跳,吟兒想逃,想掙扎,他牢牢抓住她,把她拉在他懷裡,就是不許她走……

  「林阡……林阡,你是瘋子嗎……」吟兒感覺到他身上滾燙,估計他是發燒所致,眼淚奪眶而出,「我錯了,我錯了……」

  不知折磨了她多久,他終於大汗淋漓,平靜睡在了地上,片刻就無聲無息。

  吟兒渾身是傷,淚流滿面:「林阡,我恨死你了,你對不起我……」

  吟兒萬萬料不到,干chai烈火,孤男寡女,竟然會導致這樣的結局……

  

  天亮了,雨小了。

  吟兒蜷縮在一隅,那個可怕的林阡終於睜開眼站起身,看上去面色大好,精神抖擻了,可是,他竟然把他的快樂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上……

  他好像有些蹊蹺他為什麼會睡在地上,但自看見她之後,他立刻面帶抱歉,走上前來看她:「吟兒,想不到我一闔眼就睡著了,幸好,沒有敵人來,也沒出什麼事……」

  沒出什麼事!吟兒大怒,你當然是一覺睡到大天亮啦,你折騰得我一夜沒睡好,你還保護我,你害死我還差不多!

  吟兒卻敢怒不敢言,怕他還在夢裡,見到自己再和自己「跳水」,吟兒站起身來,還眼冒金星。

  「怎麼了?吟兒?你怎麼臉上有傷?!難道我睡著的時候有敵人來?」勝南大驚失色。

  「沒有敵人來,你夜裡發燒,我正好起來看你,你睡得迷糊,還夢遊,所以打傷了我……」吟兒真覺得自己冤枉,邊說邊嗚嗚地哭。

  「什麼?是我打的?!」勝南的詫異和不解全然寫在臉上,「我……我為什麼打你?」

  「沒什麼,你是發燒燒迷糊了。」吟兒委屈地說發洩就發洩,「害得我,成了你夢中人的替罪羔羊,被你毒打,還被你殘害……」

  當看見了吟兒的淚水,勝南豈會不信她的話。

  勝南的情緒早已完全被震驚和自責支配,走到她身前,卻不能夠安慰,只能夠道歉:「對不起,吟兒,早知會做出這種荒唐事來還無端連累了你,我當時就不該喘息片刻。吟兒,如果做什麼能讓你解氣,我什麼都可以補償。」

  吟兒抬起頭看他,見他說得認真,好像也是一種承諾,突然破涕為笑:「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想知道你做夢夢見了誰……和你像有深仇大恨一樣,你一直在打他……」

  「我做夢,夢見了誰……」勝南痛苦地回憶著,「我好像,是夢見了宋賢,他跟我一言不合爭吵起來,難道然後動手了?我竟然是一直打他是嗎?我一直在揍他?」

  吟兒恍然大悟,原來他是把自己當成了宋賢!

  吟兒這才明白,有關跳水,有關玉澤,都是勝南和宋賢之間的事情,吟兒這次是被勝南和宋賢一同害死的。真倒霉。

  「我除了打你,可說了什麼話?還做了什麼事?」勝南面色憂鬱地問。吟兒怎麼可能告訴他他抱著自己半個晚上都在不停地跳,不停地撞地?吟兒只得諏了個謊說:「你說要教我跳水,所以,就拚命地把我往水裡推,所以,我就被你按著往地上撞,臉上的傷就是這麼來的……」

  吟兒沒有想過,這個謊話會令勝南更加神傷地說:「原來我在夢裡,都不忘推他一把……」

  吟兒一愣,勝南以為,在夢裡他和宋賢一直在血戰,最後,勝南還把宋賢推下了水,企圖害死他……

  

  吟兒多想告訴他,不是這樣的,跳水的時候,他把她藏在懷裡,緊緊的。其實這就是他對待宋賢的方式。

  他對他兄弟,原來是這樣的,可是,宋賢對他,也應該差不多啊……

  吟兒紅著眼,卻不能告訴他,他曾經那樣牢牢地把自己攬在他懷裡……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0:29
第249章 毒蛇險,詭絕難測,人間往事多

    負疚的勝南和負傷的吟兒一路沉默。

  勝南不無氣惱地想,昨天夜裡就真不應該闔眼,若沒有睡著,什麼事也不會出,不會傷害吟兒,也不會在夢裡還要殘殺宋賢。

  吟兒卻如釋重負,昨夜的真相,能掩蓋多久就掩蓋多久。

  眼前的一切,皆在天空的掌握之中,偶爾幾隻野雁掠過,只在地上投下虛渺的影子。

  

  據點門外還是昨天送別時候一樣的人:沈延、雲煙、風行、陵兒和吳越,彷彿吟兒和勝南不曾離開過,可是怎麼可能,離開了一天,吟兒的心境卻徹底變了,不敢再和勝南單獨行路了,路上的勝南,簡直就是妖邪。

  經過簡單的休憩重回院子裡,太陽頂在頭上曬得正旺,吟兒笑著看天:「這樣多好,不下雨,一直出太陽。」

  風行卻面帶憂慮地遞給勝南一張紙:「這是某人,今天早晨送到夔州城門口的一張戰書。」

  勝南接過紙來看,吟兒順帶著也看了:「陳鑄?他還死皮賴臉不走?」

  「金人和我們的約定是金南士兵再不回來肆意作亂。可是,陳鑄這回可能是想約勝南單槍匹馬地對決。」金陵輕聲解釋。

  「他和勝南單槍匹馬地對決?他還嫌輸得不夠?」吟兒笑道。

  金陵搖頭:「在決戰敗給勝南之後,陳鑄顯然會製造出新的詭計。雖然他紙上寫得好,什麼單獨赴會,有事商議。我和天哥都覺得,勝南你還是三思得好,這一定是個圈套。」「不錯,若是賀若松也在,你一個人會很危險,又不可能像上次那樣帶著鹽……」風行道。

  「要不這樣,我們隨著勝南一併去?」沈延說。

  「那樣到顯得我們沒有膽量,萬一陳鑄根本沒有玩花樣。」吳越否決。

  「那就當我們沒看到這張戰書,不去了拉倒。」吟兒上前來,又要撕。

  勝南卻將戰書握緊,笑著說:「為什麼不去?我們擔心他們耍花招,他們還覺得我們危險呢。吟兒,你忘了在陳鑄的心裡,我也是個詭計多端的小人啊。」

  「都怪我上次比劍失誤,害得你在他面前出爾反爾,他對你的印象一定很差。」吟兒低下頭,有些沮喪。

  風行一笑:「不給敵人差印象,難道要去取悅他?」

  吟兒舒緩了臉色,輕聲道:「天哥說的也是不錯。」

  「既然我在詭絕面前很陰險,他面對我的時候,當然要避忌三分。誰害誰還不一定。我倒要看看,陳鑄這一次又玩什麼把戲。」勝南笑著說,「如果我們的見面很順利,還可以增進相互之間的瞭解。」

  「勝南,你真要單獨赴會?」雲煙輕聲問。

  「不是單獨赴會,有它陪我同去。」勝南笑著指著飲恨刀。

  「可是……」吟兒仍舊擔憂,雲煙趕緊扯她衣袖阻止她說不吉利的話:「勝南,對陳鑄不要太狠。」

  吟兒把擔心制止,她對勝南,應該像雲煙對勝南一樣信任才是,陳鑄雖是詭絕,勝南可是飲恨刀林阡啊……

  「那我們先部署好了如何接應,他約你在江上見面,我們要在不打擾你二人會面的基礎上做好防範準備。」陵兒點點頭。

  「未時,瞿塘。」吟兒明白,陳鑄選擇在他戰敗的地方和勝南對決,很可能是想在哪裡跌倒在哪裡爬起來。

  「對了,中午趁眾幫派還留在夔州,吟兒你幫小師兄和吳越做一個見證。」沈延突然看向吟兒,吟兒一怔:「什麼見證?」

  吳越嘆了口氣:「沈家的大少爺,就是因為和我一個部下因事口角,發生爭鬥受了傷,最近還臥床不起,這件事,當屬抗金聯盟近期一場糾紛。」

  「這一次奠基之戰,大家都出生入死,怎麼還可以再念私人糾紛。抗金聯盟剛剛穩定,作為最大的兩個陣營,沈莊與紅襖寨勢必要在盟主見證下、勾銷前仇。」沈延輕聲卻嚴肅地說。

  吳越如釋重負:「我紅襖寨自去年以來,接連得罪短刀谷、小秦淮、沈莊三大幫派,幸好小秦淮有君前,沈莊有沈延……」

  「將來短刀谷還有勝南。」吟兒笑著說,「抗金聯盟還有我這個好盟主。」

  眾人皆相視而笑,若這天下所有的地盤都歸知己深交分割,不失為一件幸事樂事。

  

  然而,這天下還有地盤在敵人的手裡。

  有些敵人,論武功、才學、相貌、性格,未必有哪一點會輸給朋友。甚至,還有敵人會令自己畏懼、敬服、憐惜、喜歡。

  若叫吟兒選擇,要喜歡,自己最喜歡的敵人就是小王爺,雖然很晚才得以同他交手,可是吟兒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熟悉,非俗流,不一般;要憐惜,就憐惜那個明明很有才幹卻常常被勝南強制打壓的陳鑄,他不知其招的劍法,令吟兒大嘆奇才;要敬服,最值得敬服的敵人是黃鶴去,在身處被三子圍攻重傷後的劣勢下,還能將吟兒劍法層層打壓,險急之際不忘凝聚軍心;再論畏懼,那個最後出手、行事狠辣的賀若松,武功高深莫測的程度怎不叫吟兒畏懼!若勝南沒有準備,顯然此戰難捷!

  而且,除卻金南,還有金北。金北前十,吟兒只熟悉解濤和軒轅九燁,前者有點草包,後者,卻讓吟兒自己覺得自己是草包——

  吟兒很不明白,為什麼世間會有這樣的人,他與你根本沒有見過多少面,卻好像特別瞭解你的隱私。交談,是為了殺你;求你,也是求你去死。

  他附在自己的小辮子上,怎麼也甩不掉。每次他出現的時候,吟兒都覺陰風陣陣,好像地獄都被他提上了人間。

  吟兒不知怎地會想起軒轅九燁,他一定也來了夔州吧,為什麼什麼都沒有做呢?越沒有動靜,越令吟兒蹊蹺。

  未時快到了,勝南應該已經和陳鑄在瞿塘會面。吟兒對勝南有信心,毒蛇可以威脅他,詭絕卻不一定。

  推開窗,陽光可以直射進來,四周很安靜,心也放鬆而舒適,只剩下一個願望:希望勝南安全歸來。

  忽然再聽到一段熟悉的音律,那樂曲低沉而不失悅耳,令吟兒情不自禁,推門而出,步步追探。

  

  尋簫入深林。

  依然失誤,當天再不下雨的時候,忘記樹還會。

  滿林積雨,散落到處,所幸滴滴沾衣不濕。

  這簫聲,一改前幾日的嘈雜刺耳,換成一種吸引,卻不知是吟兒心境變了,還是瀚抒心境變了。

  音樂的境界,本該由吹奏的和聆聽的一起到達,如果心不能相通,吟兒和瀚抒,只會在誤解中越行越遠。吟兒真想把過去放下,心想,等到了路的末尾、他的身邊,哪怕只是輕輕地點點頭,釋懷地笑一下,或者客套地稱讚一句:「你吹(簫),很好聽。」一切可能就會峰迴路轉,順利平穩地過渡發展下去。她、他還有勝南,仍然是雲霧山上的結拜兄妹……

  愈構想下去,心情愈爽朗。吟兒保持微笑一路走過去,想再過半刻就會看到紅色的身影、寬容的結局。

  

  卻如夢一場,當看到簫的主人衣衫之色是微白,她的震驚,猝不及防。

  她才知道,自己不祥的預感沒有錯——

  陽光柔和,那白衣男人獨自一個臨江吹(簫),靜默,沉溺,也享受,手指修長,面容安謐。

  這樣的相貌,也本應屬於風流,卻為何,沾染了無數的毒性和血腥,成為鋒利?

  正是這個白衣男人,雖然他沒有轉身沒有抬頭,可是吟兒知道,自己沒有辦法拔腿就跑。

  他睜開眼,或閉上眼,透現出來的都是無比的毒性。在他的生命裡,應該不會有人。鬼的眼睛裡只有鬼。

  這位年輕的敵國天驕,生活不可能多麼單調,他時刻關注著他要害的物,嘗試用最簡單的方法,讓那物崩潰,以此為業的他,只有在害人的時候才專心致志。所謂家庭,可能只是個假象。

  誰都可以這樣推測:軒轅九燁的妻子,有太多太多的情敵,情敵就是他要殺死的所有人,確切地說,是最終要入陣與軒轅九燁抗衡的一切勢力。又或許,軒轅九燁的妻子不會有那麼重的份量。

  吟兒看見他,比看見誰都恐慌:「鬼……軒轅……怎麼會是你?」

  軒轅九燁收起手裡的樂器或者武器,吟兒悄悄地再往後退了一步。

  「林女俠,讓你久等了,來夔州這麼多天,其實早該見一見你。」

  「你小聲點,不要直呼我林女俠。」她就知道,把柄,從來都讓敵人心心唸唸。奇怪啊,勝南不是說,吹(簫)的人是瀚抒嗎?怎麼會是軒轅九燁?還故意以簫引她出來與他會面?!

  他往瞿塘的方向看,簡簡單單地說:「他們不都在那邊麼?」

  吟兒的心咯噔一聲:「你想做什麼?!你為什麼冒充瀚抒吹(簫)?!」

  「你錯了,我沒有冒充他。」眼前的軒轅九燁,棱角分明,面容清晰,氣質裡卻凝結著天下無敵的邪毒,柔和地、吐露出所有秘密的真相,「我只是在每一次洪瀚抒吹(簫)的時候,跟著他與他相和罷了。」

  吟兒大驚失色,眼中已經滿是淚花,難怪,除了在戰場上的那曲《鳳求凰》之外,每次聽瀚抒吹(簫),都總覺得詭異,令自己感覺刺耳不成調!原來瀚抒沒有錯,而是有人、在自己的耳畔作了手腳!

  「我向黔貴的魔門討教來的一種魔音,只吹給心思脆弱的人聽。只要不設防,便會產生幻覺。眼裡心裡會出現一些平日最害怕最迴避或最在乎的事。我找你來,就是為了看一看、我現今的魔音效果如何。」

  吟兒一驚而醒,難怪軒轅九燁要告訴她魔音的來龍去脈,原來這些天來,他一直在拿她做訓練魔音的試驗品!所以,這些天來,軒轅九燁的魔音,便宛若針尖般,細小地隱藏在瀚抒的樂聲中,直對著吟兒的耳朵!?

  吟兒抽搐著,這麼多個夜晚,自己睡不好覺,根源便在軒轅九燁這魔音上?他用這細微卻有針對性的詭異音樂,害自己天天夜夜做自殺的噩夢,因為她鳳簫吟最在乎的是自己性命!

  不禁毛骨悚然,既然瀚抒是她的鄰居,那每天夜晚,軒轅九燁在哪裡?!在自己的頭頂上、床底下,還是腦海中、心頭、骨縫間、甚至、附著在自己身體裡?!吟兒渾身寒毛都豎起來,卻掩飾著冷笑:「可惜得很,你還是失敗了,我什麼心魔都沒有,還坐穩了盟主的位置!」

  「你真的沒有心魔麼?你和林阡之間的障礙真不少。」他柔聲說,內涵卻萬般惡。

  「是啊,如果我有心魔你都無法讓我產生幻覺,只能證明一點,你的魔音沒有學成。其實想一想,你從前吹笛子,也好聽不到哪裡去。」吟兒冷笑著,軒轅九燁一定要拆她臉面,她也不會客氣。

  「若是魔音沒有學成,我如何能幫你搬走藍玉澤這個大障礙?」

  吟兒一怔,聽出音來:「你說什麼?你……你……你吹(簫),給藍玉澤聽過?!」

  「孔望山一別,我一直在幫你處決藍玉澤。我給她吹(簫)聽,讓她心緒紊亂,徹夜難安,最後是不是很奏效?藍玉澤莫名其妙地把林阡拒之門外,動搖不定,不知你是否記得。」

  心像腐朽一般,吟兒千不該萬不該,和一個鬼打交道!

  「所以,你讓藍玉澤夢見不好的,讓她害怕和勝南一起面對,讓她誤會雲煙,讓她對楊宋賢慚愧?!」吟兒邊猜測下去,邊落淚,那個是勝南的從前,也是勝南會一生追求的女子啊!吟兒一路在勝南身邊,看見他思念她、愛戀她、為她神傷、為她失控。吟兒也決定了,以後會如雲煙一樣,捍衛勝南的從前,玉澤和勝南多年坎坷,她看得也心酸,也難受,也嘆這段情太苦太累,對玉澤,也從最初的排斥和不理解慢慢成為憐憫和痛心,憎恨命運為什麼要對藍林二人這麼不公平。但是,軒轅九燁的這句話五雷轟頂,可恨的那個不是命運,卻是軒轅九燁,而背後主使、是她鳳簫吟!因為她在軒轅九燁面前表現過對藍玉澤的不滿,軒轅九燁自作主張來處決玉澤!吟兒全身僵冷,兩腿發軟,氣得罵不出聲:「軒轅九燁……你!你憑什麼……你教我該如何面對藍玉澤,你教我該如何對得起勝南和雲煙姐姐!?」失控的吟兒開始哽咽。

  「雲煙又該怎麼處理?」他好像很享受她氣憤的樣子,順勢抓住了她的話,「把雲煙處決,你和林阡之間便再無阻礙。」

  她惡狠狠地盯著他:「我心很亂!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

  軒轅九燁繼續不溫不火地旁敲側擊:「對了,林阡最近可有過情緒失常,做過什麼夢,有沒有關於你過?」

  吟兒瞪大了眼睛,昨夜的荒唐歷歷在目,軒轅九燁,難道從頭到尾都瞭如指掌?吟兒連連寒顫,卻不得不強制自己冷笑面對:「不需要關於我!他和我沒有絲毫關係,你不必打他身邊女人的主意!我的男人決計不會是林阡,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撮合我和他,但請你明白,很多事情強求不來!他和我心裡都各有所愛!」吟兒抬起頭來用力地鄙視他:「讓你失望了天驕大人,你不必再在暗處想方設法!你的想法怕是要落空了!你不如現在便殺了我一了百了,反正我在孔望山就應該完蛋!」

  「我既然告訴了你,便不怕你不與我合作。」軒轅九燁仍然心平氣和,「林念昔,我對你足夠坦白。我一定會找各種各樣的辦法,把你們之間的絆腳石搬開,多一個,我便搬一個。」

  「你會嗎?」吟兒聰明地笑,「你顯然是因為對付不了更多的絆腳石了,才會來尋求和我合夥!天驕大人!」

  軒轅九燁忽然色變,臉色難看地令吟兒害怕。吟兒這時才看出來,他這次很不高興,從頭到尾都沒有笑過,或者說即使笑了也到了一種沒覺得他在笑的地步。一定是因為南北前十的一起失利,一定是。

  只不過,軒轅九燁和勝南的這一戰,還是軒轅九燁勝了,藍玉澤至今和勝南都沒有和好,事情裡還牽連出一個雲夢澤一個楊宋賢,軒轅九燁自己可能都沒有料到,藍林情變,還影響得短刀谷某一派勢力人心惶惶。

  軒轅九燁這敵人和別人不一樣,他的攻心之術,可能會比南北前十發動的戰爭來得省事,且斬草除根不留痕跡!

  

  不合作也罷,軒轅九燁在轉身同時,不忘雲淡風輕地說了這樣一句:「相比林陌,你還是和林阡比較配。」

  吟兒被晾在原處,等他走出了幾步,忍不住氣惱:「什麼?!」

  軒轅九燁轉過臉來,不帶感情色彩地說:「因為,你個子太矮,林陌要蹲下來才能看見你的臉。」他非常認真地說,他不可能是開玩笑,聽來卻比什麼都侮辱……

  吟兒如同被澆灌了一盆冷水,凍到哆嗦,卻狠狠地說:「你滾!你最好不要對林阡太齷齪,否則你會吃大虧!」

  「你不要忘了,我比林阡要狠,他會騙人,我會害人。所以他也不會是我對手,他也逃不了。我勸你還是好好地考慮忘了林陌,和我合作。我會時刻在你和林阡身邊,看著你們。」

  他說完便消失,鬼兮兮的感覺卻留駐吟兒心頭,許久不散。吟兒感覺猶如他的獵物,被剝光了一切外衣,赤裸裸地等待他來凌遲。

  此番對話,又完全由軒轅九燁佔得上風,柔聲製毒,毀人不倦,他的意思很明確,他插手定了勝南的生活,玩弄定了吟兒的情感。

  吟兒僵立原處,他們到底哪裡惹著了軒轅九燁……已經害了藍玉澤一次,她真的很害怕軒轅九燁再來害雲煙啊,軒轅九燁,早知如此,我才不會苟活在世上……軒轅九燁,你要我的命,你儘管拿去……

  

  吟兒萬萬沒有想到,她和軒轅九燁對話的所有內容,都被尾隨她而至的一個人聽得清清楚楚……

  江中子又哪裡料得出,眼前這個常常為談靖郡主帶來開心的無憂無慮的小丫頭,她竟然是這樣一個具有雙重身份、偽裝徹底、居心叵測、甚至可能威脅郡主性命的惡毒女人!

  江中子腦海裡翻來覆去全是雲煙先前吩咐自己的話,現在回想多麼的諷刺!——「江中子,吟兒下午要好好睡一覺,你守在屋外保護好她。」

  可是,這個和敵人有密謀有交易的盟主,有什麼資格讓郡主為她擔憂!

  江中子冷冷地看了鳳簫吟一眼:不,她不是鳳簫吟。一切要威脅郡主的人,我江中子都要替郡主提防,必要的時候,我也可以將她處決!
Babcorn 發表於 2018-2-24 10:29
第249章 毒蛇險,詭絕難測,人間往事多

    未時,瞿塘。勝南陳鑄準時會面。

  自見到陳鑄的那一剎那,勝南臉上就不自覺地多出一種笑來,像是某種特定的反射。有那麼一些表情,會為特定的人而留。

  勝南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在詭絕面前裝得很「詭絕」,就像面對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語言聲調一樣。對卑微的人要儘量地放低自己,在厲害的對手面前卻要打腫臉充胖子,必然地,勝南從看見陳鑄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想要挖出自己身上更多的陰險面。

  對陳鑄戰意十足並非沒有原因——彷彿是飲恨刀提醒他的,延續自上一代的恩怨——陳鑄,曾經困過林楚江一次。飲恨刀,多年後隨下一個主人再一次出現陳鑄眼前,首先要告訴陳鑄的便是:飲恨刀,無論在哪一代的手上,都不會因為上一次失誤就怕誰,反而會把戰念世代延續下去,永不熄滅。

  於是,由勝南勝過了陳鑄。陳鑄也許並不清楚他輸在哪裡,最引以為傲的詭絕稱號,其實就是陳鑄的累贅:在林楚江面前的陳鑄,是戰場上出類拔萃的新人,多謀快斷出乎了林楚江的意料,故而使得林楚江被困;而在勝南面前的陳鑄,是金南人人敬畏的詭絕,正因為他久負盛名,才叫勝南時刻提防不會遭殃,白帝城破竹如是,灩澦堆火yao亦如是。

  此刻,陳鑄單身一人坐在舟中,邀勝南離開竹筏上他的船。一目瞭然,舟上備的是些美酒與佳餚,勝南不禁心覺怪異——他若是要宴請自己,大可在午時請啊,何必到未時還在這樣的地點?若是有意下毒加害,未免做得明顯失敗。

  這回沒有猜準陳鑄的心思,看他眼光不離自己身上,勝南鎮定不亂,保持表情在他對面坐下。待到發現自己面前並無碗筷,心底更加納悶。這陳鑄,好會故弄玄虛。

  「見笑了,我一日十餐。」風浪不大,船也輕輕搖,陳鑄悠然用餐,把會面的緊張一概消除。方才,勝南要是把半絲疑慮表現在臉上,怕就被陳鑄發現而暗笑膽小。

  有種敵人,會在細節上壓迫你。

  勝南知這陳鑄用兵速快,吃飯消化估計也神速,不一日十餐恐怕真滿足不了他肚腹,不禁一笑而過:「陳將軍真是奇人,卻不知陳將軍為何要選在用餐時會見在下?」

  「其實,我是刻意地選在見你的時候用餐。」陳鑄帶著點自我調侃的笑,「想讓你知道,我為何連輸你兩次。我陳鑄這一生,最怕的兩件事,一是餓肚子,二是令我家王爺失望。卻全讓你碰上了。」

  「陳將軍真是煞費苦心,用餐既可解釋一切,又可緩解氣氛,一舉兩得。」勝南笑而瞭解,是啊,鬼節那天,他利用陳鑄之兵克完顏猛烈之將,發生在陳鑄一日都沒有吃飯的情況下,而前日決戰,陳鑄之敗顯然源於對小王爺的擔憂。

  陳鑄在勝南說話的過程裡,已經饕餮了不少,那速度,縱使是勝南,也不由得甘拜下風。

  傳言,陳鑄無論說話做事都比常人要快三倍以上,尤其他的流利金文,一旦說起來滔滔不絕,便如啄木鳥般喋喋不休,可是到頭來誰也聽不懂他說什麼……在他軍中,不具備一雙好耳朵,便休想做他陳鑄的麾下。幸好陳鑄戎馬半生,面對的多數是他的異族,說話用不著母語而是用野蠻。

  「可知道嗎?前天我真的很擔心。不僅僅是擔心小王爺,也擔心盟主和你……唉,我實在不能傷害王爺。」陳鑄真的很想找人分擔鳳簫吟的身世疑慮,但現在,還不行,他對林阡,並沒有足夠的信任。而對抗金聯盟的其他人,實在更不熟悉。於是話說了一半,又埋頭繼續苦幹。

  勝南便看著滿桌的食物被陳鑄一掃而空,直汗顏。勝南想,他之所以名叫詭絕,太多情況下到不能稱做陰險狡詐,而更應該稱之為匪夷所思、隨心所欲才對。明白陳鑄說的一定是真心話,他對他的王爺,實在是忠心耿耿。可是,陳鑄約勝南到此,意圖不會這麼簡單。

  「陳將軍,勝敗乃兵家常事。」勝南不願拐彎抹角,「不知陳將軍信中所說,有事商議,所謂何事?」

  「我約你來,除了有事要商議之外,只是想和你交流一下作戰的經驗。」陳鑄答非所問,「林阡,你好像特別喜歡利用環境殺人,也很擅長借敵人的策略殺敵人的搭檔。唉,我們南北前十,卻竟然明知巧合還是次次栽進你的陷阱……」

  「陳將軍應當很清楚,戰爭的性質抽絲剝繭,每一場歸根究底都一樣。」勝南笑著搖頭,「那些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很在意,有人卻忽略。」

  陳鑄蒼白地回應:「是啊,卻忽略……」

  勝南忽覺眼前光影一掠,微微蹙眉,幸好飲恨刀並未隨之而驚——陳鑄剛才,只是吃完了之後習慣性地擦了擦臉。可是他這習慣,快得迅雷不及掩耳——哪裡有人擦臉跟出兵器似的?饒是勝南,都不免虛驚。

  「知道我有什麼事情要告訴你嗎,你想不想知道,你的父親當年是為何被困的?」陳鑄忽然問。

  

  勝南一怔,顯然,這就是陳鑄要同他陳述的一切。

  「無非是你陳鑄以多勝少,用近萬的兵力來圍剿我父親百千人。」勝南說,但勝南在紅襖寨中多年,知道原因很可能不止這一個。

  「你的父親,當年和你一樣,也喜歡利用環境殺人,他真是個值得敬畏的將軍,既可運籌帷幄,又可決勝千里。」陳鑄看他神傷,重重嘆了口氣,「可惜,你們這群草莽,沒有一個如我們南北前十這樣的體系,沒有一個核心,沒有一個主宰一切的關鍵人物。」

  船繼續輕搖,有一個微小的感覺叫動盪,它直傳入勝南的心頭:「陳將軍想說什麼?」

  「當一個武林很多人都可以一言九鼎,可是它的國家它的朝廷,軟弱無力,這武林,只可能一盤散沙,所有人的志向,會因為沒有那個核心而崩潰,從而走向滅亡,滅亡之前,是群雄割據,戰國景象。」陳鑄說的句句屬實,分析得頭頭是道,「若是你們的江湖沒有與政治相關,到算幸運,可惜了短刀谷,卻要從屬於你南宋懦弱的朝廷。短刀谷裡,除了令我們深感壓力的草莽勢力外,還有的,只是那些水平一般的駐紮官兵。當今短刀谷,實在是龍蛇混雜。」

  勝南點頭:「但若不歸屬朝廷,短刀谷只能介於亂黨義軍之間,我們成立義軍,本便是為了民生。歸屬朝廷是早晚之事。」

  「可是朝廷卻要在維持民生的時候,隨時壓制著你們,不是嗎?」陳鑄笑道,「官兵本事雖弱,終究比義軍位高,關鍵時候,你們必須聽從他們的指揮調遣,他們卻隨時隨地準備犧牲你們。你父親,當年的失敗,一部分也是這個原因啊……」

  勝南心頭一顫,這人生很現實,夢寐以求的短刀谷,和自己遊歷江湖所經歷的都不同。勝南沒有說話,船仍舊在緩慢地搖晃。

  「你的父親和路政,差一點便會被蘇降雪犧牲在我陳鑄手中。蘇降雪為了自保,沒有願意出兵救他,還比我預想得更早撤離。最後路政沒有辦法,只得去找寒澤葉的救兵,可是,寒澤葉因為養病足不出戶,之前並沒有作過一次戰。蘇降雪的殘忍,反到縱容出了一個九分天下。」陳鑄諷刺地笑,「你可能不熟知蘇降雪,那是一個被朝廷安插在短刀谷的大將,從前作戰也很驍勇,偏偏到了短刀谷去,便野心勃勃想自己作王。若是一個人有了野心,會讓他身邊的多少人有野心?況且短刀谷裡本來就有多少個武學世家多少人自成一黨……

  「蘇降雪手段越來越狠,野心也越來越明顯。草莽勢力當然不甘心,短刀谷的天下,豈能容他一人覆雨翻雲?為了剷除他,他們不止一次暴露過他的行蹤給我們撈月教含沙派,卻不知是不是蘇降雪命好,每一次都能輕鬆地逃脫。」

  勝南心再度一緊,他真不願意聽到這樣的狀況,縱是自己欽佩的英雄們,為了剷除異己,也曾不擇手段若此。

  「你的父親,也許是迫不得已,也許是早有此意,在這種情況下,不得不糾集他的勢力。比如柳五津和路政這些人,也比如說,你們南宋當年赫赫有名的『九分天下』,風光是風光,不就是為了向蘇降雪擺出個威脅?

  「天助他蘇降雪,九分天下剛剛出現一個月,穆子滕便隨著越野被蘇降雪收服過去,三足鼎立和九分天下之中,在短刀谷裡有黨派勢力的人只有陳羽豐和寒澤葉,兩人因為穆子滕叛變而舉棋不定,都想看看對方是如何表態。你弟弟若過早出面,不但幫不了你父親,更會害他自己初涉江湖便慘敗而退。你父親沒有辦法,在穆子滕叛變之後立刻便讓他去了我們大金,失蹤為虛,審時度勢為實。這也是我陳鑄後來才想明白的。」

  勝南心中有痛,做父親的,不管兒子有多大,總是喜歡把兒子藏在自己的羽翼下,自私地永遠保護。以勝南對川宇的瞭解,若當年川宇入谷,未必過早,或許還有另外的轉機和發展,可是父親當年,不願川宇冒那麼多風險……父親後來後悔過麼?如果讓川宇冒了風險,或許父親便不會為了保護另一個兒子死在沙場之外……

  「你父親,在內憂外患的時候,想到的第一個人便是徐轅,只要徐轅還堅定,百里笙、宋恆這些人一定不會叛變。徐轅為什麼要籌備雲霧山比武?難道只是為了反駁什麼『宋國無才』的斷言?難道只是為了排名來造新聯盟?」陳鑄冷笑,「與其說徐轅的比武是為了選拔更多人才,還不如說徐轅是為了拉攏九分天下和其餘的新舊勢力。你可知道,當時新排名裡有多少個名次是內定的?為的還是九分天下!為的是讓厲風行、葉文暄、洪瀚抒、楊宋賢這些人把自己的威信或勢力誠心送來!即便這樣,在比武之前,陳羽豐和寒澤葉還是找了各種各樣的理由推辭不去,明言不會參加。你可以想像,連九分天下里支持你父親的人都還不足五個,當時的情勢是如何危急……在最重要的關頭,還失去了紅襖寨的支持,飲恨刀又莫名其妙地丟了……」

  勝南彷彿身臨其境,手心滿是冷汗,一切是從穆子滕開始惡化的——難怪柳五津在蒼梧山的時候寧願與短刀谷之外的李君前、鳳簫吟等人議事,也極少與越野穆子滕交談,只是因為,在柳五津的心裡,穆子滕已然不是自己可以親近的人,試想,越野與穆子滕早年便於北方自力更生,定然對短刀谷沒有太多的依戀可言,被收服在所難免,何況蘇降雪那一方,顯然有越野想要的條件。

  於是,越風那場風波,成了柳五津等人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如若越風真是奸細,柳五津早蘇降雪一步扣留了他,大可給越野一個人情,保住越風性命,同時要挾越野。所以,在沈絮如的身邊,牢牢地安插了一個身份是張海舊交的江龍,成**著越野要他「大義滅親」,為越野和穆子滕的回頭是岸鋪墊。柳五津在那一刻,還在繼續林楚江未完成的事業,而勝南,一切都為了和現實相悖的真理……

  勝南不知自己是喜是悲:當大敵當前先綁盟主的場面出現之前,柳五津恐怕也躊躇過到底是為了林楚江好,還是重頭與勝南合作?如果讓越風含冤,絕對可以挽救過去,而且在輿論一邊倒的情況下,冤死他比澄清他容易……

  可是,事實證明,柳五津是個不折不扣的英雄。

  「事情的關鍵,於是落到了陳羽豐和寒澤葉兩家身上。只要他兩人有一個不再隔岸觀火,另一個一定選相同立場。你可知,你父親用了怎樣的手段麼?」陳鑄低沉的聲音,讓勝南驀然感到厭惡,他聽了這麼多故事,卻沒有認為自己的父親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父親雖然也拉攏勢力,畢竟是為了與蘇降雪抗衡,父親仍然是自己崇敬的大英雄,永遠是!勝南一動不動,面色陰沉,低聲地,卻不容反駁地說:「陳將軍,請不要隨便詆毀我的父親。」

  陳鑄臉色微變,搖頭嘆息:「你父親,終於決定,讓你姐姐和陳羽豐成親,和陳家勢力合二為一,寒澤葉本來便是牆頭草,看陳羽豐願意表態,輕而易舉就靠了回去。可憐了你姐姐,自己的婚姻成為了你父親手裡的工具,當然不會服氣,一氣之下一走了之至今沒有音訊,實在是你父親沒有想過的事,在你父親死後,短刀谷的內鬥愈演愈烈,蘇降雪越來越春風得意。你父親,縱使曾經用了手段,仍舊沒有鬥得過蘇降雪,或者說,天命。」

  顯然已經被陳鑄激怒的勝南站起身來,語帶不悅:「陳將軍,你說得再多,也只是猜測。如果這便是你找林阡來商議的事。恕林阡不願商議!」

  船陡然一搖,從舟底傳來的這一聲微響,再難逃過勝南的耳朵。不錯,從勝南踏足這條船開始,總察覺到動盪搖晃之感!無風無浪,動靜怎會如此之大?

  勝南突然明白,陳鑄這一回其實還是想暗害自己!只不過,陳鑄是想在詆毀完林楚江之後,趁著勝南失落失望,出其不意玩出這次的把戲——很明顯,他安排了手下在船底,一旦得到了他的暗號,那手下會啟動機關令船下沉,屆時勝南會在沒有防備的同時立即落水!雖然陳鑄並未想奪他性命,卻仍想奪回一次穩贏!

  難怪陳鑄說什麼「你好像很喜歡利用環境殺人」「你父親當年也喜歡用環境殺人」,陳鑄這一回定是想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給自己一個教訓。未時瞿塘、美酒佳餚、交流經驗、有事商議,通通都是幌子,整個環節裡最重要的東西,是這條屬於陳鑄的小船和勝南來時自備的竹筏!

  勝南暗自分析著,船下有人的跡象亦越來越明顯。陳鑄真是辛苦了,製造出這樣的會面,既不會太傷他詭絕威信,也拆足了勝南面子。

  那麼,所謂暗號,豈不是指一旦陳鑄離開這將沉之舟跳到竹筏之上再駛走,他的手下便會立即在水底啟動機關!?

  勝南冷笑,詭絕不愧是詭絕,可是,陳鑄和他的手下怕是忽略了一個問題:乘竹筏先行駛走的人到底會是誰!

  猛然飲恨刀出手,掀翻陳鑄方才故弄玄虛的餐桌,他倒要看看,從杯盤狼藉中走出來的陳鑄,如何追得上他林阡的速度!

  在自己碗筷作為敵人武器撲面而來的剎那,陳鑄的臉色變作了灰白,還沒有來得及拔劍去追,右腳便即一空,落墜之前,對方已乘竹筏於中流相看。

  隨著那機關的啟動,不斷有江水直湧上來,陳鑄大驚失色,慌忙調整自己站的位置和姿勢。然而,水火無情得很……

  幸好,那機關設置得有些不靈便,沒有起到立竿見影的功效,陳鑄還能夠找到立足點自保,滿頭冷汗卻竊喜的陳鑄,遙看勝南已然離開了一段距離,連連捶胸頓足。再度功敗垂成,再度淪陷林阡的「巧合」,饒是陳鑄也大嘆:害人之心不可有,尤其是對一個強勁對手。一不留神,依舊被他破局,害人反成被害人。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勝南冷笑著離開,「下次希望陳將軍佈置環境的同時把一些故弄玄虛的地方去掉,因為,過猶不及。」

  陳鑄方要作答,猛地失去平衡往下一栽,原來,自己的手下沒有發現事態有變,卻察覺船還未徹底沉江,那個恪盡職守的部下於是堅持不懈,續而再啟動了一次,終於,機關不靈便也得靈便了……

  帶著巨大的聲響,小舟當中而裂,一分為二……

  已然離開的勝南,尚在和陳鑄對話當中,怎料得對手會突然落水,見他慌亂,哭笑不得,也不願再幸災樂禍地旁觀,於是將竹筏重新移近,一把抓住水間狼狽的陳鑄放到自己竹筏上來,同時對水下喝令:「住手!你主子快沒命了!」

  這情景真諷刺得要死,陳鑄恨不得自己馬上溺斃,水中央片刻冒出一隻腦袋來,眨巴著眼睛往竹筏上看,一見筏上的落湯雞不是林阡反是陳鑄,那腦袋本能反應就是再鑽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再浮上來冒泡。

  陳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勝南轉頭來看他:「陳將軍,在下的水性,可能比陳將軍要好。真不值得陳將軍冒險。」

  陳鑄紅著臉無言以對,勝南續道:「還有,陳將軍說的那一番話,我林阡只會信前一半,關於手段之說,我不會相信,一是因為我崇仰我父親,二是因為,我見過陳羽豐對我姐姐的愛,既然我姐姐那麼幸福,我的父親便不會有什麼手段可言。」

  陳鑄長嘆一口氣來,沒有說話的權利。他忘記了,如果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膜拜,會熱愛到怎樣的程度。林楚江在林阡的心裡,也許半點塵埃也沾不得。

  「另外,請陳將軍把視線放到短刀谷以外的地方:南方義士團已然成熟,淮南三大幫派日益壯大,沈家重拾名譽,夔州缺漏已補,紅襖寨重回聯盟。各方都有了穩定的新舊勢力,哪裡還懼怕你們這群暗處金人!你們還想再生多少事作多少亂,我抗金聯盟奉陪到底!」勝南的臉色,明顯有轉厲的趨勢。

  陳鑄一顫,對啊,抗金聯盟,在不知不覺的時候早已不是戰國景象。陳鑄方才所說有關宋國武林的險急情勢,已經終止在兩年以前了……是不是因為眼前這個人的緣故?他和他身邊的人,每到一處,每安一處……

  「陳將軍最好記住,林阡在一年之內,必定讓抗金聯盟徹底地牢不可破!」他厲聲說著,陳鑄近距離承受著,顧不上衣多麼潮濕、發多麼凌亂。

  一絲冷汗劃破陳鑄後背,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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